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回西花廳看到什麼一怒之下搬入釣魚台?
周恩來 資料圖本文摘自:人民網,作者:權延赤,原題為:《周恩來發脾氣「嚇怕」眾人與鄧穎超鬧彆扭「拂袖而去」》,系節選。我跟隨總理日久,難免遇上他向我發脾氣。有時發得很厲害,其中一次鬧了好長時間才過去。西花廳這個名字好聽,其實是座古老遲暮的舊宅,條件差,陰暗、潮濕、陳舊,具體情況在後面的關於總理衣食住行一章里交待。由於地面潮濕,牆腳常出現一層水跡鹼花。總理夜間辦公多,從地面冒出的潮氣寒氣不利健康,總理歲數不小了,常鬧腿疼。看到他夜裡在腿上蓋塊毯子辦公,我心裡很難受。我們這麼大個國家,誰能想到總理是在這樣的條件下辦公?跟鄧大姐多次商量,我也多次向總理建議,把房子修一修,都被拒絕了。理由是國家窮,大多數人還住不上這樣的房子呢。我動了幾次腦筋,終於也找出一條過硬理由:「總理,這些房子也是國家財產,而且還有點文物價值,畢竟有年頭了,得保護好。按照正常情況也該維修了,否則房子會損壞的。」總理似乎被打動了,想一想,點點頭:「嗯,你講得有理,正常維修還是必須的,不能損壞。」我馬上建議:「那就由我們安排一下,利用你外出的時候搞?」總理點頭認可:「行,這件事你來辦吧。」他望了我一眼,似有某種不放心,加重語氣補充一句:「我說的是正常維修,一定不能鋪張浪費,哪裡壞了修哪裡,要盡量節約。」「知道。」我應著,心裡自有主張。不久,總理去南方視察、讀書,我留在家裡負責房屋的維修。我心裡琢磨,中央首長里最忙的就是周總理,吉尼斯世界大全其實不全,上面沒有說世界誰最忙,誰做工作最多,沒說誰睡眠最少,要是有這幾條,我們的周總理肯定創世界之最。可他卻是在這樣一個陳舊、潮濕、昏暗的環境里工作,我若不改變改變這個環境,那可不只是對不起周總理,首先是對不起全國人民。有朝一日人民會指著我鼻子責問的……我先徵得鄧大姐和童小鵬等同志的同意,然後便照自己的想法幹了起來。周恩來腿不行,一坐就是幾小時十幾小時,每到下半夜就腿疼。我首先指揮工人將潮濕的鋪磚地改成了地板,這樣可以脫離泥土,防止返潮,並且換了新地毯;把過去一塊潮濕發霉而且生了蟲子的舊地毯搬走了。窗帘太薄,夜裡不隔亮;窗子縫隙大,冬天走風漏氣,我指揮工人修理門窗,弄嚴實,並換上比較厚的呢子窗帘,夜裡好隔涼。衛生間也作了改建。過去有箇舊澡盆,盆地傾斜,又是弧形,總理年歲漸老,行動不便,他又不許別人幫他洗澡,都是一個人關起門來洗,滑一跤可不得了。當時蓋釣魚台國賓館時剩下一些澡盆,搬一個來換掉舊澡盆。新澡盆盆地平,有扶手,對老人來說比較安全。屋子裡的傢具太簡陋,辦公累了連個舒服一下身體的沙發也沒有,就從賓館儲備的沙發中挑兩個搬了來。鄧大姐的房間也太簡陋,連一般女同志都有的梳妝台也沒一個。我便為她安置了一個梳妝台。房梁久已腐朽,樑上的敷料常往下掉,蟲蛀的木粉也時時飄落下來,便指揮工人換了梁,並且重新油漆粉刷一遍。這些事辦完之後,我在各房間走一圈,心裡算算賬。我是警惕了不要過分,惹總理不高興。算過賬,心裡踏實了。實在算不得鋪張浪費,每一項「工程」都是「有理有利有節」,這點「基本建設」對我們泱泱大國的總理說來,簡直夠「低標準、瓜菜代」的了。總理終於從南方回來了。我去接站,沒提修房子的事,想讓總理享受一次全新的感覺。總理有時不乏「孩子氣」,環境換新往往能使人產生一種新鮮新奇的孩童般的驚訝和欣喜。下車後,我緊隨總理,悄悄注意他的神情;走過前院,臨進門時,我忽然又生出一種隱隱的不安,萬一……沒容我想清那個「萬一」,總理已經跨進門坎一隻腳。只跨進一隻腳,便怔怔地立住了。讓總理「驚訝」、「新奇」之目的從那神情的一怔說明已經達到了,但是接下來的會是欣喜還是發生我所擔心的「萬一」?糟了,總理的濃眉毛倏忽間已經蹙起來,眼睛眯細,目光閃閃,寒冷銳利,像機槍射手捕捉目標一樣飛快地掃過地板、地毯、窗帘、沙發以及油彩粉刷過的屋頂牆壁。我近在咫尺地聽到他的呼吸轉粗重,臉孔變成通紅,鼻翼由於內心的惱火而張大,牙齒氣哼哼地咬緊,在腮上突起一道肉棱……他沒有馬上講話發表意見,跨入門坎的一隻腳慢慢地、滯重地抽了回來。這種來勢不妙的勃然發作之前的沉默逼迫得我朝一邊退步,本能地想躲開總理一點距離……可是,還沒退出一步,我就被一聲喝叫定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兩腳牢牢地粘在地上一動不會動。「何秘書!」「到。」我條件反射一樣應聲:「總理……」總理直到這時才轉臉望住我。他的眼睛睜出有力的線條明確的稜角,只有氣憤時才會是這樣的眼睛這樣地望人。我不敢正視這雙眼,更不敢馬上躲開這雙眼,有點慌慌地手足失措。總理的聲音低沉緩慢,因而更顯出分量沉重:「你花了多少錢?」「房子太舊,潮濕,夜裡你辦公……」「問你花了多少錢!」「不知道……不多。」「你還想花多少?」「有些東西是倉庫里存貨,積壓也是積壓,放著也是放著……」「你也是老同志了,啊,我是怎麼交待你的?為什麼搞這麼鋪張!國家還很窮,誰叫你添置這些東西!」總理抿了抿嘴唇,猛然提高聲音:「你說!是你的主意還是小超的主意?」「是我的主意。」我趕緊攬過責任。「她知道不知道?」「她也不在,她不知道。」這種時候我不能「出賣」鄧大姐或其他任何同志,最好的選擇就是獨自承招全部責任。「你腿不好,年齡大了……」「胡鬧台!這是不允許的!」總理氣憤時愛講的三句口頭語,這次一口氣說了兩句,看來氣得不輕。「你要作檢查!」「你在外,我想,有些事情和想法打長途一下子也說不清,我就擅自作主了……」「不要你解釋,這個錯誤是明擺著的!」總理做個嚴厲的手勢,我馬上閉了嘴。一著慌怎麼忘了呢?總理髮脾氣時是不能辯解的,越辯越惹他生氣。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個勁地檢查錯誤。「總理,是我考慮不當,是我錯了。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國家還窮,人民生活還不富餘……您先進屋休息吧,我回頭再寫出詳細的檢討,從思想深處挖根源……」「我回屋,接受你的既成事實?」總理氣憤地將手用力一擺,表示斷不能接受,嚴厲地說:「你算算花了多少錢,我自己賠!」「您,您賠不起。」我小聲喃喃。總理和大姐的錢是由我掌握,他們的全部存款不滿兩千元。「這房子,終歸還是公家的……」周恩來剜我一眼,伸手指向房間里,掃來掃去地大聲下令:「把那些東西統統撤走,否則我不進!」總理看來是氣壞了。他沒像以往那樣發過脾氣後再講幾句柔和的話來緩解一下氣氛。這一次他發過火,回身就走。我是無法出面勸了,其他工作人員追上去勸,遠遠地只聽他邊走急步邊大聲說:「我不進,那不是我的家!」事情鬧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西花廳名聲在外,總理不回家還叫什麼西花廳?釣魚台5號樓是總理辦公和接待外賓的一個地方,他就臨時住進了那裡。我連連寫檢查,無法使總理消氣。我急,鄧大姐急,同志們都著急。便想起一個人,紛紛去找陳毅同志。陳老總與總理私交緊密,友誼深厚,又會講話,反應機敏又能來點幽默,半認真半玩笑地去說幾句,一定能勸總理消消氣,面對現實,承認現實,回到西花廳來。「啥子了不起的事嘛,我看也只是修了該修的地方嘛。」陳毅看過房子,一句話說得大家放寬了心。他還拍拍垂頭喪氣的我,鼓勵說:「何秘書,不過分,你關心總理做得對,沒有什麼鋪張浪費。」我嘴上不敢多言,心裡真想喊陳老總萬歲。陳毅元帥信心十足去說服周恩來,我們也信心十足等周恩來回家。周恩來剛去天津視察回來,仍臨時住在釣魚台。陳老總去了,沒把總理勸回家,反而被總理拉著帶到了國務院辦公會議上。那時,每星期開一次國務院辦公會議,周恩來在會議上做了嚴肅的自我批評。他甚至聯繫「大蓋樓堂館所」的問題,說他親自製止了一些樓堂館所的建設,嚴令下馬,沒想到自己家裡卻發生了這種事,他很難過,說要求別人的事自己沒做到。不僅國務院辦公會議上講,平常的彙報會、生活會、計劃工作會議,大會小會逢會就講,就作檢討。幾乎國務院的幹部全知道總理「犯錯誤」了,都聽到了他的自我批評。那些日子我好難熬喲,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當我再次在國務院辦公會議上聽到周恩來就這個問題的反覆檢討時,我忽然有所理解了。「家裡花了那麼多錢替我修房子,我在這種會議上再次作檢討。有沒有這個必要?我看是有的。我最擔心最不安的是,我的房子修了,帶了頭了,這是個很壞的頭;那麼,副總理、部長副部長的房子修不修?如果有人要學我的樣子也去修,我要不要批評,要不要制止?我感覺很不安……」這話終於使副總理及部長、副部長們都震動了,都以為我們把西花廳修成什麼不得了的宮殿樣子了,紛紛來參觀。參觀之後就不止是震動,而成了震驚。房子都是修了該修之處,若說添置了一些傢具,也決夠不上奢侈之類,甚至不比某些部長、省委書記的住房條件好。而總理已經如此自責,如此看重這件事,那麼,誰還敢亂花錢為自己營建「安樂窩」?我多次作出口頭和書面檢查,大道理說盡了,索性說點心裡話。我在檢查中難過地寫道:「錯已經錯了,我只希望總理能回家,只要總理能在這修好的房子里住幾年,給我什麼批評都行,給我什麼處分我也沒意見……」當時正研究對我的處分問題。檢查交上去不久,忽然通知我去見總理。在釣魚台他的辦公室里,我傷心地垂下頭。總理抓住我的手,在我手背上輕輕拍幾下,發出一聲長嘆。這聲嘆息是充滿了感情,我心裡莫名的一陣泛酸,不禁熱淚哽咽。我聽到總理的聲音,那是兄弟之間,甚至是父子之間談心才會有的親切、坦誠的聲音:「小何,你跟我這麼多年,對我的性格還不了解嗎?我身為總理,帶一個好頭,影響一大片;帶一個壞頭,也要影響一大片。所以我必須嚴格要求自己。你們花那麼多錢,把我房子搞那麼好,群眾怎麼看?你不要只聽人說沒什麼,說只修了應該修的,一旦有人搞個人主義,他就會拿出來作擋箭牌。任何事,不同的意見肯定是有的。而且,真有人學著修起房子來,我還怎麼說別人?這個頭是我帶的么。我一個人似乎影響不大,部長副部長都修起房子來,在群眾中會產生什麼影響?這樣一級學一級發展下去怎麼得了?現在呢,既成事實,都為難。我搬進去住吧,我心不安;我不搬去住吧,你們心不安。我知道你們也難。教訓哪,你們這麼搞對誰也不好啊……」「總理!」我叫了一聲,我哭了。別無選擇。我將西花廳的地毯、沙發、窗帘、梳妝台、燈具等等凡是能搬走的全搬走,恢復原來的舊貌。只剩地板沒法拆,澡盆用水泥抹死在衛生間里了。這些東西要想搬走就得搞破壞了。向總理彙報時,陳老總幫了忙:「油漆要不要刮掉啊?那就不是節儉而是更大的犯罪嘍。」總理被逗笑了。至此,才重新搬回西花廳,回到他的家裡去。
[責任編輯:周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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