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丘索維金娜：兒子已康復 為自己而戰

　　14.833分，在全部8名選手中排名第七，丘索維金娜的里約奧運會成績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樣好，「我計劃自己的動作難度和完成質量應該能在前3名，可惜自己沒做好。」在接受《廣州日報》記者的獨家專訪時，這位41歲的「體操奶奶」有些遺憾地說。

　　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她成為當天媒體的焦點，在比賽結束後，走過媒體採訪區時，她停留的時間遠比奪冠的美國選手要長，幾乎每個媒體記者都想攔住她採訪。

　　「大家都在好奇，我是不是還要繼續比下去，我說是的。」丘索維金娜說，「體操賽場上，我確實是個『怪人』，因為我1992年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時，這屆跟我比賽的小孩子都還沒出生呢，大家都稱呼我是『體操奶奶』，我也想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文、圖/廣州日報特派里約記者白志標（署名除外）

　　從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始，到2016年里約奧運會，誰能想到，被認為運動生涯非常短暫的女子體操項目，居然有人能以運動員的身份堅持7屆比賽。

　　丘索維金娜就創造了這個奇蹟，「我已經參加了7屆奧運會，我知道在體操歷史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

　　四年後東京見每次參賽都在創造歷史

　　在整個奧運會歷史上，她同樣創造了一個前無古人的紀錄，「在120年歷史的現代奧林匹克運動中，這也是從來沒有過的（連續以運動員身份參加7屆奧運會）」，俄羅斯《共青團真理報》如此評價。

　　從16歲到41歲，這是當天體操賽場上選手們的年齡差距，「我知道自己跟大家不一樣，大家見了我都很尊敬，因為我真的太老了，她們都跟我兒子差不多大。」

　　說起兒子，此前一直不苟言笑的丘索維金娜有了笑容。與記者一對一對話，她的表情終於變得輕鬆下來。嚴格地說，經過媒體採訪區的「狂轟濫炸」，和一次又一次幾乎相同的提問，丘索維金娜有些身心俱疲。

　　「我不接受英語採訪，主要是溝通起來艱難，另外我也不知道，通過翻譯的轉換我說了什麼。」在記者從媒體採訪區「長途奔襲」幾百米，並表示是用俄語交流的誠意下，她終於答應接受採訪。

　　這是廣州日報記者和丘索維金娜的第二次對話，上一次還要追溯到2002年，那一年，她兒子查出白血病，在匈牙利體操世錦賽上，她一臉無助地向全世界求救，而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了焦急，轉而變得堅毅。她坦言，「我知道大家都想問我，什麼時候停下來，其實這也是我自己想知道的，我跟大家說，東京再見，這是我的真心話，我每一次走上賽場，都在創造紀錄，如果說過去是被迫的，現在我是自願去創造紀錄。」

　　45歲，這是2020年東京奧運會時丘索維金娜的年齡，她說，既然自己已經承諾，沒有意外，她肯定會實現。

　　不為人知的是她現在還兼任著烏茲別克體操隊的主教練，全隊主教練帶頭上場比賽，全世界也只有她了。

　　向全世界求助小男孩來信使她嚎啕大哭

　　「Алишер（阿廖沙）現在怎麼樣了？」問起兒子的現狀，丘索維金娜一下子就話多起來。從2002年一直到2012年，10年時間，丘索維金娜的生命重心就是兒子，從烏茲別克移民德國，兒子所住的醫院在變化，她的國籍也在改變。

　　丘索維金娜說，她一生曾為三個國家的代表團參加奧運會：「這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我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是1992年，當時代表的是獨聯體，隨後便是代表烏茲別克，第三次則是代表德國隊參賽，現在我又回到了烏茲別克隊。」

　　讓丘索維金娜回顧自己在不同階段的比賽時心情，有些殘酷。

　　「作為一名孩子的母親，我希望大家能幫幫我！」2002年體操世錦賽時，丘索維金娜面對全世界記者發出的哀求，至今讓很多人感到難過，「過去10年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度過的，2002年我和丈夫當時還在亞運會賽場上，接到媽媽的電話，兒子被查出血癌，需要緊急醫治，我當時就差點暈過去。最著急的就是救治費用，媽媽告訴我，那是一個6位數的費用，我們緊急回國到處籌錢，賣了房子和兩輛汽車，但兒子每天看病的錢，還是像流水一樣，烏茲別克政府也在盡最大可能幫我，不過國內的醫療條件非常有限，我們選擇了去德國治療。」

　　丘索維金娜不太願意回憶過去，「各種辦法都想過了，我只能選擇通過不斷參賽拿獎金的途徑籌醫藥費，為兒子去比賽，是當時我頭腦里的唯一想法，只要他能健康我就會不顧一切地比下去，同時可以向全世界求助，我幾乎利用每次大賽的機會，通過媒體來求助。」

　　根據此前俄羅斯和烏茲別克媒體披露的消息，丘索維金娜的參賽獎金並不高，因為年紀的關係，她在奧運會、世錦賽這樣的大賽中奪冠的機會微乎其微，只有在歐錦賽、世界盃等含金量稍差的賽場上，她才能有奪冠機會。

　　丘索維金娜坦承：「代表德國參加奧運會的獎金只有7000歐元，至於世界盃和歐錦賽的獎金也不過幾千歐元，好在德國政府和醫院對兒子看病的費用給予了最大程度的減免。」

　　丘索維金娜還透露，她之後收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幫助：「我最難忘的，是一封來自美國的信件，寫信的是一位小男孩，和我兒子同歲，他們當時都是5歲，他說他很喜歡看體操比賽，想幫助我們，信里夾了5美金。我讀到信，真的是嚎啕大哭，這也堅定了我要在體操賽場賽場比下去的決心，我能回報的，只有我在賽場上的表現，我甚至都重新恢復了體操全能訓練。」

　　丘索維金娜如今感謝蒼天，兒子的病情不僅得到了控制而且身體也逐漸康復，「現在他已經跟正常人沒有任何區別，因為從小生活在德國，腦子的想法和生活方式完全是一個德國小孩。大概在8歲左右，他迷上過體操，我還正發愁要不要讓他從事體操呢，結果一年後，他就喜歡上了足球。他現在17歲了，長得比我都高。如今我別無所求，只希望兒子能健康地活著。」

　　為自己而戰我真的喜歡體操

　　終於不再為兒子的病情擔憂，丘索維金娜說，從現在開始她真正為自己比賽了。

　　在體操生涯中，丘索維金娜16歲就參加了奧運會，並獲得了一枚金牌。但這枚金牌對於當時動蕩中的獨聯體來說，幾乎無足輕重。

　　俄羅斯《消息報》寫道：「動蕩中的國家不再需要她這個奧運冠軍，丘索維金娜回到了烏茲別克。」

　　丘索維金娜回憶說，在烏茲別克後，她的生活有了保障：「參加完1992年奧運會，回到莫斯科後我們無事可做，在教練的爭取下，當時還能保證我們每月有1000美元的收入，但很快就沒人願意再為我們支付費用了，心灰意冷的教練無奈之下遠走美國，我也只好選擇回到烏茲別克，這是我第一次回到出生的地方。隨後我參加了從亞特蘭大奧運會開始的歷屆奧運會，這中間還有亞運會，那時參賽真是充滿希望，直到2002年釜山亞運會，我接到媽媽的那個電話。」

　　經過10年的苦難歷程，代表德國參加倫敦奧運會時，丘索維金娜說她終於可以輕鬆地呼吸了。

　　倫敦奧運會後，她放棄德國國籍重新回到烏茲別克：「為德國參賽除了是為了兒子，還有出於對德國的感恩，我沒有申請成為德國隊的一員，是他們主動來找我，我考慮了一下答應了，畢竟多年來兒子得到過德國的幫助。」

　　回到烏茲別克，丘索維金娜作為功勛運動員成為了國家隊的主教練，「我原來還堅持全能，現在除了跳馬外其他項目都放棄了，我需要更好地恢復，也需要更多的休息，我現在訓練每天兩次，每次也就兩三個小時，只要感覺不好，就不去訓練館了。」

　　丘索維金娜說，她其實也感覺到累了，也曾有過就此停下來的想法，「可是我真的喜歡體操，喜歡那種在場上的感覺，我現在不斷地告訴自己，珍惜場上的每一分鐘，做好每一個動作，為自己比好每一場比賽。」

　　非一般奧運面孔

　　對話

　　「小姑娘都叫我『體操奶奶』」

　　廣州日報：你已經7次參加奧運會了，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你堅持到現在呢？

　　丘索維金娜：首先是我真的喜歡體操，這可不是隨口說說，我是從內心裡喜歡它，因為太喜歡了，所以總覺得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我；其次，我能堅持到現在也是有多種原因的，其中之一就是為了我的兒子，他的血癌治療需要我不停地去比賽來籌集資金。

　　廣州日報：你能說說兒子的情況嗎？

　　丘索維金娜：我的阿廖沙現在已經康復了，他現在生活中在德國，跟所有17歲的男孩一樣，喜歡足球、籃球，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德國小孩，他能健康地活著對於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他本來說要來看我的比賽，不過德國那邊的學校非常嚴格，所以他沒法來，這周他爸爸會從烏茲別克飛去德國看他。我每天都會跟他視頻電話，你看我手機里基本都是他的照片，從他不滿一歲到他現在的都有。

　　廣州日報：你曾代表德國參賽，現在又重新代表烏茲別克參加奧運會，1992年你是代表獨聯體比賽，三者有哪些不同感受？

　　丘索維金娜：烏茲別克，這是我的祖國，也是我的出生地，我愛自己的國家，所以代表她參賽那是一種榮譽，我願意為她去比賽。

　　為德國參賽更多是一種回饋，我兒子在德國經過多年的精心治療後逐漸康復，倫敦奧運會後，我請求脫離德國而回到烏茲別克，被德國允許了，我很感激。至於獨聯體，那更多是一種無奈，因為當時國家很紛亂。

　　廣州日報：你說兒子康復了，現在的生活和比賽的重心也有所轉移了，能解釋一下這種轉變嗎？

　　丘索維金娜：過去很多年我比賽就是為了兒子，也一直是在跟兒子的疾病在鬥爭，跟癌症在賽跑，最終我們贏了，現在兒子已經健康了。我繼續參加比賽正如前面所說，真的是因為喜歡，我是這個賽場上年紀最大的，這些小姑娘都叫我體操「奶奶」，能在場上一天，對我來說就是一種享受。

　　廣州日報：有想過自己什麼時候會不再比賽了嗎？

　　丘索維金娜：我是跟大家說會堅持到東京奧運會，我的身體沒有問題，我現在只訓練一個項目——跳馬，大家覺得我的年紀太大，但我自己不覺得，到現在我還沒想過什麼時候結束運動生涯，因為我能感覺到身體里有力量在支撐著我。我現在訓練也比過去少了，就是為了能讓自己堅持到東京。我也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年輕，我最喜歡的電影明星是湯姆·克魯斯，在我烏茲別克的家裡也掛著他照片，希望有一天能在賽場看到他，讓他覺得，我不過是比那些小姑娘們大了幾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