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陰陽兩面張之洞 | 冬川豆**
張之洞擺脫不了清流的性格,喜歡權力的感覺和外貌,勝過喜歡權力的實質。然而,他操縱輿論的能力在他晚年產生了兩項重要後果,毀滅了大清的統治基礎。
張之洞(1837-1909,直隸南皮(今河北南皮人),生於貴州興義)是同治朝的清流領袖,也就是當時的公共知識分子和輿論領袖。慈禧放縱清流崛起,多多少少是為了牽制封疆大吏,但這些年輕人對自己筆杆子的力量估計過高,結果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參見《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科舉優等生,不如半野人》,文末點擊閱讀原文可見)。張之洞是其中的異數,在清流垮台的關鍵時刻——越南戰爭時期——轉型為封疆大吏(1882年1月張之洞任山西巡撫,他接受了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的建議,在晉開礦、興實業、辦學校。1884年5月末,中法戰爭一觸即發,清廷任命張之洞為戰爭關鍵處的兩廣總督。此後又長期擔任湖廣總督,兩次署理兩江總督)。他在地方發揮的作用其實沒有變化,仍然是分散湘淮軍集團的勢力。從慈禧的角度看,這就是打破了她討厭的地方本位主義。因此,張之洞官符如火、平步青雲。
戊戌變法對他是一大考驗。他依靠輿論政治起家,跟新黨有路徑相似性。新黨對他抱有相當多的期待,然而這種期待沒有將他的為人考慮進去。他和慈禧彼此非常了解(1863年張之洞進士及第,原本被列為二甲第一名,慈禧將他拔置一甲第三名。1879年,慈禧違反祖制立載湉為帝,吏部主事吳可讀尸諫抗議。張之洞上疏說慈禧此舉「本乎聖意,合乎家法」)。慈禧知道他擺脫不了清流的性格,喜歡權力的感覺和外貌,勝過喜歡權力的實質。在這方面,他是李鴻章的反面。他喜歡公開唱沽名釣譽的反調,實際上卻非常順服。李鴻章則經常口頭敷衍,實際上另搞一套。如果疆臣領袖是張之洞而非李鴻章,對加強朝廷的控制反而更有利。甲午以後,慈禧在各省的布局是:北方交給榮祿,擺脫了尾大不掉的李鴻章。南方讓喜歡出風頭的張之洞領先,以免出現另一位實幹型人物。做好這些布局以後,她才從容退休。
1894年7月3日張之洞視察漢陽鐵廠
新黨沒有看懂張之洞的陰陽兩面,以為他迎合輿論的表態都會付諸實施,結果完全落空了(1896年,張之洞署理兩江總督期間認識康有為。最初他籌款1500兩白銀支持康創辦《強學報》,其中500兩是自己解囊,這筆錢成了《強學報》的主要經費。但康在《強學報》創刊號中刊發了不應公開的光緒廷寄,以旁註文字自吹自擂,並用「孔子卒後二千三百七十三年」的方式紀年,令張極為不滿。《強學報》只辦了3期即被張叫停。張認為康的學說「一味囈語」,於1898年春撰寫《勸學篇》,批駁康有為的「邪說」和頑固派官員的「迂說」,主張穩健變法)。張之洞像拋棄張佩綸一樣(兩張同為清流健將時關係密切,甚至經常同往琉璃廠搜購古玩、書畫,交流鑒賞心得。張之洞調往山西後二十年未與張佩綸見面),輕輕鬆鬆地拋棄了他們。雖然他和新黨的關係比袁世凱深得多,楊銳是他在朝中的代理人(「六君子」之一、軍機章京楊銳是張之洞的門生和「坐京」。張曾在電報中告訴楊:「康與仆有隙,意甚險惡。凡敝處議論舉動,務望秘之,不可告康。」楊被抓後,張發電報懇請榮祿、王文韶、裕祿等為楊求情),袁世凱和新黨只有浮泛的社交關係,背叛新黨的責難卻落在袁世凱一方。這種現象本身就說明:他操縱輿論的手腕比袁世凱強得多,袁世凱在士大夫階級中比較孤立。
政變以後,他以宋代調和兩宮的范純仁自居(張之洞詩:「璇宮憂國動沾巾,朝士翻爭舊與新。門戶都忘薪膽事,調停白首范純仁。」),主要是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實際上卻沒有做什麼事情。光緒痛恨的榮祿(戊戌政變前,慈禧親信榮祿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手握京畿重兵。譚嗣同登門動員袁世凱,榮祿聞訊立即報告慈禧)在這方面,反而比他做得更多(胡思敬《國聞備乘》:「戊戌訓政之後,孝欽堅欲廢立。榮祿諫不聽,請先乩四方動靜。遂密電各省督臣。劉坤一得電,約張之洞合爭。張始諾而終悔,折已發,中途追折弁回,削其名勿與。劉曰:"香濤見小事勇,見大事怯。吾老朽,何憚?』遂一人挺身獨任,電復榮祿曰:"君臣之義至重,中外之口難防,坤一所以報國者在此,所以報公者亦在此。』榮祿得坤一複電,不敢遽奏,因察知孝欽素信陰陽小數,潛遣人詣關廟祈一簽,懷之入朝。孝欽詢曰:"外省複電何如?』榮祿曰:"外電久不至,奴才亦時念之。昨詣關廟求籤不吉,問卜又不吉,頗以為憂。』孝欽曰:"其詞何如?』榮祿探懷獻之,大意雲不可妄動,動則有悔,孝欽默然。既越二日,始以坤一複電進,廢立之意遂解。」)。
劉坤一(1830-1902年),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清廷下發與各國開戰諭旨後,劉坤一與張之洞等聯合倡導"東南互保"
東南互保進一步體現了他既要名譽,又怕風險的文人性格。劉坤一歷經行伍,就不像他那樣首鼠兩端(東南互保前,張之洞一度猶豫不決,劉坤一再三去電向其陳述利害,張才下定決心。慈禧的開戰諭旨傳到上海,互保計劃的聯絡人盛宣懷致電劉坤一請示是否繼續辦理互保,劉坤一不僅命令各地電信局不準傳播諭旨,而且立即代表張向盛回電,聲稱:「敝處並未奉有宣戰諭旨,無論北事如何,總與香帥一力承擔,仍照所議辦理,斷不更易。」)。他在《辛丑條約》的談判中,繼續發揚清流黨喜歡高調,卻拿不出具體辦法的傳統,以致李鴻章罵他白做了多年的官,不改書生氣(李鴻章主辛丑和議,張之洞反對合約。李詆之曰:「香濤官督撫二十年猶是書生之見。」)。這裡的書生氣只是不切實際的意思,沒有理想主義的涵義,因為他已經很會投機取巧了。他在湖北辦理洋務,也擺脫不了空疏的作風,大手大腳地浪費錢財,實際成效不如周密細緻的袁世凱,但他擅長優禮士大夫,因此名譽反倒比袁世凱好。
東南互保形勢圖
張之洞操縱輿論的能力在他晚年產生了兩項重要後果。他以士大夫領袖的資格,排除了廢科舉的障礙(1905年9月2日,袁世凱、張之洞奏請立停科舉,以便推廣學堂,咸趨實學。清廷詔准自1906年開始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袁世凱提出同樣的建議,就遭到士大夫普遍的咒罵。因為張之洞是科舉的勝利者,提出廢科舉就沒有自私的嫌疑。袁世凱作為科舉的失敗者,就沒有這種資格。他辦理新軍,強調教育水準,不像北洋只顧實際工作能力(張之洞所練的新軍,中下層軍官不少曾官費派日留學,因而遍布革命黨人)。這兩項成就的結果,實際上就是毀滅了大清的統治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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