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觀意象的前世今生

06-06

第一次感受詩歌新生命是在舒婷吱吱呀呀的老水車裡，後來是顧城滿是酸性的雨水裡，再後來是北島陌生的海灘里，同時又是艾略特文藝詩男閃爍不停的情歌里繼而繼續是龐德濕漉漉的眼神里還有法蘭西一大幫象徵主義的工整意象對應里。一大開始這些個中外前輩前前輩前前前輩讓我收穫的一個個繆斯之神凌空閃爍千里飄香萬里膜拜。竟然人間還有如此美妙的文字感覺，直達七竅俯首魂魄之巔，直覺得萬水千山不足萬紫千紅不許。而且，就這麼個而且，一曲波德萊爾「苦悶的森林」問鼎古今橫掃千軍萬艷失色，何況芸芸之浪漫主義殘花敗柳，泱泱之古典主義陳碟剩菜，數風流詩情，只在意象。但是，一個但是改寫了我的詩歌觀。

不是說大千世界徹底荒謬嗎，既然荒謬哪來意象，不是說所有感覺不能確定嗎，既然不確定對應從何而來。我們的夢真有回聲嗎，我們的意念真是可以觸摸嗎，我們使用的文字果真可靠嗎，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誰敢保證結實而不虛假，我們仰望著的天空，我們真在仰望真那麼遼闊嗎。然而所有的信息告訴我，所謂一切，一切不僅僅是命運，一切不僅僅是煙雲，一切不僅僅是沒有結局的開始，一切不僅僅是稍縱即逝的追尋。或許所謂命運只是毫無疑義的符號，或許煙雲只是煙雲而不代表其他，我們自以為的結局存在嗎，我們有過開始嗎，還有，誰能定義我們的追尋一定是稍縱即逝。一句話，約定俗成的文字害死詩和詩人並大面積害死成千上萬的詩歌讀者。

就在當晚，既然一切都毫無疑義，詩歌，如果詩歌還存在意象的話，這樣的意象必然是純主觀的意象，這樣的意象與一切無關，就在當晚，就在那一刻，向傳統的詩歌宣戰，向所謂意象呼應和象徵派的客觀對應物宣戰，向所有功利性詩歌圖謀宣戰，向一切自以為是詩實際是文字消費品的詩宣戰，從我開始，從我的主觀意象開始。

詩究竟詩什麼，詩當然什麼也不是。如果一定要說詩是什麼，以往的詩只能是供世間自作多情的清高濁流的文字消費品，一如所有人間商品，只不過人們把詩貼上了貌似高貴的標籤。主觀意象一上來就徹底斷絕了主觀世界和所謂客觀俗世的聯繫，斷絕了文字和約定俗成的所謂意義的聯繫，斷絕了情感思想和人們數千年來固守的生命指向的聯繫。主觀意象，主觀的意象，與一切主觀之外的芸芸萬物無關，詩人只關注反客觀文字現象。一首詩寫了什麼並不重要，至少我相信一首詩不可能寫出什麼，讀者也不可能從詩中找到什麼，詩就是詩也只能詩當然詩不能是其他更不能是食品哪怕精神食品，詩只存活在詩人的主觀意象里，一首詩只能是詩一首詩，一堆文字只能是一堆文字，一片意象只能是純粹主觀的不帶任何物質企圖的純潔意象，這樣的意象必須是徹底主觀不含雜質的，這樣的文字只能舞蹈在詩人自己的主觀絕境里。

文字又是什麼，你想表達嗎，一物和一物的距離可以對流嗎，你想像征嗎，所謂象徵存在嗎。那麼文字也只能是文字，詩人所賦予的文字一旦有了企圖立馬功利的荒唐。你可以說世界本來荒唐，然，以理性的功利的混雜的線條彰顯荒唐，你不覺得是對我們來自不易的荒唐的極大不敬嗎。我們可以荒唐而且我們還要享受荒唐，但，這樣的荒唐之旅只能來自主觀，這荒唐的意象也必須主觀，離開了主觀，所有的意象都無法立足，所有的荒唐都備受煎熬，所有的情感小菜都無地自容，所有的人間痛苦都連夜扯蛋。主觀，主觀，如果我們的意象不能主觀，這樣的意象還算意象嗎。

好在我們還有文字，對詩人而言這已足夠，詩人可以玷污一切但不能玷污文字，讓文字自在飛揚，飛揚在詩人的主觀窒息里，讓詩人的意象騰達，騰達在詩人未經許可不得入內的狂歡里，不可一世在詩人純粹主觀無可奉告的翩翩意象里，這樣的詩誰敢橫刀立馬，誰就是千古一帝。

詩從文字開始也只能從文字開始，詩到文字結束也只能到文字結束，意象從主觀開始也只能從主觀開始，意象到主觀結束也只能到主觀結束，面對我們，我們還有燦爛的天橋或陰暗的小道嗎，我們的內心還有隆隆的風暴嗎，當陳結餘說，江河他哪來的那麼多激情，他是何許人也，當我們許多人還在緬懷以往自作多情的日子，「的空被在時」只能「方一面白」，「件外」的只能是「件外」，「這一晚晚晚過」的，也就「一晚晚晚破」而了無大礙了。

主觀意象當然不需要對應當然更無需導電，絕緣文字的絕地模板，把一首詩寫得與世間一切無關，把你的意象閃爍得和所有具體的意象毫不相干，把詩人的文字詩人得既會不到過去也去不得將來，這就是主觀意象詩，這樣的詩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我要說是，詩幹嘛非得前著村後著店上著天下著地，我們都俗了幾千年幾萬年了，再俗下去詩歌還有救嗎，我們的意象還有救嗎，再說，再俗下去還需要主觀意象和吳非那混帳小子幹嘛？

這一個世界很破，能有幾首主觀意象破，上帝應感謝我們，沒有詩人，他老傢伙什麼都不是。

受海岸之邀寵，受漫流和阿鍾之鼓噪，我的主觀意象破，破在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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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酒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