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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上的真哥們兒

雍正皇上的真哥們兒

  夏寧

  雍正:孔懷之誼未篤?

  作為帝王,雍正皇帝可以稱得上是有為之君,正如他對於自己作出的評價,他說「朕反躬內省,雖不敢媲美三代以上聖君哲後,若漢唐宋明之主,實對之不愧。」他腳踏實地、精明果決、剛毅堅忍。論文治,改革賦役,整頓吏治;論武功,平定青藏,改土歸流。雖未曾開疆拓土,但作為守成之君更為難得,他的勵精圖治,為後世盛傳的康乾盛世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因此作為帝王來說,他稱得上是英明之主。但同時,他也是歷史上最具爭議性的人物,人們往往忽視他對歷史作出的巨大貢獻,反而津津樂道於他的得位不正、殘害手足等細節問題。其實,從雍正繼位後,流言飛語便一直相伴。有人說他得位不正,坊間流傳得活靈活現,彷彿親眼所見,可惜直到目前為止,仍沒有確鑿證據,只能如斧聲燭影,成為千古謎案。退一步說,就算雍正真的用不正當手段奪取了帝位,也算不得名不正言不順,都是龍子鳳孫天潢貴胄,當然也都有資格繼承大統,關鍵還是要看他做這個皇帝是否有利於國計民生,雍正在位十三年,算得上好皇帝,更何況康雍能和平傳位,實乃國家之幸。

  至於他殘害兄弟,關於這一點,似乎無可辯駁,因為鐵證如山,無怪《清史稿·世宗本紀》末尾,忍不住評論道:「聖祖政尚寬仁,世宗以嚴明繼之。論者比於漢之文、景。獨孔懷之誼,疑於未篤。」即言作為皇帝,雍正政績堪比文景之治,但是對於兄弟卻刻薄寡恩。但大行不顧細謹,先不論唐太宗亦有玄武門之變,只說若雍正優柔寡斷,放任允禩一黨上躥下跳,那麼朝局必將大亂,他這皇帝之位,只怕還沒坐熱,就要被人篡奪,到時候,他的下場只怕比允禩等人還要不如,就更不用提他想付諸實踐的諸多改革計划了,剷除異黨實在是題中應有之意,更何況,雍正並非是孤家寡人,他有真正貼心換命的手足兄弟,那就是十三弟胤祥。可惜,其中真情往往為人所忽略。

  胤祥:一生禍福繫於一人

  皇十三子胤祥,一生命運坎坷,大起大落,翻閱清朝各類官修史書,在康熙四十七年至康熙六十一年,這十四年間,皇十三子行蹤成謎,因此給人諱莫如深之感,《清史稿》如此,《清聖祖仁皇帝實錄》如此,《皇朝文獻通考》亦是如此,正因為官史中許多事情語焉不詳,才更能引發人們尋幽探奇之心,諸多離奇猜測便由此而生,何況其中還有有心者刻意推波助瀾。正是因為官修史書中記載的怡親王事迹留下了一段空白,因此,人們有理由相信,他的人生起落與一人息息相關,那人便是他的四哥,後來的世宗皇帝。

  胤祥原為康熙愛子。康熙三十七年,胤祥十三歲,由本年開始,至康熙四十七年戊子九月,康熙帶著他拜謁祖陵,視察河工,巡幸塞外江南,十年間出巡達三十次,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其他皇子間或隨駕,唯獨他次次不落,如果這還不足以說明聖祖對其寵愛有加的話,那麼康熙四十一年冬十月壬午,康熙和群臣的一次互動就足夠說明一切,皇帝在向臣僚述說自己如何喜歡臨帖,如何堅持不斷,並親書大字聯以示諸臣,之後「又令內侍引諸臣至行宮左廂,恭視皇四子、皇十三子書聯,諸臣環立諦視,無不歡躍欽服」。此時的聖祖皇帝,也只不過是一個迫不及待向別人展示自己兒子才華的普通父親,只有在聽到別人的讚揚後才能夠滿足其自豪的心理,人同此心,為人父母者,當能體會康熙的這種心態。雍正年間所修《八旗通志初集》中,稱胤祥為「聖祖鍾愛甚篤,省方巡幸,恆命扈從,恩寵優渥。」正是此時的寫照。因為皇帝的如此眷顧寵愛,以至於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前後,皇八子允禩的老師何焯在給家人的信中,稱「十三殿下(指皇十三子胤祥)」乃康熙帝所「鍾愛者」。當時雖未廢太子,皇十三子也已經成為太子的威脅。

  然而康熙四十七年七月的那次隨駕出巡卻徹底改變了皇十三子的命運。這一次的出巡使原本激流暗涌的儲位之爭浮現在世人眼前,揭開了皇子們此後圍繞皇位長達十餘年的激烈爭鬥,從此皇十三子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淡出了歷史舞台,世人不知他所犯何罪,受到何種懲罰,因何而失愛於皇父,《實錄》與《起居注》等官史中竟然找不到任何線索,只有通過允禩之子弘旺所撰《皇清通志綱要》,人們才知道,皇十三子捲入了儲位的爭鬥,曾經被康熙圈禁,但他顯然並未被一直圈禁,卻又實在找不出他何時被開釋的證據,問題是,如果他真的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應該像皇長子一樣永遠圈禁,不被赦免,可事實上,他應該不久就被放出,據史書記載,翌年(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康熙帝巡塞外,他在隨行皇子之列。此後在《萬壽盛典初集》記載的皇子祝賀康熙帝六十聖壽,皇十三子尚在十三位皇子之列。康熙六十一年,他也曾「與受末命」。

  那麼,他到底做了何事讓康熙厭憎,卻又不算是罪無可恕的事呢?為何康熙剛剛晏駕,他驟遷親王?所有的猜測都指向了皇四子胤禛。或者此事若秉筆直書,必將累及雍正,因此在修實錄等書時,雍正帝下令將其掩蓋,以至於今日我們在看史書時完全找不到線索。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自康熙四十七年後,皇十三子胤祥將自己一生禍福與其四哥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並且終其一生,追隨始終。

  論起皇十三子胤祥與雍正皇帝的兄弟之情,可以以胤祥一生為線索,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廢太子之前;第二階段為康熙四十七年至康熙六十一年,胤祥由康熙愛子淪為「並非勤學忠孝之人」(《清聖祖硃批諭旨》),備受冷落;第三階段為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三日康熙駕崩之後至雍正八年五月四日怡親王薨;第四階段為怡親王逝世後。

  生死兄弟魂命相依

  兄友弟恭天倫至樂

  清世宗比皇十三子胤祥年長八歲,康熙帝兒子眾多,為什麼雍正偏偏與小自己八歲的十三弟十分親近?

  他們兄弟二人幼年相處的情形是可以從雍正為怡親王所寫的《和碩怡賢親王祭文》中找到只言片語的線索,所謂「憶昔幼齡,趨侍廷闈,晨夕聚處」,這段朝夕相處的時間應該是在皇四子成年後搬出宮之前。清朝皇子年滿十五歲就算是成人,成年的皇子是不能在宮內居住的,那麼至少在康熙三十二年之前,雍正尚可以住在宮裡,這期間,他們是有機會朝夕相處的,深厚的兄弟之情便建立在那時。

  「比長,尊奉皇考之命,受弟算學,日事討論,」也就是等到皇十三子年齡稍長,為了更好地教導他,康熙皇帝派皇四子去教導幼弟演算之學。其實皇子們是另有專業的老師的,康熙之所以讓皇四子去教胤祥算學,大概原因有二,一是皇十三子與四哥感情好,兄弟切磋,一方面可加深情感,一方面可使學業精進;二是胤禛是康熙曾親自教導的皇子,把皇十三子交給他,皇帝十分放心。

  「每歲塞外扈從,形影相依」,康熙三十七年七月開始,至康熙四十七年八月,十年時間裡,皇十三子開始了「自是有巡幸,輒從」的生涯,在胤祥三十次的隨駕經歷中,倒有一半的時間是和四哥一同伴駕,他們兄弟二人形影相依、片刻不離,一同踏過千山萬水,指點江山,一同賦詩練字,共同經歷了那麼多的美好,哪怕日後身份有別,都已成為不可磨滅的回憶。

  在年少的歲月中,建立的深厚的手足之情,是不會摻雜任何利害算計的,唯其如此,這種感情才是最為真摯純潔的,何況這種真摯的情感還是建立在皇家兄弟之間,這才是最為難能可貴的,在帝垣之內,宮闈之中,能擁有如此寶貴的情感,他們兄弟二人何其有幸!

  不離不棄患難情真

  無論禁宮內,抑或朝堂上,都只是個名利場,所謂權門如市,市興,人皆聚之;市衰,人皆散之。個中冷暖滋味,皇十三子胤祥當能深切體味。當他是皇帝愛子,政治前景大好時,想必逢迎討好之人隨處可見,當他失勢時,人不來落井下石,已經算是厚道了。

  從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廢太子,一直到康熙駕崩,這十四年並不好熬。康熙四十八年的時候,康熙又一次給皇子們分封爵位,這一次,只要是成年的皇子,無論是康熙喜愛的還是討厭的,都封了爵位,比他小兩歲的允禵也封了貝勒,只有胤祥還是皇阿哥身份,之後的兩次皇子封賞銀兩,也沒有胤祥的份,他這個曾經為父皇所寵愛,從小受到悉心調教的皇子,被徹底地邊緣化了,這期間,他忍受了多少屈辱,也只有自己知道。康熙四十九年六月,康熙帝在允祉、胤祥和允禵3人的請安折上硃批:「胤祥並非勤學忠孝之人。爾等若不行約束,必將生事,不可不防。」這比當眾挨了一巴掌還令人感到羞辱。康熙五十二年,康熙皇帝的六十大壽,登記在《萬壽盛典初集》中,各皇子所送禮物都有詳細清單,他的兄弟們為了討好父皇,均投其所好,送上古董字畫,唯獨他的禮物最寒酸,因為他除了皇阿哥的進項外,別無所入,其他兄弟至不濟也是貝勒爵位,除了每年俸祿外,還有皇莊等各類收入。

  在這種窘迫而屈辱的生活里煎熬,被磨掉的,是曾經的意氣風發、少年銳氣,在這種心境下,他寫下了《月夜》:「虛廊宴坐夜沉沉,偶得新詩喜獨吟。萬籟無聲風不動,一輪明月印波心。」詩中流露的是如夜色般濃重的孤獨寂寞,心如止水平靜無波,而此時,他正當壯年,風華正茂,心態卻已然滄桑遲暮,令人不忍卒讀。

  在這樣不堪的境遇下,這種被親人離棄的痛苦中,只有四哥始終如一,不離不棄,因此他只有向四哥傾訴衷腸。在失意的時候,他經常與胤禛相唱和,這是他蒼白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一絲牽掛。而此時已晉為雍親王的胤禛,對於這個弟弟寄給自己的每一首詩都十分珍視,將它們珍藏了起來,在《和碩怡賢親王遺稿題辭》中,雍正皇帝這樣寫道:「因憶昔年兄弟聚首時,燕集唱和。王每以所作就正於朕。朕扈從塞垣,王亦間有寄懷之句。片楮寸縑,朕皆愛而藏之,不令棄置。……」雍正皇帝在怡親王薨逝後,將當年他寄給自己的所有詩稿檢點出來,集成了《交輝園遺稿》,並將《遺稿》附在自己的《文集》之後,使之共同傳世。

  世人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後人論及雍正待怡親王,只會說其心機深沉,如何利用兄弟,至於怡親王待雍正,亦只說其甘為走狗,以供趨使,卻看不到兩人之間最為單純摯誠的兄弟之情,其實歷史事件有時很簡單,只是後來研究的人想得太複雜。

  良弼懿親一心一德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晏駕,雍正登基,皇十三子胤祥迎來了人生的巔峰,雍正皇帝繼位後,接連頒發幾道詔旨,加封胤祥,親王尚且不夠,在親王之外復加封郡王,之後又加俸祿,加儀仗,直至世襲罔替,短短几年之中,皇十三子從無爵的皇阿哥驟遷親王,又從親王直至世襲罔替,得到了一個臣子所能得到的最高爵祿,雍正似乎想把胤祥在康熙年間所沒有得到的加倍補償給他。而怡親王也並沒有恃寵而驕,十四年的磨礪,使他變得更加低調謹慎,他拿出十二萬分的忠誠來回報皇帝對他的厚愛,以至於雍正四年七月,得到了雍正「忠敬誠直勤慎廉明」的評價,其實在雍正心中,這八字並不足以概括怡親王之賢,還有「遺美」。

  能夠得到一個皇帝如此高的評價,怡親王到底是如何視國為家,公爾忘私的呢?只看其中一事便可知怡親王事必躬親、公忠體國的工作態度了,據《皇朝文獻通考》記載,雍正三年的時候,雍正派怡親王勘查直隸水利,怡親王並不因為自己的親王身份偷懶躲閑,將艱辛煩勞之事推給屬下,而是親自勘查,不辭辛勞,不畏繁瑣,甚至三個月間在來回奔波於數千里之地。

  怡親王的這種認真的工作態度並不僅僅體現在一件兩件差事上,而是從雍正元年至他薨逝的那一年,整整八年時間,年年如此,事事如此,怡親王的這種「勤勞王事」、不憚勞苦的工作態度使得他每每出色完成雍正交給的任務,因為他才能出眾,辦事認真,因此被雍正倚為股肱,也因此「益加委任」,幾乎宮中府中一應大小事務,雍正都放心交給胤祥打理,而胤祥也不負重託,事事做得力求完美,他已經從當年那個需要四哥愛護的幼弟,成長為國家的柱石,皇帝的股肱,完全擔得起雍正對他的八字考語。

  作為君臣來說,他們堪為楷模。怡親王對雍正推心置腹,從不藏私,雍正皇帝作為雄猜之主,疑心極重,只有對這個弟弟,是完全信賴毫無猜嫌的,交給胤祥的諸多差事中,有一項就是宮中禁衛,這意味著皇帝將自己的安危全權託付給了胤祥。

  不僅如此,雍正還對他處處維護,雍正三年(1725年)三月,雍正帝在將軍宗札布對怡親王言語不敬時,對其痛加斥責,從中可見雍正的一片拳拳愛護之意。年羹堯驕縱跋扈,竟然說怡親王府外表宏大,內里粗疏,此話同樣引來雍正的大加申斥。雍正對怡親王的種種回護,與其說是皇帝對寵臣的回護,毋寧說是哥哥對弟弟的愛護。作為兄弟,他們彼此信賴,彼此為對方著想,在胤祥身患重病時,雍正時刻挂念於心,多方為其求醫問葯,甚至為其祈禱上蒼,而怡親王胤祥,雖然病重,但為了讓四哥安心,不時時挂念自己,總是拖著病體堅持追隨,讓四哥經常可以見到自己,免其牽掛,直到最後時刻到來,怡親王仍然不肯令雍正傷心。雍正帝對此事做了詳細的描述,當胤祥病重時,自己的那種彷徨焦急的心情恍如昨日,仍然記憶猶新,回到京中,聞知弟弟病重,著急趕去,期望能見最後一面,以及未能見到最後一面,心中憾恨,都彷彿在眼前一般清晰。即使彼此身份變化,那份兄弟之情卻始終未變。

  生死之難忘者,情也

  雍正八年五月,一生命運多舛遭際坎坷的怡親王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的離世給予了雍正皇帝情感上以沉重的打擊,他甚至認為自己的德行不夠,上天才收去了他最為倚仗的兄弟。

  《清史稿·世宗本紀》這樣寫道:「五月辛未,怡親王胤祥薨,上痛悼之,親臨其喪,謚曰賢,配享太廟。……壬午,上再臨怡賢親王喪。詔曰:『朕諸兄弟之名,皆皇考所賜。即位之初,胤祉援例陳請更改上一字,奏明母后,勉強行之。今怡親王薨逝,王名仍書原字,志朕思念。』……(六月)壬寅,賜怡賢親王『忠敬誠直勤慎廉明』八字加於謚上。……(八月)辛亥,命怡賢親王子弘曉襲封親王,弘皎封郡王,均世襲。」等等,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特典傾瀉而出。

  雍正甚至痴心地認為胤祥走在他的前面,對於他本人固然是一件至悲至痛的事情,而對於胤祥來說,是一件全福之事,因為如果胤祥走在他的後面,即使他的子孫懂得他的心思,也不可能做到他這樣周詳,他對於十三弟的身後事,已經做到了全無遺憾,一個皇帝所能賜予臣子的一切榮譽,雍正都毫不吝惜地賜給了怡親王。

  在胤祥去世的當年,他寫了祭、誄、悼亡詩寄託哀思,胤祥一周年時,他不禁凄然涕下,援筆賦詩;兩周年時,他回思傷懷,作五言志感;胤祥最後下葬時,他親率所有宮眷子侄,以家人之禮送其最後一程,並賦詩寫懷且親寫祭文。其實觀雍正詩文,可知其情感內斂,並不輕易泄漏感情,但是那一篇《和碩怡賢親王祭文》卻發自內腑,真情流露,一世兄弟,做到這種程度,足矣!用祭文中的一句話可謂「修短之不齊者,數也;生死之難忘者,情也」。

  兄弟間的情感是相互的,若論允禩之輩,本來就是亂臣賊子,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不能被容忍的,對於雍正來說,這些人只是政敵而已。而看雍正與怡親王之間君臣兄弟之情,有始有終,這種手足至情,就連平常百姓家也是非常難得,何況是出現在帝垣,在這種真摯情感面前,誰謂雍正孔懷之誼未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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