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寫劇本有點浪費才華

代表作品：《少女小漁》《天浴》《小姨多鶴》《梅蘭芳》《一個女人的史詩》《鐵梨花》《幸福來敲門》《金陵十三釵》等。

電影《少女小漁》獲得亞太地區國際電視節最佳影片獎，嚴歌苓的編劇才能由此開始得以挖掘。對於她最新創作的《金陵十三釵》，張藝謀盛讚這是他當導演20年來碰到的最好劇本。而李安說過，嚴歌苓是好的小說家，但不是好的編劇。

《中國女性》對話嚴歌苓

總覺得可以寫得更好一點

您是什麼時候開始寫劇本的？去美國之後您在劇本方面也很順利吧？

1980年發表電影文學劇本《心弦》，次年由上海電影製片廠拍成電影，這是我寫的第一個影視劇本。在朋友的推介下，我向台灣的雜誌投稿，第一次投稿的《少女小漁》就在台灣獲獎了。沒過多久，李安給我打電話，說要把我的東西改編成電影，李安導演的《少女小漁》獲了六項大獎。我後來給陳凱歌寫過劇本《梅蘭芳》，剛完成的《金陵十三釵》由張藝謀導演。

電視劇《鐵梨花》特別火，您的每一部作品都特別火，這次和張藝謀導演的合作也是非常令人期待的，您和張藝謀的合作是怎樣的？您的期望值有多大？

這挺難說的，因為我和張藝謀的合作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是非常快樂的，張導演是一個很容易接近的人，一個非常隨和的人。他的性格是快樂的，精力無限，常常開玩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他有時候講的故事甚至都可以激發我去寫一些東西。我不敢期望，我對所有被改成電影和電視劇的作品都不敢看，像鴕鳥一樣躲起來。我現在所有的事情都是盡到自己的努力做

到最好，但是仍然不自信。做完之後把稿子發出去，我立刻就後悔，特別戰戰兢兢，如果人家在三五天之內沒有什麼消息，我就想人家已經特別失望了，對我的作品很否定了。寫到今天我還是不自信。

但是我覺得張導演確實是非常認真地在做這件事情，當時我到南京看了他們的整個布景，還有最後他和克里斯蒂安·貝爾的合作，我覺得種種徵兆都表明它應該是一個值得期待的作品。

其實您總是出手不凡，沒有過退稿的經歷，且幾乎部部作品都有被改編的幸運。為什麼還會這樣不自信？您想過嗎？

我也不知道這個不自信來自哪裡，我總覺得可以寫得更好一點，但是有時候因為催稿，也因為自己的耐力有限，包括還有很多新的題材，新的故事在引誘我往前寫更多的東西。我總覺得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安安靜靜的，沒有什麼電影電視這種劇作打擾的話，我會把一個作品寫得更好一點。

想寫「抗拍性」強的作品

包括您的很多編劇都是寫小說出身的，在劇本和小說上，您自己有什麼不同的創作態度嗎？

我在編劇方面不是最擅長的，寫劇本有點浪費才華，那只是第二遍創作，改編一個東西，不能使我煥發出最大的創作力，而且從創作上來講，不夠刺激；寫小說得到的刺激和快感，是寫電影劇本無法比的。

我會在未來的文學創作中寫作一些抗拍性很強的作品。所謂「抗拍性」就是文學元素大於一切的作品，它保持著文學的純潔性。像納博科夫的《洛麗塔》，那就是一部抗拍性很強的作品，儘管它被拍成了電影，還獲得了奧斯卡獎，但是沒有哪一部能還原這部小說的榮譽。

當然，我也不是聖賢，寫電影劇本能帶來巨大的收益，自己也會沾沾自喜，為此在創作上也會做出妥協。

您說要寫一些抗拍性強的作品，您要做什麼樣的改變？

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改變，我希望自己能警惕，將來在潛意識裡就掐滅那些為電影而作的念頭。文學就是文學，我的文學就是我最要追求的東西。但是我也有電影編劇的技法，有電影編劇的天才，我覺得也可以為電影做一些貢獻，做自己能夠做的事情。當然，如果我寫的東西又被人家買了做電影了，我也沒有辦法，我也不說我絕對不賣給你。

對於電影和小說，您的創作心態是怎樣的？

我創作小說非常快樂，那是用我整個身心在投入，有時候會有點生病那種感覺；但是寫電影和電視劇就不一樣，比如《幸福來敲門》，實際上是我為我的好朋友量身定作的電視劇，我根本就不想出版，就認為一旦出版，我要用很了不起的作品來「洗刷」自己。這兩種創作是很不同的，小說是長期以來對一件事情的思考或對很多事情的思考，而且這種思考的積累在逐漸加深；電影和電視劇也需要這樣的深度，但是寫劇本技巧是一定不能忽略的，技巧比原始創作更加重要。

我是一個需要被調動的編劇

很多作家是將小說家身份和編劇身份截然分開的，您對自己的編劇身份作何評價？

我其實是個一塌糊塗的編劇。之所以走上編劇之路，是因為父親介紹我看過的一些很老的電視劇，這些劇作從台詞到人物塑造都很好，帶給我很多驚喜。除了父親，我還很感謝合作過的導演們。我可能寫東西有些天分，但是必須有人把我帶出來，我常常自不量力地說自己是塊「璞玉」，如果導演不知道怎麼用我，我就沒有方向感。陳凱歌是一位好導演，讓我能調動自己的智慧，將才華用到極限，而平時我不知道該怎麼用。他是個懂戲的人，如果沒有陳凱歌，我不知道戲是這樣搭的。做完《梅蘭芳》的編劇，我好像進了一個學習班，出來和進去感覺完全不同了。

近年來您的創作狀態很好，《一個女人的史詩》《小姨多鶴》《赴宴者》等等，一部接一部地寫，在您看來創作激情和產品質量怎麼把握？

我的生活非常沉靜，創作是我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我覺得人的生命力有新陳代謝，我的精神也有新陳代謝。如果我不寫的話，會覺得這個新陳代謝是不對的，而且影響了我生理的新陳代謝，所以我一直在寫，每天堅持寫，就會寫得很多。

我看過您寫的很多作品，覺得您更關注女性。有沒有想過有所突破？

我在寫一部花時間最長，而且篇幅最大的作品，叫做《無期》，這部作品一共30多萬字，寫的是一個男主人公，而且是用電腦寫的，這是我的兩個突破，因為在這之前我全部用鉛筆寫。這部作品我寫得非常吃力，但是寫完之後一看，確實是一部值得驕傲的作品，因為我考慮的都是非常大的命題。

是什麼原因讓您第一次以一個男性的視角看問題？

這個故事讓我很有激情去寫，而且今生今世我認為我不寫就要死，這樣一個有激情的故事，主人公恰巧是一個男人，那我只好寫了。

內地的編劇更強勢

您是好萊塢編劇協會的會員，對於國外和國內的編劇方面，您有何不同的感受？

和內地相比，好萊塢的編劇太弱勢了，所以才不斷罷工，希望自己的勞動被承認；反倒是內地的編劇太強勢了，現在有些內地編劇的開價都快超過好萊塢了。

好萊塢的影視製作在方方面面都有著嚴格的流水程序，其中也包括編劇的創作。編劇就好像好萊塢的配方制，你要保證你編出來的東西肯定就能成為一部電影。

我很受不了這個，當然人家看不上我，我覺得我也編不出那樣的東西來。所以，儘管進入了好萊塢編劇協會，但後來的劇本都沒有「配方」成功，好不容易通過了一個劇本，最後也沒有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