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重慣性下,知識階層如何由妻、妾到妓、賊
雙重慣性下,知識階層如何由妻、妾到妓、賊
謝無願
幾十年前,大概連陳寅恪那樣悲觀的智者,也無法預料今日中國的知識界會如此烏煙瘴氣,會如此在自我賤化的基礎上,被這個社會蔑視到這種程度。《小康》雜誌日前的社會調查表明,專家的誠信程度與地產商之流等量齊觀,排到了這一社會評價的最後之列,遠遠落在「小姐」的後面。這不過捅破了一層紙,沒人認為這有什麼不合理,好像也沒人覺得意外。這些年來對知識界中很多人的醜惡作為,人們已確已熟視無睹。但是,這堪稱是前所未有的人類奇觀,更是這個社會活潑潑的悲劇。
當然,中國知識分子中正派之士依然是有的(不然這個社會也許就徹底完蛋了),上述調查結果會讓這類人心酸不已。然而,不可否認的是,中國知識界幾乎已完全喪失其本來應有的、超乎現實制約之上的基本價值理性,更遑論理想。也正因為如此,在天平的另一端,或抄襲剽竊、雞鳴狗盜,或搖尾諂媚、甘為權貴奴婢與幫凶的另一種人,才多如過江之鯽,無恥、無行的分量越來越重。
作為一個社會階層,中國的知識界如此墮落,原因不少,傳統文化基因上的缺陷,可以看做是關鍵的先天性內因。
本來,從基本的社會分際上來說,無論何時,相對於一個社會的權力政治文化而言,任何學術思想(主要指與人文科學及其邊緣學科)、文藝本質上都屬於亞文化,應與統治階層的主流文化拉開必要距離,甚至有某種有形無形的對壘,如此,它們才有存在的真正價值;而且以此為前提,知識階層本身,天然上就應存在對現實的批判性,保存一份自由的精神,以及社會理性、理想。只有這樣,知識分子們才有獨立特行的精神資本,才稱得上是社會精英,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自然而然地成為普羅大眾之師。
不幸的是,我們的文化傳統更多的是讓知識分子反其道而行之。不能說中國傳統文化中完全沒有理想與自由精神,表面上看,如儒家的「立德立功立言」,「兼善天下」,「孔顏樂趣」,如道家之「物物而不物於物」,「與天地精神共往來」之類都是。但是,這些都被約束在不得違背統治文化的樊籠之中(按李澤厚先生的說法,連莊子也是服膺「王道」的),如果說儒家在「克己復禮」的前提下,其文化理想主要體現為個人道德修養的升華,在此指導下讀書人充其量不過是個溫良長者而已,道家更將人引入純粹的主觀體驗與幻化之中,與現實隔得更遠。而這些似乎已足夠傳統知識分子在自得其樂中消磨一生,所謂「達則兼善天下」,做到的實屬鳳毛麟角,至於李白的「天子呼來不上船」,也不過借詩吹牛而已,讀書人最想做的,還是「致君堯舜上,為使風俗淳」,說到底,仍是皇上的幫閑那一套。
除了文化傳統之外,專制政治體制長期「一元化」的嚴重製約,不許知識分子與民間有顯著的「亞文化」出現,像歷代的文字獄之類,則是關鍵外因,這個不多說。反正一內一外兩大因素加在一起,使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不可能像西方同仁那樣,在神權與政權二元化的社會思想軌跡上,由經典神學的敷演開始,走出一條大體合乎知識界天性的獨立自由、批判和理想主義之路。
所以在中國歷史上,「江山半歸屠狗輩」,知識分子完全不可能主導社會,而只能被專制政權所主導,即使進入體制內,也只能被同化,絕不可能如美國建國前後傑克遜、富蘭克林等一群知識者,能在很大程度上以知識分子的理性來建立新世界、統領社會,至多只能像上世紀40年代後期國共對峙時的知識界團體一樣,充作「第三勢力」,噹噹和事佬,一旦江山底定,就被人一腳踢開。
這樣的傳統基因延續二千年,形成了知識界精神依附、缺乏獨立價值取向的明顯精神慣性。而世道變遷,到了現代,不幸又碰上巨大無邊、對社會與人身的控制能量史所未見的政治權力體制,中國知識階層更在馴良的基礎上,發展了空前的奴性。
必須說明的是,在中國現有的政治權力體制形成之初,由於其政治文化相當程度上合乎當時的社會要求與民眾(包括知識分子)的「解放理想」,也即這個政權處於青春期的時候,作為亞文化的文藝、學術,曾與主流文化有了較好的合流。在當時,這樣的合流是有社會合理性的,也基本上是良性的,所以孫犁、周立波、趙樹理等描繪當時主流生活的作品,才能如此之美;即使稍後的《我的祖國》之類的「主旋律」,為何能動人,也因為不失真誠。
可是隨著主流政治文化幾十年來逐漸嚴重異化,成為既得利益集團的意識形態遮羞布,與民眾生活顯著背離,雖然上述的合流依舊,卻已根本變了質。此時,在意識形態的誘迫和人身的控制下,知識界就成為純粹的權力附庸,只能在權力的陰影下亦步亦趨,只能粉飾太平,為權力的胡作非為張目。如此,又造就了除傳統文化慣性之外,中國知識界第二種不良的、比前者更為惡劣的現實慣性。
應該說,在傳統所促生的負面精神慣性之下,傳統知識界(即以前的士人階層)還能保持一份主觀上的洒脫之氣,保持一些氣節;但到了現在,面對一古一今雙重負面慣性互動,加上所謂市場化帶來的誘惑,中國知識界已底氣全失,無論精神上還是行動上,想不都徹底淪落都不行。
以人倫關係來比喻,如果說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現政權初興之時,由於有上述所說的良性合流,知識分子那時還能勉強算為「妻」的話,到了前者大局已成的50年代之後,就成了「妾」了,因此要批你就批你,要屈你就屈你,悉隨所便。
而到了充滿「特色」的市場化一來,那麼多的所謂知識分子除了混飯吃的一丁點墨水之外,更迷失了本性。雖說合流仍在,畢竟人心不同,任何一方都明白這不過是一種交易,腦滿腸肥的既得利益集團也沒那麼大興趣來理會他們了,而知識界在市場的刺激下慾望強大,多少人希望下海也撈一把,多少人指望膀上權力好稍嘗甜頭,多少人在象牙之塔中,為一絲絲利益爭得頭破血流。到了此時,那個充斯文、扮沉靜的妾,當起來就很不是滋味,很多人在精神上把自己放逐到滾滾紅塵中了,也即成了「妓」。
同時,隨著社會道德危機的深化,比之一般民眾,中國特色的犬儒主義在知識分子身上更變本加厲地發作出來,不要臉的程度隨之登峰造極。這時,很多讀書人不僅為權貴攫取、吞噬社會利益充當前鋒,叫囂幫閑、把門望風,更墮落為忽悠專家、剽竊能手,因而在妓之外,還成了賊。
所以,將他們排在妓女之後,半點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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