青銅器收藏億元時代的雷池禁區

當地時間2017年9月14日，紐約亞洲藝術周佳士得「中國瓷器及工藝精品」拍賣會上，備受矚目的商晚期亞矣方鼎，以337.25萬美元成交，約人民幣2210萬元。該青銅器經由清末民初大藏家韓克均、吳式芬遞藏，後入藏於日本奈良寧樂美術館。2002年，亞矣方鼎曾在巴黎佳士得上拍，最終以12.3萬歐元成交，後由比利時著名古董商、有「青銅女王」之稱的吉賽爾·克勞斯（Gisele Croes）經手，被一位美國藏家收藏。此次時隔15年重現拍場，再次引發了青銅器市場的熱度。

鼎是青銅禮器中的主要器型，也被視為「明尊卑，別上下」的權力象徵。「鐘鳴鼎食」「一言九鼎」「問鼎中原」這些成語都說明了鼎的重要性。亞矣方鼎高28.2厘米，器壁厚重，以4條敦實柱足支撐寬深的器腹，8條寬厚的扉棱亦令此器看上去更為有力，肅穆莊重。器表為雲紋襯地的高浮雕饕餮、夔鳳紋，結構清晰，素樸典雅。亞矣方鼎與清代《西清古鑒》中著錄的玄鳥婦亞矣方罍等為一組，是十八九世紀發現併流傳至今的傳世重器。

商晚期亞矣方鼎

高28.2cm

成交價USD 3,372,500

紐約佳士得 2017.9.14

亞矣是商晚期重要的氏族，據統計商周青銅器中有「亞矣」銘文的約有200件，多為傳世文物，收藏於世界各大博物館中

2017年春拍，青銅器就像拍賣市場的一匹黑馬，5件億元拍品接踵而至，賺足了眼球：2.574億元成交的青銅饕餮紋方尊、2.342億元成交的青銅饕餮紋方罍、2.13億元成交的兮甲盤、1.877億元成交的青銅饕餮紋瓿和青銅羊觥……「對於青銅器市場而言，2017年意義非凡，稱作『青銅器年』一點都不誇張。」親歷紐約佳士得夜場和西冷夜場拍賣的張志（應受訪者要求，為化名）這樣評論道。現場的火熱場面，他仍舊記憶猶新，「應該是『安思遠專場』之後的又一次重大拍賣，現在半數是中國買家，競價熱烈，遠遠超過我的預期，這也反映出藏家對青銅重器的推崇。」

自問世以來，青銅器就被廣泛運用於宴饗、朝聘、喪葬、祭祀等重要活動和儀式上，青銅禮器也伴隨著禮制制度的興盛而日益考究，被視為「名貴賤、辨等級」的國之重器。著名學者張光直曾言：「青銅器便是政治和權力。」鐘鼎成為國家社稷王權的象徵，傳說大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鑄鼎於荊山下，各象九州物」，這一事件被視為統治中原的夏王朝立國的標誌。《漢書卷六·武帝紀第六》記載：「元鼎元年夏五月，赦天下，大酺五日。得鼎汾水上。」其被視為國之祥瑞。

西周晚期毛公鼎

高53.8cm、口徑47.9cm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毛公鼎腹內鑄銘32行500字（有497字、499字、500字三說），是迄今銘文最長的青銅器。鼎內銘文可分7段，前5段大意是說周宣王即位之初，亟思振興朝政，乃請叔父毛公為其治理國家的大小政事，並飭勤公無私；第6段是賞賜以及相應於授命任職所頒的「命服」；末段則是毛公答謝天子的套辭，並希望子孫永享此榮耀

自北宋以來，青銅器的研究、收藏和鑒賞就蔚然成風，葉夢得在《石林避暑錄話》中記載：「好事者復年尋求，不較重賈，一器有值千緡者。」「金石學」逐漸成為一門新的學科，女詞人李清照之夫趙明誠即是著名的金石學家。王國維在其《古禮器略說》一書中明確提出「凡結世古禮器之名皆宋人所定也」。宋徽宗廣收歷代青銅古物，王黼奉敕所撰《宣和博古圖》中著錄了皇室在宣和殿收藏的古代青銅器，計20大類839件。

金石之風一直延續至清代，清宮收藏的青銅器也蔚為大觀。乾隆年間，梁詩正等人奉敕撰集而成的《西清古鑒》，共40卷，錄彝器1436件、銅鏡93件。清朝末期到民國時期，湧現出不少青銅器收藏大家，尤以「南潘（潘祖蔭）北陳（陳介祺）」為最。潘祖蔭被視為當之無愧的清末吉金收藏「第一家」，據其《攀古樓彝器款識》載，潘祖蔭所藏青銅器數量多達600餘件，其中不乏諸多稀世珍寶。當時最著名的3件西周青銅重器為大盂鼎、大克鼎和毛公鼎，前兩件就為潘祖蔭收藏，故其刻下「天下三寶有其兩」印章。山東濰坊「萬印樓」主人陳介祺的收藏也是十分壯觀，其收藏的青銅器包括毛公鼎、天亡簋、曾伯簠等青銅器346件。

清晚期周毛公鼎

六名家題跋本

立軸、紙本

168.5×95cm

成交價RMB 11,385,000

中國嘉德2016.11.13

公私收藏也帶動了陝西等出土文物地區的挖掘，散氏盤、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等都是在這一時期出土。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陝西省寶雞岐山縣出土了名聲顯赫的毛公鼎，咸豐二年（1852）被陳介祺獲得。59歲時，他編寫了《周毛公鼎考釋》一書。該鼎在陳家秘藏58年之久，1902年，陳介祺病故，兩江總督端方強買毛公鼎，後被家人賣給交通總長葉恭綽。據傳抗戰時期，日本人強逼葉家交出此鼎，葉恭綽製造一隻假鼎矇混過關。後來葉家因生活所迫，將此鼎押給銀行，由巨賈陳永仁、陳利仁出資贖出，陳氏於民國三十五年（1946）獻呈國府。這件被譽為「晚清四大國寶」之一的毛公鼎隨文物南遷，轉移到了台灣，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被評為「十大鎮館之寶」之一。

據載，端方獲此鼎，製作了幾十張拓片出售，每張時售200兩白銀。2016年，在中國嘉德秋拍「大觀」專場中，一件吳隱舊藏、陳介祺監拓的「周毛公鼎六名家題跋本」上拍，有吳昌碩、張祖翼、陸恢、吳臧龕、褚德彝、王國維跋語。此件「黑老虎」以140萬元起拍，最終以1138.5萬元的高價成交，創下金石碑帖拍賣新紀錄。

作為研究西周史最珍貴的文獻，毛公鼎銘文除了史料價值外，在中國古文字學與書法藝術上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字形優美婉曲、靈動自然，充滿無與倫比的古典美，以至於出土以來，歷代書法家無不為之傾倒。近代書法家李瑞清這樣推崇毛公鼎：毛公鼎為周廟堂文字，其文則尚書也，學書不學毛公鼎，猶儒生不讀《尚書》也。自古以來，青銅器就是頂級收藏品。清末民初，一件古代青銅器可換幾十件乃至幾百件清三代官窯器。然而，其價值並未受到市場的足夠重視，一直被低估，直到最近幾年才有所回歸。

從嚴重低估邁入億元時代

2017年7月15日，已近凌晨的西泠春拍拍賣現場仍舊人潮湧動，大家都在期待南宋宮廷舊藏西周重器國寶兮甲盤的開槌。兮甲盤被視為已知國內拍賣市場中字數最多、級別最高、分量最重的青銅器，其銘文媲美《尚書》。王國維稱：「此種重器，其足羽翼經史，更在毛公諸鼎之上。」23點20分，兮甲盤以1.2億元起拍，以500萬元為階梯，持續加價，在經過20多分鐘的激烈角逐後，兮甲盤最終以2.1275億元成交，這一價格創下國內青銅器拍賣新紀錄，是藝術經紀人蔣介鳴為友人競得。對於這一價格，張志表示：「宋元字畫早就過億，三代青銅器價格嚴重低估，流傳有序的青銅器鳳毛麟角，過億太正常了。」

西周兮甲盤

高11.7cm、直徑47cm（耳距）

公元前823年

成交價RMB 212,750,000

西泠拍賣 2017.7.15

「兮甲」，是其主人的名字，即周宣王重臣尹吉甫（尹吉甫，字吉父，一作吉甫，兮氏，名甲，金文作兮甲、兮伯吉父）。兮甲盤共有銘文133字，記載了周宣王與輔臣之間討論關於疆界、法律、制度、貿易經濟乃至絲綢之路萌芽等內容

就在4個月前的紐約時間3月15日晚7點，備受矚目的「宗器寶繪—藤田美術館藏中國古代藝術珍品」在紐約佳士得開槌。專場31件總成交2.6億美元，4件出土於安陽的商周晚期青銅重器均以高價成交，其中，青銅饕餮紋方尊以3720.75萬美元成交，青銅饕餮紋方罍以3384.75萬美元成交，青銅饕餮紋瓿和青銅羊觥均以2712.75萬美元成交，4件約合人民幣8.77億元，占本場成交額的近一半。參與競拍的張志激動地說：「現場令人熱血沸騰，這場拍賣也可謂空前絕後，4件青銅器的成交價格都創造了青銅器的世界紀錄，足以載入青銅器交易的史冊。」

商晚期 青銅饕餮紋方尊日本藤田美術館舊藏高52.4cm成交價USD 37,207,500紐約佳士得 2017.3.15

然而，三代青銅器市場進入億元時代並非易事。2001年，商晚期/西周皿天全方罍器身以924.6萬美元成交，創造了當時中國青銅器、中國藝術品的紀錄，也是首次將青銅重器的交易價格提升至百萬美元級別。2002年，在紐約蘇富比的「安思遠（Robert Hateield Ellsworth）藏中國雕塑及銅器」上，172件拍品成交98件，成交額也就167.8萬美元。

商晚期 青銅饕餮紋方罍日本藤田美術館舊藏高63.5cm成交價USD 33,847,500紐約佳士得 2017.3.15

2007年3月，在紐約蘇富比，一件由美國紐約Albcenter-Knox藝術館提供的商代青銅酒器青銅鴞紋方斝以810.4萬美元成交，創下了青銅器拍賣的全球第二高價。

商晚期 青銅饕餮紋瓿日本藤田美術館舊藏高57.2cm成交價USD 27,127,500紐約佳士得 2017.3.15

2010年，紐約佳士得「思源堂中國古代青銅器珍藏」的總成交額達2075.1萬美元，成為近年來中國青銅器成交額、成交率最高的專場拍賣。在此之後，青銅器專場數量增加，重點拍品的價格也繼續上漲。2011年5月23日，中國嘉德上拍的西周中期太師虘簋，成交價高達4197.5萬元，被業內譽為「亞洲市場青銅器第一高價」。2012年北京翰海春拍，西周青銅竊曲瓦紋簋以1069.5萬元成交，一年後，該器在北京保利再次上拍，以2817.5萬元成交。

2013年9月17日，紐約蘇富比「禮器煌煌—朱利思·艾伯哈特（Julius Eberhardt）收藏重要中國古代青銅禮器專拍」再次推高青銅器拍賣價格，10件拍品悉數拍出，最終成交總額高達1678.6萬美元。其中，潘祖蔭舊藏、西周早期作寶彝簋以666.1萬美元的高價成交；估價20萬～30萬美元的西周早期青銅作冊瞏卣以307.7萬美元的高價成交；估價40萬～60萬美元的西周早期青銅母辛尊，最終以216.5萬美元成交。張志表示：「引發青銅器拍賣行情穩步上升、價格高漲的原因無外乎兩點：一是青銅器更能代表華夏文明；二是與明清瓷器相比，青銅器價格可謂處於低谷，未來行情可期。」

商晚期青銅羊觥

日本藤田美術館舊藏

長22cm

成交價USD 27,127,500

紐約佳士得2017.3.15

2014年可謂青銅器交易的分水嶺，這一年，青銅器成交邁入億元大關。雖然皿方罍的準確洽購價格並未對外公布，但業內人士普遍認為，這件2014年前即拍至924.6萬美元的青銅器精品，洽購價格不會低於2000萬美元，也就是說，皿方罍應當是首件交易價格破億的青銅器。這一價格對於青銅器的收藏、交易起到了重要的支撐和推動作用。2014年12月，西泠拍賣推出中國首個青銅禮器專場，16件拍品100%成交，成交額達到3900.8萬元人民幣。

2015年，嘉德香港春拍推出了「震古爍今—沐文堂藏中國古代青銅器」專場，50件拍品總成交額達到1640萬港元，成交率高達96%。2016年，在香港翰海「佛教藝術及青銅器」專場中，3件青銅器囊括全球青銅器拍賣榜前三甲，西周中期應方彝以3699萬港元成交，西周中期應方尊以2819萬港元成交，商代晚期卣以2434萬港元成交。

商晚期/西周早期 饕餮紋鼎高34cm成交價HKD 460,000香港嘉德 2015.4.6

時至今日，不少中國收藏者已經加入到了青銅器的海外交易收藏之列，紐約、香港等地上拍的青銅器數量也有所增加。張志表示：「中國買家、收藏家從海外青銅器交易的觀望階段，到參與者逐漸增加，購買數量大增，再到內地及香港市場上出現青銅重器，並以相對理想的價格成交，青銅器的價格也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青銅器收藏的罪與罰

據參與「宗器寶繪—藤田美術館藏中國古代藝術珍品」專場競拍的藏家介紹，新藏家參拍此專場需要交納1000萬美元保證金才可領牌競拍，並需繳納200萬美元入場費。此外，買家還要簽署付款協議，包括付款日期等細節都經過嚴格商定。儘管如此，現場仍舊人氣爆滿。佳士得亞洲區總裁魏蔚拍後介紹，該專場在開拍前註冊的競標者就達到200多人。競標者以大中華區為主，也有不少歐美及日本的買家參與。競標人群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頂級行家，如埃斯肯納齊（Giuseppe Eskenazi）、藍捷理（J.J.Lally）、Marchant等一線古董商；二是圈內的新手，多半是企業家。

然而，僅憑最近的行情就認為青銅器市場迎來春天，這樣未免太過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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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黃輝

編輯/岳岩、栩栩

圖片提供/佳士得、西泠印社、香港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