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只當了27天的皇帝 | 歷史

劉賀短短34年的一生，經歷王、帝、庶民、侯四種身份的轉換，這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

2011年3月，南昌新建區城郊的一個村民無意間看到一群人半夜聚集在山包處。事後他去那個洞口看了看，竟然有股濃濃的香味，於是他爬下洞，帶上來幾根會散發味道的木頭，奇特的香味讓他趕緊報警。

這個墓就是海昏侯劉賀的墓。一個盜洞將深埋2000多年的歷史秘密牽出。

種種陰差陽錯、機緣巧合之下，海昏侯墓躲過了漢墓「十室九空」的盜掘命運，形制、文物保存完好，被評為2015年度「六大考古新發現」之一。

這座未被盜掘的墓葬，不但出土了成套的樂器、青銅器、漆器、伎樂俑和極為珍貴的竹木簡牘，更出土了20匹馬、5輛高級馬車、3000餘件錯金銀裝飾的精美車馬器、200萬枚重達19噸的銅錢和370多件總重超過78公斤的金器。實物價值之高，國內罕有。

↑玉質龜鈕「大劉記印」

天上掉下來大餡餅

劉賀的父親劉髆是漢武帝寵姬李夫人所生，李夫人的哥哥是樂師李延年，那可是西漢的「天皇巨星」，他為武帝獻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成功把妹妹引薦給漢武帝。

後來李夫人的弟弟李廣利被封為貳師將軍，並通過刷武帝設計好的難度係數為零的經驗副本立下了「赫赫戰功」，風光直逼當年的衛氏家族。尤其是在外戚衛氏集團因巫蠱之禍被誅滅後，以貳師將軍李廣利為首的外戚李氏集團，一度有取衛氏而代之的跡象，劉髆也大有被立為太子之勢。不過，隨著李廣利兵敗後投降匈奴，宗族盡誅，李氏集團徹底覆滅。

當年李夫人生下劉髆後，漢武帝高興異常，於公元前97年，封劉髆為昌邑王。公元前92年，劉賀出生。5年後，即公元前88年，父親劉髆去世，年僅5歲的劉賀嗣位，成為西漢第二位昌邑王。古昌邑大致位於現在山東省菏澤市巨野縣。

↑雁魚燈，工藝要求很高，這是全世界出土的第四和第五件

公元前74年，漢昭帝劉弗陵去世，時年21歲。因為漢昭帝沒有子嗣，輔政的大將軍霍光與群臣經過一番考量，最後選中了昌邑王劉賀。霍光是漢武帝臨終顧命大臣，權傾朝野。漢昭帝劉弗陵的皇后，也就是這時候的皇太后上官氏，是霍光的外孫女。

朝廷連夜發璽書徵召劉賀入長安主持喪禮，這意味著，他將是繼承皇位的人。對於這個在野放養的皇室後裔來說，可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

《漢書·武五子傳》記載劉賀赴長安的情形：「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哺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里，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這也太急不可耐了，而且，這麼狂奔的路途，他還不忘尋歡作樂，「賀到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真是荷爾蒙旺盛。

劉賀是個什麼樣的人？《漢書》有關他長相的記載：「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未銳卑，少須盾，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這是說，劉賀臉色很黑，身材高大，因患風濕病而行走不便。當然，這是他後來失意的樣子。根據最新考古發現，劉賀的身高可能在170-175cm之間。

當了27天的皇帝

不過，劉賀當了27天的皇帝，就被廢了。「行淫亂。」這是《漢書》中給劉賀的定論。

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文學、光祿大夫夏侯勝等及侍中傅嘉數進諫以過失，使人簿責勝，縛嘉系獄。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漢書·霍光傳》

大意是說，劉賀接受皇帝璽印以來的27天中，使者往來不絕，拿著符節向各個官署下達韶令征索物品，共有1127起。大臣們幾次為他的過失進言規勸，都受到責罰。他荒淫昏亂，失去帝王的禮義，破壞了漢朝的制度。這要危害國家，天下不安。

不過，這雖然這是「正史」記載，但可信度似乎不那麼高。你想想，27天做這麼荒唐事，守喪期間行樂，每天跟大批的人瞎搞，追野豬、斗老虎，還包括很多淫亂後宮的事，劉賀是電動馬達嗎？

霍光作為掌握實權、控制皇帝的實際操盤手，廢了皇帝，當然要找出看起來非常充分、正當的理由。

劉賀被宣布廢除帝位的情形非常契合宮廷戲的戲碼。《漢書》對此記載詳盡。

在廢黜劉賀前，霍光先與「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達成了共識，並「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而後召集群臣「徵求意見」。其結果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於是議決廢帝，百官同赴長樂宮，請皇太后廢帝。15歲的皇太后上官氏乘車來到未央承明殿，詔令各個宮禁門衛不要放昌邑王的群臣進宮。

昌邑王進宮朝見太后返回，準備坐輦車回到溫室，宮中的黃門宦官等昌邑王進去後，就把宮門關上，昌邑王的群臣就進不來了。昌邑王問道：「這是幹什麼？」大將軍跪下說：「皇太后有詔令，不讓昌邑王的群臣進來。」昌邑王說：「慢點來，為什麼要弄得這麼嚇人！」

霍光派人將昌邑王的群臣全部驅逐出宮，集中在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張安世率領羽林騎士拘捕捆綁了二百多人，都交給廷尉關在詔令所規定的監獄內。並命令原昭帝的侍中、中常侍看守昌邑王。霍光告誡他們說，你們好生看著，別讓他死了，我可不想背上殺害君王的罪名！

不久，太后下詔召見昌邑王。「太后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御數百人皆持兵，其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看看這陣仗，翻譯成白話，就是太后披著珍珠綴成的短襖，穿著盛裝坐在布置兵器的帷帳中，幾百名宮廷衛士都拿著武器，期門武士持戟守衛台階，他們都排列在殿下。

接著百官上殿，尚書令宣讀霍光等群臣所奏，其中列舉劉賀「行淫亂」等罪狀，並直言「當廢」劉賀。霍光「乃即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后，扶王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隨送」。至此，劉賀遂被廢黜。

↑玉舞人

被罷黜帝位的真相

在經歷這一出狗血戲之前，劉賀其實有預感。

《漢書·武五子傳》中記載，當初劉賀在封國的時候，多次出現怪異，曾看見白色的狗，身高三尺，沒有頭，脖子往下長得像人，還戴著方山冠；後來看到熊，可是他的左右隨從卻誰也沒看到；又有成群的大烏飛集宮中。劉賀心知這不是好事，很厭煩，就告訴了郎中令龔遂問他這是怎麼回事。龔遂給他講了其中的緣故，大意就是讓他謹言慎行修德。

後來又發生血污劉賀的王座之事，劉賀詢問龔遂，龔遂大聲呼叫說：「妖祥怪異接連發生，宮殿就要空了。血的出現，這是內心憂愁的徵象啊。您應該戒惕謹慎自我反省。」不過劉賀卻終究不改悔他的行為。

當然，前面說了，這些可信度得打折扣。劉賀的悲劇就在於，他真以為自己是來當皇帝的。

劉賀之所以能憑藉諸侯王的身份入主朝廷，完全取決於大將軍霍光的態度。霍光是驃騎將軍霍去病的異母弟。驃騎將軍死後，武帝重用霍光，並託孤於他、上官桀、金日磾、桑弘羊四人。霍光和上官桀是兒女親家，在金日磾死後，霍光殺死了打算與之爭權的上官桀，並將自己的外孫女上官氏許配給昭帝為皇后。迎立劉賀的時候，霍光在朝中的黨羽勢力非常大，手握兵馬以及京畿護衛之權。

↑「五色炫曜——南昌漢代海昏侯國考古成果展」在北京首都博物館展出

漢昭帝劉弗陵駕崩後，沒有繼承人，漢武帝6個兒子中獨有廣陵王劉胥還活著。各位大臣商議所要立的人選，大家都主張立廣陵王，但是霍光不同意。表面上看是因為此前廣陵王「沒有被先帝選用」，實際上恐怕是怕他年齡大了、有了根基，不好控制。所以劉賀才有了機會。

劉賀從封國帶到京城有舊臣200餘人，他們大多都被霍光判以「亡輔導之誼，陷王於惡」的罪名，悉數誅殺。這批人臨刑前號呼市中，連連大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兩句痛惜不已的哀嘆，清楚反映出昌邑王登基之後，面對霍光統攬朝政的局面，這些人已經謀劃採取行動，清除霍光。無奈霍光已經嚴密控制朝廷多年，搶先下手，廢除昌邑王剛剛得到的皇位。

後來有人問劉賀：「先前被廢黜時，為什麼不堅決守住不出宮，並斬掉大將軍，卻反而聽任人家把玉璽奪了去呢？」劉賀說：「你說得對，我是錯了。」由此也可以看出，劉賀是與霍光爭權失利的。

所以，劉賀「荒淫無道」的罪名，也許並不可信，史書要塑造的就是他無道被廢的形象。

海昏侯墓主槨室里放置一扇繪有聖賢像和孔子生平的屏風，還出土了整套樂器，大量竹簡、木牘，從出土文物能判斷，劉賀受過良好教育，前面也說，《漢書》也有關於他「簪筆持牘」形象的描述。

海昏侯最後的時光

劉賀返回昌邑國後不久，朝廷宣布廢除昌邑國，將原昌邑國降為山陽郡。

在劉賀之後，劉詢被霍光迎入宮中當皇帝，也就是後來的漢宣帝。不過漢宣帝城府很深，韜光養晦，耐心地等到霍光離世，接著一舉誅滅其黨羽，奪回了王朝的權柄。

宣帝即位後，心中疑忌劉賀，就派人去監視劉賀活動起居的情況，彙報他被廢之後的反應或表現。得知劉賀已經「痴呆發傻」，宣帝才放心，元康三年，封「廢帝」劉賀為「海昏侯」，食邑四千戶，不過，劉賀被送到封地豫章。

↑這可能是一個「火鍋」

所謂「海昏」，一說 「海」指鄱陽湖，「昏」代表日落之處。另一說則認為是「高山湖泊泛濫之處」。這裡再說一下「南昌」，劉賀把位於山東的昌邑國當作北昌邑，而把其所貶的海昏國當作南昌邑。由此，有專家提出，南昌或由「南昌邑」演變而來。

後來，因被官員舉報那番「被人奪玉璽」的言論，劉賀被宣帝裁定「削戶三千」。沒過多久，劉賀就去世了。

考古發現，劉賀的食道、前胸一直到胃部都出現了若干粒香瓜子，呈線性連貫狀態。目前還不知道是他去世前食用過香瓜，還是別的情況。有趣的是，在長沙馬王堆漢墓1號墓主辛追夫人的食道、胃及腸內，也有大量的香瓜子。

漢代的觀念里，視死如生，劉賀在是昌邑王的時候，就已經為自己修建了一座豪華陵墓，以備死後享用。這座墳墓開鑿於昌邑城郊的山中，共有幕道，側室，甬道，耳室，主室等九部分組成，總長 89.80 米，最寬 28 米，石壁最高處15米。不過，他並沒能享用。

相比之下，海昏侯墓就略顯隨意了。他埋葬的地方，陸續建設成一座墓園：包含兩座主墓、七座祔葬墓和一座車馬坑。不過，那時候整個江西還沒什麼人見過鐵質農具，牛耕也基本沒有使用，這座陵墓一定傾盡海昏全國之力。

公元318年發生在豫章郡的大地震，使原來的海昏縣等豫章古縣淹沒到鄱陽湖中，也讓海昏侯墓墓室坍塌，被地下水淹沒。2011年和五代時期的雖有盜洞，但盜墓賊也沒能進入主槨室。

13年的昌邑王，27天的皇帝，11年的庶民，4年的海昏侯，劉賀短暫的人生軌跡給歷史留下一個憂傷而又久遠的弧度。

參考資料 | 《漢書》、《光明日報》、國家人文歷史、歷史大學堂、澎湃新聞網、大象公會

文圖 | 歷史地理知識·凌風閣主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