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與孫中山之間的恩怨糾葛

梁啟超與孫中山「在他那新興氣銳的言論之前,差不多所有的舊思想、舊風習都好像狂風中的敗葉,完全失掉了它的精采。二十年前的青少年——換句話說:就是當時的有產階級的子弟——無論是贊成或反對,可以說沒有一個沒有受過他的思想或文字的洗禮的。」——郭沫若《少年時代》梁啟超對晚清以來讀書人的影響之大無人可比,1912年11月10日遠在美國留學的青年胡適在《時報》得知梁回國的消息,在日記中說:「梁任公為吾國革命第一大功臣,其功在革新吾國之思想界。……使無梁氏之筆,雖有百十孫中山、黃克強,豈能成功如此之速耶!」即使走上革命、排滿之路的也無不受到他的啟蒙,從他的文字中獲得精神滋養和革命動力。郭沫若在《少年時代》中的評價是準確的。三十六歲之前拘泥於試貼詞章、不問時事的辛亥革命元老譚人鳳回憶自己思想的變化時,幾次提及1897年到1899 年讀梁啟超辦的《時務報》等雜誌,「感觸愈多」。雖然他後來對梁啟超沒有好感、評價很低,但他也肯定梁「啟迪國人,功誠匪淺」。不喜歡梁啟超的胡漢民也認為「梁為文較嚴復為放縱有膽」,對其文字的生動多姿多有肯定。辛亥之前,梁啟超在保皇(或稱維新、立憲、改良)與革命之間徘徊。辛亥之後,他又不斷地在論政與從政之間徘徊。然究其一生,他在思想言論方面的影響更大、也更為深遠。一旦梁啟超經不住誘惑,要登上權力舞台,他就發現自己的滿腹經綸並無用武之地、一肚子的抱負都難以施展,每次都是一籌莫展,只能以辭職、黯然離開而告終。無論袁世凱時代還是段祺瑞時代都是如此。與他同時代的嚴復直截了當地指出,梁啟超不是「實行家」,「不能本坐言以為起行」,他幾次入閣時都是勞而無功,「種種皆成紙上談兵,於時世毫無裨補」。胡適也在1922年2月7日的日記中惋惜地說:「任公吃虧在於他放棄了他的言論事業去做總長。」梁啟超是一個「理想中人」,不是那些腦滿腸肥的政客可比,他的性格、氣質、天賦都是一個更適合論政而不是從政的人。他被譽為「言論界的驕子」,在扮演這一角色時他往往遊刃有餘、得心應手,放射出灼人的光華,《時務報》時期、《新民叢報》早期、反對袁世凱稱帝、反對張勳復辟時都是如此。他是一個思想型的人物,一個「輿論界權威」,他手裡握著那個時代最富有魅力的筆,連袁世凱野心勃勃的大兒子袁克定也說他「領袖名流」,得他一言,「賢於十萬毛瑟也」。「我輩握手共入中原」梁啟超之遭遇角色的尷尬不是始於辛亥革命之後,當年在日本流亡期間,在與孫中山代表的革命派合作問題上他就表現出進退兩難。梁啟超與孫中山都是廣東人,比孫只小七歲,基本上是同一代人,但氣質、性格、稟賦的差異很大,所受教育,以及早年的經歷也很不相同,孫更像是一個天生的革命家。1895年3月,梁啟超在寫給汪康年的信中說:「孫某[中山]非哥中[哥老會]人,度略通西學,憤妒時變之流,其徒皆粵人之商於南洋、亞美及前之出洋學生,他省甚少。……然弟度其人之無能為也。」這大約是梁對孫最早的評價。孫中山倫敦被難事件發生後,當時梁啟超主持編務的《時務報》第14、15、17、19、21、28冊曾分別譯載英國、日本的有關報道,如《英國律師論孫文被禁事》、《論傳言英將控告孫文一案》、《論孫逸仙》等。在答覆章太炎的詢問時,梁啟超說:「孫氏主張革命,陳勝、吳廣流也」,「此人蓄志傾覆滿洲政府」。1897年冬天,日本橫濱華僑籌款要辦一所子弟學校,孫中山推薦梁啟超為校長。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梁啟超亡命日本後與孫中山開始有了直接的交往,與康有為的態度不一樣,梁對革命頗有心動。1899年7月,當康有為離開日本之後,以梁啟超為首的12個康門弟子在日本鎌倉江之島結義,有心反清,與老師康有為立異,這是事實。馮自由《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說,這一年夏秋,梁啟超與孫中山往來密切,並逐漸贊成革命,韓文舉、歐榘甲、張智若、梁子剛等的主張比他更加激烈,因此有了孫、康兩派合作的計劃,他們擬推孫中山為會長、梁啟超為副會長。梁啟超詰問:「如此則將置康先生於何地?」孫中山回答:「弟子為會長,為之師者,其地位豈不更尊?」梁表示悅服。當年,梁啟超到香港訪問陳少白,誠意眷眷地討論兩黨合作事宜,推陳少白與徐勤一同起草聯合章程。梁啟超甚至起草了洋洋數千言的致康有為書,署名的共有13個康門弟子。其中說:「國事敗壞至此,非庶政公開,改造共和政體,不能挽救危局。今上賢明,舉國共悉,將來革命成功之日,倘民心愛戴,亦可舉為總統。吾師春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娛晚景。啟超等自當繼往開來,以報師恩。」只是徐勤和麥孟華暗中反對甚力,已向康有為通報,說梁啟超「漸入行者圈套,非速設法解救不可」,康有為在新加坡得書大怒,立即派葉覺邁攜巨款到日本活動,勒令梁啟超立即到檀香山去辦理保皇會事務,不許拖延。梁啟超不得已離開日本,臨行還與孫中山相約「共商國事,誓言合作到底,至死不渝」。這件事由於缺乏其他有力證據,而且署名的十三人中羅普從不贊成革命,考梁啟超這一年行蹤也未到過香港,所以並不可靠。有史家認為,這十三人可能就是從1899年7、8月間,梁啟超等十二人結義演變而來,梁啟超等「江島結義」的十二個康門弟子,傾向於同革命黨合作,有可能寫信給康有為勸說、陳情、請求,最終無下文,不了了之。但他們不太可能以如此口吻直接勸退。從康有為斥責梁啟超的那些信來看,其中有不準「叛我」、「背義」等詞句,乃至以「斷絕」、「決裂」甚至「迫吾死地」相威脅,梁與康之間的分歧還是清晰可辨的。據陳少白《興中會革命史要》,當林圭、秦力山、蔡鍔等自日本回國前,梁啟超等在紅葉館設宴為他們餞行,約了孫中山、陳少白、平山周、宮崎滔天等,一起舉杯慶祝前途勝利,大有「風蕭蕭兮」之慨,「梁啟超還把合作的話,殷殷商酌。」紅葉館成為孫、梁合作的高峰,之後在其他因素干擾下,梁啟超的態度發生了變化,時冷時熱,不僅明確表示暫時不願合作,甚至一度「蹤跡不得不疏」。不過,梁啟超在遠赴檀香山前夕曾約孫中山「共商國是,還是說兩黨一定要合作」也是可信的(這從1900年他們的關係可見)。因為檀香山是興中會的發源地,梁啟超請孫中山介紹同志,孫坦然不疑,就寫信將梁介紹給哥哥孫德彰和其他朋友。《梁啟超全集》中收錄了他給孫中山的三封信,兩封是1899年離開日本前寫的,當時孫中山對他的猶豫、多變已有所不滿,所以他的第一封信就有解釋的意思,並表示自己住處狹隘,「室中前後左右皆學生,不便暢談」,約孫中山在外面小酌敘談。信中說:「捧讀來示,欣悉一切。弟自問前者狹隘之見不免有之,若盈滿則未有也。至於辦事宗旨,弟數年來,至今未嘗稍變,惟務求國之獨立而已。若其方略,則隨時變通,但可以救我國民者,則傾心助之,初無成心也。與君雖相見數次,究未能各傾肺腑,今約會晤,甚善甚善」。第二封信:「逸仙仁兄鑒:前日承惠書,弟已入東京,昨晚八點鐘有他友之約,三日前已應允之,不能不往,尊席只得恭辭,望見諒為盼。下午三點鐘欲造尊寓,談近日之事,望足下在寓少待,能並約楊衢雲同談尤妙,此請大安。弟卓頓首」第三封信是1900年1月11日寫的:「逸仙仁兄足下:弟於十二月卅一日抵檀,今已十日,此間同志大約皆已會見,李昌兄誠深沉可以共大事者,黃亮、卓海、何寬、李祿、鄭金皆熱心人也。同人相見皆問兄起居,備至殷勤。弟與李昌略述兄近日所布置各事,甚為欣慰。令兄在他埠,因此埠有疫症,彼此不許通往來,故至今尚未得見,然已彼此通信問候矣。弟此來不無從權辦理之事,但兄須諒弟所處之境遇,望勿怪之。要之我輩既已訂交,他日共天下事必無分歧之理,弟日夜無時不焦念此事,兄但假以時日,弟必有調停之善法也。匆匆白數語,余容續布,此請大安。弟名心叩一月十一日」正是有了孫中山的介紹,梁啟超在那裡受到了華僑的熱烈歡迎,孫中山的哥哥甚至讓其兒子阿昌執弟子禮,隨梁到日本留學。梁在檀香山幾個月,借口「名為保皇,實則革命」,提出組織保皇會的想法,僑商不知其中奧妙,多入彀中,僅捐認庚子勤王起事的軍餉就超過了華銀數萬元(不過多數並未到位)。孫中山得知後,認為梁啟超失信,寫信責問,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從此那裡的興中會也和橫濱一樣,多為保皇會所用,孫中山的地盤盡失,心中的惱火可想而知。但當梁啟超相約 「共天下事」時,對梁等仍懷有最後一線希望的孫中山還是答應了。1900年3月13日,梁啟超寫信給康有為,反駁保皇會對孫中山「鹵莽」、「大言無實」、「結識無賴」以及「叛逆」等謾罵,他說孫中山與光緒皇帝沒有恩義,按照各國文明的公理,驅逐滿人不是「叛逆」,「先生恐又以為傾心行者,然弟子非傾心行者,實痛恨我黨之乏才,曾行者之不若。」「行者」即孫中山。正因為梁啟超的態度與康有為不同,不久以後(3月29日),他才會在美國寫信給孫中山,希望孫接受「借勤王以興民政」的策略,「草創既定,舉皇上為總統,兩者兼全,成事正易,豈不甚善?何必故畫鴻溝,使彼此永遠不相合哉。弟甚敬兄之志,愛兄之才,故不惜更進一言,幸垂采之。」並表示等自己在美國借款千萬的計劃成功,「則可大助內地諸豪一舉而成」,相約「我輩握手共入中原」。由於1899年秋天與梁啟超聯合組黨的計劃功敗垂成,孫中山對梁的倡議一時也有疑惑,「遲遲未敢著手。」當年7月28日,梁啟超到達日本,8月18日出發去上海時,曾在東京與孫中山會見,「為孫有能力而無同志感到可惜」。梁啟超到達上海第二天就傳來了自立軍失敗的噩耗,不過他還說:「目前,兩廣的活動將與孫文派一同進行」,「將來必定要聯合行動的」。差不多同時(8月底)由日本冒險抵達上海的孫中山,目的之一也正是要踐梁啟超前約,相機參與長江大舉。孫中山:梁啟超「首鼠兩端」1902年3月18日,章太炎給友人吳君遂的信中曾以孫、梁並重,為他們倆不能合作深感惋惜,「今者,任公、中山義氣尚不能平,蓋所爭不在宗旨而在權利也」。他表示「吾人不敢謂支那大計在孫、梁二人掌中,而一線生機,惟此二子可望,今復交構,能無喟然!」此時,孫中山與梁啟超的關係已很難修復。1903年12月17日,孫中山在《復某友人書》中指斥梁啟超:「康尚有坦白處,梁甚狡詐,彼見風潮已動,亦滿口革命,故舊金山之保皇黨儼然革命黨」,「今日之計,必先破其戾謬」。12月,孫中山在《敬告同鄉書》進一步駁斥了梁啟超的「借名保皇而行革命」說:「梁之言果真誠無偽耶?而何以梁之門人之有革命思想者,皆視梁為公敵、為漢仇?梁為保皇會之運動領袖,閱歷頗深,世情寢[寖]熟,目擊近日人心之趨向,風潮之急激,毅力不足,不覺為革命之氣所動蕩,偶爾失其初心,背其宗旨。其在《新民叢報》之忽言革命,忽言破壞,忽言愛同種之過於恩人光緒,忽言愛真理之過於其師康有為者,是猶乎病人之偶發囈語耳……」他認為梁啟超「以一人而持二說」乃是「首鼠兩端」,「其所言革命屬真,則保皇之說必偽;而其所言保皇屬真,則革命之說亦偽矣」。之後,梁啟超與孫中山代表的革命派筆戰多年,梁啟超在政聞社成立會演說時,張繼等去破壞、喊打,已從文戰發展到武戰了。兩派之間的裂痕從此更難彌合。1907年1月10日宋教仁日記說,徐佛蘇告訴他,梁啟超在《民報》看到他的文章,想和他見面,並表示和《民報》之間的筆戰也是出於不得已,如果可以調和,「則願不如是也。《民報》動輒斥其保皇,實則卓如已改變方針,其保皇會已改為國民憲政會矣,君可與《民報》社相商,以後和平發言,不互相攻擊,可乎?」宋答應與民報社諸人商量。第二天,宋與章太炎談及徐佛蘇說的事,章說:「可以許其調和」。宋教仁到孫中山處,孫及胡漢民「皆不以為然」。此事就此作罷。2月1日,宋教仁收到徐佛蘇來信,稱自己將邀請蔣觀雲同往梁啟超處,「勸告其不加惡口於《民報》事」。(《章太炎自定年譜》也說到此事,梁啟超頗感窘迫,托參加過華興會的湖南人徐佛蘇向宋教仁、章太炎等疏通,「欲作調停」,停止筆戰,章有意妥協,黃興力持不可。)其時,兩派之間筆戰已達多年,積怨早深,要調和並不容易。何況思想上確有分歧。到1910年12月初,楊度上奏清廷請赦用梁啟超,其中就說:「數年以前,海內亂黨孫文之流,倡民生之說,持滿漢之詞,煽動浮言,……啟超獨持君主立憲主義」。武昌槍響之後,梁啟超發表《新中國建設問題》,依然主張「虛君共和」,可見他們的分歧所在。(直至晚年,梁啟超對孫中山的批評也是很嚴厲的。1925年3月2日孫中山在北京謝世,第二天他前往弔唁,國民黨人責問他前一天在《晨報》論孫中山「為目的不擇手段」等語作何解釋。汪精衛出來打圓場,說梁君弔喪而來,如有辯論可在報上,或去梁家。這件事3月18日的《申報》有披露。1927年5月5日,梁啟超在寫給孩子們的長信中:「民國十二三年間,國民黨已經到日落西山的境遇,孫文東和這個軍閥勾結,西和那個軍閥勾結——如段祺瑞、張作霖等——依然是不能發展。……那不擇手段的孫文,日暮途遠[窮],倒行逆施,竟甘心引狼入室。孫文晚年已整個做了蘇俄傀儡,沒有絲毫自由。」)免責聲明本刊所有內容均來自網路,我們對文中觀點保持中立,對所包含內容的準確性、可靠性或者完整性不提供任何明示或暗示的保證,請僅作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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