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海》：原來，這是一場愛情電影

1

我已經記不清上一次看這部電影是哪年，哪月了。

時間過得太快，我以為我早就忘了，像藏在記憶深處的傷疤。

有一天，它突然出現——我恍惚著將它打開，

就這樣連著筋帶著血，扯出了過往。

1991年春節前夕，《縱橫四海》上映。

此前，吳宇森因執導《喋血雙雄》正遭受著票房和口碑的雙重慘敗。

還好有周潤發、張國榮以及鍾楚紅的鼎力相助，

吳宇森才重振旗鼓，拍出了這部「令人人都開心」的影片。

最終，《縱橫四海》大放異彩，取得3339萬港元的票房，

位列香港年度票房排行榜第4名。

而吳宇森謹以此片致敬大師特呂弗的《朱爾和吉姆》，

香港譯名為《祖與占》。

因此周潤發和張國榮在劇中的角色就分別叫做阿海（阿祖）和阿占。

對於這樣一部片子，我第一次看，

居然是在遙遠的10年後——2001年，我剛上大一。

為了考上好大學，我已經很久沒看帶影像的東西了。

而那時吳宇森已經確立了暴力美學大師的江湖地位。

雖時過境遷，但我仍記得第一次看到這部片子時的震撼。

在悶熱的，狹小的，滿是「咔咔」嗑瓜子與「叭叭」接吻聲的學校公放廳內，

我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如痴如狂地看著。

和我一樣喜愛的，

是我的同班同學沈大米。

是的，他就叫著這樣俗不可耐的名字，

更可怕的是他還有著弔兒郎當的氣質。

在陪我看完第N遍《縱橫四海》後，他竟然寫了一首詩：

嫵媚動人羨楚紅，

風流瀟洒嘆國榮。

發哥聯袂四海縱，

剎那傾心亦永恆。

呸!我翻著白眼說，「能不能不褻瀆我偶像！」

「那好，祝你春夢了無痕啊！」

3

那時我以為《縱橫四海》就是一部經典的喜劇動作片。

沒想到時隔多年，我才終於明白，

這分明就是一場愛情電影。

雖然，用愛情來給電影歸類，顯得有些膚淺。

「你說，阿海到底愛不愛紅豆呢？」我問沈大米。

他咳嗽了一下，學著風騷無形的阿海說道：

「你們都知道我的性格，我喜歡西逛逛，東逛逛，我喜歡流浪。

其實愛一個人並不是要跟她一輩子的，

我喜歡花，難道我摘下來你讓我聞聞，

我喜歡風，難道你讓風停下來，我喜歡雲，

難道你就讓雲罩著我，我喜歡海，難道我去跳海？」

多年以後，我仍能想起沈大米剛說完一句，

我立刻一字不差地跟著說完的情景。

這遠比現在在喧鬧的練歌房裡唱K有意思多了。

那時，愛八卦的同學們總起鬨說我們倆是一對。

沈大米不但撇著嘴，還瞥著眼睛說：「我喜歡她？！——

她那身材，可真是稻子皮兒枕頭——

都是癟的！女人就要像鍾楚紅那樣珠圓玉潤啊！」

大家鬨笑起來。

「要不我勉為其難收了你得了，省著你變成老處女。」

大家笑得更凶了。

我無比委屈地在班級里嚎啕大哭起來，把書包擋在了胸前。

是的，我生氣的主要原因是他居然當眾嘲笑我胸小。

大家這次笑翻了。

去年畢業十周年聚會，沈大米從深圳趕回來。

酒吧里，他帶著一點點醉意，對我說：

「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你，我每天為你帶早餐，

給你打了四年的水，陪你看過100遍《縱橫四海》，

可你都沒正眼看過我，我覺得我特卑微，像一個笑話。」

「我靠，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我怎麼沒說！」

「我以為你開玩笑呢！」

沈大米什麼都沒說，徑直走到演藝台，唱了一首《風繼續吹》——

「風繼續吹，不忍遠離。

心裡亦有淚，不願流淚望著你。

過去多少快樂記憶，

何妨與你一起去追……」

大家都嘲笑他唱這麼老土的歌，可誰也不會記得，

這是《縱橫四海》的主題曲，這是我們倆共同的青春與回憶。

如果當年他有這麼深情款款的勁兒，興許我會愛上他。

我們都曾縱橫四海，恣意汪洋，

只是當時的月亮，沒有成為後來的我們。

也只能學著看似風流不羈的阿海，

把真心說得膚淺，

把秘密說成玩笑。

十年後，我終於明白，阿海是怎樣愛著紅豆。

作家金娜曾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我人生第一次採訪是1998年在花園飯店，

因《紅色戀人》而採訪訪張國榮。

我鼓足勇氣舉手問：你會為愛而死嗎？

全場鬨笑。

我的臉「刷」地紅了。

哥哥說：「你問的好，但電影是電影，人生是人生。」

群訪結束，哥哥特地走到我身旁，對我說：

「不要在乎他們的笑聲，你問了今天最好的那個問題。」

1993年，執導了一系列經典動作片的吳宇森啟程去好萊塢發展；

1994年，紅姑在拍攝完《縱橫四海》後宣布息影，嫁入豪門，退隱江湖；

1995年，創造了無數個香港電影經典角色的發哥也奔赴好萊塢闖蕩；

而只有哥哥，永遠留在了2003年。

也是在2003年，非典爆發。

已經有幾個學生被隔離起來，整個學校都人心惶惶。

4月1號晚上，從沒正形的沈大米，把我從寢室里揪出來。

然後像個小媳婦似的站在我面前悲愴地說：哥哥自殺了。

我頓時呆在了那裡。

那晚，我們沒有回寢室，而是跳大牆跑出校園。

我們在一個小旅店，看看一整夜哥哥的電影。

多年以前，我們都曾經愛過榮少。

愛他善良、冷艷、感性、重情、絕代芳華。

我們把純粹的愛慕給予他。

可他，

並不快樂。

一點都不。

臨行前，沈大米帶我來到當年學校門口的小旅店。

不過小旅店已經變成了大賓館。

「你說當初我要是霸王硬上弓，你現在是不是我的人？」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你看，沈大米還是這麼沒正形。

沈大米，其實我想告訴你的是，那天晚上，我知道你曾握住了我的手。

如果你還記得當時我推開了你，請你不要責怪我。

但這一切，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因為那個時間點，我們永遠錯過去了。

現在我們只能包含笑意，在一樣的月光下，重溫一遍那場愛情電影。

縱橫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