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我的母親

◎丁玉平

去年夏天，母親仙游，享年79歲。自與母親別離多日來，母親之魂時不時與吾夢相接。值清明節之際，謹以此文表達對母親的追思。

母親1938年生於溱東鎮鮑庄村一殷實之家。個頭不高，一頭卷卷的烏髮，略顯胭脂色的臉頰，有神而多採的眼睛，溫柔紅潤的嘴唇，左眼瞼上方有一顆米粒大的痣，白皙的皮膚，說話柔聲柔氣，頗有點大家閨秀的特質。

那時外公認為女兒是人家的人，不必讀書，只要陪嫁豐厚就行了，故母親沒能念書。我大姑父以前是個師塾先生，坐館在母親的村莊。十九歲的父親在幫姑父改作業，母親看到學堂里一臉文化相的父親，遂露愛慕之心。一經撮合，成就了一樁美滿姻緣。這在當時，應屬於追求婚姻自由的一族。

我童年時，正值文化大革命，男女老少背語錄歌甚為流行。每年夏天，母親帶著我們兄妹四人回娘家消夏。我特能背毛主席語錄，晚飯後，大槐樹下，村裡左鄰右舍常聽到我背語錄歌。大外公、三外公、舅爹爹、外公外婆、舅父舅母等直豎大拇指。娘家人說：「二小以後是個吃文化飯的人。」 聽到這話，母親眉毛舒展得很，眼神特別有光彩。

1979年，我高中畢業，考取東台師範。母親看到家族中第一個吃國家飯的我，合不攏嘴。開學從時堰乘輪船往東台，父親健談，與船上的人叨了兩個多小時，而母親坐在旁邊，看看父親，看看他人，不吱聲，一直溫柔地笑著。

1985年，我還在台南鎮工作，在東台買了房子。母親來看我，看到街上人又白又嫩，衣服光鮮，母親羨慕地說：「農村人三世修不到個城腳下，我家玉平有福啊！」

1991年我調到城裡工作，正逢三十歲生日。那天父親母親帶來雞、鴨、花魚、長魚、肉、蟹等，本來想家裡幾個人熱鬧一下的的，但母親說，鄰居好，賽金寶。於是，就把四鄰都請了。看到鄰居高興的樣子，母親說：「給人家吃吃，口碑好，傳四方。」這也使我想到，父親擔了四十年的村幹部，性格有時較霸道，卻少有人談他的不足，這該與母親溫柔的性格，厚道的為人有關吧！

1998年，我進入高中教學，正是高考成為全社會關注熱點的時候。長年擔任班主任，難得回老家。每次從老家回台城，母親總忘不了叮囑說：「玉平啊，農民家裡出個大學生不容易，積呃幾代的德。你要好好的待人家兒女啊！」母親送我們到庄東的石橋，然後遠遠地站在身後，目送我們。

十年前，母親中風，後又兩次中風，繼又股骨骨折。近幾年，漸漸不能下床了。每次照應母親吃飯後，母親總催我們快去上班，別晚了。現在，想起這些，猶如昨日之言在耳邊，昨日之事在眼前，使人淚不能禁。

去年夏天特別炎熱，母親在老家已漸漸不行了。因我家中忙著裝修，老大一再問要不要老二從東台、老三從上海回來。直到最後幾天，母親才說讓我們回去。幾天後，母親就去世了。

那天，村裡為母親開了追悼會，來弔唁的人黑壓壓的一片。當最後送母親啟程的時候，我情不自禁的呼喊：「媽——！媽——！您一路走好！」淚如雨下。這是我五十五年來，最凄涼、最感傷、最深情的呼喚！

回家的路上，我抱著母親的骨灰盒，無言的淚水流了一程又一程：媽媽，這幾年在我家，您想去樓下公園坐坐，從五樓到一樓，一百多級台階，我一腳一腳地背著您，抱著您，可是今天，我抱著的卻是帶著餘溫的另一個您……

母親，我喊了五十五年的「媽媽」，您再也聽不見了。從今往後，你只住在我的夢中。母親，願你和天堂里的父親安好！願你們的美好福澤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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