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詩刊》第668期【父親節專刊】樂冰、楊廷成、雁西、江合、遠岸24位詩人寫父親
祝天下父親節日快樂、青春永存！
【編者按】：
「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在父親節來臨之際，本刊特邀樂冰、楊廷成、雁西、江合、遠岸、兵戈戈、彭桐、程大寶、李庭武、輪軸、劉躍兵、王全安、王保友、羅啟晁、劉坤、亞林、韓芍夷、苗紅軍、周八一、曾潔、坤明、李麗紅、朵兒、劉懷建（排名不分先後，以來稿時間為序）23位詩人書寫父親，有感悟，有緬懷，有的從細節入手，有的以抒情見長，每位詩人都有自己的切身感受，他們從不同角度確立起一位位父親的高大形象。
遺 物
詩/樂冰
所有的遺物都有靈性
比如父親看過的書
上面長滿了父親的眼睛
父親寫給我的信
我聽得見他怦怦地心跳
他用過的毛巾，我擦了一把汗
感覺到父親在撫摸我的頭和臉
蓋著父親蓋過的被子
我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
父親哪裡是走了呢
我分明感覺到他的溫暖，他的呼吸
致父親
詩/楊廷成
漸漸遠去
他佝僂的背影
消失在漆黑的村巷裡
就像一枚秋天的落葉
有一絲輕風吹來
就可以把它刮到天邊
望著他一臉的皺紋
一個七尺男兒淚滿衣襟
在那個遙遠的春天裡
刺骨的冽風吹醒凍僵的土地
你搖響一串串雷聲般的牛鞭
銀色的犁鏵是你舞動的劍鋒
在故鄉的大地上揮灑著豪情
在那個難忘的夏夜裡
你走在青草瘋長的田埂上
一地的野花都為你悄然綻放
聆聽田野里莊稼拔節的聲音
比我們喊你一聲父親還要興奮
我想起麥穗飄香的秋天
金色的麥浪潮水般湧來
山風掀起衣衫如旗幟飄動
你是一位遠航的水手嗎
前方就是你和鄉親們幸福的彼岸
兒時 我爬在你寬闊的肩上
濃濃的汗香味伴我進入夢鄉
你像騎手般從山外打馬歸來
那一聲聲山道上搖響的銅鈴
是我和母親整夜整夜的期盼
正月 被鑼鼓聲掀翻的村莊
社火謠曲把山裡人眼晴擦亮
手執龍頭 是神話中的部落首領
那唿喇喇從天外而降的龍之隊
釋繹著大山子孫們的千古傳奇
此時 在遠離故鄉的城市
一個飄萍般遊走的靈魂
為我鄉下年邁的父親致敬
昨夜 兒子沉重而疲憊的腳步
在夢中回到夢鄉溫暖的懷抱中
父親 儘管你一生目不識丁
而你卻是書寫人生絕唱的詩人
父親 儘管你眼下弱不禁風
你依然是一座永不坍塌的雕像
在兒子的心中如群山般立地擎天
哦 我住在鄉下的父親
你就是史冊中記述的神農
父 親
詩/雁西
每分每秒都在逝去，生命也在
每分每秒都可能逝去
可是，你沒有
你從每分每秒回來。逃亡的靈魂
躲過了一次次
在最艱難時間，你沒有放棄
一種力量征服了一切
這個世界的父愛，像神一樣
像光一樣，像森林，像馬
像雪，像山，像劍一樣
不可戰勝
不可動搖
勝利,勝利，直至毫無意義
關於老爸
詩/江合
關於老爸
關於老爸的詩
關於老爸和紅帆
關於老爸的眼前
總有自由的風吹過
關於紅酒
關於在土地懷裡抖動睫毛的精靈
婉轉著擁抱的詩意
關於高球
關於老爸與天空
關於老爸的手裡有狂放的草原
關於眼鏡和襯衣
關於那沉湎於文字間的倜儻
關於老爸與海
關於老爸的胸膛里濤聲高亢
關於世界
關於這個世界
最愛我的男人
父親與海
詩/遠岸
父親從山區來到海邊
守著大海，推心置腹
歲月走了，父親不走
父親愛玩海
和他同年同月的小夥伴
一起泡在海水裡
長大後互叫「同年」
父親說，看海——
要看到海的每一道紋理
要用心
父親說，玩海——
今天就玩
明天有明天的精彩
父親說，我們沒錢吃豬肉
只好吃龍蝦、鮑魚
吃海里的
會像海一樣聰穎
父親說
男兒要文武雙修
要海天一色
你想要的女人
就是家裡人
就是和你
看海玩海的女人
父親說，有理走遍天下
很多人都不講理
咱們就呆在這裡
這裡自古叫龍樓
自古就是五龍飛天的吉地
這裡的海
自古叫南海
有佛光普照（1）
注(1)：文昌航天小鎮龍樓海邊有個地方就叫佛光。
父親的愛是逆來順受
詩/兵戈戈
跟著年邁的父親
每天看司空見慣的事物
沉靜而又平淡
拖累著長長的影子歸來
我們也是地上
兩顆悲傷的星辰
每個清晨都在漂流
只有我的老父親
能抓住一閃即逝的波瀾
而這一切的一切
都會被時光的碎片擊中
一起驚慌的旋轉
我也似乎
從來都不知道父親的愛
是這樣逆來順受
彷彿這麼多年了
啞默的父親已忘卻憂愁
直到貼進泥土
父 親
詩/彭桐
在阡陌縱橫的田野
父親的腰更彎了
彎到了田埂上、禾苗里、泥水中
如滿弦的弓
最終使出他小時吃奶的勁
把一個個箭一樣的孩子
都射到城裡去了
那進城的求學路、打工路
都是他沒日沒夜
賣糧食款鋪就
遠去的田野
在風雨中日漸模糊
走近了的父親身影
在歲月中越發清晰
那重擔下蹣跚的腳步
那灑落一地的汗珠
還有那張望夕陽的眼神
掖藏進草繩腰帶里的嘆息
釘子一樣釘進我的記憶
如今在城市繁華街頭 偶爾
仰望失血的天空 遙想多情的家鄉
心頭一陣陣抽搐生痛
父親命定的那張弓
期望箭命中理想的目標
卻從不圖給自己什麼回報
他堅守的仍是對深厚土地
虔誠膜拜的姿式而我
一支銳利的箭
越想回溯歷史
返回弓的身邊
尋找那雙有力的大手
所持有的陽光的溫度
我想送一下月亮
詩/程大寶
我想送一下月亮
打開門放逐一下自己
平鋪著安放
媽媽說，跟你爸一起吧
這時我看見了父親，而門
早已打開，彷彿咒語
門前的月亮
似乎早有準備，多次振翅
那易碎而尖銳的月亮
見慣了閃電對雲朵的砍殺
雨啊，你這個戰爭的棄子
只有瓦楞給你一個家
通神之人、先知或者圓夢之人
來了，父親視而不見
那灰燼的月亮，有砍柴之人
我和父親一前一後
鐮刀與砍刀
詩/李庭武
鐮刀有纖細長腿傴僂腰身，而砍刀
有一條鯉魚的黑背，和白森森肚皮
二十年前我不止一次用鐮刀刈倒過麥子
也用同樣手法刈倒一個
比油菜更黃花的女人
三十年前父親將砍刀對準一棵棵碗口粗松樹
像劊子手，肉屑紛飛呀
只為裝訂一本矩形大書
記錄並埋藏祖父如土的人生
如今它們靜靜呆在老家屋檐下
像兩個蹲著的老兄弟
一個敦實，一個羸弱
這些生活老物件，即使塗上時間的重銹
也隨時像言語笨拙的父親
只一瞥輕淡眼神，就是磨刀石上的鐮刀砍刀
一道犀利的反光
秋
——致父親
詩/輪軸
在這個季節我需要一所房子
或者
乾脆是一片裸露的
空間
容納那些拋灑的葉子
和骨頭
天上的人
我要把你們接回人間
在這個季節我看見兩輛滿載的大車
黑車和白車
疾馳而過
他們碩大的輪子
揚起灰塵
父親
我不知道該登上哪輛
才能抵達
如今你居住的地方
父親是我水中的倒影
詩/劉躍兵
我描述不好我的父親
他就像低矮的灌木
一不小心而晃來晃去
一個發暗而老舊的斧頭
他遞給我：
「也許你還有用！」
他遞給我好多小塑料袋：
「也許你還有用！」
他在牆壁看著我
他背對著我寫詩的身
他像我吃飯時空的一張椅子
或者突然從牆壁走出來與我合個影
我對著因不通風而返潮的牆皮
說：「爸爸！」
他已73歲，像沒什麼病一樣
我怕他在倉促中突然消失
怕
詩/王全安
父親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
我一再叮囑他：不能走河邊，不能
走車道，不能闖紅燈，不能東張西望
父親真老了，就像個不聽話的小孩
總是讓我提心弔膽
人多的時候
我拉著父親的手
生怕父親丟了，就像小時候趕集
父親拉著我的手
生怕我丟了
父親的清明
詩/王保友
再也沒有走出那一方墓穴以蒼老的耳朵
不間斷的咳嗽與我耳語
夜色漸漸地進入內心
一盞燈亮起來 將墓穴深處照得燈火通明
一堵褐色的大理石墓碑
標記著您在墓園中的坐標和安眠的方位
誰家祭奠的鞭炮一陣接著一陣
把您嗆得眼睛通紅
再也走不出那一方墓穴了
以一根咬在嘴裡的竹煙桿
和金黃色的煙絲
打量著我 是否已經被江南過濾掉了
北中原的鄉音俚語
一方小小的土丘的周圍
堆滿了一瓶瓶烈性的白酒
瓶蓋子尚未開啟
您已經踉踉蹌蹌地醉成了
走不穩腳步的神仙
再也走不出那一方墓穴了連同您的故事
證件 履歷表 相關的檔案資料
都與蠟燭一起亮了
能做得每一件事情
都像墓前的蝴蝶一樣成為了散亂的片段
再也走不出那一方墓穴了
沒有任何一種辦法
讓您走出黑暗了
但你還是笑出了聲音
一張張焚燒的紙錢飛成了鳥兒
魚兒飛成了草地上的根須
端起茶盞 聽您一路嘮叨或敘述昨日的故事
帶去曾經屬於您的一切
乘著月色趕路
不知道這樣的行程從哪兒開始
最後能在什麼地方結束
鏡框里的父親
詩/羅啟晁
鏡框里的父親
他的臉像一張紙
慘白，皺皺巴巴
那張被陽光塗來抹去的古銅色的臉
顯得有點骯髒
父親的頭髮凌亂，稀疏，沒有光澤
那是因為軟不拉幾的歲月
翻來覆去打磨的結果
鏡框里父親的眼睛
發出有力的光
彷彿兩盞燈火
照耀一個夢想
鏡框里的父親
就像一列老舊的綠皮火車
他馱著孩子，馱著整個家
鳴著長長的汽笛聲
一頭扎進無邊的黑夜
父親的啤酒瓶
詩/劉坤
我的父親不是農民
是農民的兒子
我也不是農民
是農民的孫子
這好像不符合邏輯
可這是事實
小城裡有許多這樣的比喻
後來被一些孫子當成了誇張
夏天是父親的一瓶啤酒
他總是在夜晚帶我出去
用牙啟開瓶蓋
然後給我買一塊錢的羊肉串
一塊錢十串
現在是擼
一斤一斤的擼
父親把三十八年的啤酒喝完
就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啤酒瓶也藏了起來
我還有四年就到三十八歲了
我總是不願意提到他的年齡
還有 他藏起來的啤酒瓶
我至今都沒有找到
煙桿也有吸不動煙的那一天
詩/亞林
煙桿的一頭是白天，一頭是夜晚
父親能把天給敲亮了，也能把天給熬黑了
煙桿在球鞋底上一敲
父親要下地了
煙桿在青石板上一敲
父親要出門打零工了
煙桿在我的練習簿上一敲
父親要說：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如今，蒼老的煙桿連煙也吸不動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榆木拐杖
那天，父親捱著門梆，坐在石基上
慢慢地將拐杖倒過來
更長的煙桿，又回到嘴邊
眯著眼，癟著腮，他深情地吸了一口
那年的三月十三日
詩/韓芍夷
那年的三月十三日
父親 救護車送你回家
一生的千里萬里
都不及這歸途的心切
我知道
落葉回根是你的夙願
此前 我害怕
你身體某部潰爛成花
是你留在世間最後的絢麗
往生的安詳
成了最後的奢望
回家的路上
你面容滿足
豈知人生節節的退守
只剩一口氣的界線
歸途中
一隻手從熱到冷的溫差
便是生與死的永隔
你我世間的肌膚相觸
竟以冰涼做別
那一刻 我才明白
這世界上
你的生命不僅是你的唯一
也是我的唯一
從此，你成了我意念里
白天的太陽 晚上的月亮
父親的手錶還在走著
詩／苗紅軍
這是一塊老式鐘山表
是父親的寶貝
他經常用乾淨的布
小心翼翼地擦拭
不管何時
看上去，表都像剛買似的
就像我們生活，雖忙碌
但每一天陽光都是新的
父親從不遲到，不早退
像這隻表
分分秒秒，從不偷懶
如今，這表戴在我腕上
讓我不敢懈怠
嘀嗒嘀嗒
彷彿父親的心跳，與我的脈搏
一樣有節奏
溫 暖
詩/周八一
您一直把我當成
心頭的明月，手心裡的寶
在一方叫做家的田園裡
用艱辛譜寫幸福
用勤勉搭建安寧
為我清理一條向上的路
您離去的三十年，我始終
在您臨終的話語中生活著
惆悵迷茫的寒夜
當我念叨著:父親，父親
暖流霎時遍身涌動
山村教師
——懷念父親
詩/曾潔
大山下
一排泥土房子
三間破教室
一塊自製的黑板
三個不同的年級
十二個大山的孩子
眼睛裡有一把尺子
該量的量
能裁的裁
掌心裡握著一把種子
適時而種
宜土而栽
那支流利的毛筆
珍藏在貼心的布袋裡
課後磨好濃濃的一硯墨
源源長流的心泉
把一茬又一茬的幼苗灌溉
又把細葉來裁出
那盞不滅的煤油燈
照亮秋去春來，與星共閃和月同在
那面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
迎著朝陽冉冉升起
凝聚著愛的力量
為多少渴求的雙眸，鍍上旭日的光彩
離不開大山，舍不下孩子
執著的選擇，無怨無悔
只為付出，不求回報
這就是我的父親，一位平凡的山村教師
我對父親的懷念
穿越時空，創造了某種永恆……
心 祭
詩/坤明
所有的潔白和
淡雅的花朵
都在排山倒海的淚水中
褪變成，我思念你的文字
所有的諄諄教誨和
刻骨銘心的記憶
都凝聚成，我對你的虔誠
二十個梭角分明的年輪
被無情的鐘聲一次次顛覆
站在遙遠的北方
我只能透過淚眸和心靈
點一炷清香，膜拜你在天之靈
除此之外，我想
沒有比這更虔誠的祭典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心靈的每一次真情浸潤
都是一次靈魂的撫慰
阿大，這是你生命的延伸
在這星光燦爛的塵世
我無法用偽善的憑弔
敬畏你高尚的軀身和靈魂
父親
詩/李麗紅
我要哭
父親哄我
父親用手捏著篾絲
父親的手 在舞蹈
先出來鳥頭 再有鳥身 鳥尾
我看著
竹編小鳥的誕生
於是 我快哭的臉上笑容綻放
小鳥不飛 卻停在我的手心
那一刻的父親 溫暖我一生
原 諒
——致父親
詩/朵兒
我一直不屑於
在詩歌里和你交談
詩歌是陽春白雪
你是農民
沒有進過學堂
靠亂闖瞎猜，只識得少量漢字
知道一些我懶得知曉的歷史掌故
不修邊幅
去年參加我侄兒的婚禮
你頭戴一頂鴨舌帽
讓我頗不滿意
你對我母親不夠體貼
我二十多年前有篇日記
還流著母親的眼淚，我對你的憤怒
今春母親住院，我打電話給你
揚言要把你的兩畝三分菜園毀容
好讓你空出餘生
像照料你的菜園一樣照料我的母親
你在電話里沖我笑
想到你菜園裡的蔬菜
那麼喜歡你
想起我讀師範時，你跑遍小城的長江路
為我挑選一件橘紅色呢子大衣
我的計劃迅速逃離
幾日前，車過順安古鎮旁的許村
我睜大眼睛
找尋你當年蓋的瓦房，矮樓
你這個走南闖北的泥瓦匠，擅長種地
也愛抽煙，喝酒，打麻將
他們都說我的長相和脾氣像你
我為此莫名生氣
風吹開記憶，我撲哧一聲笑了
最後決定，原諒你
父親守著春天
詩／劉懷建
春暖了
門前的桃樹
枝頭開新花
春暖了
父親看到了希望
新花引來娃娃
看粉紅的花
父親坐在門前
悠閑地抽著香煙
看著桃花開滿枝頭
看引來的蜜蜂
把春天描繪入畫
海 詩 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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