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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女嘮嗑(往事如煙)

五 女 嘮 嗑

小女兒給我添了個外孫女,滿百日四位女同學前來祝賀,每個人帶個孩子叫我們家熱鬧非凡。說來也真有意思,五個人都屬大龍,結婚的時間相差好幾年卻在差不多的時間添孩子,但五個人從事不同的工作有不同的家庭境況,有道是「三個女人一台戲」,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便嘰嘰喳喳起來。

長得最漂亮叫仲卿,聽名字就知道她在家裡排行老二,白白凈凈地大眼睛小鼻子,打理成深咖啡色的頭髮披在肩上,看似不加修飾卻是花錢不少。小巧玲瓏得就像個高中學生,怎麼也看不出她的兒子是五個孩子里最大的。仲卿高中畢業後沒考取大學,父母千方百計地讓她進了公共汽車公司,先當售票員後學駕駛,那帥氣的師傅對徒弟特別關照,不到半年便拿到了大客駕照,三年後師徒倆成了夫妻。

「莫談,老子成天像驢一樣地圍著那條線轉圈,夏天熱死,冬天冷死,幾個錢都豁了。」「豁了」就是吃掉了的意思。小巧玲瓏的仲卿言談和她的長相大相徑庭:「不過他屋裡還蠻好,鐵砣他爹爹」——鐵砣是她兒子的小名,湖北人大多將爺爺謂之「爹爹」——「修車的手藝蠻好,開個車行蠻賺錢。婆婆又捨得,問她要個萬把八千連眼睛都不眨地伸手就給。結婚那多年生伢,懷他的時候把我當個寶,三個月就不准我上班,生怕出點紕漏,三天兩頭地帶我到婦幼保健院檢查。生鐵砣的時候得人招扶,婆婆說請個是那麼回事的保姆,找來找去找了個「月嫂」,一個月三千哪,說好了只帶伢招扶月母子,不洗片子不弄飯,我吃么事她吃么事,掃把倒了都不伸手扶起來,不過伢招扶得好,嗝都不打地用了三個月,連我自家都覺得划不來。」

「後來么辦呢?」

「到鄉里找了個保姆,包吃包住再一個月一千,隨么事都做,勤快的不得了。就是一宗,張嘴就是鬼都聽不懂的土話。」

「屋裡有吃有喝怎麼還把錢都豁了呢?」

「他嗄,鐵砣他爸爸才叫會花錢,屋裡煨得再好的湯他說不好,天天要到「湯王」去喝那種幾十百把塊一份的湯,再就是吃燒烤,越是古怪的越喜歡,說是一天不去糗個把鐘頭就過不得。」

「你去不去呢?」

「不去行嗎?說么事「稱不離砣,公不離婆」,下了班就把伢交給婆婆,我倆就到處豁。」

「吃那麼多也不長胖,你是不是有么子妙方?」

「屁方!所以他得羅」——湖北話「得羅」就是「得意」的意思——「我老婆就是個美人胚子,真他媽不要臉!」

「本來嘛,我要是個男的也會千方百計把你弄到手。」

「所以你就只能是個娘們!」

說要把仲卿弄到手的叫紅梅,人高馬大,茁壯結實,一臉的青春疙瘩豆。她順利地從財經大學畢業後分配到鋼鐵公司某分公司財務科,偏偏他們那科長英年早逝,這一把手的位置落到她這個經濟學碩士座下。她老公是她們班的班長,小夥子其貌不揚卻頗有才具,學習成績向來名列前茅,兩家人樓上樓下,兩小無猜到情竇初開誰也沒再往別人身上瞅一眼地結秦晉之好。

「就是忙,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天天在電腦上劃圈數錢,就是一分錢見不到。」

「財務科長見不到錢?」當然是聞所未聞的愕然。

「不信?」儼然是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的味道:「不光不見錢,連賬本都不用了,都在電腦里。」

「那開工資呢?」

「都在卡里呀,早就不發錢了。」

「你的伢哪個帶?」

「自己呀。」紅梅一肚子的酸楚:「豬八戒」——她老公從小就有這麼個不雅的雅號——「他爹媽都是早就退休了的高級工程師,錢還沒有我的多,脾氣又怪,結婚的時候給我們買一套房子就隨么事不管了,那年我小產了,他媽媽說:「勿要緊咯,年紀輕輕的帶個小孩子勿好,好好工作嘛,早得很哩!」我連氣都沒地方生!」

「他們江浙人倒是蠻開明。」

「唉,真是太開明了!我們明明滿月的那天他倆才到我們家看一眼,連五分鐘都不到就走了,臨走給了三百塊錢說:「有奶吃就好,母乳最來事!阿拉勿曉得買啥事體好,儂自家買買好了。」我媽媽照顧我那麼久,累死累活搞得心臟病都犯了,他們連安慰的話都沒有一句。」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

「你們不是樓上樓下嗎?」

「他們早就搬家了,高知樓一百多平方呢,老太太天天抱怨:「房子太大了一皚皚都勿好,打掃個清潔把腰都累塌了!」反正我也顧不上,累塌了就累塌了唄,誰管我呀!」

「豬八戒呢?」

「出差,一年有半年出差。他是管設備的,這裡大修那裡中修,備品備件都由他們採購,完全一頭找食的狼,沒完沒了地到處跑,我的死活他一點顧不上。」

「幸虧有你媽。」

「不行了,媽媽累出毛病來了,送到醫院一檢查,心血管堵死了要搭橋,一下子裝進去兩根支架,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請保姆又請不到,只好我自己管自己。」一把抱起和她長得一個模樣的女兒:「就可憐我們明明,奶奶不痛,姥姥不愛,爸爸不管,爺爺無奈。」

文質彬彬的桃桃是武漢大學附屬醫院的博士,高高的個子就像根竹竿,一副眼鏡就像個汽水瓶瓶底。這孩子天賦不是很好,她家裡以為她能高中畢業就不錯,殊不知人家抱定一個笨鳥先飛苦下功夫,不僅考上了大學還碩士博士地不肯停頓,估計不把博士後弄完不會罷休。同學們講得熱火朝天她卻一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不時地到裡面房裡看看那睡熟的兒子——我妻子在那裡照看著三個寶寶。紅梅捅了捅她的腦門子:「秀才,是不是還在琢磨你的論文?」

桃桃扶了扶眼鏡:「我沒什麼抱怨的,浩浩他嗲嗲和娭毑——嗲嗲娭毑是湖南人對祖父母的稱謂——都是個鄉村的中學教師,一點有限的工資省給他兒子讀書,後來他到我們學校讀碩士生活費可以自給了,就攢錢為兒子成家立業。讀博士的時候我們有了這種關係,結婚的花銷都是他們給的。他們家四代單傳,我也總算為他們家作了一點貢獻。你們也知道我們家就我一個,爸爸媽媽的養老金也不少,有了浩浩都是全力以赴,五個人圍著我一個,應該是相當不錯了。」

「憨人就是有憨福。」

「有時候就會物極必反,我婆婆太把她孫子當回事了。我們的房子有點大」

「幾間?」

「四室兩廳,反正夠住了,我們就三家變一家,什麼事也不用我們干,天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能有什麼不滿意的呢?毛病也就在這太舒服了,食不厭精燴不厭細,其實並不符合健康飲食要求,我們說應該吃點粗糧少吃油膩可是做不到,婆婆堅持湖南人做菜的傳統,油少了菜何事會好吃呢?我倒還好,就是浩浩他爸爸不行了,中部崛起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婆婆的理論是「長得壯有么子不好?」我媽媽呢,就只講我可能有病,要不然怎麼長不胖呢?叫人哭笑不得。你們覺得我總是去看浩浩是不相信阿姨,其實不然,這傢伙今天真給面子,到現在一聲沒哭。在家裡就不是這麼回事,老是哼哼,他娭毑只要聽到哼哼就把他抱起來,養成了壞習慣怎麼得了?小孩子有時候體溫高一點不是什麼大不得了的事,在醫院裡我們兩個也算是掛牌的醫生了,可是我婆婆一點不相信:「你哪裡會帶細伢子?到兒科看看,耽誤了如何得了!」好像我是他後媽似的。」

豆豆是班裡最小的:「沒媽的孩子像根草,」的確,豆豆是爸爸帶大的,她媽媽生她的時候難產沒搶救過來,爸爸當爹又當媽把她帶到三歲奶奶把她接到山東去了,在那裡上幼兒園、小學、中學,初中畢業的那年奶奶又去世了,爸爸和後媽把她接了回來,後媽對她很關心但這傢伙就是不買賬,萬不得已才叫人家一聲「阿姨」。那阿姨是個機關幹部不和她計較地照樣痛愛有加,可豆豆寧願在學校住讀也不肯住在家裡。她和仲卿一樣沒考取大學,只好花錢去讀民辦的,好歹也把那電大的畢業證拿到了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工作,還得靠阿姨給錢過日子。有道是老天爺餓不死瞎麻雀,豆豆找到一個很不錯的老公當上了全職太太,什麼都好,就是老公在非洲打工回不來,一個人住一套一百三十多平方的大房,居家過日子的一應俱全,雖說經濟上很闊綽但生活實在鬱悶,天天打完越洋電話就上網打麻將。終於懷孕了,老公是個孤兒自己又有家回不得,好在那阿姨退休了,特意和爸爸一起來看望:「只要你需要,我們就來照顧你。」豆豆還是不接受,找個保姆伺候了一個月便成了全職媽媽。

「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爸爸和阿姨對你那麼好,怎麼就有福不去享呢?」

「也不曉得是個么子劫數,以前就是和她親不起來。懷了伢要人家來伺候,我實在沒有那麼厚的臉皮,乾脆死硬到底。」

「驥驥,」該我女兒彙報了:「你應該蠻舒服哇!」

「我啊,四個老人都在身邊,我一個也不打攪。」

「請保姆?」

「沒有,我們堅持一輩管一輩。我爸爸從來是天天忙工作,我媽媽一邊上班一邊把我和姐姐帶大,哪裡有人幫忙?所以我們以媽媽為榜樣,兩口子自己照顧自己。還好啊,孩子一百天了,特意買個錄像機記錄她的成長,到現在也沒錄到她是怎麼哭的。偶爾哭了,不得了兩三聲,錄像機還沒打開就不哭了。這傢伙還不願意吃奶,吮幾口就睡著了,奶脹得受不了就擠到奶瓶里,等她醒來了用水燙熱了喂她,一口氣就能吃掉八十毫升。白天晚上吃飽了換過尿不濕就睡,從來也不吵不鬧還不願意人家抱,你們說是不是老天爺照顧?」

她們來之前我就把菜做好了,十二點吃飯,她們異口同聲:「好多年沒吃伯伯做的飯了,還是這麼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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