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美利堅（二） 說說在美國上的那些課

話說去美國其實主要是去上課的，所以不得不說一下在UCSB上過的這些課。這一個學期下來我只翹過一節計量的討論課（section），而且也從未在課堂上睡著過，而上述兩點是我在復旦每周必然會發生的事情。也許是覺得這個學期的生活成本大於大學其他學期的總和，所以格外珍惜而不敢怠慢吧。

由於只上過4門課，所以我也只能以偏概全地總結一下美國大學的課程。總體的感覺是課程並不水（部分朋友表示他們上的課很簡單，也許美國大部分的本科課程是這樣的，我有幸地選了一些比較難的課而已……），至少在開學上第一節的時候會明顯得感到這門課如果不好好學是要被當掉的，而不像復旦的某些課，聽了第一節課會覺得就算老師第二節課把期末試卷拿進教室，考過肯定不是問題說不定還能混個B+什麼的——水得讓人無奈。UCSB經濟學院教授95%以上都是professor頭銜，（難道lecturer只能去SBCC這樣的社區大學混么？）相較國內的大部分把抄論文當成主業，而只把教書當作副業的叫獸來說，作為學生能夠深切地體會到這些美國老頭在教學上花的時間和心血。我在想，不用跟哈佛耶魯比，把中國的教師隊伍中能達到UCSB的平均教書水平的那部分匯聚在一起，能拼成一個真正的大學么？或許勉強。在四億人口的美國，UCSB尚排在三十多位，換句話說與其同一檔次或者比其質量更高的學校有大約40座，而坐擁4倍人口的中國，只能勉強拼出1座——這160倍的差別，造就兩個不同的社會。我毫不懷疑復旦的那些精英至少在學習上可以草割哈佛學子，而哈佛的優秀學生到復旦數學系來照樣會被當掉（插一句，這兩天聽說08數學艾里熱孜克同學辭世，甚為痛心；與此君雖只謀過一面，但他是我見過的最牛逼的維吾爾人沒有之一），但中國的教育，終究是selection，沒有被淘汰帶來的快感遠大於對於知識的渴求。

哎，美國同胞們啊，有這麼好的教授伺候你們，你們還成天飲酒作樂，不求學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應該送到第三世界來體驗一把，讓他們看看復旦的學生為了一個上課一般般的老師可以提前一個小時把前半個教授的座位佔滿……（在美國提前五分鐘進教室也能坐第一排，真是太爽了）

下面說一下我上的那四門課吧，按照上第一節課的先後來吧：

1. Public Finance（財政學）

上財政學的老師叫Stuart Charles，60歲。他是所有四個教授中語速最慢的，這也許是他獨特的經歷有關——Stuart年輕時去瑞典讀了大學，又在那邊呆了15年。而他剛進大學的時候正值越戰，他被系統隨機抽中，原則上是要被派往前線的，正是因為他在瑞典而逃過此劫。在非英語國家的經歷讓他習慣於用比較慢的語速講話（這也是我剛去美國的時候唯一能夠接受的語速了）。說實話，財政學是我四門課上完前兩節後唯一一門沒有退課慾望的課；然而最後也是我考的最差的一門。

Stuart的課其實是比較水的，沒有作業只有一次期中一次期末。每次上課會講2-3個案例，然後用經濟學的模型去分析。當然我覺得這種上課形式還是不錯的，結合實際去分析比空講一堆理論要有趣地多。考試3道論述題，和他上課的案例很相似，所以我在這門課上花的時間很少。當然作為中國人，做這種寫文章的考試是很吃虧的，因為用詞會很不地道。我有一個同學就因為寫了「due to the diagram below」而被扣分，老師說這裡應該是「according to」，用due to就顯得沒有邏輯。天，明明就不是邏輯不好，而是英文不好嘛……Stuart的考試對於答題的要求只有一條——讓不懂經濟學的人看懂你的報告。他不喜歡長篇大論，原因是「那些政府里的人誰願意讀冗長而深奧的文章呢」？雖然如此但他喜歡給很多很多時間答題（哪怕所有人都在1個小時內做完了，他還會給3個小時時間），這似乎是大多數美國每個教授的習慣——不愛給學生時間壓力。最後期末的時候碰到一道問「美國現在的社會保障制度是從几几年開始實施的？對哪些年出生的人最有利，對哪些年出生的人最不利？」由於對第一題的結論完全沒有概念，所以整個這道題就在胡扯，考完覺得一定囧了，結果stuart厚道地給了個A-，還是很滿足的。

記得我第一次去office hour和stuart討論問題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一句中文，我當時沒有聽懂；等我第二次去的時候發現他自己的小黑板上寫了很多中文字——他說我上次打擊到他了，哎，真是個可愛的老頭啊~還有我每次去office hour的時候，他兒子都躺在地上睡覺，我表示辦公室的地那麼臟他老爸也不管——也許這就是美國式的家長吧。

話說美國的財政學其實和中國的教法非常不一樣。我粗粗翻過復旦的財政學教材，裡面有太多中國特色的東西，而Harvey Rosen書上第三頁就寫道政府機械論和政府有機論的區別。簡單地說，政府機械論認為「處於社會中心地位的是個人，而非群體。政府是公眾為了更好實現各自價值目標共同創立的一個部門或組織。公眾通過授權方式將自己的一部分私人權利委託給政府；作為受託人的政府行為必須有利於公眾利益的實現」。政府有機論認為「社會實際上也是一個有機的統一體，每個人、家庭和企業都是這個有機體的一個部分，政府則是這個有機體的心臟。在這樣的社會中，個人、家庭和企業只有作為這個有機體的一部分才有意義，所以在這個有機體中，社會實際上是凌駕於個體之上，個體利益必須服從整體利益」，羅森強調，政府有機論是他不支持的觀點，這個觀點只被希特勒以及毛澤東這樣的人崇尚……

這不是學術討論文，不深入下去……

1. Monetary Economics（貨幣經濟學）

我不知道這門課和復旦的那門叫「貨幣銀行學」的有何區別。原以為是一樣的，後來我在復旦的課表中還真翻到了一門叫「貨幣經濟學」的課，所以就不理解兩者的差異了。

上這門課的教授叫Henning Bohn，很多次看到他和Stuart一起在學校的餐廳吃中餐，他們說「我們喜歡在吃中餐時討論經濟學問題」。相比Charles，Henning的語速要快很多，而且頭兩節課講了一些關於美聯儲的背景知識，作為一個只看過宋鴻兵書的人來說這些必然讓我聽得雲里霧裡。Henning表示我作為一個外國人應該pay extra effort on this chapter因為美國同學對他們自己的銀行體系是很了解的。當然最後事實證明美國孩子對這些東西並不了解……

Henning的作業很多，3篇日記，寫自己對某則貨幣新聞的看法；3篇指數分析，計算Yen/dollar，Euro/dollar，3個月和10年Treasury bill，S&P 500，TIPS的收益率。說實話剛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除了外匯和s&p之外我完全不知道剩下的那些指數是什麼東東；以及3次problem solving。我在復旦南區買的一本參考書中能夠找到大部分problem solving答案的中文版，表示天朝在很多方面，真的是非常有特色的……

Henning在分析金融市場的時候邏輯非常清晰，很難想像一個六十多的老頭在講台上能這麼信手拈來，難怪Bernanke會請他去學術會議上給Federal Reserve Board做講座。

這門課用的教材是mishkin的money, banking and financial markets. 米什金在金融危機後對他的書進行了很大的改動，所以這本書原價200美金（復旦南區影印版表示壓力不大）。在美國大部分教材都是用的最新的，而不是復旦那種某些授課老師自己寫的用了若干年的存貨。

當然對於米什金的書，有很多地方我覺得還是比較值得探討的。尤其是對於利率的一些理論，我認為人把錢存銀行主因是安全並且缺乏投資渠道，而不是所有貨銀書裡面強調的利率高的因素。此外關於什麼有效市場理論，股價的隨機遊走，其實都是很扯淡的，歸根結底又到理性人假設上面來了。其實凱恩斯主義貨銀本身就違背了理性人假設——認為價格短期是粘滯的本身就是因為人的stupidity。而按照理性人假設，麥當勞裡面那個標價應隨著人流時時變化呢。所以，既然已經對這一假設做了突破，為什麼還要反過來用此解釋有效市場理論呢？嗯，這個問題求大神們在下面回復。

Henning是個很倔的老師，記得考試前一天我找他去要recommendation，他很爽快得答應了下來，當然我是有點擔心的，主要擔心要是我第二天考太挫不好意思，Henning表示你期中考得很好明天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給你推薦。我那個感動啊……後來我拿出兩罐龍井給Henning說感謝你這一個學期給我們精彩的講座，Henning馬上板起臉說這個不職業。我反覆解釋著不是因為推薦信，只是我個人被你的講座impress了，Henning說他明白，但是無論什麼時候，接受學生的禮物都是很不職業（unprofessional）的。哎，真是的，兩罐茶葉而已嘛，那麼認真幹嘛，後來我一罐送給了鄰居女主人Daniel，另一罐送給了一個美國朋友，那孩子表示他不喝茶……我淚奔……

3.Time series（時間序列分析）

我有意地選了一門統計系的課，看看美國佬的數學水平究竟在什麼level。統計系和數學系的課有很多，我的膽量最多也就碰一下這門被某學長稱為「UCSB統計系最tough的課」了，（表示王碧岑姐姐選數學系的real analysis是相當威武的一件事……）上這門課的是一個女教授Wendy，呵呵，我感覺喜歡這個方向的女性實在不多，這應該是個另類吧。由於UC財政狀況很差（那都怪施瓦辛格老是cut教育預算），本科生和研究生的time series被並在一起上了，所以教室里看到不少張神似sheldon的臉……

這門課和後面要講的計量，在起初的時候我都面臨巨大的辭彙問題，什麼method of moment estimation（矩估計）之類的也就算了，老師還喜歡在黑板上寫MLE（最大似然估計）、joint PDF（聯合概率密度函數）這樣的縮寫，把我快整瘋了。後來我不得已下了一版統計學字典一版經濟學字典才大致得以應付。這門課是越學越糊塗的，記得第一第二次作業我順帶著把布置給graduate student的題一併做了，第三第四次就只會做本科生的了，到第七次的時候連本科生的那部分都得苦思冥想很久。UCSB統計系的學生的quant能力比econ department學生強太多了，graduate比undergraduate學生強太多了……（貌似在復旦不是這樣的）。好在最後的final project是隨便在資料庫里挑一組數據用一個程序去分析他。這個報告做了我兩天兩夜，14頁，是我自大學以來不藉助百度或谷歌完成的第一篇報告（當然這種分析型的作業上百度和谷歌也沒用）。

也許只是學了time series的皮毛，我也只會把一個時間序列拆成ARMA model加上random walk……有效市場理論說，股價是本身就是random walk，所以是分析不出來的……

1. Econometrics（計量經濟學）

其實相比復旦偏實用的計量經濟學，UCSB上的計量偏向理論一些，說實話也要簡單一些。我不知道為什麼美國人集體性地把這門課當作他們大學時代最難翻越的一座高山，並且期末教學評估給這門課的教授doug steigerwald（美國人管他叫dog）打了很低的分。期末考試前在圖書館碰到一個美國人對我說「老兄，這教室里有85%的人到現在根本不知道這門課到底在幹嘛」，邊上他女朋友立刻說「你覺得有15%那麼多的人懂么？我才不信呢。」情何以堪啊……

其實第一節課我也不懂因為doug那比rap歌手還快的語速。我到現在還無法模仿他在三秒鐘內說完「The expected value of x plus the expected value of y equals the expected value of x plus y」這麼一長串東西……

Doug說，「我希望會做作業的同學不要把作業藏著掖著，要拿出來和人分享」。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就算你們這幫菜鳥一起努力也甭想做出我的作業」的意思。

Doug的作業很怪異，他不側重計算而側重於理解，比如在複習統計學那一章裡面有「證明獨立同分布序列中用中位數做的估計量是有偏的」這一個我從未聽說過國內概率教材國外概率教材以及計量教材里都找不到的定理……第一次作業做了我7個小時，還差半道大題做不來，絕望的我決定上課的時候去求教大神。提前十分鐘到教室，望到第二排坐著一個亞洲臉，遂問「Are u from China？」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我小心翼翼地問「這次作業做了么？我還有半個大題沒做，請問你會做第一大題的第三第四小題么？」這位老兄叫聖傑，凝視了我若干秒鐘，拿起手機「喂，這裡有個老兄，作業基本都會，我們有救了」……我眩暈。此後每個周二晚上我就義務幫他們tutor，由於團隊里有馬來西亞人和美國人，我還得用英文授課啊……這個難度可真的不小，可能就是因為那麼多人靠著我的原因吧，每次我硬著頭皮查百度查維基查中國教科書不管多少時間也得把作業和老師上課講的弄得明明白白的，也許沒有這些人，我不會追求每次作業都做到perfect拿10分（畢竟美國人只有5-7分），但我知道要是我只拿9分，他們可能就是8分，期末一旦失誤就會被當掉，他們有的已經拿到offer了，有的還在找工作，我真不希望他們被當掉。所以正因為他們我才在這門課上付出了比其他課多得多的努力。這一點上也算是他們幫了我吧。到後來每節section助教講得糊裡糊塗了就會問我Hart你說這個該怎麼做（我表示有次為了睡懶覺沒去section很不地道……）

當然最重要的不是學好了這門課，而是在美國認識了這些彼岸的為數不多的朋友。聖傑、思遠、夏鳴、Sophia、Kevin、Katrina、Ashley、Ryan、Rae、蒲婷……你們讓我感覺在美國不孤單。聖傑，你在這些人里被尊為大哥，你說要麼我混好了我們美國見，要麼你混差了我們上海見，我想一定是前者；精通三國語言的思遠，你會成為KPMG partner的！夏鳴，如果不是你幫我檢查機油，我的車一定在去San Francisco公路上拋錨，永遠停在101公路上；Kevin，下學期來複旦交流記得來找哥；Ryan，我要找你女朋友Laura下國際象棋！……也許你們沒有人人賬號也看不到這篇文章，但請允許我在這裡表達對你們的想念與感謝，你們送我的ipad我很喜歡！！

有人說我在上篇文章中寫道那兩件不後悔但不會做第二次的事情只講了一件，那是我昨天不小心忘了。我在craigslist上看傢具的時候無意看到了賣車的廣告，300塊的寶馬，我想我擦咧美帝買個破車這麼便宜，就很衝動地決定去買個n手破車。當然300塊的寶馬是跑不了的，我找到一輛能開的mazda 323，便一個人坐了兩個小時火車跑到simi valley，現在想想膽子實在是大。車主是一個墨西哥人他讓我叫他D.J.Ralph，因為他自己是個DJ……。我試駕了幾圈後就795美金買了下來，沒有地圖沒有GPS憑著Ralph給我指的路加上以六點多的夕陽餘光判斷方向，期間在Camerillo靠近Ventura那邊迷路過一次，在santa barbara又迷過兩次路（美國的路是不標東西南北的！），後來繞著繞著又繞回高速了，反正最後也不知道怎麼走就回到了Goleta……我室友還以為我回不來了呢。

介紹一下那輛車吧，除了外觀如大家所見，它的刮水器起初是不能刮的，後來修好了；機油是不足的，去舊金山前加好了；變速箱有問題，也在去就進山前修好了；車內燈不亮，后座缺1根安全帶；音箱只能放磁帶；只有暖氣沒有冷空調（去舊金山一路賊熱啊）；制動距離有點長；平衡不好，如果不一直拉著方向盤車就向左偏；車門是鎖不上的……這輛車伴隨著我在一個半月里走了1,600英里，最南端去過洛杉磯南Universal City，最北端去過Berkeley，最後700美金賣給了一個UCSD的男生。我表示我的車沒熄火沒拋錨實在是難以置信，我也不建議去美國交流一個學期的人像我這麼干，還是有風險的……但是，這一定是我開過的最破的車，我保證這世界上99%的人沒開過這樣的需要駕駛技巧的車輛，這的確是一種有趣的經歷。

偏題偏很遠了，拉回來。

由於計量這門課沒什麼問題，我很少去找doug。第一次去找他是感恩節後，他見到我就問我感恩節去哪玩了，我告訴他我去了Yosemite，他非常興奮地說那是他的最愛，沒事就帶老婆孩子去那邊hiking，我看到他辦公室里還掛著Yosemite的風景照…。然後我們就聊Yosemite聊了很久，我差點忘記問他題目來著。

計量的考試時輕鬆的，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實在是搞得太明白了（不過國內的計量教材我還是看起來很費力的說），提早交卷一小時，跟助教握手，永別，助教跟我說「The professor and I have discussed and think that you are the person that deserve a recommendation most」，算是一份給我的很好的禮物。寫了郵件告訴他specify我的一些特徵，他也很樂意接受。有些東西真的不是強求來的，努力總會增加得到回報的幾率吧。

總的說在美國的半年學習有不小的收穫。我和其他朋友聊加州和國內最大的區別在哪，大家都一致認為，在加州人更容易沉得下心，不容易被紛繁的世界干擾自己的情緒；而在國內，我們太在乎自己的前途，太容易停下來想做什麼才是有用的。我想，說到底，也許還是人口問題造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