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 煙火夜(15.9.10)
◎ 沈熹微
大雨的夜晚,忽聽得外面懸空中砰砰作響,難道有人放煙花?我從床上坐起來,還真是。
黑漆漆的雨幕里,一朵朵花火相繼升空,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緣故,那煙火沒有往常飛升得高,未及遠處高樓的頂層便匆匆綻開。接連幾發都是黃顏色,如大把碎金在暗中拋灑,然後紅的,藍的,綠的。喧囂擾人的雨夜,因為煙火的闖入,突然沉寂。
雨夜的煙火,想必是年輕人才肯去做的浪漫而奢侈的事,這樣的事通常是無用的,甚至無聊,然而美即可,對於有情人來說,美足矣。這也是一種被用至泛濫的煽情手段,綻開瞬間的狂喜和徐徐湮滅的落寞,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如同一早被寫進教科書的功課,不得不按照劇本給出反應,委實又嫌太虛無浮誇。
我不愛電影里那些做作的為愛放煙花的情節,也拒絕戀人為我準備這樣俗套的驚喜。真正讓我對煙火產生深刻感觸的,是個老人。
第一次見她,是在外婆家舉行的一場佛事法會,她滿頭銀絲,嬌小的個子收攏在一件白底碎花的襯衫里,潔凈得像只舊時珍重的荷包。正埋頭在桌前讀一本經書,嘴唇動得很快,因為那臉上有種近乎苛刻的嚴肅,我盯著她看了很久。
她是外婆的佛友,亦是差不多十年的時間裡,外婆最要好的朋友。她有文化,認字多,講話時慢慢的,卻極有條理,教會外婆讀一些經書,有時外婆需要抄寫點什麼,也是她一一相幫。平日得閑的下午,兩人總在一起吃茶,散步,聊聊家常,走走寺廟,但她兒子有精神疾病,若是犯起病來,就半步離不得身。
外婆說她年輕時工作好,退休工資高,可老伴去得早,也是苦命人。兒子犯病時誰也不認識,她挨打是常有的事。
在街上遇見過他們,她牽著高她很多的痴肥的兒子,收拾得整整潔潔,但神情緊張,招呼時聲音高得有些刻意。擦身過了,再回頭看那背影,念及自己的健康和父母必將老去,心中有幾分傷感。
之後很久沒見她。去年秋,我回家,聽外婆說起,她有些痴呆了,你說東她說西,根本說不著,偶爾也會迷路,找不到家,所以漸漸不怎麼出門。再然後,就是除夕那天,外婆接到她兒媳婦打來的電話,問有沒有見到她,說她下午清清醒醒地出去了,要買點東西,結果年夜飯冷了她都還沒回來。
幫忙去找。幸好縣城不大,最後在開發區一處未建成的空地邊上看見她。周圍三三兩兩的大孩子在點鞭炮和煙花,他們將火炮放在空地中央,點燃了,立即捂著耳朵跑開老遠。她呢,端端正正坐在角落的石階上,像個女學生,專註地望著天空。我們走近了,叫她,她笑眯眯地沖我們點頭,還不舍地望著天呢,嘴裡輕輕地「哇」了一聲。
急死了一堆人,她卻不知不覺,令人無法生氣。她兒媳婦拚命道歉,又感謝,說讓大家年都沒有過安生。她被接走的時候,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倒叫我們都笑了起來。
那一夜煙火直燃到凌晨,滿城好聞的火藥味。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火樹銀花的下面,她那頭雪也似的白髮,紅羽絨服,是赤子般喜悅的樣子。
推薦閱讀:
※和你一起的人間煙火...
※?煙火歲月,淺喜深愛
※平凡煙火不言愛
※塵世煙火 緣起幾許
TAG: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