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深山中追尋著羌人的足跡 | 西南聯展特別推薦
她,一位九零後女生,花了兩年時間調查、拍攝了08年地震後四川岷江上游羌族人的生存環境和現實處境,由此形成《羌跡》這組作品。讓我們一起走進她的影像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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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姮妤1995年生於重慶
畢業於四川西南交通大學
微信:holyl_
「 羌跡 」
(請橫屏幕觀看)
《羌跡》拍攝手記
劉姮妤
2015 年 7 月,雲南大理國際影會上,在攝影師高屯子的紀錄片《夕格羌人的遷徙》中,一位老人在母親的墳頭老淚縱橫,幾度哽咽。「我們要搬走了,媽媽你把我們從一尺五寸養成人,我們成人了,卻要搬走了……」老人為汶川縣龍溪鄉垮坡組夕格人,在汶川地震 一周年前夕,他將和其他七百多名村民一道,永遠離別世代居住的寨子,前往邛崍南寶山原勞改農場定居。
老人並非演員,這就是他生命的本真狀態,情感的真實流露,斷然不必去演。誠樸而濃情,莫名地戳中了我,難以忘懷。次月,我回到成都,到了老人的落腳點,邛崍南寶山木梯羌寨臨時安置點——冷浸溝,到了老人的兄弟也即釋比楊貴生的家裡。
楊貴生說他搬過幾次家了。「以前的老家在牛場頭,過後搬到爛石窖,爛石窖之後,哦嚯,遇到 5.12 地震,就搬到汶川城外的玉龍。到玉龍一個月後,搞緊急避險,又搬回老家夕格,在老家過完年,於 2009 年 5 月 8 號搬到邛崍南寶山。」
災後羌族社會文化復建工作陸續推進,羌族社會有了一些新面貌,從以親屬關係為基礎的原生村寨聚落到被納入嚴格屬地的新式生活社區。隨著居住環境的變遷,羌民的生存狀態、生計形態發生變化,此種地理上的遷徙無疑極大地改善了羌民的生活居住條件,使其免受買進賣出依靠人背馬馱之苦,但挑戰也隨之而來。在高山僻壤他們還能偏安一隅,在相當程度上自給自足,新環境下此種獨立性瓦解,生活等各類開銷越來越大,對市場的依附性增強。縱使資源競爭和市場分配體系激烈而殘酷,卻無法置身事外。
在現代性的滲透和衝擊之下,「往大城市走、賺錢、說漢話」等整齊劃一的生活面貌成為主流標準,吸引著年輕人前赴後繼去往都市尋找「活路」,但也有部分中年人迫於沒有文化,無一技之長的現實狀況,回到老家阿壩州挖葯弄草求「生活」。
仰仗羌族特色文化傳統,通過旅遊開發支撐家家戶戶生計,「文化搭台,經濟唱戲」的可持續性發展路子似乎給羌民帶來了美好希望,但這些鋼筋水泥築成的仿碉樓新式景觀建築和他們的傳統漸行漸遠,連至關重要的祭祀塔子也是倉促選址落成,無關風水。可只會用木頭石塊黃泥建築房子的羌民顯然無法參與到重建之中。
在與羌民們閑話家常時,「老家」是繞不開的字眼:吃的臘肉是從「老家」帶過來的,塔子上供奉的白石是從「老家」運過來的,這裡天氣不如「老家」好,土地出產不如「老家」好……他們口中的「老家」,縱有萬般艱苦,卻也難以割捨。
之後,我陸續往更偏遠的老寨子走,汶川龍溪鄉垮坡村、綿虒羌鋒村、茂縣黑虎溝、理縣蒲溪鄉休溪村。在此遠離中心的邊遠鄉村,羌族的許多口述傳統和民俗一息尚存,但承載羌族民俗文化的傳統族群聚落解體趨勢明顯,加之國家現代化進程迅速推進下,年輕人迫於生計大量外流,傳統文化或技藝鮮有人傳承發揚,導致羌族不少民俗傳統分崩離析。乃至羌民引以為傲的民族文化精髓(比如,釋比文化)等也陸續式微,迅速而利落。
在社會轉型,現代化不斷推進的過程中,羌民的傳統無所依附。與此同時,現代性拓寬了他們的生命視野,他們透過各種方式釋放他們的渴望,渴望向更大的空間拓展,渴望參與到周遭的新興發展中。從個別羌民的角度來看,或許有人在此潮流中順勢而起,步入現代化的康庄大道。但就其整體族群及其文化而言,他們如何能追趕得上一個稍見公平的現代性未來?或者,步入其他地區早已墜落的陷阱之中。邊緣的獨特性從不討好,世界上眾多弱勢群體被捲入現代性漩渦,殊途同歸。
「我們的對話」
輪:你說《羌跡》這組作品是源於一次展覽上看到有關紀錄片的觸動,你會時常為這種觸動而去拍攝嗎?
劉:會有,有時候還蠻感性主導的,雖然有人說我的照片都是冷冰冰的。
輪:並不會冷冰冰啊,我覺得很有人情味兒。
劉:哈哈,大概說這個話的人只看到了我的一面吧。
輪:能看出這組作品是基於田野調查的方式而完成,你花了多久做前期的調查?你認為調查對於你作品的完成有何重要意義?
劉:15年8月份,我第一次去到夕格羌人在邛崍南寶山的安置點,之後不定期會去南寶山和一些老寨子實地走訪。回到學校,整理和搜集各類文獻資料。從時間跨度來看,前後兩年時間吧。田野調查是這個作品很重要的一部分。在調查過程中,投身於羌族社會的場域之下,切身參與羌人的日常生活、大小儀式,感知他們的愛憎和憂懼。其間,有沉澱開啟不少,這種收穫,不僅僅是影像上的,他們的樸質、真誠、堅韌,對我影響尤甚。
輪:在現代化的衝擊下,像羌文化等傳統文化日漸式微,以至趨於融合,出現文化同質化的現象。這在你的作品中也有所體現,能談談你的想法嗎?
劉:民族傳統式微,文化趨同,是各民族無一例外都面臨的問題。此種衝擊是大勢所趨,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不可逆的,大可不必固守或者全盤否定。以一種更加包容的心態活用民族傳統和外來文化也許更能使其煥發活力。
有時候會想,我們對少數民族的傳統文化很關切,但我們始終是缺乏主體性的局外人,我們的力量頂多是一種微乎其微的外部干預。再者,我們竭力找尋或者附加給這些傳統文化的意義,在常民看來其實無關痛癢,利益攸關的議題才值得投入精力去關切,非遺和旅遊導向之下的有利可圖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羌民的文化自信,促成了其文化自覺。
「特色」、「非遺」、「文化」、「傳承」是他們時常提及的字眼,記得有一次在理縣走訪一個釋比(羌族的神職人物,相當於端公)傳承人,他講了一段關於正不正宗,有沒有特色的事。他被認定為傳承人之後,不少人找他學藝,敲羊皮鼓。這在釋比各項技能中門檻比較低,且具有觀賞性,學習周期短,不消一周,便能「出師」,大爺教了之後,把他們介紹到一個景區工作,一周之內,他們被辭退。大爺的原話是:「景區的人打電話說,大爺,他們的鼓鼓不行,沒得雄勢,沒得你的鼓鼓有特色。」釋比出師非「一日之寒」,要背誦大量的經文、習得大量諸如踩鏵頭之類危險係數較高的「真功夫」,經師傅一項一項考察,認定合格後方能蓋卦出師。如今,能沉下來學習釋比的年輕人少之又少,借用羌族身份混口飯吃的現象反而有增無減。
唯有內在的生長才能治本吧。
輪:汶川地震的災後重建使得原本邊緣化的族群逐漸「去邊緣化」,他們的身份認同由此產生危機,你從他們當中是否發現了這一問題?
劉:會有,地震是一個契機,讓這群高山深谷之中的羌人進入我們的視線之中,近年來,不少關於羌族的影像和影視作品層出不窮,人們對羌族這個群體也有了更多的關切。
就搬離汶川夕格和直台羌寨,被異地安置到邛崍南寶山的這群羌人而言,生計形態、生活樣貌等方面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動。記得當時有個老人跟我講他們現在是成都市民,是成都市獨一無二的 600 多個羌族,這種認同身份上的變化,尤其是老人講這句話時透露的一絲自豪感,讓我記憶尤深。也許彰顯獨特性、尋求某種身份認同是本能使然。但也會有另一種情況,老人的三哥因為不習慣南寶山的生活,索性攜妻子回到老家夕格住。縱然山高路遠,便利性遠不如南寶山,但依然守著祖輩生活的土地,很是心安。文化傳統的生成和繁榮有賴於特定的土壤,拔地而起的「移植」需要時間來恢復元氣,希望不要落入程式化景區的窠臼,還能有所延續和發展。
身份認同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早先在王明珂先生的羌族田野中,有提到一個老人關於身份的記憶:「過去本地人還不是羌族時,人們把所有上游村寨的人都叫做『蠻子』,所有下游村寨的人都叫做『爛漢人』,只有本地人是『爾瑪』(我們的人)」。每個村寨的人有三種不同身份——他們自稱為爾瑪,下游村寨認為他們是蠻子,上游村寨認為他們是漢人。他說,過去村寨里的人都經常生活在恐懼中,懼怕下游的漢人、上游的蠻子來欺負自己,仇殺與掠奪不斷。老人自我解嘲地說,那是因為過去的人沒知識,不知道大家都是一個民族,羌族。
從羌族人信仰的神祇來看,靠近藏族地區的羌族,會拜藏族的神,靠近漢族地區的,會供奉漢族的神祇。比如,在夕格這一脈人的家裡,神龕里大多供奉的是「天地君親師」牌位,據當地的釋比講,這是因為羌族沒有文字,就用漢字代替,用羌語講是「木多」,「木多」代表天。
在茂縣黑虎羌寨,一位老人跟我講了黑虎將軍和當地的很多民間故事和傳說。從他的講述中,能感受到羌族是一個很齊心的民族,黑虎地區的姑娘十多歲時開始纏白色頭帕,只在結婚的時候換成黑色頭帕,到老都要為黑虎將軍戴孝,此種孝儀稱為「萬年孝」,延續至今,不曾改變。這樣看來,羌族人的身份認同危機只是我們對異族的一種臆想罷了。
身份認同這件事是隨時代和地點的變遷而流動變化的,但無論怎樣,他們都不會否認自己是「羌族人」。只是說在和其他民族的融合過程中,個人認同和整個社會在微觀層面上發生了一些變化,「羌族」這個概念越來越曖昧不明了。
輪:是啊,我們很容易把羌族視為所謂的「異族」,那麼當你第一次去到這個寨子里,你對這裡的印象如何?
劉:有個直觀的感受就是,白天整個寨子像是被掏空一樣,關門閉戶的不在少數,基本只有老人和小孩活動。不少老寨子也有發展旅遊業的跡象,只是基礎設施等各方面都不太完善。老寨子里的羌人維持了原生村寨聚落的樣貌,以農耕為主,大家基本維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方式。出於長遠發展考慮,不少人選擇往城裡遷,像茂縣古羌城作為一個較大的羌族特色景區,給羌人提供了不少崗位,羌人們的在場佐證了羌城的羌族特色,但反過來,脫離生活、展演性質的各式節目或者儀式也消解了他們的羌族身份。至少在有些深諳羌族傳統的人看來,這些儀式是一場又一場裝腔作勢的狂歡,背離傳統,並不羌族。發展和轉型過程中的不成熟和傳統之間的角力毋庸置疑,只是,獨特性不要被抹平才好。
輪:從和你的對話中揣測出你看的書不少,平時看和此有關的書籍嗎(例如社會學、人類學等)?這些知識的積累對你的拍攝起到何種作用?
劉:在開始這個項目的時候,有做一些文獻上的搜集和整理,比如,王明珂先生對羌族的一系列田野調查成果和其關於邊緣文本、邊緣現象的研究:《尋羌——羌鄉田野雜記》、《羌在漢藏之間——川西羌族的歷史人類學研究》、《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等,也參考了一些人類學、社會學影像調查,比如西德尼·甘博《北京的社會調查》,庄學本對少數民族地區的人類學調查等。
這些知識的積累為我能更有條理、更有側重的去展開這個項目打下了基礎,不可或缺。▲
劉姮妤的獲獎及參展經歷:
2015.07 米拍第四屆大學生攝影夏令營「最具潛力十佳大學生攝影新銳獎」
2015.11 《反覆·局部》2015麗水國際攝影節「1m2個展」
2015.12 《字·義》四川省高校大學生「守望攝影」展
2016.05 《字·義》「不聲而語」影像新銳十一人聯展
2016.11 《關於我:從 1995 到 2016 》第五屆西南高校專業攝影聯展
2017.08 米拍第六屆大學生攝影夏令營「最具潛力十佳大學生攝影新銳獎」
2017.08 《羌跡》2017第七屆中國大理國際影會
2017.09 《羌跡》2017第十七屆中國平遙國際攝影大展
2017.09 《關於我:從 1995 到 2016 》平遙「自然生長—85後中國攝影師攝影計劃個案剖析」群展
2017.09 《羌跡》IPA2017國際攝影獎中國大獎賽 深度攝影類銀獎/人像類銅獎
2017.09 《羌跡》2017紐約國際攝影藝術展金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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