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飛死於直率的,真了解岳飛、靖康恥、秦檜與宋高宗嗎?

關於岳飛,關於秦檜,關於靖康恥。

寫篇完整的吧。


靖康恥。

歷史事件自有語境,讀史者往往難以感同身受。

所以,恕我假設一個語境,更方便大家理解。

以下這段純屬虛構。

1937年,南京朝廷內鬥不休。溫宗堯眼睛都看不見了,還被任為內政部部長。

日本鬼子大軍自北京與上海兩路進攻,勢如破竹,圍了南京。

蔣先生自覺失盡中外之心,就地將位置傳給經國先生,自己縮進小紅山官邸。

經國先生也很絕望啊。於是把溫宗堯、梁鴻志他們處置了以安眾心。然後就派人議和。

緯國先生和汪精衛先生帶著一堆南京美女和金銀財寶,去日本鬼子大營談判。中間周佛海又勸經國先生:談判期間不能得罪鬼子!哪怕鬼子打過來,也要認慫!

最後鬼子說得了,就把緯國先生做人質,割讓河北省吧。得了收工。

鬼子走了。薛岳建議說應該在江淮布防,防止鬼子再南下。但陳公博們認為如果鬼子不來,這筆軍費就浪費啦,於是算了。

秋天,鬼子又來了。又是一口氣衝到南京城下。沿路國軍望風而潰。經國先生徵召天下軍馬,閻錫山、白崇禧、李宗仁們都虛與委蛇,看看而已。

鬼子在城外,一會兒要唐瑛帶隊去勞軍,一會兒讓陸小曼去給他們彈鋼琴,一會兒請汪精衛將三位小姐都獻去當歌姬。

經國先生親自出城卑躬屈膝談判,鬼子懶得等了,殺將進去。蔣先生、宋美齡、宋子文、經國先生、緯國先生、老孔先生、小孔先生,以及各色民國名媛,一股腦兒全部被抓。

開輛大卡車,一起裝卡車上,破衣爛衫,灰頭土臉,一路唱著日本軍歌,一路往偽滿洲開。一路上,管你原來是上海小開、民國名媛,任意凌辱,死了直接扔路邊。

到了偽滿洲國,軍部眾人設宴,請蔣公和經國先生穿了狗皮衣,請孔先生扮個豬樣,一起陪美齡女士跳脫衣舞。

南京則經歷了1937年12月所經歷的一切苦難,還要更加過分:中山陵被刨了,六朝金粉都被鬼子搬回去了,除了玄武湖,啥都沒留下。

以上就是,當時宋朝人心目中的,靖康之變。

還不算確切。

因為今時今日的我們,對南京政府沒什麼歸屬感。所以,請將看上頭這些所感到的恥辱感,再加個兩三倍。

然後就能明白,岳飛們切齒痛恨的「靖康恥」是怎麼回事了。

中國曆朝皇帝出降,其實不算多:劉邦到咸陽,子嬰出降。鄧艾到成都,劉禪出降。隋滅陳,陳叔寶在井裡被捉。這些都是千古罵名。

這裡還有個民族主義問題。夷夏之別,很要命。中原亂,衣冠南渡,衣冠兩個字代表文明。比如鄧艾捉劉禪,還算是人民內部矛盾;好比傅作義投降,算是華夏與華夏之間的問題;靖康恥,卻是降給了異族,而且是野蠻的異族。

從過程到結果,都這麼丟人。

所以自靖康後,中國千古恥談議和。蔣先生抗日不算有效率,但也知道那句「用無數無名岳武穆來製造一個中華民族的岳武穆」鼓勵士氣,因為這種大恥辱,中國人是經不起第二次了。


靖康恥的背後。

徽欽二帝被搶回金國,宋朝各色公主后妃慘遭金人殘忍蹂躪。

這件事,既是金國的野蠻體現,也涉及到金國自己的內部鬥爭。

所以有些殘忍,是故意的。

金國開國皇帝,是我們都熟悉的蕭峰好哥們完顏阿骨打。

金國將領,在中國民間最有名的,是跟韓世忠、岳飛們打來打去的四太子金兀朮。

但負責滅宋的,卻是金國朝廷三巨頭:完顏宗望、完顏宗翰、完顏宗磐。

宗望號稱菩薩太子,對宋人不錯。

宗翰性格英武桀驁得多。

宗磐是金太宗長子,本來有繼承權,後來卻沒成皇帝,只是封了太師,但那是後話。

這三巨頭之間的關係,很微妙。

《靖康稗史箋證》之四《南征錄彙》說這麼個故事:

金國小皇帝,有一天請宋欽宗去打球。完顏宗望親自跟他打著玩。忽然完顏宗磐就來了,還大聲呵斥,欽宗看了他就怕。

完顏宗望私下裡跟宋欽宗商量,請他回去建立政權,讓宋朝向金國稱臣算了。欽宗手下幾個人都答應了。

——到這裡為止,是不是還算和氣?

然而宗翰和宗磐生氣了。

宗翰問:「你幹嘛偏袒宋朝?」宗磐說:「都元帥完顏斜也也是站我們這邊的!」

完顏宗望也生氣了:「媽的南征宋朝是我首謀!本來就該我說了算!」

之後就吵翻了。完顏宗望悻悻而去。宗翰和宗磐就肆無忌憚地,開始虐宋朝二位皇帝,以及后妃公主了。

完顏宗望的意思,保留兩個皇帝的位置,讓他們向金國稱臣算了——類似於日本鬼子希望蔣先生直接稱臣。

宗翰和宗磐邪惡得多,他們扶植了張邦昌和劉豫這些傀儡政權,分裂中華——類似於日本鬼子扶植了汪精衛政權。

宗望在這一局中辯輸了,於是宗翰和宗磐虐待兩個皇帝格外變態。

宗翰後來做了件事:當眾折磨兩個皇帝取樂,看宋朝隨來的李若水阻止,就割了李若水舌頭,挖目斷手——這個《說岳全傳》里也有。史實如此。

所以了,金國如此折磨兩個皇帝和后妃公主,既是宗翰和宗磐自己比較暴戾,也是特意秀給宗望看的:

「你不想我們乾的,嘿嘿,我們偏就幹了,咋地呀?不服啊?你瞅啥?!」

——金國內部的政治鬥爭,也是盤根錯節啊。

當然,多行不義必自斃。

十一年後,宗翰政治鬥爭失敗,抑鬱而死,後代被完顏亮滅門。前一年,宋徽宗過世。

十四年後,宗磐被金熙宗誅殺。

宋欽宗又多活了十七年。比他倆活得都久。

中古的政治鬥爭,從來就這麼血腥荒誕又離奇。

也順便說句:

一切為汪精衛、周佛海、陳公博們嚷嚷的,可以看看靖康之恥,再仔細想一想所謂亡國到底是什麼意思。

亡國之後,某些士大夫或漢奸或許受點禮遇,背後可是千萬生靈成了奴隸。

因為亡國之後,你的命就完全仰人鼻息,只看對方打算怎麼處置了。


秦檜。

秦檜是千古奸臣,以莫須有坑害岳飛,賣國求盟,自已不必論。

後世偶或有人辯白,也無非說岳飛不懂做人、高宗立心要殺岳飛云云,說秦檜無非為虎作倀,卻是小看了這奸賊:

秦檜是為了求和而殺岳飛,高宗卻是為了收軍權而求和,狼狽為奸,互相利用而已。

而且秦檜的奸惡,遠不止此。

秦檜殺岳飛,成和議後,將趙鼎貶去潮州,將王庶貶於道州,將胡銓貶於新州。即便遇赦,也永不再用:

「你們永遠沒機會再來對付我了!」

趙鼎在流放地,每天都被人監視,奏報秦檜「趙鼎怎樣了」。趙鼎於是絕食而死。

大權獨攬後,秦檜開始盤查言論。浙江與福建發大水,右武大夫白鍔說「燮理乖謬」,被刺配到萬安軍。太學生張伯麟題壁諷刺:「夫差,你忘了越王殺你的父親嗎?」被杖脊刺配到吉陽軍。

控制了言論後,秦檜又禁止民間自撰野史,令自己兒子秦熺監修宋朝史書。有做野史者告發。

這是個地地道道的流氓。趙構趙老九自己是混蛋,但不妨礙秦檜一樣混。

秦檜還無恥地跟趙老九上過表,說他這麼做,是:

益堅鄰國之歡盟,深思社稷之大計,謹國是之搖動,杜邪黨之窺覦。

無恥啊,無恥。


岳飛。

這是一個講情商的時代。什麼事,大家都琢磨著情商。各色仙俠劇,觀眾日益在意的是:「學習XX的說話之道」、「YY的情商是不是夠高」,當然還有「男主角是不是有點直男癌?」

類似的思潮,延伸到歷史上,便是許多人會如此念叨:歷史上岳飛死了,是他太直了,不夠會做人。

真的嗎?

早年,宗澤要教岳飛陣法。岳飛其實不在乎這個,但說了那句名言,「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他想說的是後半句,但前半句給老領導面子。宗澤也點頭。宗澤大概不會覺得岳飛不會做人。

張用在江西為寇時,岳飛寫信勸降。第一句「吾與汝同里」,咱倆同鄉。之後就吹自己的戰績。末了說「今吾在此,欲戰則出,不戰則降。」不卑不亢地勸降,又給了對方面子。張用一句「果吾父也。」降了。張用大概不會覺得岳飛不會做人。

平了襄漢,岳飛立刻辭制置使,請讓其他重臣經營荊襄。懂得避嫌。當朝宰相趙鼎,大概不會覺得岳飛不會做人。

黃佐投降了岳飛,岳飛表授他武義大夫,獨自到黃佐那裡,摸人家背夸人家,許諾黃佐立功可以封侯,又試探性地問,讓你回去洞庭湖做內應,如何?——對黃佐信賴到這程度了。黃佐感泣,誓以死報。黃佐大概不會覺得岳飛不會做人。

為岳飛奮勇作戰,在小商河戰死的楊再興,先前做盜寇時,曾經殺了岳飛的弟弟岳翻。他投降時,岳飛告訴他別念舊惡,要以殺敵立功為第一。楊再興感念岳飛大恩,捨生忘死,為國捐軀。他大概不會覺得,岳飛不會做人。

宋高宗趙構要削兵權,第一個預備對付的是韓世忠。岳飛悄悄通知韓世忠,讓他來得及進宮哭訴,舉起只剩四隻手指的雙手,讓趙構念及他的大功,心軟了。所以韓世忠絕不會認為岳飛不會做人,岳飛被捕,韓世忠衝到秦檜府里怒吼:「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話說,趙構自己,真覺得岳飛不會做人么?

岳飛年少愛喝酒,趙構讓他到河朔別多喝,岳飛便從此戒酒。

與曹成作戰時,岳飛特意叮囑張憲,「誅其酋,撫其眾,慎勿枉殺,累主上保民之仁」——不要亂殺,要成全陛下的仁德。他是處處給趙構留面子。

劉豫兵馬要打來,中興四將另外二位劉光世和張俊慫了,想撤。岳飛當時眼睛有病,但一聽到宋高宗宣召,立刻帶病趕來。他來時,劉豫的兵已經撤了。趙構卻很滿意,親口對趙鼎說:「劉麟敗北不足喜,諸將知尊朝廷為可喜。」他也是知道,岳飛給足自己面子了的。

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軍紀嚴明,幾乎千古無二。四太子南下時,河北人都不肯聽他的,人民天天盼望岳家軍來。天下人都不會說岳飛不會做人。

一般說,岳飛曾經勸趙構立太子。然而,岳飛當時做這事,是出於忠心;他是悄然上奏的,給趙構留足了面子。之後趙構立了太子,岳飛見過後,立刻大喜說中興基業有望。處理得極為精妙。

張浚說岳飛的風格是「避寵榮」。他是懂得避嫌的,不斷推讓各色封賞。並不讓自己處於嫌疑之地。

當世唯一能說岳飛不會做人的,大概只有他兒子岳云:因為岳飛嚴格要求,導致岳雲多少次捨生忘死立下戰功,爸爸卻不給他報功。

如上所述,秦檜後來做宰相二十年後,厚顏無恥,坑害忠良,連陸遊科舉時比他兒子考得好,都要特意打壓下去。

這麼一個流氓之極的混蛋,捉了岳飛來,拷問了兩個月,卻毫無證據。逼得秦檜只好說岳飛的罪,「莫須有」。

究竟什麼樣的人,會覺得岳飛這種堂堂正正又聰明善於處事的傢伙,不會做人呢?

也就是秦檜、万俟卨和宋高宗,這幾個小人了。

中國古來,有一種觀點。好人不做,教人做佞臣,做奴才。似乎學會做奴才,才算是會做人。所謂「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

宋高宗自己是什麼好人呢?

首先他很慫。建立南宋時,李綱建議他定都長安、定都洛陽——那還是有規復中原,拯救百姓之心的。最南也就是定都南京了,不能再往南了。結果趙老九一溜煙去了杭州。

先被汪黃奸臣蠱惑,然後被秦檜控制,還將趙鼎與張浚幾位賢相趕走,更不用提早年忠心剛正的李綱。趙構自己就是個昏君,被昏君冤殺後,卻有人認為岳飛這等統率十萬軍、名聞天下、智勇足備千古稱之的人物不會做人,難免學秦檜視角了。

同樣讀歷史,有人學會怎麼做人,有人學會怎麼做奴才。

後者也許是迫於生計,但若以善做奴才自豪,處處要求剛直不阿的人學做奴才,就不太好了——那麼多人好學,幹嘛學秦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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