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滅亡前後的混亂局面
黃巢雖然從長安敗出,元氣猶存。他派其將孟楷率萬餘賊兵猛攻蔡州,蔡州節度使秦宗權出戰不勝,隨風倒得很快,馬上向黃巢稱臣,堂堂一唐朝節度使,竟然與敗走長安的賊軍「連兵而進」,真不知當時兩部軍隊怎樣統一服色。這位秦宗權原為忠武軍牙將,黃巢初起時還常常「督勵士眾,登城拒守」,並在長安陷落後與監軍楊復光積極「勤王」,也曾出師攻敗賊軍數次。這樣一個節度使,竟因一次軍敗而降賊,可見當時唐王朝的威信已經一敗塗地,人心思亂,依強附勢。
黃巢前鋒孟楷擊降蔡州後,志驕意滿,又東向急擊陳州(今河南淮陽)。陳州刺史趙犨早有準備,先示之以弱,小退連連,伺賊軍驕急,一舉擊襲,把萬餘黃巢前鋒軍幾乎殺個精光,並擒斬孟楷。黃巢聞愛將被斬,急怒攻心,指揮手下所有部隊屯於溵水,與秦宗權合兵,「掘塹五重,百道攻之」,下定決心要拿下陳州為孟楷報仇。
趙犨存必死之心,「數引銳兵開門出擊賊,破之」。黃巢益怒,在州城北面紮下主營,「立宮室百司,為持久之計」,黃巢這位賊頭也好笑,皇帝的感覺上來後就下不去,敗北戰鬥途中,還擺昔日長安的排場。
由於幾年內征戰連連,百姓無法耕田生產,民間沒有多少糧食積儲,黃巢賊兵想搶糧也搶不到。但這也難不倒這群「起義軍」,他們四處搜索,倒不是搜糧,而是搜掠能見到的百姓,然後成百上千地押回,生生拋入剛剛製作的特大石磨中,「糜骨皮於臼」,然後連皮夾骨帶肉烤煮作為軍糧,「日食數千人」,並把人肉軍糧生產地命名為「舂磨寨」。
賊軍先是就近掠人來殺吃,周圍的人吃光後,就「縱兵四掠,自河南、許、唐、鄧、顯、鄭、汴、曹、徐等數十州,咸被其毒。」唐將朱余忠(朱溫)、周岌、時溥等人畏賊軍強盛,也只能龜縮不出,任憑賊軍掠百姓回去作軍糧。
估計是黃巢軍隊先前曾發生過數次瘟疫,至此也有一定的防疫經驗,吃了這麼多活人肉,也不見他們有疾病大病的發生記載,反而個個身強體壯。有了這些「好乾糧」,吃人惡魔們精神俊爽,日夜不停攻城,但就是攻不下陳州。
黃巢圍困陳州近十個月,吃了數十萬人,仍然攻不下近在咫尺的堅城。不久,唐軍諸道繼進,在陳州附近的西華(今天河南境內)大敗賊將黃思鄴。黃巢聞訊,內心始懼,退軍故陽里(今淮陽北部)。陳州之圍至此終於解除。
圍打陳州是黃巢退出長安後最大的一招臭棋,他不僅喪失了先前「游擊戰」的靈活性,又給了唐廷調兵遣將、重新部署的機會。至此,黃巢進退維谷,兵心又喪,終離敗亡不遠了。
黃巢從陳州撤圍後,又遇夏日大雨,軍營皆為大水漂沖毀壞,只得引兵向汴州方向奔進,屠尉氏縣城後,尚讓率五千精銳兵卒直逼大梁(今河南開封)。
朱全忠得知「老戰友」來襲,慌忙向沙陀人李克用求援。沙陀爺們挺實在,接到告急信馬上就率軍從許州(今河南許昌)出發,在中牟(今河南開封西部)北滿渡追擊黃巢,乘賊軍半渡而擊之,擊殺一萬多人,「賊眾潰」。賊軍驍將尚讓見勢不妙,率眾向唐將時溥投降,其餘幾個將領也向朱全忠投降。
李克用馬不停蹄,窮追黃巢,在封丘又大敗黃巢,這位「皇帝」收集千餘殘兵,向兗州方向奔逃。路過老家冤句時,黃巢身邊才剩幾百號人。李克用騎兵一天一夜急奔二百多里地,糧盡後急還汴州,帶上乾糧又去追擊,生俘得黃巢小兒子並繳獲黃巢的「皇帝」儀仗和龍袍符印等。
黃巢長年四處奔跑「打游擊」,在逃跑方面是頂級專家,竟也最終率百來人遁去。
李克用帶著戰利品返還汴州,在城外紮營。「地主」朱溫熱情得不行,非要請「大恩人」李克用入城,並在上源驛舍以最高規格接待這位沙陀將軍。
當晚,朱全忠大排宴筵,「禮貌甚恭」,宴請李克用、監軍及其親隨數百人。當時,這兩位唐朝節度使自己還不知道此次酒會是一次「歷史性的」酒會,因為日後五代中的兩個皇帝(後梁與後唐的「開國君」)第一次碰頭。
開始大家還挺高興,氣氛熱烈。數杯美酒落肚,李克用「乘酒使氣」,估計他內心深入也看不起朱全忠這位昔日黃巢賊軍的降將,語多侵慢,罵罵咧咧,讓朱全忠老大不高興。老朱當時也沒敢翻臉,硬挺著連連向大模大樣、胡言亂語的李克用敬酒,把這位沙陀哥們灌得大醉。
酒席宴後,老朱黑著大臉走出驛舍。宣武將楊彥洪一直參加酒會,頭尾瞧個真切,便勸朱全忠下手,連夜弄死李克用這批人,並提醒老朱說:「胡人急則乘馬,事起後,看見乘馬的人一定要用箭射殺。」
老朱殺心頓熾,連連點頭,馬上安排人用兵車和木柵堵住驛舍周圍的路口,連夜發兵圍攻李克用。細想一下,老朱此人也太陰險,好歹李克用長途奔波來救大梁,如果沙陀騎兵不來,老朱與從前的「老領導」黃巢開仗,還不一定打得贏。人家老李借酒罵幾句,依理也不是刻意。老朱救命之恩不記,人家的酒話粗口就要報仇,由此,也可看出老朱陰險寡恩的性格陰暗面。
朱全忠軍士明火執仗,喊殺陣陣,開始圍攻驛舍。監軍陳景乃一膽小公公,不敢出首,只有李克用的親兵薛志勤、史敬思等十來個勇士格鬥抵戰。
李克用醉酒如泥,對外間事一無所知。僕人聞亂,忙吹滅燭火,把主人拖到床上,用冷水噴其面把他潑醒,告訴他外面汴軍已包圍驛舍要殺人。這時,李克用才醒轉,「始張目援弓而起」,搖搖晃晃,真讓他現在參加格鬥,非常勉強。幸虧親兵薛志勤善射,一箭一個,射死汴兵數十人。圍攻的汴軍軍士鼓噪,不敢上前,紛紛以火炬向驛舍亂投,準備把李克用等人變成「燒雞」。
煙火四合之際,正巧「大雨震電,天地晦冥」,暴雨忽下,火焰頓熄,李克用等人這才沒被燒死,邊斗邊退,踰牆而逃。經過驛舍邊一道橋時最為驚險,橋那邊密密麻麻滿是是汴兵,幸虧沙陀親兵一個頂五個,箭射槍捅,終於殺出一條血路。李克用親兵史敬思斷後,拚死拒戰,雖然最後被剁成肉醬,但為主人贏得了逃出生天的寶貴時機。
李克用等人急奔尉氏門,殺掉守門汴兵,從城頭縋下逃生。李克用跑了,驛舍內一直未動手的監軍陳景大公公及其三百多隨從皆被汴兵殺得一個不剩。
圍攻驛舍時,朱全忠也騎馬在不遠處觀戰。宣武將楊彥洪忘了自己先前說過「胡人急則乘馬」的話,飛身躍騎一匹高頭大馬要追殺李克用。電光閃過之際,看見一個人縱馬狂奔,朱全忠使盡全力就是一箭,把楊彥洪射個透心涼,倒於馬下,死了。小人枉做小人。
半夜汴兵開始進攻驛舍時,就有三、兩個沙陀兵士逃出城入李克用大營告變。李克用老婆劉氏「多智略」,怕事急眾亂引起軍變,立刻下令以「亂軍」罪名斬殺告變的兵士,「陰召大將前來,謀保軍以還」。平明時分,渾身是血的李克用身邊只有幾人,逃回本營,準備勒兵進攻朱全忠。劉氏勸丈夫「您為國討賊,救諸侯之急,現汴人(朱全忠)無道欲謀害您,應向朝廷申訴。如果舉兵相攻,則天下不知曲直在哪一方,而且又給對方以脫辯的借口」。
李克用深覺有理,暫時咽下這口氣,引兵而去,「但移書責(朱)全忠。」
朱全忠假裝不知情,回信表示:「前晚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朝廷派使者與楊彥洪密謀要害您,現在楊彥洪已經被我殺掉,希望明公諒察。」隨後,二人爭相上書指責對方「罪惡」。唐廷已失去充任「仲裁者」的能力,「不復為之辯曲直」。見朝廷裝聾作啞,混戰的各藩鎮「由是相互吞視,惟力是視,皆無所稟畏矣!」
從此開始,朱全忠、李克用交惡,成為不可說解的世仇,殺殺打打幾十年,兩個人活著時誰也沒能徹底消滅對方。最後,還是李克用兒子李存勗爭氣,滅掉了朱全忠的兒子以及他對立的「後梁」。
再說黃巢。這位「皇帝」一路逃跑,到了瑕丘(今山東兗州境內)被昔日的鐵杆助手、最堅決的「革命者」,如今的唐將尚讓以及唐將陳景瑜追上,又大敗一場。大凡變節將領追殺老主子,肯定要比真正的敵人還兇狠。尚讓熟悉黃巢戰法,自然一打即勝。
這次作戰,基本把黃巢身邊的軍隊殺得殆盡。黃「皇帝」僅剩幾位親戚,倉惶之下,一行人逃到泰山附近的狼虎谷躲藏,東奔西顛,成了一夥「野人」。
情急智生,黃巢外甥林言不想死,趁幾個舅舅啃地瓜之際,躍身而起,先把大舅黃巢腦袋砍下,又殺黃存、黃鄴、黃揆、黃欽等七個舅舅。接著,這位年輕有為的「義軍」首領又殺掉黃巢的「皇后」與「皇太子」,一併砍下頭顱。史書對此記載不一,有的說是黃巢自殺未死,讓外甥幫忙。即使如此,外甥也不能把數位舅舅都「幫忙」弄死。
然後,林言自騎一匹馬,把十來個血淋淋的首級串起來搭在另外一匹馬上,下山向唐將時溥投降。走到半路,遇到一股屬於李克用部屬的沙陀軍人。林言馬上縱下馬跪地,指著那一大串血淋淋的人頭說明自己向官軍投降的誠意。這幫沙陀人一聽都樂了,真是天下掉下一屋子熱餡餅的好事。領隊小頭目順手一刀,把林言腦袋也砍掉,一伙人急忙拎著這些人頭就近趕至時溥大營中領功。時溥當然也大喜過望,記錄下這些沙陀人的姓名,派賞大筆金銀遣送走。然後,他馬上用黃鍛錦盒把黃巢等人的腦袋泡上水銀,遣人飛速送往成都呈唐僖宗報捷。
黃巢賊寇折騰近十年,終於至此告一段落。
仔細思考黃巢反叛始終事變,就會發現他與李自成很有一比。首先,黃巢先從王仙芝,李自成先從高近祥;其二,黃巢入京前萬里轉戰,所向披靡,但一入長安,不過二年多就漸落頹境。李自成入北京前也是遊動戰,轉戰四方,入京後馬上墮落,有十八天「皇帝」的謔稱;其三,黃巢、李自成均攻陷首都後稱帝,僭號改元;其四,黃巢、李自成手下多有儒生從賊,這些人皆是屢屢試不第的舉子,其檄文告示,皆有文采可觀;其五,黃巢入長安,下令唐官三品以上皆停用,四品以下依舊留任。李自成入北京,也是如此行事,不知是否其手下讀過新、舊唐書,有樣學樣;其六,正史記載黃巢為林言所殺,但傳言講他變姓名易容貌當了和尚。李自成敗後,正史載他在九宮山被村民打死,但也有傳言講他化裝逃跑為僧。上述種種,真讓人覺得李自就是黃巢的後身。
此外,落舉不第,也是黃巢造反的重要原因。當初,唐太宗在端門,看見新進士絡繹而出,大笑說:「天下英雄,盡入我彀中矣!」由此,王定保也有詩曰:「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誠可哀者,也恰恰是考試不中,黃巢奮起,趁亂為巨盜,終覆唐朝。後來不久,朱全忠的謀士李振,也是久試不第,勸老朱盡誅「清流」,把唐朝幾十個大臣皆殺頭後投屍於黃河。一直到清朝,真正給予滿人致命打擊的,也是一個久試失敗的讀書人———洪秀全。
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八月,躲在成都的僖宗君臣齊上大玄樓受俘觀禮。時溥等人派兵獻上黃巢等人的首級以及在戰鬥中陸續俘獲的黃巢姬妾嬪妃。僖宗觀見下面跪著數百絕色美女,一時間還來了精神,責問道:「汝曹皆勛貴子女,世受國恩,為何從賊!」
跪於前排的一個青年女子辭色不撓,回答說:「狂賊凶逆,國家以百萬之眾,失守宗廟,播遷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賊責吾輩女子,置公卿將帥於何地乎!」寥寥數語,噎得唐僖宗一句話也說不出,馬上下命把這些人全部送刑場殺掉。與皇帝頂嘴的絕色女子「不悲不泣,至於就刑,神色肅然。」
唐廷真是欺負老實人,多少將軍、節度使降賊反覆,多少賊將叛降多端,皆高官原職厚俸奉養,反倒對這些無辜柔弱的女子深究從逆之罪,真無良心道德可言。
黃巢雖被平滅,唐僖宗仍舊在成都逗留,不敢馬上返都長安。因為,賊將秦宗權兵勢轉盛,縱兵大掠,其手下大將陳彥、秦誥、孫儒等人連陷東都洛陽以及數十州郡,「所至屠翦焚盪,殆無孑遺,其殘暴又甚於(黃)巢。」黃巢部隊吃人還是因為斷糧才把人吃,秦宗權軍卒乾脆就以人肉為軍糧,每次打仗出發前均屠戮數千平民,把屍體用鹽腌上,用糧車馱運,跟隨部隊一起行進。吃得若不夠,再殺再腌,只要有百姓,秦宗權部隊就不缺「糧食」。「極目千里,無復煙火」。可悲的是,這些蔡州賊,從前是真正的「官軍」,搖身一變,比反賊更凶暴殘淫。
一直到光啟元年(公元885年)元月,唐僖宗才回到舊都長安。「荊棘滿城,狐兔縱橫,上(僖宗)凄然不樂……時朝廷號令所行,惟河西、山南、劍南、嶺南數十州而已」。
僖宗君臣剛回長安,秦宗權又稱帝,其將孫儒在洛陽一個多月,「燒宮室、官寺、民寺,大掠席捲而去,城中寂無雞犬」。同時,秦宗權連連出兵鄰道,數敗朱全忠等人,依舊只有陳州趙雙仍舊堅守,孤軍孤城奮戰。
情勢如此危急,長安城唐僖宗也過不消停。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恨宦官田令孜以移鎮為名削弱自己的軍權,不停上表宣告田令孜罪惡。田令孜陰結與朱全忠相善的邠寧節度使朱玫和鳳翔節度使李昌符,讓這二人率軍攻擊王重榮。王重榮窘急,忙向李克用求援。正恨朝廷偏袒朱全忠的這位沙陀爺們滿心怨氣,提精兵而來,與王重榮合兵屯於沙苑,大敗朱玫、李昌符聯軍,這兩軍敗退之際,仍不忘焚掠。 眼見李克用沙陀軍逼近長安,田令孜大公公又擁唐僖宗從開遠門逃出,奔往鳳翔。沙陀亂兵入長安,大肆焚掠,剛剛恢復點元氣的大唐都城又成一片廢墟。
田令孜連夜勸唐僖宗去興元(今陝西漢中)躲避,僖宗不從,大公公索性引兵入宮,「劫上(僖宗)幸寶雞」。由於事起蒼促,從者僅數百人。逃跑途中,唐朝皇室的宗廟神主皆被亂兵搶走。
由於田令孜弄權,皇帝再次播遷,「天下共忿疾之」,朱玫和李昌符也對自己為田公公利用而感恥恨,兩人便合兵一起進攻寶雞。田令孜驚懼,擁唐僖宗又逃。當時大亂,軍民雜相踐踏,「鋒鏑縱橫,」幸虧神策軍使王建率五百人持長劍「前驅奮擊」清道,唐僖宗才有命逃過此劫,跑到了興元。田令孜深知為天下所不言,自封自己為「西川監軍使」,躲到他弟弟陳令喧軍中。首惡元兇,至此落得逍遙自在。
朱玫等人追不到唐僖宗和田令孜,半路遇見了唐肅宗的一個玄孫襄王李熅,便劫之回鳳翔,擁立李熅為傀儡皇帝。「諸藩鎮受其命者十六七,」高駢尤為積極表示擁戴,貢獻滿路。
困於興元的唐僖宗及「從官衛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為計。」在大臣建議上,往諭王重榮。這位先前收復長安有大功的節度使還算知曉大義,「遣使表獻絹十萬匹,且請討朱玫以自贖」。李克用方面,也聽信其手下建議,焚燒李熅封賜他的「詔書」,移檄文諸州聲討朱玫,仍奉唐僖宗為唐帝正朔
公元886年底(僖宗光啟二年),朱玫手下大將王行瑜因屢戰屢敗怕得罪,擁兵返攻長安,殺掉老上司朱玫。稱帝沒多久的襄王李熅忙率百官逃往河中,節度使王重榮佯裝迎駕,逮住這位冒牌皇帝就割下腦袋,獻與在興元的唐僖宗,「百官死者殆半」。
公元887年四月(僖宗光啟三年)唐僖宗一行向長安歸返。鳳翔節度使李昌符事前雖未參加朱玫擁立李熅之事,也自知沒幹什麼好事,預感「恩賞必疏」,便以京都宮室未治為由,把僖宗一行留在鳳翔。過了三個多月,神策軍都頭楊守立因與李昌符爭道,二將翻臉,大打出手,僖宗派中使講和。李昌符不聽,於夜間放火燒行宮,並進攻大安門。
楊守立率神策軍與李昌符大戰,後者敗潰,走保隴州。憤怒之餘,唐僖宗命扈駕都將、武定節度使李茂貞為隴州招討使,討伐李昌符。
這一年,唐僖宗在鳳翔粗安,逃至隴州的李昌符不久也被李茂貞的領隊殺掉,傳首行在(鳳翔)。其它方面,惟一值得一書的,當屬一直在淮南見死不救、忘恩忘義的高駢。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逃到四川的僖宗因惱怒高駢擁兵自重、不救長安危急,便下詔加高駢侍中的虛銜,罷其鹽鐵轉運使一職。既失兵權,又解利權,高駢大憤,上書不遜,指責僖宗君臣。僖宗也怒,派鄭略草詔,也把高駢貶損一通,雙方已經撕破麵皮。「(高)駢臣節既虧,自是貢賦遂絕」。轉年,長安為諸將恢復,「(高)駢聞之,悔恨萬狀」。
高駢此人一向喜愛「神仙」妖術,因此,鄱陽茶商出身的方士呂用之特別受寵。二人相坐「煉丹」之餘,往往言及天下形勢,高駢對呂用之更刮目相看,並深納其言,驅逐、殺掉了好幾位自己得力的大將。呂用之又把平日一起混飯吃的道士張守一等人推薦給高駢,這一個老道五迷三道,巧言令色,把高駢哄得團團轉。可笑的是,呂用之在高駢面前常作呼風喚雨狀,時而對空作揖,時而揮袖招仙,高駢深信不疑,總是「隨而拜之」。左右對呂用之稍有異議,肯定會被族誅一大家人,故而人不敢言,「公私大小之事皆決於呂用之」。其實,這呂用之還不如石虎時代的西域和尚,那些人還會些奇異的「幻術」;呂用之只會派人弄塊石頭刻些「奇字」以為「仙示」,或呈獻一個假造的「北帝」匕首給高駢。堂堂高節度使一點辨別能力也沒有,在呂用之指揮下,「於道院庭中刻木鶴,時著羽服跨之,日夕齋醮,煉金燒丹,費用巨萬計」,總想白日成仙。
為了完全控制高駢,呂用之說:「神仙不難修成,只怕高公您為俗務所累,因此仙人遲遲不降。」高駢中邪一樣聽話,「悉去賓客,謝絕人事,將吏皆不得見」,因此,呂用之得以專作威福,無所忌憚。為了以兵威脅制諸將,呂用之從諸軍送募驍勇健壯者二萬餘人,號「左、右莫邪都」,並以自己人為軍將,好吃好喝好待遇,成為專門為自己賣命的親隨。「每出入,導從近千人。」此外,呂用之自己「侍妾百餘人,自奉奢靡,用度不足,輒留三司綱輸其家」,整個淮南軍政財務皆由他一人說了算。
高駢樂得清靜,在道院內建迎仙樓和延和閣,皆高八十尺,全部以珠璣金鈿加以裝飾,耗銀無數。「侍女數百,皆羽衣霓服,和聲度曲,擬之鈞天」,平時可以入院的,僅呂用之、張守一等幾個人。閑淡之餘,高駢還作詩一首:「綠樹蔭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精簾動微風起,滿駕薔薇一院香。」人不是好人,詩卻是好詩。
直到光啟年間秦宗權進逼淮南,高駢才從煉丹成仙的迷夢中稍醒,派遣左廂都知兵馬使畢師鐸率百十號騎兵屯於高郵待命。當時,呂用之秉權已久,宿將多為他誅殺。畢師鐸自己是黃巢降將,常常自危。畢師鐸有一美妾,呂用之也趁老畢有事外出,入其府強行姦淫,讓老畢又慚又怒。聽說老畢要外派,呂用之「待之加厚,(畢)師鐸益疑懼,謂禍在旦夕」。如此一大壞人忽然對自己特別親密,不得不讓人起疑。
咬牙下橫心,畢師鐸與高郵鎮將鄭漢章等人反攻揚州。軍士告變,高駢這才得知情實,召呂用之面責。由於高駢侄子高傑也深恨呂用之,便與畢師鐸內外夾攻,呂用之蒼惶出逃,奔歸廬州刺史楊行密處。畢師鐸縱兵大掠,猛攻內城。無奈之餘,高駢硬著頭皮出府與畢師鐸相見,「交拜如賓主之儀」,並署畢師鐸為節度副使。不久,又讓他「兼判府事」,主持一切軍政事務。
由於心裡發虛,畢師鐸派人請當時為宣州觀察使的秦彥(此人也是黃巢降將)入援揚州。同時,老畢把高駢軟禁於道院。
宣州先遣兵入城後,四處大掠,並燒焚數十間高駢置放金寶的樓閣,其餘積年所蓄藏的奇珍異寶,也為亂兵搶掠一空。
很快,野心勃勃的楊行密率數萬大軍奔赴揚州,準備消滅畢師鐸。為畢師鐸所召的秦彥聞訊,忙率三萬兵沿江而下趕來救援,卻半道為楊行密部將迎擊,「殺溺殆半」。
秦彥帶殘兵入揚州。自稱權知淮南節度使,以畢師鐸為行軍司馬。老畢很冤,請來一個秦彥,自己反為其下。
楊行密大軍抵至城下,營為八寨,團團包圍。才數日,「城中斗米五十千,餓死大半」。高駢一家幾十口在道院中被監押軟禁,糧米柴薪斷絕,僕從們只能拆毀延和閣的上好檀木當劈柴燒,用白水煮革靴、革帶當糧食。很快,這些東西也吃乾淨,院中人便暗中互相殺食。高駢見自己已經陷入絕境,對從人哭泣著說:「我高家三代為國,粗立功名。本來想擺脫塵埃,自求清凈,不想在人世求權奪利。今日事已至此,成仙得道是萬萬不能了」。
十月間,秦師鐸師出屢敗,很怕高駢在城暗通楊行密。高駢好神仙道家,畢師鐸身邊也常跟從一個好稱能通神的尼姑王奉仙。她對畢師鐸說:「昨夜神諭,揚州之災,死一大人當可免禍。」秦彥聽言,便介面說:「該死的這個大人,肯定是高公本人了。」於是,他立即命令畢師鐸率兵去道院攻殺高駢。
剛吃了幾口煮皮帶的高駢正坐在道院中發獃,僕從忽然慌張闖進來講有人砸門。高駢說:「肯定是秦彥來見我」。他忙命人大開院門,「整衣侯之」。
亂兵衝進道院,亂拳相加,把高駢打倒在地,又拖他在地上用腳亂踢,數落他道:「高公你上負天子之恩,下陷揚州之民,致使淮南遭受大災!」高駢掙紮起身,剛想辯解,大刀揮處,人頭已經落地。同時,他的全族親屬,全為兵卒殺死於院中。屍體皆被裹以粗氈,在道院創一大坑,胡亂扔入埋掉。想當年高駢在成都濫殺「突將」及家屬近萬人,如今果遭報應。
殺了高駢,城外楊行密大兵沒有絲毫退意。秦彥的宣府軍人常常掠城內居民入市肆當人肉賣,「驅縛屠割如羊豖,積骸流血,滿於坊市」。憂懼之餘,秦彥、畢師鐸又向尼姑王奉仙問計。「走為上計」。二人苦笑,也只能如此。於是,秦、畢二人率殘軍拚死突圍,放棄揚州城。
楊行密諸軍一萬五千餘人入城,收葬高駢。行前,呂用之說自己府院埋有大量金銀,至此,楊行密派人掘取,只挖出一個真人大小的桐木人像,上書高駢姓名,手腳皆上鎖鏈,胸前釘滿大釘。楊行密一見,痛恨呂用之陰險,命兵士牽扯出腰斬,「怨家刳割立盡,並誅其族黨」。忙活數年,皆成一場空。
秦彥、畢師鐸出逃後,又引秦宗權賊將孫儒率三萬大兵反攻。楊行密向朱全忠求救。當時唐廷因淮南久亂,就委朱全忠兼淮南節度使。聞楊行密來報,他自然派兵將前往救援,並任楊行密為淮南節度副使。
孫儒統軍在外,又與老主子秦宗權翻臉,自任自己為淮南節度使。他對秦彥、畢師鐸也不放心,派人突襲,斬殺了這幾個轉了好幾圈的「降將」。
淮南如此之亂,身在鳳翔的唐僖宗無人顧理。公元888年,僖宗改元文德元年,並終於在正月從鳳翔得返長安。就這麼一個荒淫無恥的皇帝,群臣還上徽號為「聖文睿德光武弘孝皇帝」。
入住長安才一個月,唐僖宗忽得急病,崩於武德殿,時年二十七。他在位的十五年,算把唐朝家底折騰算完。臨崩,太監楊復菾立燾王李傑(後改名李敏)太弟,是為唐昭宗。
唐朝,已經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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