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史學名著_國學導航 錢穆 《史記》(下)

中國史學名著_國學導航 錢穆

歷史知識 2009-12-12 22:22:25

國學導航- 中國史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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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下)

                   今天再接講《史記》。我們講過中國歷史分成三種體裁:一是記事,二是編年,三是傳人。在記事中又兼帶著記言,《尚書》是第一種體裁,以記事記言為主。《春秋左傳》是第二種體裁,以編年為主,但是在編年中又包括了記事和記言,即在記言記事之上再添上了編年。大史公《史記》以人為主,把人物作中心,但在傳人的體裁之內,同樣包括著記事和編年。即是說:記事和編年這兩體,已在太史公《史記》以人物為中心的列傳體之內包融了。所以我們可說:中國史書有了此三層的大進步。今天我們有一個欠正確的觀念,認為進步便是不要舊的了。不曉得進步是增有了新的,而在此新的中間還是包容著舊的。這才是進步,而不是改造。改造未必是進步。進步必是由舊的中間再增加上新的,新的中間依然保留著舊的,那麼這個新的當然比舊的是進步了。  太史公《史記》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在此一百三十篇中,有十二篇本紀,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十表,八書,共五類。本紀就是全書之大綱,是編年的。如《五帝本紀》,《夏商周本紀》,《秦本紀》,《秦始皇本紀》,一路下來到漢朝,一個皇帝一篇本紀,如漢高祖、漢惠帝,拿他個人做皇帝時從頭到尾的大事都是提綱摯領寫在裡面,所以本紀是編年的,就如《史記》里的《春秋》。  世家是分國的,春秋時代就有十二諸侯,一路到戰國,如《魯世家》、《齊世家》、《晉世家》、《楚世家》,這些分國史當然也照年代排下,但和《國語》、《國策》不同。《國語》、《國策》是一種國別史,而且以記言為主,而《史記》世家則主要還是記事。  此下是七十篇列傳,為太史公《史記》中最主要部分,是太史公獨創的一個體例。但在《史記》以前,人物的重要地位,已經一天天地表現出來了。像《論語》。《孟子》、《墨子》、《莊子》都是一部書里記載著一個人的事與言。《論語》記言也記事,《莊子》、《孟子》等亦然。如「孟子見梁惠王」此是事,「王何必曰利』則是言。可見記事、記言不能嚴格分別。而記言則就特別看重到「人」。當時有像《晏子春秋》,也就是把晏子一生言行寫成了一部書。《管子》雖不稱《管子春秋》,也只是講管子的思想和行事。所以《史記》里的列傳也不能說是太史公獨創,以前早就有在歷史中特別看重「人」的事實,只不過太史公把來變通而成為列傳而已。  除卻本紀世家列傳之外,又有「表」,這也不是太史公開始,以前也已有此體裁,這是全書中最重要的筋節。如《三王世表》,因古代夏。商、周事情疏略,不能一年一年詳細編排,所以只作「世表」。春秋戰國事情詳細了,所以有《十二諸侯年表》、《六國年表》,分國分年作表,所謂橫行斜上,全部春秋戰國里的事情,是在這一年或在那一年,晉國這一年的某事和楚國這一年的某事,在同年或隔年,這都清清楚楚,一覽無遺。到了秦漢之際,秦二世以後,楚霸王漢高帝以前這一段就做「月表」,一月一月地記。《史記》中這十張表,由於事情不同而分配著來做表,真是如網在綱,一目了然。  最後有\\書」,那是《尚書》體例,專為一件事而特作一篇書。如記夏禹治水丶《尚書》里有《禹貢》,漢代也有水利問題,太史公就作《河渠書》,如此者幾八篇。  因此,太史公《史記》,實是把太史公以前史學上的各種體裁包括會通,而合來完成這樣一部書,此真所謂「體大思精」。直從唐虞夏商周一路到他這時代兩千年以卜的歷史,全部包羅胸中,從而把來隨宜表達,便有了他這樣許多的體裁。  我曾告訴諸位,讀書該一部一部地讀。當然寫史也決不止一種死寫法,《尚書》是一個寫法,《春秋左傳》又是一個寫法,此下盡可有種種新寫法。我們此刻來講「史學名著」主要就要諸位懂得如何來寫歷史的這一番大學問。有了此學問,就可自己寫歷史。  我們講史學有三種:一是「考史」,遇到不清楚的便要考。一是「論史」,史事利害得失,該有一個評判。一是「著史」,歷史要能有人寫出來。今天諸位治史只做「考史」工夫,而不能「論」,如說太史公《史記》,什麼時候所寫?到什麼時候而成?中間共分多少篇?這些都可考。但這些只關「材料」問題,諸位卻不懂得「論」。如太史公《史記》和左丘明《左傳》不同在哪裡?其間高下得失須有論。我該取法《左傳》的哪些長處?《史記》的哪些長處?再加上此刻之所需要來創造,然後能「著史」。今天我們都不再寫歷史了,明天的人考些什麼呢?豈不連考都沒有了?我們的歷史豈不要從此中斷?民國以來的歷史就快沒有了,因沒有人來原原本本地寫,或寫其全體,或寫其一部分,或者寫人,或者寫事,若都沒有,大家不會寫,豈不成了大脫空。所以我們平常做學問,不能只看重找材料,應該要懂得怎麼樣去「著書」,怎麼寫史?像《西周書》,像《春秋左傳》,像《史記》,這都有一個間架。像造房於,先有一個大間架,至於一窗一門,小木匠也可做,大的間架就要有人來計劃。一窗一門拼不成一所房子。要先有了房子的間架,再配上窗和門。諸位做學問,不先求其大者而先把自己限在小的上,僅能一段段一項項找材料,支離破碎,不成學問。大著作家則必有大間架,而大間架則須大學問。今天所講的體裁,也只是一個大體,而不是有一死格局固定在那裡。如說春秋戰國可寫分國史,太史公把每一國家作為「世家」,但到漢代,已和從前不同,變了。如張良封為留侯,但張良並無一留國傳其子孫。如蕭何,封為鄼侯,但也只是封他鄼地,使得「食祿」而已。鄼與留都非一獨立的國家,但既封為侯,太史公《史記》也把來列入『世家」,這豈不是太史公「自破其例」。此其一。  又如寫孔子,照例當然是該稱「列傳」,而太史公《史記》卻特別把孔子升上去,立為『孔子世家」。在春秋時,並沒有封孔子一個國,孔子也沒有土地傳子孫,並且也不能像張良蕭何般有「爵」位傳下,怎麼太史公卻來寫孔子「世家」,這豈不是太史公「自破其例」之尤嗎?但我們到今天,才知太史公見解之偉大。我們今天來到台灣,亦尚有孔子的七十六代孫在台灣,可說在中國,只有此一世家永傳不絕。此見孔子之偉大,但亦見太史公見識之偉大。他寫《史記》就是學的孔子《春秋》,在他心目中,就覺得孔子是全中國歷史上人物中最偉大的一個,所以他自破其例,作為孔子「世家」了。太史公更無法拿一句話來講出孔子之偉大,來講他和其他諸子百家之不同,他只在寫孔子的題目上把「列傳」換了「世家」二字,用此來講,比講其他話更來得明白有勁,那是《史記》之「自立例而自破例」。只因後人都尊孔子,才不覺其可怪,不多加批評。  而太史公《史記》中又寫了一篇《項羽本紀》,那似乎更荒唐了。直從《五帝本紀》、黃帝到堯舜而下,夏、商、周、秦等本紀,以至《秦始皇本紀》,接下是漢高祖、漢惠帝,豈不順理成章,而中間卻橫插進一個項羽?項羽不成一個朝代,他只是個短暫的過渡人物,而太史公特地寫了一篇《項羽本紀》,於是遭受到後人不斷批評。但秦是亡了,秦二世已投降,漢高祖還未即位為皇帝,中問所謂秦楚之際的一段計有五年,太史公把來放在項王身上,「本紀」本只是把來編年的,那麼項工這幾年也自該稱「本紀」了。但太史公《史記》又並不稱為《西楚霸王本紀》,而連姓帶名直稱《項羽本紀》,在這一顯然不妥的題目下,卻自見太史公有一番深遠的意義。秦亡了,漢沒有起,中間有項羽,然而他又不成為一個朝代,只是一個人物,因此他雖是位為西楚霸王,而《史記》不稱《西楚霸王本紀》。雖則大家都稱他「項王」,太史公文章里也有稱「項王」的,但題目上則稱《項羽本紀》,這實在又是太史公一番了不得處。後人批評太史公,說其書「疏」,如項羽怎能立本紀,孔子怎能立世家?不是大大的「疏」嗎?疏是不細密,粗枝大葉,有忽略處。或又稱之曰「好奇」,如項羽怎立本紀,這不是好奇嗎?其實這種評論難免淺薄,不能深切地來欣賞太史公《史記》之與眾不同處。到了《漢書》,那就改稱《項羽列傳》了。可是漢高祖元年稱王,項羽已死,項羽又不是漢代人,而作《漢書》的又不能不載有項羽,然則把項羽列漢初,豈不成了密中之疏嗎?可見此等爭論都很淺薄,不值得爭,而太史公把項羽列人本紀也自有他的妥貼處。幸而孔子是春秋時代的人,班固作《漢書》寫不到孔子,否則豈不也要將《孔子世家》改成《孔子列傳》嗎?這種地方,我們正可見太史公《史記》之偉大。只就列傳一體論,就有很多了不得的地方。即如先秦諸子方面,孔子作為世家,又有一篇《仲尼弟子列傳》,此又是一特例。《史記》並沒有《墨子弟子列傳》,或孟子苟子弟子列傳等。在戰國時,所謂儒分為八,墨分為三,但太史公只寫一篇《孟子苟卿列傳》,把孟荀兩人合在一起。直到今天講戰國儒家展就是孟、荀兩家。在漢初,本是道家、法家思想盛行的時代,要到漢武帝表彰五經以後,才是儒家思想盛行,而大史公寫了一篇《老莊申韓列傳》,把法家申不害、韓非和道家老子、莊子合成一傳,說法家思想乃從道家來,此種見識,又是何等偉大。諸位說自己只研究歷史,不管思想,但在歷史中又如何能不管思想呢?所以像太史公《史記》那樣寫《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傳》《孟子荀卿列傳》《老莊申韓列傳》等,只幾個題目便已可說偉大極了。其他諸子,零零碎碎,都附在《孟子荀卿列傳》里,到了民國初年,大家又認為太史公忽略了,對墨子沒有詳細寫。其實太史公所忽略的也不只墨子一人。可是墨子思想從漢到清都不顯,他的地位遠不能和太史公所舉的孟、荀、申、韓、老、庄並舉。只就此一點看,可見太史公講戰國學術思想也已經是獨步千古的了。他父親司馬談《論六家要指》,最佩服道家,也有一番極精到的言論,太史公承父遺命來寫《史記》,而《史記》里對百家觀點,便和他父親的觀點不一樣,司馬遷把他父親的見解和他自己的見解都清清楚楚地收在《史記》里,真可稱得上良史。  諸位讀《史記》,首先該讀《史記》的《自序》,第二要看《史記》的目錄,這些都約略講了。此外我再舉出幾個另外的觀點:第一,《史記》雖為第一部正史,太史公和他父親雖都是漢朝的歷史官,但《史記》並不是一部官史,而是一部私史。即是說《史記》乃私家的著作,而非政府衙門裡照例要寫的東西。換句話講,這在當時是「百家言」,非「王官學」。太史公學孔子《春秋》,孔子自己正講過:「春秋,天子之事也」,此本不應由私家寫,而孔子竟以私家身份來寫了,所以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今天要來辨太史公《史記》也是一部私史,而非官史,且舉幾個簡單的例來說。《太史公自序》上就說:「為太史公書序略,以拾遺補藝,成一家之言。」這明明說此書是一家之言了,明見不是部官書。又說:「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所以要「藏之名山」,為怕稿子容易散失,只把副本留在京師——長安,易得識者和傳人。古人保留著作不易,要等待後世有聖人君子更渺茫。不像我們現在,書沒寫好,就要流傳,一出版就有人來買來看,這是觀念上不同。而太史公《報任少卿書》里,還有兩句更重要的話說:「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所謂「天人之際」者,「人事」和「天道」中間應有一分際,要到什麼地方才是我們人事所不能為力,而必待之「天道」,這一問題極重要。太史公父親看重道家言,道家就側重講這個天道,而太史公則看重孔子儒家,儒家注重講人事。「人事」同「天道」中間的這個分際何在?而在人事中則還要「通古今之變」——怎麼從古代直變到近代,中間應有個血脈貫通。此十個字可以說乃是史學家所要追尋的一個最高境界,亦可說是一種歷史哲學。西方人講歷史哲學乃是一套哲學,只把歷史來講。若說中國人也有歷史哲學,應該不是一套哲學,而仍是一番歷史,只是從歷史裡透出一套思想來。即如說「究天人之際」「明古今之變」,這才真是中國人的歷史哲學。此後太史公《史記》被稱為中國第一部正史,可是第二部以下寫正史的人,都不能有太史公這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偉大理想和偉大見解了。  在《太史公自序》里只說「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此兩句話十二個字,其實也已了不得。在太史公以前,中國的學術分野:一個是王官之學,就是六經;一個則是百家之言。在六經中也就有各種講法,如《春秋》有《公羊》、《穀梁》。《左傳》。他著《史記》,要來「厥協六經異傳」「整齊百家雜語」,他所注意到的材料就已包括了整個學術之各部門,要來辨其異同,編排起來,而從此中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可是此處十二個字與上引十個字見解工夫究有不同,只是他說要「成一家之言」,則兩處一樣,並無異說。  其次要討論他的書名稱「太史公書」,這是他的私人著作,所謂「成一家之言」的,而後人稱之為《史記》,這是後起的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史官記載之名。現在要講「太史公」三字,這更是一個比較小的問題。司馬遷的父親做漢代的史官,司馬遷書里就稱之為「太史公」,而史記里有許多司馬遷自己的言論,開頭也便說「太史公曰」,則司馬遷又自稱「太史公」。此三個字究該怎解呢?《史記集解》引如湻說:『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這應是一很高的官,待漢宣帝後,始把「太史公」改成了「太史令」。這是如湻的說法。但在《漢書·百官公卿表》,《後漢書·百官志》里,只有「太史令」,無「太史公」。「太史令」只是六百石的小官,怎說它位在丞相之上。但我們又怎知《漢書·百官公卿表》不是根據了宣帝以後的官制呢?而且如湻的話根據衛宏,而衛宏是東漢時人,那麼這問題還該細探,不該如此便解決。在司馬遷《報任少卿書》里說:「向者仆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可見太史公自己也說他只是做的「下大夫」,就是六百石的小官,其位決不在丞相之上。下面他又接著說:「仆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若位在丞相之上,則決不和卜祝並舉。《太史公自序》里,司馬談又說:「汝復為太史,則續吾祖矣。」「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可見司馬遷父子當時是做的「太史令」,決沒有錯。但因尊稱他父親,故改稱「太史公」,後來他寫《史記》也便自稱「太史公」,而其書即稱《太史公書》。但為何司馬遷只做的是「太史令」而他敢自稱「太史公」呢?有人說這是他的外甥楊惲稱他的,也有人說是東方朔看他書時所增的。我想這些話都不可靠。他在《自序》里已稱《太史公書》可證。但他《報任少卿書》開頭就有:「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云云,那時的司馬遷已經不做太史令,而為武帝之「中書令」,為何一開頭便自稱「太史公」?至於「牛馬走」三字應是對任少卿之謙辭,不應說是對自己父親太史公之謙辭。那麼此書首太史公三字,或許可能是後人增添進去的。現在再複述一遍,專查《漢書·百官公卿表),《後漢書·百官志》,來駁集解如湻說,這最多只有到七八分,未達十分。今引太史公自己。的文章《報任少卿書》,明雲「廁下大夫之列」,又《太史公自序》明云:「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那才是十分的證據。《史記》上究竟是「卒三歲而遷為太史令」呢?抑為「太史公」呢?則又要追究到《史記》的版本問題上去。至於像「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九字,卻盡可存而不論,而搖動不了我所要作的最後定論。這不是已經解決到十分之見了嗎?然而我還有一講法,講到書的背面,字的夾縫裡去。所以考據之學有時很有趣味、很撩人!諸位當知,衛宏如湻所說: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本上丞相;為何如此般信口胡說,在我認為那是衛宏如湻誤以當時司馬遷充當了「中書令」而又弄成了「太史令」。他《報任少卿書》是一篇千古難讀的好文章,清代包世臣《藝舟雙揖》中曾提到他讀懂了這文章,我今也敢說,我也讀懂了這一篇文章,那文章難在一時捉不到要領。我試約略敘說如下:因太史公直言李陵的事,漢武帝生他氣,但愛他之才,並不願意殺他。定了他死罪,還可自贖。但太史公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既沒有錢贖,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免死,就是受腐刑。這事在太史公心裡最難過。但他結果自請受腐刑,把他生命保全了,主要是為他書沒有寫完。所以他在這文章里特別講到受了宮刑不算人,來道出他為何不自殺,只為了要寫完他這一部《史記》。而漢武帝則特別愛重他,因他受了宮刑,遂得派他做中書令,即是當時的內廷秘書長。他朋友任少卿認為他既為武帝最親信的秘書長,應可幫任少卿講話。而司馬遷之意,他下半輩子的生命,則專為寫一部《史記》,再不願意管其他事,講其他話。直從他為李陵事述起,來請他朋友原諒。至於贖死罪,只幾十兩黃金便得,而司馬遷家裡竟就拿不出此幾十兩黃金。而那時朝廷貴人家裡千金萬金的多的是。這篇文章意氣運轉,非熟讀不易曉。至於衛宏如湻所說,則正是司馬遷做中書令時的情形。若說天下計書先上中書今,後上丞相,那是不錯了。而那時的中書令則正是太史公司馬遷在做。若說當時一個秘書長的地位還在丞相之上,這也未嘗不可如此講。或許衛宏如湻弄錯了,把中書令誤會到太史公。若如我這般講,講出了衛宏如湻因何而錯,才可以說考據到了十分。因此我們就證明漢代並無「太史公」這一個官,這樣我就對《史記》的大概情形講完了。  我想再講一些關於《史記》的文章。當然我們讀《史記》,主要在讀他的事情,不在讀他的文章,而好多大文章又是在言外的。如我所舉《孔子世家》《項羽本紀》之類,此皆有甚深意義可尋。但下到魏晉南北朝時代,崇尚驕文,便都看重班固《漢書》,不看重太史公《史記》。直要到宋代以後,才看重《史記》更在《漢書》之上。明代歸有光就是用功《史記》的,清代方望溪承之,有一部《歸方評點史記》,為清代「桐城派」所重視。直到曾國藩始主再把《漢書》駢體來補充進《史記》散體中。至於班固《漢書》批評《史記》,說其文「善序事理」「辯而不華」「直而不野」「文質相稱」「良史之才」,此是以史書的眼光來作批評,和歸方桐城派以文學眼光來作批評不同。但我還是主張以大著作的眼光,該以其成為一家之言的眼光來作批評,當更可看出《史記》文章之高妙。總之,太史公不僅是中國千古一大史學家,也是千古一大文學家。他的文章除《史記》以外,就只有《報任少卿書》一篇,此外都不傳了。好了,我們就講到這個地方。

引文來源中國史學名著_國學導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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