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哭母文》/ 毛澤東《祭母文》/ 陶淵明《自祭文》

蔣介石的《哭母文》

悲莫悲於死別,痛莫痛於家難,哀莫哀於親喪,苦莫苦於孤子。嗚呼!天胡不弔,奪我賢慈,竟使兒輩悲痛哀苦,至於此極哉!回溯吾母來歸,已三十有六載,當吾父健在之十年間,家中鞠育之苦,嫁娶之勞,飭家接物,皆吾母一人之內助,其苦心孤詣,已可感於無窮者矣。洎乎先考中殂,家難頻作,於此二十六寒暑間,內弭鬩牆之禍,外御橫逆之侮,愛護弱子,督責不肖,維持祖業,丕振家聲,何莫非吾母誠摯精神,及無量苦心,有以致然也。嗚呼!吾母艱苦卓絕AO之志,既如此其甚,而不孝冥頑不靈,則又如彼。回憶當時憂危之情,愧惶幾若無地。痛念至此,百身莫贖。人子若斯,尚有何顏立於天地之間乎!嗚呼!自今以往,外應族人,內主家庭,安能得吾母復生,再為我獨承勞怨也。且復誰能容我狂愚,恕我暴戾,撫慰我激憤,曲諒我苦衷,為我代苦代憂,至死不怨,如吾母者乎?嗚呼!凡昔之足以裨益於兒,不惜茹苦飲痛,自甘枉曲,明祝默禱,籲求安全,如吾母之慈聖者,今竟欲一再見其聲音笑貌,而不可復得矣。嗚呼!吾母一生,為鄉里服勞,為國家酬德,嘉言懿行,至多極美,吾不能於傷悲之際,畢憶無遺。吾不惟痛吾母以愛護兒輩而凋瘵,以教養兒輩而病困,而又獨為不肖一人以犧牲其身。雖上升兜率,無所遺恨;惟生者之罪惡之苦痛,自此益難為懷矣。吾更痛心於指胸難過之語,吾尤痛於易簀之頃,強為葯好酒好以慰兒之言。自此兒雖連聲直呼,不復更聞吾母之咳唾。猶憶當時吾母呼吸迫促,兒乃趨撫母背,以冀挽危亡於頃刻,然竟因是不獲睹最後慈容之悲戚!嗚呼恫矣!從此抱恨終身,不知生存於人世,復更有何意趣耶?其惟勉圖報親,藉慰地下之靈,末減兒輩罪孽於萬一,以聊舒終天之痛恨乎。嗚呼!其可得耶!其不可得耶!母而有靈,鑒斯哀忱。

對於蔣公是個大孝子、一生奉行孝道這一事實,所有蔣氏傳記的作者都不否認。

蔣公的母親王采玉,是位虔誠的佛教徒,金剛、觀音諸經,皆能詠誦。她是丈夫蔣肅庵的第三任妻子,同時蔣肅庵也是她的第二任丈夫。王氏對其夫前妻所生的孩子能夠視如己出。蔣公就出生在王采玉嫁入蔣家兩年之後。

在《蔣介石日記揭秘》中,張秀章多次提到蔣公孝慈尊母的事實。

1921年、1922年、1923年圍繞蔣母辭世祭奠的幾則日記如下:

5月24日

夜,夢雪滿山原,一白無際,驚醒後身猶寒戰,默念此必母病凶兆,固不自安,遽返滬歸里。

6月14日

上午七時四十九分,母卒。母年來多病,去春金醫某診所,雲明歲必危,憂甚。入夏果劇,綿懾床第閱五旬,遂認不起。親侍湯藥,夙夜匪懈。歿後守靈家堂,哀毀骨立,淚墨撰哭母文並事略。

11月21日

大總統派陳果夫代表詣奠,戴傳賢、林業明、居正、周覺等,皆來會葬。

11月23日

扶母樞至魚鱗嶴安穸。孫大總統題石(文曰:蔣母之墓)。

1922年

6月4日

為陰曆五月初九日,母逝世一周年紀念日也。自誓無論新舊曆,凡遇此日,不茹葷、不動氣、不近魚,以儆不孝之罪於萬一。正午,行小祥禮。

——《蔣介石日記揭秘》

蔣公1921年在軍中正與陳炯明等人有矛盾,並十數次地離軍返家,每次部是在孫中山的挽留與廖仲愷、胡漢民、許崇智等人的開導、力勸下才回到軍隊。他每次回家的理由不是自己「牙疼」就是染了「目疾」,有時便以敬母為由回鄉探視。

但是1921年5月10日離開奉化歸隊時,他的母親的確正在生病,20日到達廣州的蔣公心中不安,5月24日蔣公稱必須回鄉探母。因為他前一夜夢見了「雪滿山原」這樣一個不好的徵兆。

而事實上,蔣母也的確在他回鄉不久便辭別人世。

孫中山聞訊發來《祭文》稱,自己從與蔣公「游十餘年,共歷艱險,出入死生,如身之臂,如驂之靳,朝夕未嘗離失」的密切關係上「得略識太夫人之懿行」。

蔣公也寫了聲淚俱下的《哭母文》,說自己自幼多病,甚至時常病情危重,病剛好就又「放嬉跳躍」,因此經常犯著「水火刀鬮之傷」,「倍增慈母之憂」。蔣公13歲那年遠行讀書,蔣母哭著教誨,從他自幼喪父起,「吾辛辛苦苦使汝讀書者,非欲攫顯宦擁厚資也,所望為國自愛,以保先人之令名足矣。」

蔣公在《哭母文》中,也記述了自己18歲那年執意留東洋,所有人都阻止的情況下,「先妣則深為嘉許,籌集資用,力促就道,然先妣自是益勤儉逾平時,蓋將以其所余資中正學費也」。

辛亥革命時,蔣公督戰滬杭,親朋聞之「駭愕失色」,他的母親卻說:「男兒報國,死則死耳,何足為慮」。

在蔣母去世一周年祭日的日記中,蔣公宣布:每年這一天,他都要「不茹葷、不動氣、不近魚,以儆不孝之罪於萬一」。

毛澤東的《祭母文》

嗚呼吾母,遽然而死。壽五十三,生有七子。七子餘三,即東民覃。其他不育,二女三男。育吾兄弟,艱辛備歷。摧折作磨,因此遘疾。中間萬萬,皆傷心史。不忍卒書,待徐溫吐。今則欲言,只有兩端。一則盛德,一則恨偏。吾母高風,首推博愛。遠近親疏,一皆覆載。愷惻慈祥,感動庶匯。愛力所及,原本真誠。不作誑言,不存欺心。整飭成性,一絲不詭。手澤所經,皆有條理。頭腦精密,劈理分情。事無遺算,物無遁形。潔凈之風,傳遍戚里。不染一塵,身心表裡。五德犖犖,乃其大端。合其人格,如在上焉。恨偏所在,三綱之末。有志未伸,有求不獲。精神痛苦,以此為卓。天乎人歟?傾地一角。次則兒輩,育之成行。如果未熟,介在青黃。病時攬手,酸心結腸。但呼兒輩,各務為良。又次所懷,好親至愛。或屬素恩,或多勞瘁。大小親疏,均待報賚。總茲所述,盛德所輝。以秉悃忱,則效不違。致於所恨,必補遺缺。念茲在茲,此心不越。養育深恩,春暉朝靄。報之何時?精禽大海。嗚呼吾母,母終未死。軀殼雖隳,靈則萬古。有生一日,皆報恩時。有生一日,皆伴親時。今也言長,時則苦短。惟挈大端,置其粗淺。此時家奠,盡此一觴。後有言陳,與日俱長。尚饗!

陶淵明《自祭文》

歲惟丁卯,律中無射。天寒夜長,風氣蕭索,鴻雁於徵,草木黃落。

陶子將辭逆旅之館,永歸於本宅。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於今夕。

羞以嘉蔬,薦以清酌。候顏已冥,聆音愈漠。嗚呼哀哉!

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余得為人。自余為人,逢運之貧,簞瓢屢罄,絺綌冬陳。

含歡谷汲,行歌負薪,翳翳柴門,事我宵晨,春秋代謝,有務中園,載耘載籽,乃育乃繁。

欣以素犢,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余勞,心有常閑。樂天委分,以至百年。

惟此百年,夫人愛之,懼彼無成,愒日惜時。存為世珍,歿亦見思。嗟我獨邁,曾是異茲。

寵非己榮,涅豈吾緇?捽兀窮廬,酣飲賦詩。識運知命,疇能罔眷。余今斯化,可以無恨。

壽涉百齡,身慕肥遁,從老得終,奚所復戀!

寒暑愈邁,亡既異存,外姻晨來,良友宵奔,葬之中野,以安其魂。

窅窅我行,蕭蕭墓門,奢恥宋臣,儉笑王孫,廓兮已滅,慨焉已遐,不封不樹,日月遂過。

匪貴前譽,孰重後歌?人生實難,死如之何?鳴呼哀哉!

譯文  丁卯年九月,天氣寒冷,夜長,氣氛蕭瑟,鴻雁南飛在途中,草木發黃凋零。陶子將要告別人世,永遠歸於土地。老友凄慘悲痛,一同在今晚為我送行。燒好鮮美的菜蔬,獻上清醇的美酒。看著我的臉色漸漸昏暗,聽著我的聲音越來越遠去。嗚呼可悲呵!

  茫茫大地,悠悠高天,天地生萬物,我才得以成為人。自從我降生,遇到的都是貧賤之命,飯碗水瓢常常是空的,冬天還穿著夏天的衣服。帶著歡樂去山谷里汲水,一路唱著歌背負著柴禾,柴房是昏暗的,從早晨到夜晚一直不停地干著活。春去秋來,在園中幹活,又是耕田又是培土,又是育苗又是繁殖。高興地看書,快樂地彈琴。冬天晒晒太陽,夏天洗洗清泉。辛勤勞作,不剩下半分體力,心中常常有閒情逸緻。快樂地接受老天給我的命運,順從本分,一直到死。

  只因為人生只有這一百年,人們才愛它。害怕一事無成,貪愛、珍惜時光。活著時是世上的珍寶,死後還被人思念。可嘆我與眾不同,想法竟與別人完全相異。我認為別人對我的寵愛不是自己的榮耀,別人對我的玷污也不是我的恥辱。在破敗寒酸的茅廬里依舊傲兀,痛快地飲酒寫詩。了解了自己的命運,才能做到不再眷戀人生。如今我死了,可以沒有遺恨。到了百歲的年齡,一心嚮往深居簡出,因為老而死了,有什麼可以再留戀的?時光飛逝,死了已與活著不同。親戚們一早前來,好友們趁夜趕來。把我葬在野外,讓我的靈魂安寧。

  我的鬼魂在暗中行進,我的墳墓在曠野冷冷清清,宋臣造墓過於奢華讓人恥之,王孫入葬過於簡單,讓人笑之。死了就空空如也,感慨也已遙遠,不起墳,不植樹,日月也就這樣過去了。不看重生前的讚譽,誰還會看重死後的歌頌,人生實在很艱難,死又算得上什麼呢?嗚呼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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