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這個敏感詞

　　「小三，社會的不安定都是讓你們鬧的！」　　某論壇徵集罵小三的帖，稱越狠毒越好，其中一則回復——「我先帶個頭——小三，你以為你搶男人很厲害嗎？你也不撒尿看看，現在啊，小三還不如小姐，小姐是為了錢，你又是為了什麼，嫉妒別人擁有愛么，小三，你也配擁有真愛么？［不要弄錯人啊，只屬於故意勾引的那些］」另一帖：「小三？給你這個名詞已經夠侮辱了。你特么的以為你貌美如花？裝什麼清高、傲慢！別人的感情你破壞得很嗨嘛？勾引得特么的犯賤？老娘你惹得起就怕你得罪不起。你**的算什麼東西？要［耍］賤這次［詞］來比喻你真對不起『賤』這個詞。你做狗的資格都木有。」罵小三的話，沒有最狠毒，只有更狠毒……每當一對被社會和法律認可的伴侶關係里有小三的影子，她就成了全民公敵，她的衣衫上就會沾滿唾沫，她的名字可能會被人肉在網上，她的手機號也可能會被公布出來，前面只要寫上「小三」就成了，或者更狠的，寫個「辦證」……　　關於小三的故事我們已經知道得太多，而「被小三」的婚姻是座傷城，有多麼混亂也不用再描述，我們提出了關於小三以及婚姻的10個問題，邀請兩位心理諮詢師共同做一個精神分析——他們不是來消滅小三的，他們也消滅不了，要是我們這麼要求他們，還不如要求他們消滅婚姻好了。我們姑且聽聽他們關於小三的有趣說法，也來審視一下「小三」的存在對於我們的婚姻意味著什麼。　　1、我們為何對小三如此憤怒——即使她擠進的是別人的婚姻？　　董如峰（下稱董）：有的人看到別人的婚姻里出現小三，或者是電視劇和電影里出現小三，都會很憤怒，而且這種憤怒很真實。這是一種投情——就是把自己的感情都投進去了，設身處地去感受別人的感受，同時也意識到，這種危險我們自己也可能遇到。對小三的憤怒和攻擊，同時也是一種向外的推力和拒絕——一是拒絕自己成為小三；二是拒絕自己的婚姻里出現小三。　　宮學萍（下稱宮）：羨慕、嫉妒、恨唄。就好像法學家將賣淫嫖娼定義為一種「沒有受害者」的犯罪，是一種「冒犯」道德之罪。所謂「小三」，也只有放在我們這個「現代文明」的大背景之下，才談得上是一個貶義詞。或者說，是我們先創造出「婚姻」的概念，把異性劃分為「婚內」和「婚外」兩類，才有了小三存在的可能。　　而婚姻制度，在保護了我們排他地獨享伴侶的性、經濟、情感等相關權利的同時，實際上也限制和禁止我們惦記別人的老公老婆。因此，當我們之中的大多數，為了確保自己活在一個相對安穩的婚戀環境之中，基本上是不加選擇也不加思考地，自我節制內心中上下翻騰的各種婚外戀、婚外性衝動之時，現在突然看到另外有些人大大咧咧地破壞規矩而沒有受到懲罰，那麼，由此擔心自己的婚姻將來遭到破壞，估計還是一種比較理性的次級反應；更加自然、直接的反應，則是咬牙切齒地詛咒這些妖精「憑什麼你不需要忍受這些節制之苦？」而且，不厚道地多說一句，通常罵得越凶的，越是要跳出來替天行道的，估計本人心裡的「惦記」也越洶湧。　　2、當妻子遭遇小三——這是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嗎？　　宮：怎麼把中間的那個男人給忘了呢？一般來說，需要兩個女人爭搶的男人，自身的價值感都不太高；他們需要這樣一個「被爭搶」的外部形式來增加內心的自我價值感——原諒我比較刻薄地抨擊男人，我真的不想把妻子和小三放在同一條戰壕的兩邊。相反，我倒覺得，這是當事人各方的一場共謀——誰和誰都沒有事先商量，每個人卻全都異常積極地參與其中。我們生活在一個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大網之中，每一個參與遊戲的人，都在締造和不斷改編遊戲本身。　　比如說最近比較熱門的家暴問題。見過太多女人整天在家裡吵啊吵，直到男人動手她才能停下來。如果我們說這個女人是在「邀請」她的男人揍他，不知道大家可以接受嗎？那如果我們說很多小三是被一個家庭「邀請」的，會不會挨揍？　　有時候，如果我們社會的主流觀念充滿了對所謂「弱者」的拯救欲，那麼就不用奇怪為何總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去搶奪弱者的位子。小三的問題也是一樣。如果我們能夠在發生婚外戀的家庭中放置一個24小時的錄像機，也許就會對這個問題的理解更為客觀一些，平靜一些。　　補充一點：為什麼提起小三的概念，大家想到的都是年輕女子呢？還是說，不管婚姻中實際出軌的人是丈夫還是妻子，被問責的永遠都是女性？感到不安和焦慮的也是女性？不是這樣的。我看到的數據和接觸到的事例中，小三的男女比例差不多一樣。而且也不是男人就不會傷心，只是女人更喜歡、也更容易表達情感方面的困擾罷了。　　董：我認為是妻子自己和自己的戰爭。小三直接攻擊的是妻子，真正的戰場就在妻子的內心——只要有小三發生，我們就傾向於認為，這證明原配的魅力不如小三，這對原配的自我價值可能形成一種打擊，同時也是對她培育和積累的家庭生活資源的掠奪和侵犯——人類所有罪行的原型是偷盜，屬於我的東西被你拿走了，我們當然認為這很嚴重；而且，感情從某種意義上講，是一種安全範圍和安全習慣，它是一個閉合的系統，就像城堡，保證了我們的共同利益，但是現在，突然進來一個女人，要來「搶東西」，這個城堡被打開了，它變成漏風漏雨的了，這會讓你懷疑一切——因為愛情和婚姻對女人是信仰——小三的出現，似乎就是為了證明了我們所信仰的是脆弱的。　　3、只要有婚姻，就可能會有小三嗎？　　宮：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完全「沒可能」的？或者我們反過來說，要是哪天「婚姻」這個概念不存在，「小三」就一定沒有了。　　董：從哲學上來講，沒有婚姻，就沒有小三。就像沒有黑也就沒有白，沒有暗也就沒有亮，小三就是相對於婚姻存在的。從現象學來說，婚姻一定是有缺陷的。　　我們的文化通常有兩個方向，一是順應人性，一是反人性。我們需要知道的一個真相是，婚姻本身是反人性的，也就是，婚姻就是可能被小三來攻打的一個堡壘，但是別灰心，我們也有保衛婚姻的武器：我們創造了法律制度，也創造了道德規範，它們既制約我們，也保護我們。　　4、小三來了，說明我們的愛本身就不牢固？　　董：其實小三的出現與你們的愛情牢固不牢固關係不那麼大，雖然看起來很有關係，甚至也不是你有了什麼錯，即使你已經犯了錯。　　宮：很難說，什麼叫愛啊？理想意義的相愛，需要一個苛刻的前提——伴侶雙方都是一個獨立的、心智成熟的人。獨立，是指兩個人的結合是彼此「選擇」在一起，而不是「不得」不在一起，不是依賴，也不是為了逃避自身的不圓滿；心智成熟，是指兩個人都對於生命的不完美有一個最基本的接納，了悟生活中必然存在的那些無聊、厭倦和無意義感，不一定是眼前的這個人帶給你的。　　當然，以上說的只是一種想像中的美好境界。在實際的生活中，每一個身處圍城之內的囚徒，都會想像甚至企圖過，至少一次以上的虛幻的外遇。但同樣是不去付諸行動，每個人背後的理由卻相差十萬八千里，每個人的感受和體驗也大不相同。有些人僅僅是懼怕道德批判的壓力，有些人是覺得沒有必要，另外還有些人卻是故意給生活留出一些想像的縫隙。　　5、當小三出現，就是關係出現危機的信號？　　宮：這個我同意。小三的出現，說明出軌的一方放棄了在婚姻內部尋求滿足的努力。當然，我不是說，他們一定會在外遇中獲得最初想要的。　　心理治療師的確會建議每一個來訪者，把生活中出現的任何讓他/她感到不舒服的挫折、失敗、痛苦、挑戰……都看作一次通向自我覺察、自我理解的機會。小三或者其他婚姻危機也是如此。如果有正在經歷這種問題的夫妻一同前來求助，婚姻治療師會幫助他們一同鼓起勇氣，去看看兩個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是怎樣的一系列影響和被影響，促成了第三人的加入。如果是所謂的「背叛方」或者「被背叛方」接受個體治療，治療師也會陪伴他們一起探索這一現實事件背後所隱藏的意義。　　董：心理學者會說，小三的出現，讓你們的關係出現一個擾動，產生了變化的動力——我下面說的話你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當作玩笑，但你如果認真思考一下可能會不一樣：我們也許需要感謝小三，對他/她深深地鞠上一躬——謝謝他/她讓你們的關係出現了新的「活力」，有了變化的可能。這是因為很多人對婚姻經營沒有理論也沒有方法，只是任由問題發展、或者掩藏起來、或者虛假化。但小三的出現讓你們之間的問題呈現了——它是一面婚姻的鏡子，照出你們伴侶關係的樣子。　　6、有人說小三能幫助婚姻穩定，這是混賬的說法還是真的呢？　　董：在大眾聽來，這個說法當然就是你說的「混賬」了，既然能夠幫助婚姻穩定，那你全家都「被小三」好了。如果是專家說的，我不認為他們贊同婚外戀，他們只是試圖解釋一個現實，因為有些家庭以婚外戀避免了離婚。有些人會說，三角形更穩當啊，但真正的家庭三角型是夫/妻/孩子，而不是夫/妻/小三。我們也看到一些貌似穩定的夫/妻/小三的三角型關係——如果小三是家庭已知的，那麼這種「穩定」很可能有其他的牽絆，如財產和孩子。　　宮：是啊，內疚感的能量常常很強大。可問題是我們想要的是一個怎樣的婚姻？如果有人對婚姻的要求僅僅限於「穩定」，那麼真遺憾，我只能說他/她的婚姻觀只發展到工業革命發生以前的時代水平——的確，在中世紀，婚姻（家庭）更多意義上是一個經濟共同體，而不是感情的共同體。　　我從不認為，出現小三的婚姻就穩定，就能有個好結果——這裡我說的「好」，甚至包括了小三退出、夫妻和好以及夫妻雙方承認不合適、平靜分手等截然相反的結果。三角戀的當事人糾纏不斷、痛苦一生的故事，生活中我們聽得還少嗎？很多痛苦的夫妻堅持著捆在一起不分開，不一定就是因為他們幸福，只是他們害怕「分開」本身。　　7、為什麼有些女人非要當小三呢？　　宮：傳統的精神分析認為，這些女孩是在成年以後的生活中，試圖滿足俄狄浦斯期遺留下來的攻擊母親的願望。說得通俗點，就是她們迷戀於解救那些「在婚姻中痛苦」的脆弱男人。而究其原因，是她們的母親在妻子的身份上是功能不良的，默許甚至鼓勵她們扮演起父親的「小情人」角色。　　舉個例子，有個小女孩的爸爸經常失意醉酒回家，而她的母親每當看見醉醺醺的丈夫就會暴怒一場，然後把這個可憐又可恨的男人遺留在冰冷的地板上。每當劇情演到這一幕，小女孩就會趴到爸爸的膝蓋上，細聲細語地安慰這個低落的男人，因為平時的父親是冷漠和不可接近的。當這個女孩長大之後，她一次又一次地與那些身陷糟糕婚姻之中的男人擦出火花，似乎也不是很難理解的——以上這樣的解釋，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但也不一定就是百分百的真理。而且生活中的故事情節，很多時候都比案例更加細碎和微妙——酗酒的父親生活中並不多見，但是把自己對妻子的不滿隨意向孩子傾倒的爸爸，卻並不鮮見。　　8、婚姻到底是幾個人的？　　宮：婚姻是兩個人的，是一場共舞。這些年很流行的客體關係理論十分強調「婚姻是一個人的」，強調我們眼中看到的伴侶，都是我們自己主觀建構出來的模樣。沒錯，我們的確會在生活中無意識地選擇性關注（或忽視）很多外部信息。但如果我們過分強調「婚姻是一個人的」，就可能促使一個感到孤獨的人更加孤獨——因為不管是婚姻中的「我」還是「你」，都不是靜止的死物，都是有感受性的，都處在不停變化發展之中。　　婚姻的雙方，在日常生活的一個接連一個的瞬間，都在影響著對方的同時被對方影響。如果我們總是把今天的困境，歸因為「我媽在我3歲的時候怎樣怎樣」，未免也太忽視當下身邊人的作用力了。　　很多婚姻之中的痛苦，在於我們過於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而那些被我們堅守的信念，又常常源於過去留下的痕迹，特別是父母留給我們的。婚姻輔導的一項技術，就是促進夫妻雙方增進對對方成長史的了解，和對對方內心信念的理解。本質上，就是幫助夫妻雙方看清楚眼前的這個大活人，促進他們去覺察「此時此刻」的自己和對方正發生些什麼，而不是只看到對方讓自己聯想到的那些東西。　　董：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還是很多人？我傾向於認為愛情是一個人的，婚姻也是一個人的——有一句話說，親愛的，外面沒有別人，只有你自己。婚姻中的一切一切，相愛，爭吵，鬥爭……都是自己的事，都是自己的部分投射出去的，是你跟你自己的關係。　　9、如果已知小三是誰，要不要罵死她？　　董：那些妻子的絕望和失去理智及衝動都是可以理解的。如果願意，她可以在法律允許的範圍之內去做任何事。關鍵是愛自己！至於罵死她、當街和網上示眾，痛並且快，但是一定要想的是：然後呢？然後呢？你剩下了什麼？三思而後行吧。　　宮：誰願意罵誰去吧，反正這麼沒「營養」的事我是懶得做啦。罵死一個小三很容易，但是有助於我們擁有幸福婚姻的出路卻不在於此；甚至不在於我們對於小三人群高高在上的寬恕和原諒。真正拯救我們的，是理解，是明白其實我們大家都一樣。　　10、「不被愛的那個人才是第三者」，言外之意有時候妻子才是小三？　　董：如果我們說，妻子是小三是有可能的——這句話是肯定要被磚頭拍死的——你怎麼能向著小三說話？……恩格斯說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從關係本質看，有些時候，有些情境，妻子可能會處於小三的位置……但是從自然規則上，妻子的順序在小三之前；從傳統文化來講，妻子是正位；假如你不做離開這兩個點的事情，一般來講小三不會勝利。　　看過一部電影，故事情節是：男人與女人訂婚後，男人在出差地認識一個風騷性感的女人，不能自拔，留連忘返。准媳婦處理得很智慧：我在你之前出現，我比你佔有優勢，我怕什麼？她飛過去，找兩個人都談了，挽回了男人的心……假如關係真完蛋了，那就瀟洒走一回吧——但是不是你讓出城堡，也不是小三勝利了，都不是！是你勝利「大逃亡」，是你要去過一個更好的生活！說到底，別跟自己擰巴；說到底，要為自己活，而且要幸福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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