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都浪子:盛唐悲歌,王之渙、王昌齡的幽怨情結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王之渙:《登鸛鵲樓》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王之渙:《涼州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王昌齡:《出塞》之一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其一 大唐文壇尤其於中晚唐時期,因政治的腐朽,國風的移易,人心的澆漓,許多詩人把無耐的目光投向閨房和深宮,他們借描述婦女閨愁來抒發自己的鬱悶情懷,或藉以喻事、喻政、喻世;繼而形成大唐詩史上一道飽含幽怨情結的靚麗風景線。終於,在唐末催生了以韋莊、溫庭筠為領袖的一個與詩略有區別的嶄新的文學派別:花間派。如果以此意義觀照而追根溯源,幽怨文學的鼻祖,我以為非曹子建和他的《洛神賦》莫屬。 大唐中晚期,我在前面提到王建和朱慶餘的《新嫁娘》、《宮中詞》、《閨意》等等,都是此類幽怨情結的詩作。當然,其中以李商隱為代表的詩人們,更不乏許多謳歌愛情、詠嘆傷離的優美篇章。因為所謂的幽怨情結,原本多是由深閨女子的憂愁和思念而發,乃閨中女兒的本來面目。此類詩作,以內容的差別和作者的立意,大約可以分為三種:閨愁類、宮怨類和情怨類。其中有的詩作,包含著強烈的反禮教精神。中晚唐時代,由於社會因素和政治因素而出現大量此類詩歌,自然可以理解。但於盛唐時代許多詩人如李白、杜甫、王維、王之渙、王昌齡等詩文大家,他們的詩作中依然包藏著濃厚的幽怨情結,就頗值得一議。 表面看來,王之渙和王昌齡兩人的幾首名作,多是因事不如意,隨感而發。但這種現象,應該與他們十分不公的人生際遇和時代特徵有著很大的關聯。王之渙,出生於武周時代,成長於唐玄宗盛唐時期,祖籍并州即今之山西太原人,女皇武則天同鄉。王之渙個性豪放,才高志遠,胸藏大略,但他的仕途卻十分不如意。青年時期的王之渙曾經出塞從軍,後來由親戚保薦,做過幾任縣衙小吏,但卻因屢屢遭人誣陷而辭官,長期在家賦閑。會不會是因和武氏同鄉關係而平白地遭受牽連,才受到了玄宗新政之打擊?也未知可。因與王之渙有關的史料以及他留下的詩詞均太少,一時無法判斷。但王之渙留世不多的詩歌,個性風格十分顯明,不但情感深沉、意境廣闊,並且縱橫今古、超越時空,非胸懷大局之人而不能為之。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寥寥十個字,就勾勒出北方大地之上,彷彿處於動態之中的半壁江山,以及詩人面對壯麗的自然景象而深藏著的大愛。在王之渙畫師般奇麗的筆鋒之下,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我們看到了夕陽西下之時,徐徐落下而依戀著山巒的白日;看到了黃昏之時輝映著霞光而連綿起伏的高大山嶺;還看到了蜿蜒曲折、洶湧咆哮著的黃河,匯入遠方浩瀚的大海。如此雄健渾厚的筆力,誰會想到出自一個身份低微的縣衙小吏之手筆?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後兩句里的十個字,更是了不得。詩人並不滿足於目所能及之廣闊世界,他的心志似乎更在雲天之外;倘若要把萬里河山盡收眼底,就必須站得更高一些。這一宏論,包涵了整個世界和人生之中最為深刻、也最為現實之奧義。人生意義的最高之旨,就在於高瞻遠矚,不斷進取。從而,作者通過景情合一的描繪與抒發,完成了生命貴在積極進取的心靈贖救。全詩情景交融,格調高雅,技巧嫻熟,純樸自然;誠然文壇中詩畫合一之珍品,詩家千古之絕唱。 雖然王之渙才華蓋世,志向高遠,但他的人生和仕途並不如意,並且屢遭排擠和構陷。難能可貴的是,王之渙詩作中的幽怨情結,卻並非簡單、狹隘的怨天尤人。《登鸛鵲樓》一詩里,包含著深刻哲理的同時,也有告誡人們著重要登高望遠,認清事物本質這一深刻內涵。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或許,上面的猜測與推斷有些道理。盛唐新政之下的浩蕩皇恩,卻從未眷顧王之渙這位才華橫溢、志向不凡的青年才俊,他胸中的志向似如天際的黃河之源,懸掛在高高的雲天。孤獨的王之渙,就像身處塞外的涼州孤城一樣,周圍儘是難以逾越的高大山嶺;塞外荒漠上鳴奏著的羌笛聲中,無限的哀怨時時在訴說;溫馨的春風,從來沒有吹拂玉門關外初春季節里的楊柳。 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河。 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 人生最傷是離別,世間最痛是相思。顯然,王之渙是不幸的。或許,他的不幸,就是盛世中的浮華,對於高潔精神的難容,對於正直人格的打擊。 與王之渙個性風格和人生際遇相當的,還有同時代的詩人王昌齡先生。王昌齡的相關史料也不大詳細。史界普便認為,他祖籍并州,與王之渙和武則天「同鄉」,之後遷居長安。看樣子,他很可能出身於沒落的小官僚家庭。王昌齡出生於武周末年,早年求仕不舉,到處飄泊流浪,直到近四十歲才中了進士。仕初,在朝任秘書省校書郎或其它類似的文職小官,八九品上下。後因被誹謗而長期遭貶,流放嶺南;在各地出任縣尉、府丞等地方小官。安史之亂暴發後,王昌齡因瑣事被上級刺史濫殺。何其不公與悲慘? 像王昌齡這樣如同與王之渙相似的人生際遇或命運結局,從他們僅有的相關信息來推斷,很可能出於與「武氏餘黨」多少有點瓜葛(同鄉)之因而遭受了莫須有的政治打擊所致。總之,專制之下,此類黨同伐異式的政治迫害,餘波會持續很長時間。雖為推測,但史上的實例,卻屢見不鮮。這樣的推測,從他們詩文的內涵和其中濃厚的幽怨情結,基本可以得到佐證。 王昌齡是七絕高手,往往以二三十個字,就能完成古今、志向和人生大愛之情感的詮釋與表達。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顯然,身在邊關的王昌齡,以詩人銳利的目光審視著盛唐表面的奢華之下那些隱藏著的重重危機。他以高度的責任感,在詩中暗表自己對邊關和國防的關切和幽怨之情。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王昌齡的一生,十分貧苦和艱辛。但他是堂堂男兒,也有著正常人的情感追求。大半生的仕途奔波,使他情志兩傷。就以這首七絕《閨怨》來說,表面是一個獨自呆在家中的婦女面對春色的傷感,但詩人從另一個角度,不但刻畫了愛情的至高無上,而且表達了身在遠方的男兒對家妻的深切思念;更有自己對權力、地位和虛榮的蔑視。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被貶江南或在嶺南流放期間,飽受了分離和孤獨之苦,但他的情志始終忠貞。大半生的艱辛和不平,卻使他的人生信念、修養品格更加堅定。此絕是膾炙人口的送別詩,構思新奇,意境幽深。後兩句,詩人以假說的語氣和問答的形式,完成了對家人和友人思念的表達。更為重要的是,最後一句「一片冰心在玉壺」,同時表達了自己堅強不屈、潔身自好的志向和氣節。其中體現出來的錚錚傲骨和高潔品格,感染、感動著後世無數讀者。 倘以王之渙和王昌齡詩作中包涵著的蓋世才華和高潔情調來看,再以他們近乎悲慘的人生際遇和命運結局來觀照;他們的絕世詩作中同時包藏著的幽怨情結,恰恰是對大唐表面浮華的超強諷刺,並且預言了它的沒落。王之渙和王昌齡二位去世不久之後,安史之亂的暴發,標誌著盛唐時代的結束。 本文節選自唐都浪子《詩解大唐》之十二:略論王之渙、王昌齡的幽怨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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