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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鳳——沈從文的愛情

黑鳳—鄉下人,喝杯甜酒吧(沈從文的愛情) 1928年,當沈從文仍在生活困境里掙扎時,徐志摩曾寫信給他說:「還是去北京吧,北京不會因為你而米貴的。」    沈從文沒有因此重返北京。後來,他又對徐志摩談及自己想進上海美術專科學校,跟劉海粟學繪畫的念頭。徐志摩說,「還念什麼書,去教書吧!」    其時,胡適正擔任上海中國公學校長,由徐志摩介紹,胡適同意聘用沈從文為中國公學講師,主講大學部一年級現代文學選修課。沈從文以小學畢業的資歷,竟被延攬為大學的教師,這即便在當時,也不能不說是一種大膽而開明的決斷。    第一次登台授課的日子終於來臨了。沈從文既興奮,又緊張。在這之前,他做了認真而充分的準備,估計資料足供一小時使用而有餘。從法租界的住所去學校時,他還特意花了八塊錢,租了一輛包車。第一次以教師身份跨進大學的門,不能顯得太寒酸!按預先約定的條件,講一個鐘頭的課,只有六塊錢的報酬,結果自然是賠本!    當時,沈從文在文壇上已初露頭角,在社會上也已小有名氣。因此,來聽課的學生極多。今天又是第一堂課,還有一些並不聽課,只是慕名而來,以求一睹尊容的學生,故教室里早已擠得滿滿的了。他們中已有不少人讀過沈從文的小說,聽到一些有關他的傳聞,因而上課之前,教室里有人小聲議論著沈從文的長像、性格、文章和為人。——他們知道沈從文是行伍出身,小說里又不乏湘西地域荒蠻、民氣強悍的描寫,在他們的頭腦里,遂不時浮現出想像中的沈從文的形象:一個身材魁偉、濃眉大眼,充溢著陽剛之氣的男子漢。    然而,當沈從文低著頭,急匆匆走上講台,與學生對面時,眼前這個真實的沈從文,卻與他們想像中的沈從文判若兩人:一件半新不舊的藍布長衫罩著一副瘦小的身軀,眉目清秀如女子,面容蒼白而少血色;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稍許沖淡了幾分身心的憔悴。    他站在講台上,抬眼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心裡陡然一驚,無數條期待的目光,正以自己為焦點匯聚,形成一股強大而灼熱的力量,將他要說的第一句話堵在嗓子眼裡。同時,腦子裡「嗡」的一聲炸裂,原先想好的話語一下子都飛迸開去,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上課前,他自以為成竹在胸,既未帶教案,也沒帶任何教材。這一來,他感到彷彿浮游在虛空中,失去了任何可供攀援的依憑。    一分鐘過去了,他未能發出聲來;五分鐘過去了,他仍然不知從何說起。……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獃獃地站了近十分鐘!    起始,教室里還起著人聲;五分鐘過後,教室里的聲浪逐漸低了下去;到這時,滿教室鴉雀無聲!沈從文的緊張無形中傳播開去,一些女學生也莫名地替沈從文緊張起來,有的竟低下頭去;在她們中間,有一位剛從預科升入大學部一年級的學生,名叫張兆和,時年十八,面目秀麗,身材窈窕,性格平和文靜,學生中公認為中國公學的校花,因膚色微黑,沈從文後來稱之為「黑鳳」。這時,她見沈從文行狀狼狽,一顆心也憋得極緊,怦怦直跳,血潮直朝臉上涌去,竟不敢抬頭再看沈從文……。——這些心地善良而富同情心的年輕女性啊!

沈從文與夫人張兆和

   這十分鐘的經歷,在沈從文的感覺里,甚至比他當年在湘川邊境翻越棉花坡還要漫長和艱難。但他終於完成了這次翻越。他慢慢平靜下來,原先飛散的話語又開始在腦子裡聚擾組合。……他好容易開了口。這第一句出去,就像衝破了強敵的重圍,大隊人馬終於決城而出。他一面急促地講述,一面在黑板上抄寫授課提綱。    然而,他又一次事與願違。預定一小時的授課內容,不料在忙迫中,十多分鐘便把要說的話全說完了。他再次陷入窘迫。最終,他只得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下課後,學生們議論紛紛。消息傳到教師中間,有人說:「沈從文這樣的人也來中公上課,半個小時講不出一句話來!」這議論又傳到胡適的耳里,胡適卻不覺窘迫,竟笑笑說:「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這就是成功。」    不知具體起於何時,選修沈從文所授課程的那隻「黑鳳」的身影,飛進了沈從文大腦的屏幕,而且愈來愈鮮明,愈來愈深入,再也無從抹去。張兆和的美貌和沉靜,強烈地搖動著他的心旋,使他目眩神迷。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他的心窩,生髮起愛情的潮汐。這時,沈從文已經26歲,早已過了一般人婚娶的年齡。可是,自從離開湘西,混入都市人群以來,他面臨的最緊迫的問題,莫過於吃飯問題,性愛的欲求不能不被求生存的掙扎壓抑著。加上在他的人生路上,也未能碰上恰當的機遇,天下女子雖多,似乎全都與他絕緣。儘管同大多數青年一樣,沈從文免不了被青春期的苦悶折磨,一切卻無從談起,對性愛的慾望,只能在虛幻的想像中生成,旋又在想像中破滅。

  沈老故居建於清同治五年(1866年) 位於鳳凰古城中營街10號。是典型的四合院,有天井,正房、廂房、前室10餘間。故居小巧別緻、古色古香、清靜典雅,陳列著沈從文先生的影照及墨寶等

   這次似乎有點不同了。眼下,如何活下去已經不再構成最緊迫的威脅,愛的對象又是那麼現實,她巳不是想像中的幻影,而是活生生的生命具體。愛的潮汐來得又是那樣猛烈,他常常被弄得寢食不安,坐卧不寧。飯後課餘,他在校園裡散步,常常情不自禁地朝張兆和住的學生宿舍跑去。他渴望著再見到她,併當面向她傾訴點什麼。可是,他在人前卻是個不尚健談、口齒樸訥的人,每當他來到張兆和面前,總是愣愣地站在房間中間,不知說什麼好。他本想向張兆和傾吐自己的愛戀之情,即便是一點模糊的暗示也好。可是及至說出來時,卻成了問她的功課,讀什麼書,以及家裡的情況。到後見她喜歡什麼話題,就談什麼。看他站著說話,張兆和請他坐下,他卻不坐也不走。見他這副呆相,張兆和心裡覺得有點好笑,又從他的神色中,隱隱約約感到幾分蹊蹺,反倒有點不安起來。    筆談遠勝於言談的沈從文,終於用他那支筆,給張兆和寫起情書來了,而且一發而不可收。據說那第一封情書,「僅只一頁,寥寥數語而分量極重」。①雖然,它連同隨後而來的一大堆情書,在經過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漫長歲月後,早已蕩然無存,可是在《新廢郵存底》中僅有的一封,從中依稀可見這些情書的大致輪廓。    我還要說,你那個奴隸,為了他自己,為了別人起見,也努力想脫離羈絆過。當然這事作不到,因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了使你感到窘迫,使你覺得負疚,我以為很不好。我曾做過可笑的努力,極力去同另外一些人要好,到別人崇拜我,願意作我的奴隸時,我才明白,我不是一個首領,用不著別的女人用奴隸的心來服侍我,卻願意自己作奴隸,獻上自己的心,給我所愛的人。我說我很愛你,這種話到現在還不能用別的話來代替,就因為這是我的奴性。    ××,我求你,以後許可我作我要作的事,凡是我要向你說什麼時,你都能當我是一個比較愚蠢還並不討厭的人,……一個月亮不拘聽到任何人讚美,不拘這讚美如何不得體,如何不恰當,它不拒絕這些從心中湧出的呼喊。××,你是我的月亮。你能聽一個並不十分聰明的人,用各樣聲音,各樣言語,向你說出各樣的感想,而這感想卻因為你的存在,如一個光明,照耀到我的生活里而起的,你不覺得這也是生存里一件有趣的事嗎?    ……一年內我們可以看過無數次月亮,而且走到任何地方去,照到我們頭上的,還是那個月亮。這個無私的月不單是各處皆照到,並且從我們很小到老還是同樣照到的。至於你,「人事」的雲翳,卻阻攔到我的眼睛,我不能常常看到我的月亮!一個白日帶走了一點青春,日子雖不能毀壞我印象里你所給我的光明,卻慢慢的使我不同了。「一個女子在詩人的詩中,永遠不會老去,但詩人他自己卻老去了。」我想到這些,我十分憂鬱了。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種東西,並不比一株花更經得住年月風雨,用對自然傾心的眼,反觀人生,使我不能不覺得熱情的可珍,而看重人與人湊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湊巧是不會有的。我生平只看過一回滿月。我也安慰自己過,我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應當為自己慶幸,……」這樣安慰到自己也還是毫無用處,為「人生的飄忽」這類感見,我不能忍受這件事來強作歡笑了。我的月亮就只在回憶里光明全圓,這悲哀,自然不是你用得著負疚的,因為並不是由於你愛不愛我。    ……我現在,並且也沒有什麼痛苦了,我很安靜,我似乎為愛你而活著的,故只想怎麼樣好好的來生活。假如當真時間一晃就是十年,你那時或者還是眼前一樣,或者已做了某某大學的一個教授,或者自己不再是小孩子,倒已成了許多小孩子的母親,我們見到時,那真是有意思的事。任何一個作品上,以及任何一個世界名作作者的傳記上,最動人的一章,總是那人與人糾紛藤葛的一章。許多詩是專為這點熱情的指使而寫出的,許多動人的詩,所寫的就是這些事,我們能欣賞到那東西,為那些東西而感動,卻照例輕視到自己,以及別人因受自己所影響而發生的傳奇的行為,這個事好像不大公平。因為這理由,天將不允許你長是小孩子。「自然」使蘋果由青而黃,也一定使你在適當的時間上,轉變成一個「大人」。××,到你覺得你已經不是小孩子,願作大人時,我倒極希望知道你那時在什麼地方做些什麼事,有些什麼感想。「萑葦」是易折的,「磐石」是難動的,我的生命等於「萑葦」,愛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①這封信寫於1931年,距第一封情收已經兩年有餘了。而在最初,張兆和收到沈從文的情書時,緊張得有點不知所措,還稍稍起了一點反感;一個老師,給學生寫這種東西,真稀罕!可是,一個少女的羞怯心理,卻使她害怕這事張揚出去,弄得滿校園飛短流長。她只得聽任沈從文一封接一封給她寫那沒完沒了的情書,卻一概置之不理。    張兆和的不予理睬,真差點要了沈從文的命。他當然希望能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可是結果非但不能得到她的隻言片語,連再去看她也不能夠。他愛她到了快要發狂的程度,一想起她,全身的血就奔竄得快了許多,渾身發熱作寒,十分痛苦,彷彿人生的一切都與他作對,愛情、幸福都與他無緣。他真想從自己所住的樓上一躍而下,在死亡里求得人生煩惱的解脫。    沈從文的煩躁不安,不知怎樣一來,很快在校園裡沸沸揚揚傳播開去,說是沈從文愛上了張兆和,張兆和卻不予理睬,沈從文急得要自殺。張兆和的一位女友,聽到這消息後,趕緊找到張兆和,對她說:「你趕緊給校長講清楚。不然,沈從文自殺了,要你負責。」張兆和也緊張起來,她帶著沈從文給她的一摞情書,急忙找到校長鬍適,怯怯地說:「你看沈先生,一個老師,他給我寫信,……我現在正念書,不是談這種事的時候。」    她希望得到胡適的支持,出面阻止這事的進一步發展。    可是,結果與她預期的相反。在聽過她的陳述後,胡適卻微笑著,帶著這事不值得大驚小怪的神氣,對她說:「這也好嘛,他的文章寫得蠻好,可以通通信嘛。」    聽了胡適的話,張兆和臉上不免有些尷尬。與胡適談了一會兒其它事情後,就告辭走了。    自此以後,她既無從拒絕沈從文的來信,心裡又沒有作出回應的慾望。只好抱定你寫你的,與我無乾的態度,聽任這事的自然發展。    張兆和對沈從文的冷淡反應,並不涉及她對沈從文值不值得她愛的估價——這個問題還壓根兒沒有被她放在心裡掂量過。這既與她當時的年齡還小有關,也與她所受的家庭教養相聯繫。    張兆和出身名門貴族,原籍安徽合肥。張家為本地聲勢赫奕的大族,擁有良田萬畝,在肥西築成圍子,人稱「張家老圍」。曾祖父張樹聲,為同治年間李鴻章統率的淮軍中著名將領,曾領兵轉輾江蘇浙江一帶,與太平天國起義軍作戰,為清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1879年至1884年間,出任兩廣總督和直隸總督,於淮軍中稱儒將。祖父也曾作過管司法的四川臬台。父親張武齡,字繩進,是過繼給祖父的,祖父死後,承繼了一份厚實的家產。由於受近現代新思潮的影響,嫌自己名字太封建,自改名為冀牖,又叫吉友。最初,想投資辦實業,因不知如何經營,遂遷居蘇州,獨資創辦平林中學和樂益女中。後因蘇州男校太多,便結束平林,專辦樂益。凡貧寒人家和工人女兒,一律不收學費。聘用教師也不拘一格,教師中很有幾個著名共產黨人,張聞天、侯紹裘、匡亞明等,都先後在樂益女中任過教。張兆和有兄妹十人,在她十歲那年死了母親。張武齡不準自己女兒穿戴耳環,在張氏家族中,張兆和與二姐允和、妹妹充和也是最先進新式學校讀書的女孩子。在樂益女中讀書時,張兆和兄妹就喜歡新文學,家裡訂有《小說月報》、《新月》等刊物,還自辦了一個刊物,取名為《水》。可是,由於母親去世較早,張兆和從小又是保姆帶大的,一份舊的家庭教育反由家裡的保姆實行,逐漸培養起張兆和一份大家閨秀氣質,雅靜、平和、沉穩。長大後也接受了時代的洗禮,向新思潮認同,卻終不能成為大膽、潑辣、熱烈、敢於向一切傳統挑戰的「新女性」。 因此,寫情書一事,反倒在她與沈從文之間築起一道無形的高牆,使她時時像山羊躲虎似的避開沈從文。當時,新月書店的會計肖克木,身材長像酷肖沈從文。一次。張兆和去買書,一走進新月書店大門,猛然間見到肖克木,以為沈從文在店裡,嚇得她掉頭就跑。    然而,在她眼裡,沈從文的情書寫得實在是好!一方面,她害怕這驟然而來的求愛,另一方面,一份秘密的好奇,又使她無法推開這些充滿情感的文字的誘惑。她從頭到尾讀完每一封情書,隨後輕輕吁一口氣,將這些信藏進一口小箱子里去了。可是,信中那些充滿愛慕、混合著憂鬱的言語,層積在她的心裡。時間一長,卻被漚熱、發酵。不知不覺中,她已習慣於那些起初讓她臉紅生氣,微嫌鹵莽的文字,並且不再怕它。——一份她並未明確意識到的愛,在她的下意識里,正悄悄萌牙。    張兆和的沉默與退避,對沈從文無異於一種間接的鼓勵。    他以鄉下人的憨勁,繼續著這場馬拉松式的求愛過程。在這種不即不離狀態中,日子一晃就是四年。    1932年復,張兆和已從中國公學畢業,回到了蘇州家中。其時,沈從文正在山東青島大學任教。他想四年來與張兆和的關係,現在已到了有個了斷的時候。他決定親自去蘇州看望張兆和,企望能得到她一個明確的答覆,一放假,他便取道上海,乘火車再轉蘇州。    這天,蘇州九如巷三號張家門堂里,來了一位戴眼鏡面色蒼白的客人,說他從青島來,姓沈,來看張兆和的。可是張家沒有一個人認識他。當他得知張兆和這時在公園圖書館看書時,以為張兆和是有意躲著自己,神態窘迫而羞澀,十分不安,正當他進退無策之際,張兆和的二姐張允和出來了。問清了,他原來就是沈從文——他給張兆和寫過許多情書一事,對張家姐妹已不是秘密。於是,張允和請他進家裡坐坐,等張兆和回來。沈從文不肯,終於迴轉他下榻的中央飯店去了。    張兆和回到家裡,張允和勸她去看看沈從文。在兄弟姐妹面前,張兆和臉上有點掛不住,悻悻然說:「沒有的事!去旅館看他?不去!」    張允和說:「你去就說,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請你來玩玩!」    回到旅館,沈從文很懊惱,獨自躺在床上生悶氣:自己坐了30個鐘頭的火車,特意來看她,卻不想吃了閉門羹。想像中,張兆和收到自己來蘇州的信後,似乎漫不經心地對自己說:「你的信我收到了,想來你就來吧。」他在心裡自問:我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人家對我那麼冷淡,我反而熱情到不成樣子?我把這次見面看得那麼鄭重,人家卻看得那麼隨便?他咀嚼著想像中出自對方之口的「你就來吧」這幾個字,心裡湧起一陣奇特的情緒,似乎十分快樂,又似乎十分憤怒。    他的眼前又浮現出兩人見面時,可能出現的各自礙難開口、言不及義的情景:她的心裡一定想說:「你的信我看過了,那些話我全不懂。我以為你不必那麼傾心。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人。」自己卻想說:「你想想吧,我是想透了,只有你嫁我一件事。能使我幸福,也使你幸福。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像我那麼愛你。    她一定明白自己這次來蘇州所抱有的希望。她或許會想:「我向他說一點什麼好,真有點難於對付。」    如果自己對她說:「我為難得很,因為我愛你。」她會怎樣回答?或者說:「不,這是不必要的事。」或者說:「這不新鮮,你信上不止說了一百次。」    如果我說:「你應當告訴我你對這件事的感想和意見,答應還是不答應?」她會說:「我沒有什麼感想,也沒有什麼意見。」或者說:「我已經告訴你不必要了呢。」或者因為我愚蠢的發問,她生氣了,哭了呢?    ——而我真敢說:「你自己決定,或可或不可,當面作一個決斷嗎?」    我若真敢,她如果說:「不行,」我又敢說:「好,照你的意思辦,這是你的自由嗎」?    ………    正當沈從文胡思亂想之時,有人來敲門了。他起身打開房門。見張兆和正站在門外,彷彿背書似地說:「沈先生,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請你去玩玩?!」    說完了,再也想不起該說什麼。一切沈從文想像中的紛亂,在現實中竟是這樣簡便。於是,沈從文隨了張兆和,一同迴轉九如巷三號。    沈從文拿出送給張兆和的禮物:一大包書籍,其中有兩部英譯精裝本俄國小說,以及托爾斯泰、陀斯妥也夫斯基和屠格涅夫的作品集。這是沈從文途經上海時,聽從巴金建議,並由巴金代他選購的。另外又買了一對十分精緻漂亮的書夾,上面飾有一對有趣的長嘴鳥。為買這些東西,沈從文賣掉了一本書的版權。見送的禮物太重,張兆和退還了大部分書籍,只收下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和《獵人筆記》及一對書夾。    其時,張兆和的父親和繼母正住在上海。她的五弟張寰和,從自己每月兩元零用錢中拿出一份,買了一瓶汽水,打開了請沈從文。對此,沈從文大為感動,當面許下諾言:「我寫些故事給你讀。」後來果然寫了以佛經故事為題材的小說《月下小景》里的諸篇章,每篇末尾,都附有「給張家小五」字樣。    張兆和的二姐允和,是一個心性寬和、厚道的姑娘,專愛成人之美。沈從文對她十分信賴。返回青島後,他寫信給張允和,托她徵詢父親對這件婚事的意見。同時寫信給張兆和說:「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    其實,這反倒是多慮。張兆和的父親頭腦開明,對兒女的戀愛、婚姻,從不過問和干涉。兒女自己中意了,告訴他,他笑嘻嘻接受,不追問對方如何如何,更遑論門戶了。張家一位鄰居,曾遣媒向他求大女兒,他哈哈大笑說,「兒女婚事,他們自理,與我無干。」從此無人向張家提親。張家的保姆常對外人說:「張家兒女婚事,讓他們『自己』去『由』,或是『自己』由來的。」    在張兆和的婚事上,他自然不持異議。在得到父親明確意見後,張允和與張兆和姐妹倆,一同去郵局,分別給沈從文拍發了一個電報,張允和的電報上,只從自己名字上取了一個字:「允。」張兆和的電報則說:「鄉下人,喝杯甜酒吧。」電報員覺得奇怪,問張兆和是什麼意思。張兆和不好意思地說:「你甭管,照拍好了。」    這以後,張兆和方始與沈從文通信。至此,這場馬拉松式的求愛過程,總算可以望見了它的終點。 選自《沈從文傳》 凌宇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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