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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儒 | 一篇極端的反儒檄文

我在考慮這樣一個問題  就我自己來說,我是肯定要拋棄儒學的,但我個人的感情(所謂情懷)和思維方式其實還是儒學的。——儒學滅了之後怎麼辦?  我尿尿的時候還在想,是不是像我們偉大的生產能力一樣,把基督教有益的教義摹仿回來生產成自己的道德信條、打上made in china的標籤?  認識到儒學的幾乎全面的錯誤確實好,這一課我們早就該上;但儒學全面倒塌,中國文化會產生不小的真空。——當然,這僅僅只是文化上的不好看,並非造成道德敗壞。因為,我們認識儒學有問題的這一過程,本身會全面提升公眾的道德素養和道德感,不是禮崩樂壞。  但破了之後還得立,立的東西怎麼來?  全民信仰基督教絕不可行,一整套基督教教義太複雜難懂,沒有相當理解能力無法領會,尤其對2000年信仰一個跟它全然不同的學說的中國普通民眾。中國傳統文化是講道德驕傲的,而基督教全然是講道德謙卑的,截然相反,非常不現實。  滅儒  01 序言與凡例  滅儒這個念頭興起於十多年前,今天採用這個名字,算是對過去的一種紀念吧。  1990年,我在大學的圖書館看到了一本書,美國女心理學家Karen Horney的《神經症與人的成長》,台灣版(那翻譯的叫一個讓人暈眩)。這本書堅定了我對傳統文化的懷疑。——讀完我深感震驚,想,如果中國的學者紛紛研究此書的話,大量傳統文化的價值觀恐怕都將重寫。這本書我抄錄了差不多一個筆記本。  《神經症與人的成長》將自我理想化人格定義為一種神經症,或者這麼說,神經症往往是自我理想化人格。而中國文化,裡面充斥著這樣的人格,而且對這種人格近乎病態的崇拜。  四年前,我又看到了這本書,是國內翻譯的,重讀了兩遍。後來,在美國的前女友給我買了一本英文版。我英文不怎麼樣,幾乎沒看,算是一種紀念吧。  如果有機會,我願在Karen Horney的墓前獻上一束鮮花,表示一個遙遠中國人對她的無比感激和敬意。  俗話說先禮後兵,let』s go:  仔細考察,儒學傳統差不多包含了真、善、美三種元素。  真即理性精神。儒學的「近鬼神而遠之」、格物致知、崇尚學習和思辯,都反映了這種可貴的精神。我今天的所有所得,實際也算是遵從儒學傳統。因為不管怎麼樣,給我打基礎的、早期影響我最深、形成我思維方式的,仍是儒學。  或許這種理性精神不是儒學的獨創。春秋諸子百家的思想表現了一種驚人的理性和早熟,我有時候懷疑,是不是西周一所神秘大學遭到了外星不明生物的攻擊,學員和各科教授四散奔逃,分別創立了各自的學派。也就是說,這些思想其實都來自同一個源頭。  善即對人世的悲憫,對善和正義的堅定熱愛,可以簡稱為孔子的仁。這是儒家的堅定立場,不管它是不是被一些東西影響、實際上儒者們已經站錯了立場,但他們自己心裡以為的,仍是這個大寫的、金光閃閃的善。  美,中國可以說是世界上唯一所有文化人都熱愛詩歌、並保有2000多年完整詩歌傳統的國度,這是這個民族的偉大財富和不滅魅力。雖然詩經最早不是儒者所創,但後來詩歌文化的弘揚和親力親為創作,儒者實乃主角。幾乎所有皇帝都能作詩,以及儒者、士大夫對各種藝術美學境界的熱愛和挖掘,對自身人格美2000多年的研究、琢磨,至死方休的實踐、熱情,整個東方文化圈(包括剽悍的草原民族)統統為之傾倒,絕非無因。  真、善、美的傳統,極大地增強人類自信,從而也激發了中國人對自身尊嚴的熱愛和不竭追求。看到這些傳統,尤其想到2000年中那些不斷暗夜沉吟、為自己人格美輕操刻刀、輕點畫筆的先賢,我有時置疑自己的意圖和作為。這樣的傳統真要懷疑嗎?所謂儒學真要滅掉嗎?我是不是做錯了?而且,在這個國學傳統並不景氣之秋,我這樣做會不會是罪人?  其實現在看來,這三大傳統都來自周文化,儒學滅之不算可惜。而反對我的人,也希望鑒明,自己究竟是熱愛這三傳統,還是熱愛「真正的儒學」。儒學的真面目是什麼樣?話不多說,進入正題。  下篇主題:唯仁者能愛人,能惡人。……最後一個主題群將是:孔子的安魂祭  凡例:  所滅之儒學,基本集中於四書。這是儒學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典籍。  文字將儘可能通俗,好讓更多的人理解。引用文字有確切出處的將在正文中隨時標明,沒有的將繼續尋找、甄別,也希望大家幫助。  ※ 擊落世界上最後一位儒者手中之劍  02 唯仁者能愛人,能惡人  「唯仁者能愛人,能惡人。」這句話出自據說是儒家入門讀物的《大學》。《論語》也記載了孔子的類似言語:「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仔細挑剔起來,這兩句非常近似的話卻有不同的解釋。論語中的解釋是,仁者沒有私心,所以他才能公正地愛憎。而《大學》里的這句卻要這麼翻譯:  只有有仁愛之心的人才會堅定地愛某些人,恨某些人。  《大學》里說,對於那些妨賢而病國的壞人、奸臣,只有仁者才會對它深惡痛絕,並採取確實有效的行動,將他逐出中國,流放得遠遠的。對壞人不能驅逐得遠遠的,是一種過失。朱熹最後注釋說,知道愛憎,「而未能盡愛惡之道,蓋君子而未仁者也。」意思是說,如果愛恨不分明、不徹底,那這個君子還不太「仁」。  原文如下,讀者可跳過:  秦誓曰:「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見賢而不能舉,舉而不能先,命也;見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遠,過也。朱熹註:「若此者,知所愛惡矣,而未能盡愛惡之道,蓋君子而未仁者也。」  善與惡,是儒家思想里的一對重要矛盾。「為善者為君子,為惡者為小人。」好人、壞人,是所有中國人都知道的概念。將善惡對立起來,扶正祛邪、懲惡揚善,是中國人熟知的傳統觀念。不幸的是,這簡單的善惡對立的觀念,現在已證明落後於時代。  善惡對立,必然導致敵我觀念。世界被分成黑色和白色、朋友和敵人,分成「有價值的」和「沒有價值的」生命。對君子盡情地美化,比如古人如此形容好的人格:「似蘭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淵澄取映。」(《千字文》)而對小人無情打擊,制之死地而後快。孔子正是這件事的不遺餘力的創始者。孔子晚年編纂《春秋》,就是用手中之筆,將他無法在現實世界進行懲罰的惡人進行醜化、貶低和道德審判。這件事後來成為儒者引以自豪的光榮傳統。  我曾見過這樣一段對話:  ——好人殺人嗎?  ——當然不,好人殺的都是惡魔。  敵人概念的灌輸會使本來純樸的人變成劊子手,而這正是納粹主義宣傳的訣竅。「不僅國外有敵人在窺視,不,國內也有。」凡是極端化的思想首先都要歪曲、惡魔化一個階層或族群,然後把對這一個階層族群的迫害和屠殺以種種美好的理由合理化。  或許有人認為我發揮無度、引申過頭。那我們就來看看儒學的講道德是怎麼演變為人性暴行的(以下引自魏斐德的《歷史與意志》,王陽明是明代大儒,開創有陽明派):  1518年,王陽明在江西南部地區鎮壓起義時創立了鄉約制度,它企圖用誘使起義者回到文明社會的辦法使他們平復下來。……訂立鄉約的地區的居民們應推選出「約長」,來記錄他們的日常行為。個人要為每月的宴會捐助財物,每次聚會,擊鼓如儀,眾人大聲發誓:  「自今以後,凡我同約之人,祗奉戒諭,齊心合德,同歸於善。若有二三其心,陽善陰惡者,神明誅殛。」  然後,對每個成員在過去一個月中的舉止行為進行瑣細的討論。好的行為備受讚揚,壞的行為遭到批評,惡人被迫跪下,當眾認錯。反覆強調聚會的根本目的,不是懲罰人,而是改造人。在發現有人做了壞事時,人們盡一切努力來幫助當事人,而不是把他移交司法當局了事。  對於那些屢教不改的大惡分子,儒學自然不會公開地施展暴力,而是約長事先勸告他開會時好好自首、反省,而開會時大家「共誘掖獎勸之,」「以興其善念」。辦法用盡而這個「壞人」還不改悔,這些好人們才把他扭送官府。  以下繼續引用:  鄉約制度在明朝末期消失了。但在17世紀中葉的動亂之後,清朝(1644—1911)第一個統治者順治皇帝(1644—1661)頒布「六諭」[26]「教化民眾」,重新施行了鄉約制度[27],其原因一半是為了恢復文明社會,一半是為了維護自己王朝的長治久安。……鄉約的頭頭和他的副手每月兩次召集居民們宣讀「六諭」,敦促人們孝敬長輩,教育後代,鄰里和睦,安居樂業,勿犯罪過。  ……1670年,康熙皇帝入情入理地詳述了16條「聖諭」。……「聖諭」所期望的德行要達到的社會目的,是用各種實例來說明的。鄰里和睦相處是為了防止紛爭,講究禮儀是為了守好規矩,學校將得到發展,謬說則遭到受尊崇的學問的抵制,等等。首先特別要強調的是,人們應安於各自在社會中所處的生產地位。崇尚節儉,積蓄錢貨,克奉職守,解決人們的要求。這樣,帝國的全體臣民就被分成順民和刁民兩類。皇帝正是依靠前者來闡釋法律,警誡愚頑之徒,並作為文明社會與其棄民之間的調解者來發揮作用的。  對於經歷過文革的人,我想什麼解釋都是多餘的了。善惡對立和尊崇道德,如果不說它直接導致了人性暴行的發生的話,至少要說它對人性暴行無法約束。因為我們偉大的儒學、偉大的傳統,本身就留下了這樣的誡命:對惡者,要「深惡而痛絕之」;「唯仁者能愛人,能惡人。」「未能盡愛惡之道,蓋君子而未仁者也。」  03 君子之誅  在孔子的春秋筆法裡面,好人殺死壞人叫做誅,好人被壞人殺死怎麼叫我不知道,現在我們叫英勇就義。而不同等級的人的死有各種不同榮譽等級的術語,絕不能亂用。  孔子現在大家幾乎公認他是一位仁者,一位慈祥的教育家。他是嗎?  歷史上傳說孔子在他的出生國魯國做官才七天,就處死了一位跟他同級的大夫少正卯。此事是真是假,是一懸案。  據說,當時少正卯與孔子同時講學,而使孔子之門「三盈三虛」,搶走了孔子不少學生。孔子上任七天就把少正卯殺了。門生詢問此事,孔子說:「這世界上有五種大壞人,而強盜和小偷則不包括在內。一是頭腦敏銳而用意險惡者,二是行為邪僻而不會悔改者,三是說話虛偽卻有辯才者,四是理想錯誤但知識廣博者,五是歸順邪惡而好施小惠者。這五種人都是奸人中的梟雄,不可不誅。凡有上述五種之一者,都不免於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具這五種情況……」  孔子殺沒殺少正卯呢?我認為這可能是捏造。我的理由如下:  如果孔子殺了少正卯,那麼在孔子周遊列國、尋找官職時,必然很多人會詢問、甚或質問、譏諷這一轟動事件,而按孔子的習慣,針對不同的人將會做出各種不同的巧妙回答。而孔子的這些精彩回擊,必將被門人視為至寶,記錄在《論語》里。但現在,我們在《論語》中找不到任何有關記載。  此外,人們還以很多原因懷疑這件事的存在,比如認為這與孔子的君子、聖人形象不符。  如果有這麼一個少正卯存在,孔子會不會誅殺他呢?人們為什麼會捏造這麼一個事件給孔子呢?  孔子內心嚴厲,這是見於《論語》記載的,說他「溫而厲,威而不猛」,「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史記?老子列傳》這麼記載老子對孔子的規勸:「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說孔子有比較做作的威嚴姿態。而對於白天睡覺的弟子,孔子如此評價:「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我又能說什麼呢?」  執著於道德、榮譽而且氣盛的孔子,碰上一個「心辨而險,言偽而辯,行辟而堅,志愚而博,順非而澤,」如此之壞卻又如此有影響力的青年貴族,真的不會動誅殺之念嗎?道德的特徵就是不原諒,或曰無原諒性。少正卯事件雖然子虛烏有,但絕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在那些相信善惡的人眼裡,好人殺死壞人不僅無罪、而且功莫大焉。  在中國歷史上,很多血腥暴力被美化為「誅殺」,而只要一旦命名為「誅殺」都是可以無限的歌功頌德的,比如我們人人知道的一個詞:「替天行道」。我們還可以想想《水滸》中石秀將他通姦的義嫂掛在樹上開膛破肚的「英雄」場面。  儒學宣揚善惡對立,於是,只要宣布對方是惡人,就可以使用不正當的手段;於是,一切就走進了臭水溝了,高揚道德和下三濫的手段形影相隨。少正卯事件雖是傳說,但卻在中國歷史上一再重演,甚至造成對異己派別大規模的恐怖屠殺。將對方宣布為壞人,然後用血腥手段從肉體上消滅政敵,我們的傳統管這叫「誅」,這是名正言順、大義凜然、彪炳青史的。  善惡對立真是絕對正確的思想嗎?  對於這個問題,基督教這麼看:  基督教認為,從道德和宗教意義上說,人都是有罪的,沒有誰能做到道德完美、絕對聖潔,沒有誰能拿到「善」或「正義」的權杖,對他人展開「殘忍卻合乎道德」的攻擊。基督教教義甚至認為,上帝之子耶酥在十字架上的死,已經贖清了人類所有的罪惡——已犯的、正在犯的、和將要犯的。耶酥用這個教義來抵擋人類對道德弱者的逼迫和殘殺,保護他們不被自己美德的同類清剿。但不幸的是,這樣的事情後來恰恰在不同信仰的基督教派之間發生,而且殺死了數以萬計所謂信仰不正確教義的人。宗教改革者加爾文要求一個路過日內瓦的青年修改自己的信仰,這個青年誓死不從,竟然被追求上帝真理的加爾文用火刑處死。  羅伯斯比爾是法國大革命中思想驚人純潔而又充滿熱情的人,他慷慨激昂地演講:「我反對在憲法中規定國王有否決權。如果大多數人的政治權利被剝奪,那麼,《人權宣言》中說的權力歸人民就是虛偽和欺騙!」他最終成為革命領袖,令人驚異地實行了恐怖的大屠殺,「他對罪惡的仇恨擴展到如此的地步,致法國於瀕臨人口滅絕的邊緣。最後,由於擔心自已的性命,美德的敵人開始回擊。經過一場短暫的殊死搏鬥,這個正直得可怕的信徒遭到了毀滅。」(房龍《寬容》)  必須放棄狹隘的善惡對立觀念、力爭寬容,是人類歷史用數不清的生命和鮮血換來的教訓。  儒學明辯善惡,大講道德,它看起來好象是看守我們良心的道德使者,將為我們帶來更美好的生活,實際卻為我們打開了仇恨和暴力的大門。  我們中國人的生活中有各種仇恨,君子對小人的仇恨,美德對邪惡的仇恨,樓下的老媽子對樓上喜歡亂倒垃圾的老頭的仇恨,學習好的中學生對不愛幫助人的某同學的仇恨,憤怒的網路遊戲玩家對通姦男女的仇恨,善惡對立的觀念使我們隨時隨地能找到憤怒、找到對他人的仇恨,並給我們的暴力行為賦予高尚和正義的理由。  或許有人要說:難道不能打擊和蔑視邪惡嗎?難道就不能憤怒嗎?不仇恨邪惡、不懲惡揚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難道無止境的縱容和原諒?如此那些善良的人、我們、那些弱者將怎麼生存?對侵略者、比如二戰時期的日本,對殘暴者、比如滿清,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或者反清復明、扶清滅洋,這些仇恨難道是錯的?扶正祛邪、高揚正義的儒家觀念難道有什麼不對嗎?我不相信!  是啊,難道這些是錯的嗎?是不是要對正義的人們進行道德教育、要他們注意掌握分寸、別太義憤、別走入仇恨和殘忍的誤區就可以了呢?  另外,如果我們放棄善惡對立的觀點,善與惡沒那麼重要了,儒學又怎麼掌權呢?不禁為那些瘋狂的現代新儒家們捏一把汗,他們那無比偉大的道統、學統、政統,這三隻桶恐怕要順水東流了:)  04 憤怒即無能  暴力來自什麼?來自憤怒和仇恨。  面對邪惡,我們一定會憤怒和仇恨嗎?我們來做一個實驗:  明萬曆年間,豐臣秀吉想要「顯佳名於三國」,入侵朝鮮,意圖「一超直入大明國,易吾朝之風俗於四百洲」,并吞中華。歷史書對這次戰爭的說法是中、朝大勝,實際上雙方損失都不小,日軍最後敗退。對這件事,中國比較憤怒。  我們來做個錯事,假設一下歷史:假如日軍像成吉思汗和滿清一樣,兵力雖少卻戰無不勝,最終統治了中國,那麼可以想見,中國當場會出一大批烈士,血淚控訴的詩篇數以千計,像天地會和洪門這樣的反日復明的地下組織將長期存在,而對日帝咬碎鋼牙的仇恨和憤怒必然是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  我們再來假設一次:如果日本武士武功普遍稀鬆,人數也不靈,東拼西湊總共才3、4萬人,豐臣秀吉照樣致書中、朝,說「一超直入大明國,易吾朝之風俗於四百洲,施帝都政化與億萬斯年者,在方寸中。……予願無他,只顯佳名於三國而已。」這隻軍隊上岸後,在鴨綠江邊被明朝邊防軍一次性包了餃子,侵略嘎然而止,繳獲日軍軍器、藝妓、扇子、破船無數。這次中國還會憤怒嗎?不,這次恐怕所有中國人都會笑閃了腰,膏藥鋪生意一片大好,而這次事件也會成為歷史書上最有名的搞笑段落。  我們來判斷一下上述三種情況,從道德層面上講,日軍的邪惡有什麼不同嗎?都是入侵,都一樣驕橫,但中國人對此或憤怒或不憤怒。這裡邊一個重要函數就是實力,雙方的實力對比不同。  如果有人意圖侮辱你,你很可能會憤怒。而如果你是散打冠軍,對方是一普通流氓混混,這個人意圖侮辱你,哪怕他表現得再驕橫,你都不會憤怒,而是感到很可笑,甚至笑出眼淚。  我們生活中的憤怒,往往來自於我們某種意義上的無能。只有我們無力改變某個局面時我們才會憤怒。極端點和格言式的表述可以寫做:憤怒即無能。事實上我們憤怒的時候,往往也就失去了正確解決問題的可能和機會,會導致無能。  儒學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呢?  儒學就好比爆竹,當邪惡發生、裡邊的火藥被點燃的時候,儒學道德教條好比爆竹的外殼,將燃燒的火藥緊緊抱住,想制止它爆炸,最後產生十分巨大的破壞力。——而這點火藥如果在掌心上燃燒,會迅速化為青煙,對人根本無傷的。  儒者不注重能力,儒學裡面一個重要矛盾就是「德」與「力」,熱愛和依靠道德來獲得、治理天下叫王道,熱愛和依靠力量來獲得、治理天下叫霸道。王道從來高尚,而霸道從來可恥的。所謂「仲尼之門,五尺童子羞稱五霸。為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  這個不注重能力建設的儒學,當對方來犯時,他必不可能感到可笑,甚至笑出眼淚。他要進行道德判斷和道德自律。道德判斷很可能就使一個堅信傳統道德的人下重手,如暴躁、易怒、尖刻的判斷和無恩慈的言語,甚至不可挽救的傷害。  古代小說中有這麼一個故事:古人親屬聚會,主人和來訪的親戚都是道德君子、朝中聲譽很好的名臣。主人的女兒和表妹分別多年,相見甚歡,兩人以詩佐酒,還玩起了小遊戲,其中一位扮演成俊俏書生,這對天真可愛的花季少女,玩累了並頭交頸而睡。她父親過來巡看,女兒和一個不認識的書生公然抱著睡在一起,潮紅小臉上漾著滿足的微笑。不守女道、奇恥大辱、道德憤怒、大義滅親:如此妖孽不除,日後禍害夫家、羞辱祖宗,夫復何待?手起劍落,兩顆人頭滾落在地,書生的頭巾掉落、長發散開,認出是女兒表妹。  這是個比較極端的例子,通常情況下人們不會迅速下如此重手,這種舉動只在那些極度注重聲譽、道德、所謂正直得可怕的人身上出現。但平常人在進行道德判斷後往往也會傾向於仇恨,我們進行道德判斷後,內心的態度就必然是對立的,敵錯我對,與邪惡的對立。對立情緒的存在就已經失去了輕鬆解決問題的可能性,而道德自律則可能使重手更重:  當別人的舉動錯誤時,我要反躬自省,「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對方是邪惡的,但別人的邪惡不是我變得邪惡的理由,我要堅守道德,「溫良恭儉讓」,甚至爭取以德報怨,感化對方。當別人意圖對我進行傷害時,我們要忍讓,不做不文明的事;當傷害進一步加深時,我們可以防守,但不要做出殘忍不仁的事情。當多次忍讓和一再是對方無理時,我們就會爆發……中國人小到日常摩擦、家庭不和,大到街頭不認識的人干架,多是這樣一個心路歷程。  所有類似的事情都只能這樣愚蠢的進行嗎?  不。  首先有能力問題。如果我們永遠是拳擊冠軍對於雜皮混混這樣的形勢,我們永遠不會生氣。而「力」這個概念儒家是不提倡的,儒家提倡的是我們上面論述過的「德」。有國君問孔子怎樣行軍布陣,孔子婉言謝絕,說自己沒學過。外國帝王非常納悶,中國皇帝為什麼不愛做軍人,而且他的禮服從來不是他們國家的軍裝。日本民族熱愛和崇拜武力,這在中國恰恰以之為恥,但後來的歷史證明了很多事情。無論是北宋南宋(重文輕武就是這個朝代開始的),大明皇朝,大清帝國,還是中華民國,沒有一個例外!《論語》里「子貢問政」,問施政要領,孔子的回答很簡單,只有三條:足兵,足食,民信之矣。以下是于丹的解釋,解釋得還行:  第一,國家機器要強大,必須得有足夠的兵力做保障。  第二,要有足夠的糧食,老百姓能夠豐衣足食。  第三,老百姓要對國家有信仰。  這個學生矯情,說三條太多了。如果必須去掉一條,您說先去什麼?  孔夫子說:「去兵。」咱就不要這種武力保障了。  子貢又問,如果還要去掉一個,您說要去掉哪個?  孔夫子非常認真地告訴他:「去食。」我們寧肯不吃飯了。  接著他說:「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老百姓對國君的信仰是美好的,是當政者的光榮,也是他們統治維繫、世代傳家的希望;而至於老百姓遭受蹂躪,那就不在討論的範疇之內了。  除了能力之外,我們解決問題還要機智。機智或許是種更深奧的能力。  但是,儒學封殺了這一可能。  ※玫瑰騎士:)  05 鼓脹而卒  善對惡一定要仇恨嗎?  前面已經論述,這實際會導致道德上的難局,引發對人性的暴力行為,反而走向道德的反面。  那麼,我們究竟應該怎樣對待邪惡呢?  前面做了分析,關鍵是能力問題,要能解決掉邪惡,而不是判斷對錯後的無窮憤怒。強烈的愛恨往往不解決實際問題,而且還給解決實際問題增添無窮的障礙。明代最後一個皇帝崇禎早就想與滿洲議和,然後專一撲滅農民起義,避免兩線同時作戰。可身為皇帝,他卻不敢讓大臣知道這個密議,因為滿朝皆是被儒學洗腦、有強烈民族榮譽感的大臣,他們定會蜂擁而上,把他駁得體無完膚,把朝堂鬧得雞犬不寧。其後果然,有熱心國事的大臣風聞了此事,上了一本,崇禎趕緊否認,說絕無此事,大漢天子焉能與武裝蠻夷媾和?於是對滿州議和的事情無疾而終,大明皇朝漸漸被兩線作戰拖死,這個無比熱愛自己尊嚴、無比為它驕傲的民族迎來了揚州十日與嘉定三屠。  儒家思想有一個致命缺陷,那就是它不傾向於解決實際問題,而只傾向於判斷對錯。這個缺陷禍國殃民。  首先我們來看儒學為什麼不愛實際解決問題。答案很簡單,因為解決問題這種方式不太符合儒家教義,解決問題所需要的能力也不符合儒家教義。  儒家不主張武力,前面已經討論過了。解決問題往往需要機智,機智類似於詭詐,而「仲尼之門」,是五尺高的孩童都羞於提到齊桓公等春秋五霸的名字的,「為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詐與力的手段不純粹、不合符仁義道德的標準。排除了機智(所謂「詐」),又排除了軍隊、金錢等硬性實力(所謂「力」),儒學還有什麼能擔負起民族興亡之大業呢?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平時袖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恩,這是我們常見的對儒者的描寫。  「解決問題」這四個字對一根筋的儒者來說,是不容易理解的。我們來打個比方:  比如有兄弟二人爭一個梨,已經爭吵得很厲害,這個問題需要解決。  儒者會怎麼應對呢?他可能會先上前臉色和悅地了解真實情況,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免無的放失、冤枉好人。然後他會根據他所了解到的「真實情況」,分析誰哪裡哪裡做得不對,而另一個誰又哪裡哪裡做得不對,溫言婉語地分析勸慰,宣講兄友弟恭之誼,爭取讓兩兄弟認識自己的錯誤,心悅誠服、重歸於好,使「孔融讓梨」的歷史佳話在今天重演。  而解決問題的思路可能與這完全不同。  兄弟二人爭梨,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再給他們一個梨,或者純粹搶走那唯一的一個梨,爭吵就都停止了。爭吵停止之後,兄弟二人或者想起剛才的惡語相向感覺慚愧,或者共同追打搶梨之人,重拾兄弟友情,後續效果也都可能很好。儒者的辦法看起來最正確,實際可能第一步就操作不下去:兄弟倆正吵得厲害,根本不願理睬突然插進來的這個人。  解決問題如何違背儒家教義,歷史上最經典的例子莫過於宋襄公了。宋襄公為了仁義的目的,必須贏得一場軍事上的勝利。而當強大的敵軍正在渡河時,將領主張依照兵法、半渡而擊,趁敵人正在渡河的時機進攻。宋襄公認為這是趁人之危,不符合仁義。敵人渡過河了,正在整隊,將領又主張趁敵人隊形尚未完備時攻擊,宋襄公還是認為,等雙方都整好隊了,按禮儀鳴鼓作戰,才稱得上堂堂正正。這一戰的大敗,使宋襄公同學成為歷史的笑柄。其實,不僅宋襄公面對的情況如此,我們現實生活中太多太多問題的解決,都需要違背那些理想化的儒家教義。比如在政治鬥爭中如何去除奸臣。裝得很壞、和姦臣混作一堆,使形勢混沌,同時又能刺探對方的情報,關鍵時刻反戈一擊;正人君子之間相互聯絡、共同進退、壯大實力,都是保障鬥爭勝利的有效辦法。但儒學既反對虛偽,也反對結黨,「誠」字堪稱他們立身之本,焉能違反?而「君子和而不同,群而不黨」更是儒家響噹噹的教條,聲譽很好的儒者之間往往並不主動聯絡,正直的官員下朝之後沒有正當的理由並不彼此來往,以表示自己不結黨營私。儒者對奸臣的輕蔑和拒斥往往表露得十分明顯,敵我形勢過於暴露,而這在政治鬥爭中都是大忌。知識分子在政治鬥爭中的白痴,相對於他們要救民於水火的誓言,無疑是種巨大的犯罪。但他們往往寧可殉道,也拒絕改變。  解決問題必需的各條路徑基本都被儒家教義封死了,那該用來解決問題的熱情和精力,儒者都拿來幹了什麼呢?  他們拿來進行道德判斷、對錯判斷。僅僅進行對錯判斷,說他是錯的我是對的能解決問題么?答案是當然不能。  屈原是這樣一個典型例子。屈原雖名義上不是儒者,但他的思維方式和思維內容實際上是儒者的,對理想的純潔和對正確的堅持可能還勝過很多儒者。屈原政治失敗之後寫作大量詩歌,反覆傾訴自己是多麼正確高潔、而敵人是多麼錯誤卑污,讓人除了歌頌他之外其它找不到什麼話好說。還有一本文筆非常優美的古小說《花月痕》也是說這種類似人物的。小說男主角是一個恪守清高理想的名士韋痴珠,和這個污濁的世界絕不調和,以至於只能靠別人養活,每天做許多悲涼、優美的詩歌,慨嘆自己的身世和理想不得施展的情懷。  清代大儒黃宗羲在《縮齋文集序》里評價過一種「隘人」:「蓋其為人也,勁直而不能曲,清剛而不能善世,介特寡徒,古之所謂隘人也。隘則胸不容物,並不能自容,其以孤憤絕人,徬徨痛苦于山巔水澨之際,此耿耿者,終不能下,至於鼓脹而卒,宜矣!」這隘人類似於我們今天說的耿直、單純、敏感、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胸不容物」並非心胸狹窄,而是與邪惡勢不兩立,沒有商量的餘地,是種精神潔癖和道德潔癖。——奇怪,這些既然討厭邪惡的人為什麼不能去擺平邪惡呢?他們並不缺乏這樣的激情和願望,而且可以說還很富裕、很充沛,太富裕、太充沛了,可為什麼最後只能「鼓脹而卒」、活活氣死呢?——答案不難找到,不注重解決問題、對能力問題向來不拿正眼去瞧、只好進行道德判斷、品德抨擊、建設個人精神高峰的人結局大抵如此。  「隘人」是清朝儒者評價一部分儒者,其實這種現象早在先秦就被道家用來嘲笑儒家,說他們是到處說別人如何如何不對、而自己又如何如何對的人,這種人是那種不招災惹禍才怪的人,簡稱「災人」。無論是「隘人」還是「災人」,下場都很不妙。只好進行狂妄的道德判斷、現實世界中卻一步也難邁出去的儒者,無數信徒被砍了腦袋。最早有名的案例是秦始皇的「坑儒」,漢代是「黨錮之禍」,許多自詡為「清流」、嗜好「清議」的名士政治上鬥不過宦官,被抄家殺頭。在明代,則是著名的東林黨,道德極度拉風的儒家再一次鬥不過閹黨,慷慨激昂之餘被大量迫害。——這些失敗不僅僅是儒者個人或門派的失敗,而且是自認為代表正義、代表希望的他們對人民、對民族交出的不合格答卷。  儒學為什麼熱愛判斷對錯?不能不說這是他們崇奉道德神權所帶來的壞習慣。仁義道德被他們推到極高的地位(「天」),而作為道德解釋者和代言人的他們,實在無法放下那居高臨下的大架子。由於能力問題和道德問題不存在正比例關係,能力再大也未必證明你品德高大,還反而往往不道德,所以儒家向不經心,經心也只是抨擊抨擊。而道德,除了使儒者快速到達驕傲境界以外,實在是不能解決現實社會中的實際問題,沒多少別的作用。試想一下,一個自己都無法證明自己道德過關的群體,自以為是、自高身價,到處去教導人們道德該如何如何,這樣的荒謬舉動除了失敗還會有第二種結果么?或許有人要跟我辯論,誰說儒者的道德不過關?那我告訴你這個答案很簡單,人都是凡人,就這五個字就能證明沒有人的道德是徹底純潔、堪稱完美的。  偏於注重道德評判、對錯判斷,卻不注重能力建設,不圍繞解決實際問題來進行思考,是儒家的重大錯誤。道德判斷會帶來暴行,苛刻的善惡判斷、激烈的敵我觀念會使我們變得殘忍、失去人性。而不善於解決實際問題,甚至抵觸解決實際問題,使以民族脊樑自命的儒學,在政治鬥爭中常處下風,在許多歷史興亡的關鍵時刻讓人失望。  道德判斷和解決問題之間隔著鴻溝,道德理想和不完美的現實之間的巨大脫節,不僅有歷代傳誦、描寫「孤臣孽子」之心、理想不得實現的哀歌,還在我們文化中存在道德判斷幻滅的怨語:  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的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  以及  前邊十字街口忽然拐出來一個道人,這道人手捧竹簡邊走邊唱道情,引的一大群孩子追著他又唱又跳好不熱鬧。月依然迎面望去,只見這道人穿一件滿是補丁的道袍,一根筷子插住白髮斑駁的發纂。這道人的右臂齊根斷掉,只剩下空蕩蕩的半截袖子塞在腰間,臉上左半邊卻蒙上了半個京劇臉譜的面具,面具邊緣隱約露出被火燒過的焦灼皮膚。  這道人走過月依然馬邊忽然一頓,抬起頭用獨目注視月依然,月依然低頭望去,只覺此人雖然斷臂毀容,面目猙獰,卻有股說不出的親切感覺,象是十餘年不見的親人一般。正待仔細辨認一下,那道人卻轉頭揮動衣袖大步而去,用左手敲響掛在胸前的竹筒朗聲唱道:  「漫說道候門深深深幾許,君不見烏衣巷口夕陽斜。世事滄桑,不過是鏡花夢影;人間冷暖,逃不脫陰晴圓缺。眼見他起高樓千門萬戶,眼見他圖享樂笙歌夜夜;眼見他弄權謀竊鉤竊國,眼見他樹倒了血染長街。便有那風流客千載英名,回首間草茫茫漢唐陵闕。扳著手算一算活多少日,爭甚麼這世間英雄豪傑。兩字功名,百陣干戈,到頭來誰補蒼天裂…"  月依然心頭猛地一亮,她撥轉馬頭朝那道人的背影望去,那道人身材高大魁梧,雖然斷了一臂,仍將腰桿挺的筆直,能隱約看得出當年虎背熊腰、氣宇軒昂的樣子。那道人腳步不停逐漸遠去,聲音卻不因遠離而減弱,句句都響在月依然的耳畔:  「…縱有那氣比長虹壯,逃不過淚如寒波咽。看破了,江海心且做了南山意,想明了,弄潮人需守著樓頭月。看穿這,紛紛擾擾人間事,解釋開,恩怨情仇如燈滅。今日里繁花似錦真好看,到冬天一場大雪蓋芳潔。哪還有是是非非,怎還有悲悲切切,只有那千條路冷硬皆作鐵!」  (引自武俠小說《胭脂扣》,清韻紙醉金迷論壇,作者慕容無言)  05.5  前面論述了儒學善惡對立的思想已證明落後於時代,儒家教義也輕視、甚至阻撓能力方面的建設,而這兩點實際也造成了一個惡性循環:越沒有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越容易墮入對邪惡道德譴責的誤區,墮入仇恨,越將善惡對立的螺絲擰緊。而越強調善惡、道德問題,又會越阻撓能力的建設,因為兵不厭詐、多謀善斷的心與一顆全力追求純正道德的心不合拍,追求力量也不合於儒家憎惡力量的心態,最後越發使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變弱,形成難以逆轉的惡性循環。  我們再來看看,這個號稱仁愛、主張行仁政愛民的學說到底是給人民帶來了利益還是掠奪了人民的利益。  06 君子喻於義  孔子有兩句很多中國人都熟悉的話:「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論語?里仁》)這句話的意思是,君子懂得、明白義,你告訴他義的道理他會懂;而小人只知道利。  在儒家思想中,君子和小人的分別差不多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君子被極度歌頌,而小人是被徹底貶低和醜化的,比如:「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等等等等。  我們再來看看這句話:「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這句話意味著什麼呢?  如果這句話被廣泛認同並奉行的話,那麼是否意味著只有禁欲主義才是唯一合法的道德?  我們仔細想一想,是不是這麼回事。  ……  在儒家思想里,富貴於我如浮雲、安貧樂道的禁欲主義是被歌頌的,而利他主義是了不起的美德。士不可不弘毅、任重道遠、正心誠意修身治國、忠恕、慎獨,種種不一而足,這樣的道德全是指向嚴厲地剋制內心自私的。後來儒者更是把這種標準大加宣揚,「景行維賢,克念作聖」(傳統啟蒙讀物《千字文》),這種道德枷鎖,中國的讀書人已經無處可逃,就是市井小民,也懂得用自私來指責別人了。  儒家的衛道士會反駁,儒家思想並不諱言利益,不也提倡讓人們安居樂業嗎?不也提倡「愛有等差」和「齊家」嗎?不一直在提倡仁政、保衛老百姓的正當權利嗎?是的我承認,但我只反問一句:儒家思想什麼時候歌頌過利己?在個人的品德修養里,儒家什麼時候提倡過利己是正確的?  在政治觀點上,儒家認為老百姓的生存權利是該保護的;但在個人道德品格的榮譽體系中,利己從來是被鄙視、貶低和驅除的。如果儒家道德被官方認可、大肆流行,那麼必然人人以利己為恥、而以片面的利他為榮。這樣的思想無論對儒家本身的信徒,還是對受它教化、影響的廣大民眾,都是一派邪惡武功、一本讓人「欲練神功、揮刀自宮」的《葵花寶典》。儒家經典是殘生害命之書,是號召捨身之書。儒家雖無禁慾之名,卻有禁慾之實;它雖沒有正面提倡過禁欲主義,但卻實際上扼殺人民的自利行為,將本來屬於犧牲者的「高尚」道德推廣到全社會。  孔子說仁者愛人,愛人就要利人,而只知道自私自利的人是可恥的。  孔子那一相情願兼一根筋的想法可能是,宣揚仁愛,然後人人都不自私,人人都樂於助人,大家彼此交相愛、交相利,最後同享太平:這是何等理想、和樂融融的社會啊。  在這幅圖景下,我們看不到人剝削人,看不到人迫害人,於是,想必,人人都富足了,人人都幸福了。  是嗎?  錯。  這種推理是相當之傻的。  我們來看,這種仁愛之風大熾,大家都去利人,我利你你會接受嗎?你利我我會接受嗎?那些為大眾謀了很多福利的人會高高興興地接受獎賞和俸祿嗎?——「喻於利」就成了「小人」,利益就像病毒,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當不應該利己而應該利人的思想傳播開之後,大家都不敢、甚至不能接受利益,都習慣成為奴僕而不敢成為自己生活的主人。那些獲得了利益的人只會把手裡的東西分散出去,為更多的人謀利,只到燈盡油枯,成為一個焦裕祿,成就了紅燭理想的又一美好傳說。  當「利」成為被禁止的事件之後,只有「名」成為鼓勵公開競爭的舞台。於是我們爭尚道德和清貧,看到有人自私,我們就去「教育」他們。  以孔子為源頭的仁愛思想宣揚利他主義,結果導致了實際上的禁止人為自己謀利,這算什麼仁愛呢?這恐怕更是一種驚人的殘忍,一種光天化日下的公然掠奪。  當無人為己、都在利人的理想社會圖景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看不到人侵害人的利益,也看不到人侵害公共利益,不道德和犯罪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了,真是完美,這不正是儒家思想歌頌和夢想的理想社會嗎?  在那裡,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都成為禁錮自己的牢籠,我們每個人的頭腦都成為管理我們的獄吏,我們每個人的自我都成為虎視眈眈的恐嚇者和行刑者;而且,我們每一個人都主動地放棄自己的利益,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懂得發現、尋找、獲得和享受我們的利益,我們貧窮、落後、愚昧、不快樂,但我們睜大雙眼也找不出犯罪的人。大家都表現良好,沒有人犯罪!  當利他的仁愛思想傳播出去之後,它吹拂到一個人身上,這個人就倒下;它盛行到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公民就自覺地遺忘自己的利益;它一宣揚,聽到它的人就成為愚頭獃腦、安貧樂道的書獃子,或成為疾惡如仇、敵視自私的暴力狂。  儒者或者中國知識分子精英的理想本是想幫助貧苦的老百姓、救助那些飽受壓迫的人,可經他們利他主義的仁愛之風一吹拂,這些貧窮的人變得更加貧窮,因為他們變得幾乎完全不懂得為自己謀利;本來綿羊的人變得更加綿羊,他們不懂得自我保護的命運變得更加悲慘、更讓人不忍目睹——現今,那些反映貧困地區人們悲慘生活的照片仍讓我們不忍目睹——我們可以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勸善就是愚民。  對於儒者一直宣揚摯愛和保護的、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來說,儒者恐怕是最大的罪人。  真從仁愛出發,我們應該宣揚利己主義,我們不應該剝奪人們的利益,我們不應該禁止他們為自己謀利,而是相反,大加鼓勵。這才是真正的仁愛。  利他是惡魔的道德,是道德的惡魔,它不害別人,但它一個不拉地害我們每個人;自私或許不是了不起的美德,但不自私卻絕對是不道德。允許人人自私、鼓勵人人為己,自由而公正,這才是一個理想社會。  利他理想是中華文化一個兩千多年的荒唐大夢,一個巨大的錯誤,飽含辛酸。  如果說愚蠢,恐怕沒有愚蠢如那些自以為是的中國「精英」的了!——只是,這麼重大的錯誤原因僅僅只是因為愚蠢嗎?  不是想消滅異己思想,而是想弄清一種大家早就懷疑有害的思想到底哪裡有害、有害到什麼程度。儒學問題現在面臨大的爭論,有人甚至是在認真號召重建儒教。  關於出處的注釋,本人不太喜歡在頁面底下或回目結束時整長長的注釋表,覺得那樣看起來麻煩,所以有意嘗試這樣在正文中簡單註解的辦法。想再試試看。  還有就是,本職工作不是思想研究,很多東西不是從紙質上看來,所以也難以做出某出版社、某版、某章、某頁的注釋。  許多思想也不想以引用取勝,而著重簡樸的思辯證明。  望理解。  07 徹底消滅自由  我認為儒學是禁欲主義的。這個禁欲主義並不是研究宗教史的人常常看見的那種戒斷女色、隱居絕食、用鐵釺穿腮、或每天鞭打自己的苦行主義。  儒學的禁欲主義,一是在大力歌頌利他美德時壓抑了人們的自愛自利,二、也是更重要的是徹底壓抑人們的精神自由。作為一個入世的、可能成為每個人生活方式的學說(它必不可能禁止人吃飯、生孩子),這種內心自由的喪失是最大的禁慾。  在據說是儒家入門課本《大學》里,寫了幾乎所有中國人都知道的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就是儒家常說的「內聖外王」的過程。  儒學夢想以道德來治理天下,最初對老百姓的要求只是「小人學道則易使也」(《論語?陽貨》),聽得懂道理、容易使喚。後來宋代儒者發現必須以道德教化天下,不然吏民素質不高,王道政治的理想圖景不可能實現。於是這些「高尚」的道德普及到平民。  「格物、致知」這兩個條目大意是求知、窮理,大約相當於我們今天的物理、化學、天文、算術之類。而「誠意、正心」則是從心思最初步的一舉一動抓起,是道德修養的基礎、成敗的關鍵。  「誠意」要求我們嚴厲地監督自己,這一條說:「小人平時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無所不至,見到君子之後感到慚愧,於是遮掩那些不好的,突出自己光鮮、見得人的一面。人看自己,洞見肺腑,這樣的遮掩有什麼益處呢?內心存在的必然會在外表上表現出來,所以君子即使一個人的時候也嚴格要求自己,這叫慎獨。曾子曾經不是這樣說嗎?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嚴厲啊!」這種儒學的經典看起來是不是很有道理?說得真在理啊,可如果我們分析它的立場,就會發現:儒學不站在我們一邊,不替我們抵擋嚴厲的道德之箭,而是替它吶喊助威。可以這麼說,儒學是以道德為本,而不是以人為本的;儒者會替道德毫不留情地統治我們,「存天理、滅人慾」,而不會為了我們從道德那兒爭取自由和權利。它是沒有溫情的。  「正心」這一章要求我們的心得時刻像石板一樣端正,不能有絲毫感情的波動,「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最後還補充:不能「心不在焉」。  ——這等荒謬的道理講得通么?答案是當然講不通,這個偉大的儒學著作在這裡有一個可笑的破綻。  「誠意」章是這樣開始的:「所謂誠意就是不要自欺,就像討厭惡臭、喜歡美女一樣,這叫自慊:自己一定要滿足,所以君子一定會慎獨,這樣就不會像小人那樣在人前遮掩偽飾。小人平時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無所不至……」它把人出乎本能的真實反應借用來為它講道理,論述對道德的絕對虔誠「誠意」是和「如惡惡臭,如好好色」一樣天理昭然、本該如此的。其實這恰恰自相矛盾。人性的本來是見了利益會動心,見了美女也會動心,如果提倡這種真實、坦然的反應的話,那麼人絕對不會成為「誠意、正心」的偽君子,而是自然、坦蕩的真小人。  可不管怎樣,儒家的這個歪理千百年被人認可,「誠意、正心」要求從人對事物的根本反應上進行禁錮,做道德工夫,竟然也被認真奉行,並成為對他人嚴厲道德譴責的武器。  如果人的自由從最開始的意識就已喪失,那麼還有什麼不自由會是讓人感到驚奇的呢?《論語》有這樣一句:「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這君子的九項注意意味著,我們在視、聽、神色、表情、說話、做事、頹廢、憤怒和追求利益九大方面全面失去了自由,我們在這九件事上都要勤加註意、嚴格檢點,克守君子之道。  我們失去了很多自由,但對一個有志於君子之道的人來說,他最初被剝奪的可能就是休息和享樂的權力,永遠恭敬勤勉,要學習、注意和防範的東西多如牛毛,永遠不得喘息。儒家關於這件事各方面、各角度的說教、鞭策真是不要太多:  「學而時習之。」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  「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  「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  「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為學由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 ……  這些經典語句歷來被我們當作勉勵向學的感人格言來傳誦,可我們試著想一想,如果真的要按照儒學這樣說的去實踐,我們的人生是否還有什麼樂趣?  最後提一句,儒學的辯護者或許會提《論語》「風乎舞雩」那一章,以及宋儒津津樂道的「孔顏樂處」,那個我不想有任何回應。  08 我們是如何失去自由和科技落後的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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