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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與張兆和之戀》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沈從文

湘西鳳凰,在沈從文先生的墓前,我們能讀到張兆和女士的一段話:

「六十多年過去了,面對書桌上這幾組文字,校閱後,我不知道是在夢中還是在翻閱別人的故事……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越是從爛紙堆里翻到他的越多的遺作,哪怕是零碎的,有頭無尾的,就越覺斯人可貴。太晚了!為什麼在他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從各方面去幫助他,反而有那麼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悔之晚矣。」

這段話是張兆和在丈夫去世七年後,在《從文家書》後記中寫下的,後來,兆和女士把它補刻在了從文先生五色石墓碑下方的一塊石碑上。

沈從文先生曾寫到:"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這是60多年前沈從文的青春愛語。

兆和先生作為一個女子,一個妻子,撫養兒女,操持家務,也遭到戰亂的顛沛,也受過生活的煎迫,但不管如何的境況,她的一腔真誠居然毫不褪色,在她審核的《從文家書》後記中,她坦率寫到:"從文與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選編他遺稿的現在。……為什麼在他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從各方面去幫助他,反而有那麼許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悔之晚矣。"這樣的坦率,這樣的勇氣,這樣的豁達和大度,是足以叫人欽佩的。這樣的摯誠,不帶一點虛偽;這樣透明的心,不著一點瑕疵,讓我切實地感受到了兆和先生的純凈。

沈從文的情書

如果 沈從文先生 沒有寫向其夫人張兆和的情書  如果他沒有 向一個比自己小10多歲的女學生 表白自己的愛情  如果他沒堅持  如果他不是用三三稱呼其夫人  我想沈從文先生的人格魅力會損失不少  正因為他都做了  所以 我才會偶爾在心靈底處  流落出思念的念頭  我會想著翠翠最後的愛情是怎樣  我會想著  後來是不是還有後來?

只是當時已惘然

Forrest

說起來買到這本書已經是很久以前了,但拿起這書來看仍然是一個小小的意外。這些天的廣東的天氣突然變冷,早晚貪睡戀床,一天有十多個小時縮在被窩裡不想起床。入睡前,拿了枕邊書來催眠,太嚴謹地不宜讀,便挑了這本裝幀素淡的《從文家書》來翻,仍留有餘溫的文字。    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愛情故事已經看得很多了,但是再來看這些家書,即使是自己已經熟諳了的文字,依然忍不住悲傷。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一共大概有幾百封,但大都在戰亂中遺失了。《劫情余書》卻收錄了其中倖存的幾封,正是在這有限的幾封情書中,我們讀到了這樣的句子:「我行過許許多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百年婚戀中最動人的誓言。    但這情書中這樣的浪漫而煽情的傾訴其實很少。文字背面的沈從文是矛盾而痛苦的。他在給張兆和的信里這樣說道:「得知這知會時我並不十分難過,因為一切皆是當然的……我願意你的幸福在你偏見背後,你的頑固即是你幸福。」「我並不是要人明白我為誰犧牲了什麼……」  這時的沈從文手足無措,一方面他惟恐傷害了張兆和,安慰著她,讓她不必內疚,不必為自己擔心,另一方面卻仍然勤快地寫著自己的情書:  「望到北平的高空明藍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那麼遠,我日里望著,晚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這是使人看了辛酸而無奈的告白,這哪裡是一個男子的求愛的情書?這分明只是一個孩子,一個至情至性,一往情深的孩子的囈語。不懂調情,不懂玩笑,氣氛一開始就是憂鬱而任性的,一開始就在兩者之間製造了接近的障礙,信件來往有如戰爭。    後來,情節的發展讓所有看故事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在三年零九個月苦苦追求後,兩人終於結為伉儷。婚後的一段生活,兩人的通信大都集中在《湘行書簡》中,這也許是最讓人感動的書信集了,在信中,沈從文稱呼張兆和三三,張兆和則稱沈從文為二哥。「三三,乖一點,放心,我一切好!我一個人在船上,看什麼都想到你」「山水美得很,我想你一同來坐在艙里,從窗口望那點紫色的小山。我想讓一個木筏使你驚訝,因為那木筏上面還種著菜!我想要你來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到家中見到一切人時,我一定因為想念著你,問答之間有些痴話使人不能了解,也許別人問我『你在北京好!",我會說,『我三三臉黑黑的,所以北京也很好!』」。    這也許也是沈從文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這時的沈從文除了愛沒有別的。「我輕輕的嘆息了好些次。山頭夕陽極感動我,水底各色圓石也極感動我,我心中似乎毫無什麼渣滓,透明燭照,對河水,對夕陽,對拉船人同船,皆那麼挨著,十分溫暖的愛著!」湘西的流水似乎把一切都給清洗了,融化了,連同情也不可以,是錯的。「不,三三,我錯了,這些人不需要我們來可憐,我們應當來尊敬來愛。」一切姿態都是不應該的,唯有對生者的禮讚,對生命對萬物的敬重。     正是在這樣的愛的包圍之中,沈從文寫下了《邊城》。    而後,是半個多世紀的相濡以沫,魚雁素尺。然而,婚後的生活總不如意,後記中的張兆和這樣寫道;「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都明白了。……太晚了!為什麼在他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從各方面去幫助他,反而有那麼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悔之晚矣。」幸福或許真得難以企及,張兆和的懺悔中,悔是少的,其實更多地卻只能是無奈,只能面對歲月的撫痂而嘆。    沒有人會去埋怨這個女子,一切皆是天然的。或許對於沈從文,一切皆該是悲傷和讓人惆悵的,正如《邊城》里的結尾:「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人去樓空的悲劇和傳奇,再怎麼心酸酸的,也只能如翠翠一樣,留下一個美麗而蒼涼的背影。

很快,沈從文離開新婚的妻子,回到湘西,他的故鄉鳳凰。看他的小說<邊城>,從此對那個湘西的小鎮痴心不已。青山綠水的地方,靈氣逼人,這裡有蕭蕭,有翠翠,有沈從文。他在飄蕩的船上寫信給三三,說這裡有很明亮的星星,但是最明亮的那顆是她的眼睛。在書的封面看到沈從文和張兆和的合影,二人都微微地笑著,雲淡風清的樣子。直覺,三三和翠翠在沈從文的心中許是常常疊化在一起的,她是他的三三,也是他的翠翠。

他寫邊城,寫翠翠,寫那個地方生活的人們。不是逃避現實。他說:「他們其實不需要我們來同情和可憐,他們那麼莊嚴而認真地活著,為了自己,為了兒女而活著,從來不逃避為了活著而付出的一切努力。他們哭,笑,吃,喝,寒暑來臨和四時的交替對他們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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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對生命的包容

——仰望一對偉大的靈魂

作者:千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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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聞,在沈從文先生於1988年5月10日辭世近15年後,張兆和先生於2003年2月16日高齡逝世,享年94歲,未搞任何儀式。

自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當時的北平中央公園宣布結婚,「鄉下人」終於喝上了「甜酒」之後,兩人便是「攜手共艱危」,相濡以沫54載春秋。如今,鶴駕已西歸,自是無謂風雨無謂晴了,然而回望往事,仍是令人不勝唏噓。

(一)喝上了「甜酒」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沈從文

這段話是如此地稔熟,許多人從這裡望回去,彷彿就看到了自己那依稀可辨的初戀的痕迹。當「文革」期間,沈家三人分散三地,從被紅衛兵翻亂的書中,沈從文找到了當年張兆和回給他的第一封信,竟然一邊笑一邊抽泣起來,快七十歲的人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又快樂又傷心。

1928年,年近30卻只有小學文化的沈從文來到中國公學任教授低年紀文學課的講師,生性靦腆的他第一堂課就期期艾艾鬧了笑話,當時坐在下面看他笑話的學生之一就是年方17歲的張兆和。張兆和的美麗和高雅氣質大概讓沈從文一見鍾情,使這個潦倒的書生開始了漫長的求愛歷程。

他發動的主要攻勢便是長篇累牘的書信追求。在1931年6月的一封信中,他這樣說:

「……願意自己作奴隸,獻上自己的心,給我所愛的人。我說我很頑固的愛你,這種話到現在還不能用別的話來代替,就因為這是我的奴性。

「『萑葦』是易折的,『磐石』是難動的,我的生命等於『萑葦』,愛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望到北平高空明藍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麼遠,我日里望著,晚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向上飛去,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

「我念到我自己所寫到崔葦是『易折的,磐石是難動』的時候,我很悲哀。易折的萑葦,一生中,每當一次風吹過時,皆低下頭去,然而風過後,便又重新立起了。只有你使它永遠折伏,永遠不再作立起的希望。」

貌似平淡的字裡行間,透露出沈從文對張兆和那種已「濃得化不開」的愛情,讓我們在對他對愛情的那種「癩皮狗」韌勁精神肅然起敬的同時,深切親炙到一顆真純而熱烈的心。

然而當時的張兆和,還是單純而近乎透明的,還沒有為「愛」而做好準備。何況當時有成百上千的追求者在熱烈追求這位張家三小姐呢?在張兆和的同室好友王華蓮看來,沈從文是個「動不動愛哭鼻子的鄉下人」,按二姐張允和的說法,沈從文連「青蛙」都算不上,只能排「癩蛤蟆十三」,兩人怎麼能匹配呢?

在沈從文鍥而不捨的追求攻勢下,張兆和從毫不動色到一籌莫展了,她把沈的信交給了當時中國公學的校長鬍適先生。胡先生把張兆和邀請到自家客廳,大誇沈從文是天才,是中國小說家中最有希望的。在得知了張兆和的態度後,胡適才「不再嘮叨」了,只是「為沈嘆了一氣,說是社會上有了這樣的天才,人人應該幫助他,使他有發展的機會!」言下頗有為沈、為張嘆惋之意。

(寫到這裡,筆者不由想起胡適先生對中國近代史上另一對震驚世俗的情侶——徐志摩和陸小曼傾注的關切來,又不免要興窺探臆測之欲——胡適先生是不是由他們想到了自己與韋蓮司那段不可能結合的相愛,因自己得不到圓滿成全,就竭力要成全別人?先生愛才惜才之心,成人之美之德,於此足可鑒!)

帶著沈從文的熱情和體現其才華的信連接不斷的送到張兆和的手上,持續了一年,她堅如磐石的心也開始動搖起來,慢慢的也對沈從文改變了看法:「自己到如此地步,還處處為人著想,我雖不覺得他可愛,但這一片心腸總是可憐可敬的了。」這在1932年,當沈從文接受巴金的建議,帶著一大抱西方文學名著來到張家後,張兆和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

張兆和聽從二姐張允和的安排,彷彿背書似地說:「沈先生,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請你去玩玩?!」以後,又徵得張家父母同意,張兆和到郵局發出了那份有名的電報——「鄉下人,喝杯甜酒吧」,但卻被拒發,而二姐允和更是風趣地以「山東青島大學沈從文允。」拍發了電報,四年多馬拉松式的追求終於有了圓滿結果。

(二)家書抵萬金

在婚後幾年的時間裡,小夫妻感情如膠似漆,卿卿我我,寫信總是以「三三」、「二哥」等親昵的稱呼,讓人艷羨不已。

然而,歡樂總是那麼短暫,婚後沒有很長的時間,兩人感情的不和諧音符已經出現。當與張兆和在感情上發生糾紛時,沈從文就經常出現在名動一時的林徽因的「太太客廳」,向林徽因傾訴他心中的苦惱,其中語涉「自由不自由」的話題。

(也許現代的朋友在遇到這種情況時,總愛追問對方「你到底愛不愛我?」這個問題。然而,這樣的問題是焦點所在嗎?除了那些懷著不可明示甚至卑污黑暗的目的而結婚的人,這麼問,既是一種不「他信」,更是一種不自信,是毫無意義的。)

北京淪陷後,沈從文與幾位知識分子化裝南逃,張兆和帶著兩個孩子留在了北京,生活很困難,沈從文在西南也很拮据,經常向朋友借錢。於是,類似柴米油鹽的生活瑣事就成了張兆和寫信的主題之一,這必然也導致沈從文鬱悶煩躁。也許就是從那時起,他們的生活出現了摩擦。

「正不同你高踞山中,單只運用腦子,以為這樣好,那樣不好,翻來覆去,覆去又翻來,別人那事情辦好了,你無話可說,一遇蹩扭,就有你責難的了。我是同你在一起受你責難最多的一個人,我希望你凡看一件事情,也應替別人想想,用一張口,開闔之間多容易啊……近一二年你寫小文章簡直不叫我看了,你覺得我是『不可與談』的人,我還有什麼可說!」(張致沈,1937年12月17日)

「你向來是大來大去慣了,你常常怪我太省,白費精神,平日不知節儉,這時候卻老寫信要我節儉,你不是把惡人同難題都給我做嗎?」(張致沈,1938年3月22日)

但是如果以為他們的感情因此出現了大裂縫,那麼就錯了。在1938年1月31日張兆和給沈從文的信中有如下的話:「在這種家書抵萬金的時代,我應是全北京城最富有的人了。」而在同年的8月19日,沈從文致張兆和的信中,他這樣寫到:「凡是我對你們應盡的責任,永遠不會推辭……我依然愛你和孩子,雖然你們對於我即或可有可無,我也不在意。」

在連天烽火硝煙中,在衣食堪憂的困窘里,儘管也有抱怨,有睚眥,但他們連牛衣對泣都做不到(一個北京,一個昆明),可是誰又能說維繫他們的就只有親情而沒有了愛情呢?他們還是不乏溫情與甜蜜的:「我想寫雷雨後的邊城,接著寫翠翠如何離開她的家,到——我讓她到沅陵還是洪江?桃源還是芷江?等你來決定她的去處吧。」(沈致張,1938年7月30日)原來沈從文最偉大的代表作《邊城》,竟也蘊含了張兆和的心血。

(三)悔之從未晚

1948年,郭沫若在香港發表《斥反動文藝》一文,給沈扣上「一直是有意識地作為反動派而活動著」的帽子,將其「定性」為「桃紅色的」反動作家。在北平解放前夕,北京大學貼出了抄《斥反動文藝》的大字報,並且在教學樓上掛出了「倒新月派、現代評論派、第三條路線的沈從文」的大幅標語。巨大的壓力使得沈從文竟致於一度神經錯亂。從此,沈從文退出文壇,轉到文物部門工作去了,從1950年起至1978年在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任文物研究員,1978年至1988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所任研究員,成為歷史學家、考古學家,撰寫出版了《中國絲綢圖案》、《唐宋銅鏡》、《龍鳳藝術》、《戰國漆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等等學術專著,特別是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影響很大,填補了我國文化史上的一項空白。

多年以後,他的學生汪曾祺寫到:「就國家來說,失去一個作家,得到一個傑出的文物研究專家,也許是划得來的。但是從一個長遠的文化史角度來看,這算不算損失?如果是損失,那麼,是誰的損失?誰為之,孰令致之?這問題還是很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的,斯人已逝,沈從文先生已是無言,但這何嘗不是值得我們記取的一個歷史教訓?

新中國成立後,在歲月、時代、社會巨大力量裹挾下,張兆和的思想同樣也發生了變化,她開始滿懷熱情地擁抱新中國,總是和孩子們一起責備沈從文不積極向上,不向新中國靠攏,使沈從文無法從家庭中得到應有的溫暖和慰藉。1961年7月23日,張兆和在寫給沈從文的信中說,「當初為了尋求個人出路,你大量流著鼻血還日夜寫作,如今黨那樣關心寫作,給作家各方面的幫助鼓勵,安排創作條件,你能寫而不寫,老是為王瑤這樣的批評家而嘀咕不完,我覺得你是對自己沒有正確的估計。」這是沈從文最為深刻、最難為外人道也的痛苦,但是我們能夠苛責張兆和嗎?

風雲變幻,雲水悠悠,許多歷史陳跡已經不可探求了,雖然有論者提及沈從文先生性格中沖淡的一面、對文物的愛好都可能是他能夠潛心考古研究的因素,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作為他一生唯一熱愛的人,張兆和還是在生活方面給了他最大的幫助,讓這位凄苦的老人體味到人世間的些許溫暖。「文革」期間,經中國作協黨組副書記嚴文井先生奔走,為沈從文爭取到兩間棲身之所,而這兩間房又不在一處。沈先生住沙絡衚衕,張兆和住凈土寺衚衕,張兆和經常在凈土寺衚衕做好飯菜,給沈先生端到沙絡衚衕來。

「四人幫」倒台後,沈從文才被調往中國社會科學院,分得一套較好的住房,並備配了汽車和司機,兩老才過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到沈從文去世前,儘管他還是不被中國當代讀者所熟悉及尊重,但是他坦誠、仁慈與友善的文字,還是引起了海外的廣泛關注,直至後來「被選入了1987年的候選人終審名單,1988年他再度進入當年的終審名單。學院中有強大力量支持他的候選人資格。我個人確信,1988年如果他不離世,他將在10月獲得這項獎。(瑞典皇家學院院士馬悅然教授在接受台灣《聯合報》副刊的採訪時所透露)」

1988年5月10日,沈從文與世長辭。4年後,他的遺骨被送回了家鄉—湘西鳳凰。他的墓沒有凸起的墳土,沒有華麗的裝飾,沒有人工雕刻的痕迹,只有一塊自墓穴後鑿取來的不規則的天然五色巨石肅然矗立,前面集沈從文手跡,刻有沈老富有哲學內涵的語句:「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背面刻有至親敬誄的輓聯:「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

在沈從文離世後,張兆和也接近耄耋之年了。在她衰老的瞳孔里,回憶的靈光一遍遍閃現,不斷地放大,自責日復一日地加深。1995年8月23日,在《從文家書》的後記中她寫道:「從文同我相處,這一生,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後來逐漸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壓,是在整理編選他遺稿的現在。過去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現在明白了……越是從爛紙堆里翻到他越多的遺作,哪怕是零散的,有頭無尾的,就越覺斯人可貴。太晚了!為什麼在他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從各方面去幫助他,反而有那麼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悔之晚矣。」

蒼老的淚水就這樣在紙上漫漶洇暈。現在連張兆和先生也辭去了,我們無從得知在這15年里,老人是怎樣在回憶她陪伴了一生卻沒有深刻理解的愛人中捱過漫漫長夜的。但是更讓我們唏噓感嘆的是,最終她還是理解了自己的愛人,最終兩顆心還是得到共鳴。或許我們可以想見,當兩張歷盡滄桑的臉在天國再度相遇,他們該有怎樣的大欣喜!

(四)後生之所感

從「喝杯甜酒」到「悔之晚矣」,50多度春秋就這麼走過。從「幾生修得到,何可一日無」到最後二人產生隔膜、不理解,這難道是婚姻必經的道路嗎?斯人已逝,作為後來人,我們該怎樣看待二位先生之間的愛與理解呢?先來看看沈從文的外甥黃永玉以及作家車前子夫婦是怎樣評論的吧:

黃永玉寫到:「嬸嬸像一位高明的司機,對付這麼一部結構很特殊的機器,任何情況都能駕駛在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真是神奇之至。兩個人幾乎是兩個星球上來的人,他們卻巧妙地走在一道來了。沒有嬸嬸,很難想像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又要嚴格,又要容忍。她除了承擔全家運行著的命運之外,還要溫柔耐心引導這長年不馴的山民老藝術家走常人的道路。因為從文表叔從來堅信自己比任何平常人更平常,所以形成一個幾十年無休無止的學術性的爭論。嬸嬸很喜歡聽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和笑話,往往笑得直不起身。這裡有一個秘密,作為從文表叔文章首席審查者,她經常為他改了許多錯別字。」

車前子寫到:「張兆和是沈從文身後的女人——不是說沈從文的光芒遮蔽住她,而是張兆和在沈從文的身後,扶著他,也推了他一把。由於張兆和的個性和沈從文的個性差異很大,所以有的時候他們並不和諧——張兆和推他推得太重太快太急了,沈從文也有點無所適從。沈從文在社會上是無所適從的,在家庭中也有點無所適從,正是這無所適從,使沈從文處處想要把握住自己,於是在思維上顯露出與那個時代的與眾不同的地方。沈從文常常有意無意地稱自己為『鄉下人』,也就是他把握住自己的方法――『鄉下人』,這一稱謂像鋤頭柄,沈從文抓住這柄,舉高了,一鋤頭下去:掘出的泥土是濕潤的,彷彿玫瑰花瓣枯萎時邊緣凝結的深黑,玉米田裡青綠的葉子縱橫交錯,沈從文低頭穿行,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大地上已是白霧瀰漫。」

「永恆女性,引我前往!」,一個偉大的女性,的確是擁有把男性帶入天堂或地獄的「神能」。對於沈從文這個多慮、憂鬱、倔強而顯得內傾、不是那麼「入世」的男子來說,他對於張兆和的訴求是集母親、妻子、姐姐、妹妹等多種於一身,而值得慶幸的是,張兆和還是體會到了沈從文的價值所在,並極大地滿足了他的這些訴求——「不許你因怕我把一雙手弄粗糙為理由,而不叫我洗東西做事了,吃的東西無所謂好壞,穿的用的無所謂講究不講究,能夠活下去已是造化,我們應該怎樣使用這生命而不使他歸於無用才好。一個寫作的人,精神在那些瑣碎的外事上浪費了實在可惜,你有你本來的面目,乾淨的、純樸的,罩任何面具都不適合……」(張致沈)

又有人這樣說:「他因擁有了文學和女人而獲得了真正的自由,這種自由使得他在世界上遭遇的所有踐踏和禁錮,都顯得微不足道。」——儘管她並不那麼理解沈從文,但這已經足夠了,足夠沈從文感激了——又何嘗不值得我們感激張兆和對這麼一顆偉大的靈魂的關愛呢?

這就是包容——生命對生命的包容,使二位先生度過了兵荒馬亂,度過了艱辛清貧。

然而,作為現代人,可不可以問到沈從文對張兆和是否也存在「包容「呢?我們知道,張兆和其實有著極高的文藝天賦,其文字功夫並不在沈從文之下,還曾出版過一本叫《湖畔》的書。只是,由於生活的拖累,她不得不犧牲掉自己的天賦,從而更好的幫助沈從文成就偉大的事業。又不禁讓人想起同樣極有才華的許廣平先生,與魯迅先生結合以後,就不曾出去工作過,最終也成了先生「背後的女人」。「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是有個偉大的女人。」這句話雖然已經俗濫,但面對她們無聲的奉獻與犧牲,作為男人,我們還能怎麼說呢?

與魯迅先生與許廣平先生一樣,沈從文與張兆和二先生之間也是存在性格上的差異。對此,車前子夫婦這麼論到:「沈從文和張兆和的確彼此相愛,但兩個人的婚姻並不和諧。婚姻即使對大師來講,也是日常生活,他們沒有找准角色感。沈從文需要包容性很強的女人,比如像姐姐似的,而張兆和天性活潑單純,總是個孩子,她作為女人的一面,深處的一面,並沒有被沈從文喚醒。」雖然性格本無所謂好與壞,但是為什麼直到結婚62年、沈從文先生死去7年後,張兆和才能醒悟到「在他有生之年,不能發掘他,理解他,從各方面去幫助他,反而有那麼多的矛盾得不到解決!悔之晚矣」?假設是張兆和先棄世而去,沈從文先生會不會也醒悟到他其實對愛人理解得也不是很深、很夠呢?

追討已無意義,歷史也不容假設,但是作為現代人的你我,可否從中領會到什麼呢?張兆和在《從文家書》出版後,感慨說,「我也是帶著眼淚看的。許多事情過去不清楚,糊裡糊塗就過去了。」那麼,為了避免「糊裡糊塗」地過日子,我們該怎樣做呢?我想,無他,惟有真摯、純潔,惟有理解、寬容。

史鐵生說過,「苦難歸苦難,深情既在,人類就有力量在這個星球上耕耘」,我願以此作為拙文的結尾。

後記:

終於寫完了,讓我長吁一口氣。其實寫這篇文章的緣起也很簡單,不過是在網上突然得知張兆和先生棄世而去了,因為手頭沒有書,就四處在網上查資料,最後敷衍成這麼篇東西。

當然,自謂是個「筆端常帶感情」的人,寫這樣的文章就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了進去,所以寫著寫著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我願我與我的愛人一同用心閱讀這兩個偉大的靈魂,一起在愛里成長,深味人世滄桑中的純潔與真情。

有人這麼評論沈從文:「他筆下的人物、世界與他自己的人生、性情合為一體,成為一種處世態度,一種人生境界,這態度是——不怕、不恨、不悔,這境界是——因無邪而無畏,因老實而鎮定,因純樸而寬容。「我願意把這段話摘抄在這裡,讓更多的朋友看到。

二○○三年二月二十日

《沈從文與張兆和之戀》

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 劉洪濤

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沈從文《從文家書》

  劉洪濤:比起大多數作家,沈從文的婚戀並沒有太多的傳奇色彩。在文人的婚戀裡邊,他們兩個人是少有的白頭偕老的典範。

  1928年9月,沈從文當時在上海受聘,經過徐志摩的推薦,被胡適聘到中國公學去任教。沈從文不是一個好老師,他的湘西土話很多人聽不懂,而且他的聲音又非常的小。據說他第一次在上海公學上課的時候,在課堂上有十多分鐘說不出一句話來。但是他是一個知名的作家,所以他的講課,他在上海公學任教本身,是有一定的號召力的。當時張兆和也在上海公學讀書,這使他們有機會相識。

  沈從文見到張兆和之後,很快就迷戀上了這位大家閨秀。雖然他在開始的時候並不順利,甚至可以說遭到了一些挫折,但是他知道這件事情對他非常重要,所以他並沒有氣餒,而是不斷地追求,給她寫過很多的情書。事情發生轉機是因為張兆和拿了這麼多的情書,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所以就拿著沈從文的情書去找校長鬍適。結果胡適反而勸張兆和,他說我勸你嫁給他。這是他們戀愛過程中,就是沈從文追求張兆和的過程中一個很重要的轉機。那麼校長的這個態度,使張兆和對沈從文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它等於是張兆和接受了沈從文的追求。兩個人的戀愛進入到正常的這樣一種軌道。

  有了你,我相信這一生還會寫的出許多更好的文章!對於這些文章我不覺得驕傲,因為等於全是你的。沒有你,也就沒有這些文章了。——沈從文《湘行書簡》

  劉洪濤:沈從文與張兆和的婚戀對沈從文創作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你比如說張兆和的相貌很清秀、膚色微黑,另外張兆和在張家姊妹裡面她是排第三,這種體貌特徵和親族關係就被沈從文在他的文學創作中一再地利用。

  沈從文寫到湘西的女孩子的時候,只要涉及到膚色總是黑。你看《邊城》裡面的翠翠,她的皮膚是黑黑的;《長河》裡面的夭夭也是黑而俏。這些都是取張兆和的膚色的特點。此外我講過,張兆和在張家姊妹里排第三,這個「三三」是沈從文經常給張兆和寫信的時候,對張兆和的一個稱呼。那麼這個「三三」也是沈從文的一篇小說《三三》的標題。在這篇小說里他寫了一個鄉間小女子朦朧的初戀,這個女子沒有說她叫三三,三三看起來跟小說裡面的主人公沒有什麼關係。她為什麼要叫三三呢,除了從張兆和的這個角度來解釋,沒有任何的可能,沒有其他的理由了。所以這是張兆和和沈從文的婚戀,對他創作影響的一個最顯在的一個層面。

  另外一點就是說,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戀愛的過程,就是沈從文追求張兆和的過程,實際上通過他的系列的作品也直接地反映出來了。由於沈從文追求張兆和成功,所催生出來的一組最優秀的作品是《月下小景》故事集。《月下小景》故事集裡邊有9篇11個故事,實際上都跟沈從文追求張兆和有直接的關係。這一點可以用沈從文自己的一句話來概括。他說:「這文章的寫成,同《龍朱》一樣,全因為有了你。」這是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直白,而且非常真實的一段話,是事實。

  沈從文的的確確是因為在追求、愛戀張兆和的過程中,他寫下這些文字的。這些文字的寫成跟他們的婚戀的關係是極其密切的。我講這段文字的時候,就是沈從文給張兆和的一封信裡面他說:「有了愛,有了幸福,分給別人一些愛和幸福,便自然而然會寫的出好文章。」他相信有愛的存在,還會繼續的寫出更優美的文學作品。這句話是兌現了的、是實踐了的,就是後來1934年《邊城》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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