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茶道大師 煎茶道始祖 茶仙唐詩人盧仝《七碗茶歌》傳唱千古

《探尋失落的茶道大師》系列之一《七碗茶歌》傳唱千古

(2011-04-14 18:12:37)標籤:文化分類:厚重河南《探尋失落的茶道大師》系列之一《七碗茶歌》傳唱千古記不得沈從文在哪篇小品文中提過,說南方人比北方人會喝茶,南方人自然就出了很多茶道大師。這話想來不錯,南方產茶,十大名茶也好,八大名茶也罷,幾乎都出自南方,唯一可稱北方茶的當屬河南信陽毛尖,但也位於淮河流域。至於黃河地區,出不了名茶,相比也出不了會喝會品之人。南方人有陸羽,一代「茶聖」,千古讚歎,其歷史地位不言而喻。後人端起茶碗言必稱《茶經》,弄的要是不談幾句陸羽,你都不好意思出門說自己喜歡喝茶。甚至大街小巷的茶葉店總要掛個「茶知識普及牌」,上寫我店所賣茶葉當年《茶經》就讚歎過如何如何好,總之是高檔貨。北方果無品茶高人?非也,非也。2010年9月,我到濟源採訪五龍口秦渠。期間和濟源市政協文史研究會副會長李立政先生在一起飯畢喝茶閑談。李立政先生隨口提及濟源歷史上曾經有一位茶道大師,在茶界地位媲美陸羽,被譽為「茶仙」。此話讓我非常震驚,自詡喝茶也有幾年功底,但得知北方也有茶道大師,頗為尷尬。「現代人不知道,也不為怪。他的名字在國內鮮為人知,但在日本很響亮,日本人甚至尊稱他為煎茶道始祖。」李立政先生慢慢喝著茶,平靜地說,「他叫盧仝,生在濟源,長在濟源,也在濟源隱居過很長時間,可以說,是北方人的驕傲。」查閱史料,盧仝果然在歷史中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作為韓孟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盧仝寫下了《月蝕詩》等傳世佳作,《全唐詩》收入盧仝詩作九十一首。但盧仝的「詩功」成就不及他的「茶功」,在飲茶界,盧仝被後人尊稱為「茶仙」,也有人稱為「亞聖」——意思是僅次於陸羽的「茶聖」。2010年年底,我前往濟源王屋山,去探尋這位失落在歷史長河中的茶道大師。(小標題)隱居王屋山的玉川子12月16日,冷空氣光臨河南,我和濟源市政協文史研究會副會長李立政先生驅車上王屋山。冬季的山間,風很大,山路崎嶇難行,當年盧仝就曾在王屋山上隱居過。盧仝,一位茶道大師級的人物,正史上對他的記載並不多著餘墨,只是在《新唐書》韓愈等人的傳里被提及,寥寥數語如「愛其詩,厚禮之」之類,只是被拿來作為韓退之先生慧眼識珠的例子而已。即使元代學者辛文房所著的《唐才子傳》里,也很難說清楚他的準確生平。國人寫史,傳統悠久,自從太史公定下標準之後,二十四史橫貫千古,但寫史那是有講究的,對象必須是王侯將相之類,像盧仝這樣一生不曾進仕,沒個一官半職的,顯然不是史書的描述對象。那年頭給寫喝茶的列傳寫史就跟給要飯的寫史沒什麼區別,很丟身份。當然現在不同了,給什麼人寫史的都有,結果寫出來的一大半都是屎。盧仝,祖籍是范陽(今河北諑縣)人,公元795年生於河南濟源武山鎮(今思禮村)。盧仝出身很好,為「初唐四傑」之一盧照鄰的嫡系子孫。但很不幸,到了他這一代,家境已經很貧寒了。不過盧仝幼時苦讀詩書,文學功底很紮實。盧仝一生的經歷非常模糊,從史料來看,盧仝先後在洛陽、揚州、濟源等處定居。根據盧仝、韓愈、孟郊等人的詩作描述,盧仝可能還短暫去過長安、塞外等地。在這位詩人四十年的時光中,在濟源定居的時間最長,估計有一二十年。在王屋山西北山麓的九里溝,我和李立政先生步行上山。九里溝為此處地名,因一道水溝穿山而下,長約九里而得名。根據《濟源縣誌》的記載,盧仝當年就隱居在九里溝一帶。王屋山景色非常秀美,山間溪水縱橫,潺潺而流,山野青,水野綠,春暖花開,滿山綠意,但時至冬季,除了幾近乾涸的溪水和青黃一片的群山,看不到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在九里溝的山門口,有一眼泉水,名曰玉川泉。史書記載,古時玉川泉清澈見底,盧仝隱居於玉川泉附近,煎茶之水,只取玉川,感其泉水甘甜無比,於是自號玉川子。當我站在玉川泉眼前時,大感失望,後人為紀念盧仝,將玉川泉維護修葺,以期紀念這位偉大的茶道大師。但如今的玉川泉已經水流稀少,不甚乾淨,至於清澈,則完全談不上了。李立政先生安慰我道:「冬季天干,泉水自然少,前年夏天我來過,泉眼還是很出水的。」(小標題)唐代迎來茶文化大發展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中國是最終發現和喝茶的國家,世界茶文化的發祥地這個稱呼是實至名歸的。據陸羽的《茶經》記載:茶「發乎神農氏,聞於魯周公」。當西方人還在啃樹葉的時候,東方人已經很優雅喝茶了。但唐代之前,人們喝茶還不是很高級——基本跟煮樹葉差不多。茶經濟、茶文化大發展的時代,還是在唐朝。唐代隨著「貞觀之治」、「開元盛世」的到來,經濟繁榮、社會穩定,茶葉種植面積也空前擴大。據《新唐書·地理志》的描述,茶葉種植已經遍及四川、雲南、貴州、湖南、湖北等十四個省,茶葉產量相當可觀。飲茶之風盛行,讓很多名人雅士紛紛義無反顧的投身到茶文化的大發展之中,推動了茶在東方土地上的深度前進。白居易是在唐詩人中茶詩寫的最多的人,他不僅嗜茶,還在被貶江州時在廬山種過茶,自稱「別茶人」——即善於鑒別品評茶的高手。他在廬山種茶時寫有《香爐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於石上》一詩,這首詩留下了全國十大名茶「廬山雲霧」種植的最早記錄,「別茶人」確是名副其實。除了宮廷飲茶圈、文人飲茶圈,唐代還有一個僧道飲茶圈。唐代佛道盛行,很多高僧、道士也是茶道中人。比如僧人皎然,不僅品茶,還喜歡寫茶詩。他在《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詩中把飲茶遞進為三個層次,滌寐;清神;悟道。這是我國最早提出「茶道」概念的文字記載,也彌補了陸羽《茶經》中沒有明確提出的「茶道」概念的重大缺憾。唐代詩人寫下了和茶有關的諸多詩歌,比較著名的有李白的《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白居易的《琴茶》,杜牧的《題茶山》等等,但在茶詩中排名第一的,還應當屬盧仝的《七碗茶歌》。(小標題)一氣呵成的《七碗茶歌》時間:唐代的某一天——抱歉,我差了很多史料,也查不到具體日期;地點:濟源王屋山或者洛陽,也可能以上均不對——抱歉,我也沒查到究竟在哪兒;前奏:唐代的著名水利專家孟簡擔任諫議大夫時給好友盧仝送去了一些新茶——再抱歉,送的啥茶葉我也沒查到。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地點,更沒用茶葉品種,但就是這個「三無」事件促成了中國茶文化史中的經典之作——《七碗茶歌》的問世。盧仝收到孟簡的茶葉後,很高興,很興奮,揮筆就寫下了《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又稱《七碗茶歌》)。全詩共262個字(不含標點),一氣呵成,寫飲茶能寫到如此傳神的程度,真可算筆酣墨暢,淋漓盡致了:「日高丈五睡正濃,軍將射門驚周公。口雲諫議送書信,白絹斜封三道印。開緘宛見諫議面,手閱月團三百片。聞道新年入山裡,蟄蟲驚動春風起。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仁風暗結珠琲瓃,先春抽出黃金芽。摘鮮焙芳旋封裹,至精至好且不奢。至尊之餘合王公,何事便到山人家。柴門反關無俗客,紗帽籠頭自煎吃。碧雲引風吹不斷,白花浮光凝碗面。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風雨。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顛崖受辛苦。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合得蘇息否?」《七碗茶歌》全詩共三部分,其中第二部分堪稱神來之筆:盧仝吟出「一碗喉吻潤」,在剎那間體量新茶所帶來的激蕩於內心深處的熾熱情感;兩碗開始提升了對茶的認知,別開生面地營造出新天地,可破孤悶;三碗可搜枯腸,發出卻只有滿腹經綸的慨嘆;四碗逐漸攝入茶之魂,世間的一切不合時宜,都被拋向五里雲外!五碗已入無我之境,肌骨輕飄飄,臻入化境;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一聲斷喝!感覺羽化成仙了!蓬萊山在哪裡?我玉川子要借習習清風去蓬萊!盧仝連飲七碗茶,一氣呵成的《七碗茶歌》用真景物抒發真感情,讀時那種濃情淡出,超然無我,放情物外的真實感讓人倍感親切。七碗相連,如珠落玉盤,氣韻酣暢,天然妙合。《探尋失落的茶道大師》系列之二《七碗茶歌》的憂民情懷

(2011-04-14 18:15:55)

轉載▼標籤:文化分類:厚重河南《探尋失落的茶道大師》系列之二《七碗茶歌》的憂民情懷唐代飲茶高人輩出,有關茶的詩作俯仰皆拾,但唐代詩人,同時也是茶道中人的皮日休認為,所有茶詩都不及盧仝的《七碗茶歌》。盧仝的《七碗茶歌》為何能蓋過其他有關茶詩?我們還得從唐代講起。史學家們認為,唐代茶葉最有影響的三件大事,一是陸羽著《茶經》,二是盧仝作《七碗茶歌》,三是趙贊的「茶禁」(茶稅)。茶稅就是對茶葉貿易徵稅。中唐之前,茶葉貿易是不需要繳稅的,是當時很暴利的行業之一。白居易的名詩《琵琶行》中有一句:「老大嫁作商人婦,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去來江口守空船。」能把美貌的妻子仍在家裡,而奔波於「買茶」,茶葉利潤可見一斑。據唐人楊華的《膳夫經手錄》記載:「束帛不能易一斤先春蒙頂,是以蒙頂前後之人,竟栽茶以規厚利。不數十年間,遂斯安草市,歲出千萬斤」。安史之亂後,國庫拮据,為了擴大稅收,政府開始把把目光投向茶葉貿易。公元782年,戶部侍郎趙贊建議:「稅天下茶漆竹木,十取一」,這是我國第一次抽收茶稅。茶稅開了一個頭,後面就再也剎不住了。到了公元793年,茶稅成為定製,當年即增加了40萬貫的財政收入。據《新唐書·食貨志》載:「開成年間,朝廷收入礦冶稅,每年不過七萬餘緡(每緡千文),抵不上一縣之茶稅。」全年的礦產稅收,還抵不住一個縣的茶稅,唐朝廷看到茶稅能給政府帶來巨額收入,索性實行茶葉專賣制度,由國家壟斷。茶葉專賣,加上茶稅不斷上漲,茶稅在國家財政收入的比重越來越大。據《新唐書·食貨志》的記載,僅茶稅一項,政府每年大約獲利一百萬貫,以至於「茶鹽」並稱為帝國的兩大財政支柱。茶風盛行,政府加稅,最終的負擔要落到茶農身上。除了茶稅,唐代還開創了「貢茶制度」——官府徵收各地名茶做貢品。茶葉不同於普通農作物,一些品質特異的茶葉不易採摘,而地方官員往往阿諛奉承,投其所好,挖空心思弄來「山顛之茶」、「山澗之茶」等稀奇古怪的茶葉貢獻給朝廷,大大加重了茶農的負擔。盧仝流傳千古的《七碗茶歌》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成的。(小標題)《茶歌》為民鼓與呼盧仝一生,不過四十餘年,但在後人看來,他的《七碗茶歌》短短二百餘字,但足以和陸羽的《茶經》媲美。陸羽寫下了天下第一部《茶經》而被譽為「茶聖」,盧仝則以其浪漫主義的手法為後人營造出了品茶的高雅意境,因而被後人稱為「茶仙」。如果說陸羽《茶經》創立了中國茶道,那麼盧仝《七碗茶歌》則發展了中國茶道,為茶文化的傳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七碗茶歌》把茶道的精髓用詩的語言闡述得出神入化,淋漓盡致,從而開拓了品茶的意境,並且概括了茶人品茶時由物質享受到精神享受的升華過程。盧仝之前,以茶作為吟詠對象已經成為文人詩客們附庸風雅、表現個人情趣的一大嗜好,韻味無窮的詠茶之作,比比皆是,但詩人們大多注重的是泡茶和品茶的過程。但盧仝的《飲茶歌》不僅以神逸的筆墨,描寫了飲茶的好處,為世人稱奇,後人更為看重的,是盧仝《七碗茶歌》中流露出的憂國憂民情懷。《七碗茶歌》的第三部分就是唐詩的一貫借物抒懷風格。唐時,飲茶之風盛行,由於文人墨客的大力參與和推崇,茶已經不是簡單意義上的解渴飲料了,而上升到了文化的程度。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無不以飲茶為雅事。但由於飲茶盛行,誕生了一年一度的貢茶制度,一句「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盧仝的《七碗茶歌》把矛頭直指天子,批評了貢茶制度的弊端。當天子杯中的氤氳之氣成為茶農的血汗和嘆息時,盧仝質問那些統治者怎麼能體會到千百萬天下百姓生活的艱辛?「安得知百萬億蒼生命,墮在顛崖受辛苦。」當達官貴人享用到品質特異的茶葉時,能否想到那些為了採摘這些茶葉而在山巔懸崖辛苦的茶農?最後兩句「便為諫議問蒼生,到頭還得蘇息否?」是對朋友孟諫議的詰問:孟兄啊孟兄!你身為諫議大夫,天下百姓的這等苦難何時才到盡頭?盧仝在他的《七碗茶歌》中,別樹一幟地把茶飲的審美升華到了精神世界的領域。其他有關飲茶的詩作,無非是個人生活的艱辛或快樂,而盧仝把飲茶的境界放眼到天下蒼生的艱辛。一首《七碗茶歌》道出了知識分子憂國憂民情懷,這也是《七碗茶歌》的獨特魅力所在。千百年來,盧仝的這首《七碗茶歌》蜚聲海外,寰宇重名,正因為其間個人的飲茶審美和憂民情懷兩種境界得到了有機結合,難怪人們常常將盧仝的這首《茶歌》與陸羽所著的《茶經》相提並論了。(小標題)後人對《茶歌》的共鳴「茶聖」陸羽的《茶經》洋洋洒洒對茶的起源、性狀、名稱、功效、採摘、種植以及煮茶、飲茶、茶具都做了精彩描述,可謂茶文化「寫實派」的經典之作。而「茶仙」盧仝的《七碗茶歌》將飲茶的絕妙推到了極峰,開拓了品茶的意境,使品茶成為士大夫文人修身的一種方式;它激起了詩人墨客的幽思與豪情;它率先在品茗中表現了中國古代儒士茶人的憂患意識。盧仝對七碗茶的詠嘆,在後世茶人中引起了強烈的共鳴,文人騷客品茗論茶,在筆下頻頻向這位「茶仙」致敬。宋代大文豪蘇軾同是茶道中人,對於《七碗茶歌》所描述的七層境界,蘇軾也心有戚戚焉。當年魏文帝曹丕曾作詩:「與我一丸藥,光耀有五色,服之四五日,身體生羽翼。」 蘇東坡卻作詩言道:「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七碗茶。」(《游諸佛寺,一日飲釅茶七盞,戲書勤師壁》)——魏文帝的仙藥算什麼?盧仝的七碗茶境界才更讓人爽。范仲淹在《和章岷從事鬥茶歌》中將盧仝和陸羽相提並論:「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森然萬象中,焉知無茶星。」 陸遊在《老學庵北窗雜書》中,也把盧仝與陸羽相提並論,詩曰:「小龍團與長鷹爪,桑苧玉川俱未知(桑苧,是陸羽的別號)。而宋代詩人梅堯臣更是認為,就茶詩而言,「詩仙」李白《玉泉仙人掌茶詩》要比盧仝的《七碗茶歌》稍遜一籌:「莫誇李白仙人掌,且作盧仝走筆章。亦欲清風生兩腋,從教吹去月輪旁。」盧仝的《七碗茶歌》就如同崔灝的黃鶴樓詩作一樣,成為唐宋之後詩人每每論茶總繞不開的典故。盧仝題詩在上頭——詩詞描述飲茶境界,總得借鑒《七碗茶歌》中的語言——無他,太經典了。宋代大文豪蘇軾寫飲茶之後的心情:「清風生兩腋,去欲凌鴻鵠」;宋代楊萬里詩云:「不待清風生兩腋,清風先向舌端生」;明代胡文煥詩云:「我今安知非盧仝,只恐盧仝未相及」;清代汪巢林詩云:「一甌瑟瑟散輕蕊,品題誰比玉川子」。在盧仝曾隱居的王屋山九里溝山道上,有一塊後人重新雕刻的石碑。據李立政先生講,乾隆皇帝曾到王屋山遊玩,想起這裡曾是一代「茶仙」居住之所,就揮筆寫下 「品茗延壽」四個字,當地官員就刻了把這四個字刻成石碑,立於王屋山間。如今,當年的清代石碑已經不知所蹤,現代人重新刻了這塊石碑,以表達對盧仝的懷念。盧仝的《七碗茶歌》為後世文人品茶平添了許多深意和情趣,也為畫家和藝術家的傳世之作提供了經典素材。宋代大畫家錢選曾對盧仝崇拜有加,他根據自己的想像,以《七碗茶歌》的意境創作了《盧仝烹茶圖》,現存台北博物館,畫中人物器具與烹茶神態栩栩如生。明代畫家丁雲鵬更是以盧仝為題材創作了傳世名作《玉川烹茶圖》,現存北京故宮博物院。畫面上花園的一角,兩棵高大巴蕉下的假山前坐著手持羽扇的主人盧仝,一個老僕人提壺取水而來,另一老僕人雙手端來捧盒。盧仝身邊石桌上放著待用的茶具,他左手持羽扇,輕扇風爐,雙目凝視熊熊爐火上的茶壺和眼前裊裊升起的茶煙,靜靜地聆聽著壺中欲沸未沸的清泉之水,壺中松風之聲隱約可聞。那種悠閑自得的情趣,躍然畫面。有清一代,錢塘的壺藝大師陳曼生對盧仝極其尊崇,據史料記載,這位壺藝大師隨身攜帶自鐫的一枚小印章,上面「紗帽籠頭自煎吃小印」一行字就取自《七碗茶歌》。民國初年,北京中山公園的著名茶樓來今雨軒,就有一楹聯:「三篇陸羽經,七度盧仝碗。」就如同很多酒肆把「太白遺風」的招牌掛在門口一樣,很多老茶店和老茶館的招牌上也有四個大字:「陸盧遺風」——就是將「茶聖」陸羽和「茶仙」盧仝尊為行業之祖。12月17日,我和濟源市政協文史研究會副會長李立政先生走在趕往思禮村的路上。公元795年,盧仝就出生於濟源西面的思禮村。在思禮村村頭一塊空地上,李立政先生告訴我,這就是當年盧仝墓的大致位置。上世紀六十年代之前,這裡曾有一塊盧仝墓碑,估計為清代所立,後遭到破壞,墓碑不知所蹤,墓冢也被推平。現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蕪。盧仝生於濟源,葬於濟源,但「盧仝故里」之名鮮為人知。這大概與盧仝慘死不無關係。公元835年,長安發生「甘露之變」,盧仝受到牽連。他的好友賈島曾在《哭盧全》一詩里寫道:「長安有交友,託孤邃棄移。」也就是說,在盧全臨刑前,長安的好友去送別,盧仝委託友人把自己的屍骨轉移安葬。在思禮村居住的盧和平老人今年57歲,為盧仝的第四十七代嫡系子孫。據盧和平講,盧氏後人曾將盧仝的屍骨偷運回濟源安葬,後子孫擔心受到牽連,在安葬盧仝之後,就舉家南遷。此後幾百年間,盧仝就在故鄉銷聲匿跡了。盧和平老人拿出祖傳的《盧氏族譜》告訴我,南遷之後,盧姓一族分為兩支,一支定居於江南,另一支則在明代輾轉返回濟源定居。據《盧氏族譜》記載:「先祖盧公諱伯通,山西洪洞城十里鋪人。明洪武初年,懷府洗縣,田園荒蕪,人煙絕跡三十二年流離者悉歸故土,我先祖伯通思祖宗,懷望故鄉。遂攜四子:大公、二公、三公、四公和弟伯元,回歸故里濟邑玉川鄉武山頭村。初遷時,二代祖有難色,先祖告之曰:吾本濟人唐賢全號玉川裔也。子侄欣然從來,立整建廟。」由唐至明,幾經變遷,濟源人也漸漸地忘記了這位「茶仙」。盧仝墓也淹沒在許許多多平民墓冢之間,鄉村百姓,除了盧氏後人,誰也不曾想到這裡曾是一代茶道大師的出生和葬身之地。(小標題)盧仝碑嚇退日本鬼子直到清代,盧仝故里的名聲才再次被人們記起。在思禮村村頭,有一塊石碑,上書「盧仝故里」四個大字,石碑兩側兩行小字:「賢才工詩與日月同輝,德澤潤野使薈草爭妍」。這塊石碑立於清代末期,為當時的廣東道監察御史劉邁園所題。據《濟源縣誌》記載,劉邁園畢生以品茗為樂,有一年回故鄉濟源探親,清明時節到思禮村想拜謁盧仝。當劉邁園問當地士紳等,盧仝墓冢在何處時,盧氏後人回答,墓冢已經被平了,其碑文等也找不到蹤影。劉邁園大怒:「世人尚還尊敬先賢盧仝,你們是後裔,竟不尊敬先祖,真乃大不敬也,不懂事理。」眾人羞愧難當。劉邁園揮筆寫下「盧仝故里」四個字,丟下了一句「你們應好自為之」就離開了。當地士紳將劉邁園的墨寶刻成石碑,立於村頭,並重新為盧仝修墓刻碑。此後,「盧仝故里」之名始從歷史煙雲中走出。據盧和平老人講,這塊「盧仝故里「碑在抗戰時期還發生過一件奇事。1941年,中條山戰役後,日軍佔領濟源縣城,開始對周圍鄉村進行掃蕩,沿途燒殺搶掠,荼毒生靈。一天,當一隊日軍進入思禮村時,準備再次殺人放火。帶隊的日本軍官看到村頭的石碑,大感興趣,忙叫過翻譯詢問此為何碑。當得知這塊碑上書「盧仝故里」後,立刻整理軍帽,恭恭敬敬對著石碑鞠了三個躬,然後帶著鬼子兵匆匆離去,思禮村因此避免了一場災禍。「日本茶道盛行,日本人把盧仝視為煎茶道的宗師,對他極其崇敬。」李立政先生說,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們在編纂濟源文史資料時,曾對這個故事有點懷疑,因為類似故事在其他地方並不少見,如孫中山故里碑嚇退日本兵等。但後來他們實地走訪了思禮村的一些年長老人得到第一手的資料,認為這個故事還是可信的。(小標題)日本茶道言必提盧仝李立政先生的可信,除了村裡老人的口述外,還有一個緣由,茶道在日本諸多傳統文化中佔據首位,而盧仝在日本茶道,已經被推到了「祖」的地位。一代「茶仙」盧仝在日本受到什麼樣的尊崇?日本著名僧人高游外(公元1675年——1763年),在《梅山種茶譜略》一書中寫道:「茶種於神農,至唐陸羽著經,盧全作歌,遍布海內外,而後風騷之士吟詩作賦之時無不品茶。」高游外是日本江戶時期的得道高僧,也是日本煎茶道的創始人,但作為僧人,高游外對茶更感興趣,他給自己起了一個別號「賣茶翁」。盧仝的《七碗茶歌》傳到日本後,高游外甚至把一個大寺院主持位子「讓賢」,自己到大街去賣盧仝的「清風茶」。高游外在賣茶時掛了一個大招牌,上面寫著:「若要知道盧全茶的真正境界,那請你把錢袋裡的錢全放到這個錢筒里」。在錢筒上,高游外還刻了一首詩:「煎茶日日松風起,醒覺人間仙路通。」到了晚年,高游外惟恐對盧仝的崇拜之情不夠深刻,乾脆不再提及陸羽,而言必提盧仝,並且自封為「盧仝正流兼達摩宗第四十五代傳人」。高游外不僅掛著「清風旗」,還建了「通仙亭」,從他引用通仙、清風二詞,可以明顯看出他對盧全的生活方式有強烈的認同感。日本茶道界在對高游外的評述中說:「我們不用聽『賣茶翁『自己的『盧全正流』的吐露,只要回顧他的清風茶的發展歷史,就可能很清楚地了解玉川子盧全對賣茶翁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存在。通過盧全,或者說這種能夠理解盧全的精神,產生出了與文人的結合點,使得賣茶翁的煎茶為文人社會廣泛接受。」日本茶道傳承千年,一代又一代日本茶人對盧仝的崇敬有增無減。和中國唐代茶文化由基層傳向宮廷不同,在日本最早接觸到茶的是來華的僧侶、皇室成員、幕府將軍等貴族,後向普通民眾普及,因此整個茶道界更認同盧仝的《七碗茶歌》所描述的意境。日本茶道協會會長倉澤行洋先生在《盧仝茶歌與日本茶道》一文中也深情地說:「日本茶人對茶室氣氛的如此營造是受到了盧仝飲茶的影響。我和很多日本人一樣,十分尊崇盧仝,喜愛他的茶詩。我的茶室掛著一幅我姑父抄寫的《七碗茶歌》。姑父是一位書法家,20多年前,我請他寫了這首詩,經常把它掛在我的簡素的茶室里。我樂於向朋友解說這首詩,此時,我總感到無尚的快樂。可以說,日本茶道觀,與盧仝的《七碗茶歌》的內在精神是完全相通的。」2007年4月,70多歲的倉澤行洋老先生來華參加茶文化會議,在進行演講時特意取出了這幅《七碗茶歌》的書法作品,與與會觀眾分享。演講過程中,倉澤行洋提及盧仝時都充滿深情,說到動情之處竟對著《七碗茶歌》的捲軸深鞠三躬,現場立刻掌聲四起。(小標題)盧全被看作是煎茶的始祖日本煎茶道各種流派中,受盧仝影響最大的當屬小川流。小川流的傳人小川後樂先生對盧仝也極為崇拜。小川後樂先生曾經六次到中國尋訪盧仝故里,但由於種種原因,一直沒有找到。1993年,小川後樂先生第七次來到中國,終於尋訪到了盧仝故里。「在『盧仝故里『碑前,小川後樂先生非常嚴肅地鞠了三個躬,以示對這位茶道大師的敬仰。」李立政先生回憶說。小川後樂先生回到日本後,寫下了《濟源尋訪盧仝故里》一文,認為這次濟源之行「實現了幾代茶人的願望」。日本的茶道,分為兩大類,即抹茶道和煎茶道。抹茶道學習中國宋代的吃茶法,於十六世紀末初具規模,煎茶道則是模仿明清兩代在中國盛行的煮茶方法,於十八世紀中葉開始在日本興起。抹茶道追求茶禪一味,與佛教有一種不即不離的關係,煎茶道受儒教、道教特別是老莊思想的影響較大,因此日本煎茶道將盧仝視為理想人物,不僅為他的《茶歌》所折服,更為盧仝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傾倒。小川後樂先生回憶自己年輕時學習茶道的經歷時說:「我學習煎茶道大概是在十七八歲的時候,最初的學習內容是七句茶歌,把七隻茶碗按順序放好,每隻茶碗上分別寫著喉吻潤、破孤悶、搜枯腸、發輕汗、肌骨清、通仙靈、清風生,並將它的順序背下來。也就在這時我知道了盧全的名字,因為這些字句就出自蘆全的《茶歌》,以後在學習日本吃茶史、文化史的過程中,我逐漸開始對盧全產生了興趣,以致為其顛倒。」在其著作《玉川子其人》一文中,小川後樂先生概括成了兩句話:「在日本,人們把盧全看作是煎茶的始祖」。「煎茶精神的主幹是唐代玉川子盧全的清風茶。」《探尋失落的茶道大師》系列之四不走尋常路的中唐詩人盧仝是個茶人,更是一個詩人。一篇《七碗茶歌》天下聞名,以至於日本人將他視為煎茶道始祖,盧仝的地位無以撼動,但作為詩人,盧仝的作品評後人爭議頗多。有唐一代,詩人輩出,盧仝似乎是個並不扎眼的人物。盧仝被歸於韓孟詩派,對盧仝讚譽有加的首推韓愈。作為老師,韓愈對其門生一般都是直呼其名,但對盧仝是個例外,稱為「玉川先生」,以示敬重。元代辛文房在《唐才子傳·盧仝》中說提出「盧仝體」的概念,以示有別於「韓昌黎體」、「李長吉體」、「孟東野體」:「唐詩體無遺,而仝之所作特異,自成一家。」元代吳師道在《吳禮部詩話》中也說:「盧仝奇怪,賈島寒澀,自成一家。」但盧仝者的批評者也絡繹不絕,盧仝生前就被視為「怪辭驚眾謗不已」(韓愈《寄盧仝》),可見唐時就有人對他頗有微詞。後世文人的批評就更不客氣了:明代胡震亨就譏諷盧仝是「鄉老」,說他的詩作屬於「破口發村」。這還算好的,王士禎先生乾脆痛斥盧仝為「牛鬼蛇神」。盧仝的詩作,大多標新立異,鮮與眾同,後人分析盧仝時,多數認為這與盧仝的性情不無關係。李立政先生告訴說,盧仝一生未曾入仕,且「高古介僻,所見不凡近。性僻面黑,常閉於一室中,鑿壁穴以送食。」(《唐才子傳·盧仝》)盧仝孤高自傲,不願與凡夫俗子來往。盧仝的怪異是出了名的,就連他的奴婢都很有特點,「一奴長須不裹頭,一婢赤腳老無齒」。這讓我突然想到了金庸筆下那個黃藥師黃老邪,也喜歡選用這些很有特點的奴婢。和黃老邪一樣,盧仝身上也有一股子「邪氣」,他給孩子取名就叫「抱孫」和「添丁」。古人確實都很有期盼家族人丁興旺之意,但很少有人這麼直截了當的把這兩個詞拿來當名字用的,盧仝確實為怪人。後來盧仝在「甘露之禍」中慘遭殺害,行刑之人將鐵釘鑿進其腦後,「仝老無發,閹人於腦後加釘焉,以為添丁之讖。」(《唐才子傳·盧仝》)給兒子取名「添丁」,最終慘死時腦後「添釘」,可謂一語成讖。(小標題)怪異詩句不落流俗「以文為詩」是韓孟詩派的一大特色,作為韓孟詩派的成員,盧仝的詩作直接借用了參差錯落散文筆法,他的很多詩歌句子長短不葺,錯雜混用,有違唐代詩作的作法,在後人看來,確實怪異。盧仝作詩,不拘一格,喜歡三言、五言、七言混用,比如《小婦吟》:「開玉匣,取琴張,陳金罍,酌滿觴。願言兩相樂,永與同心事我郎。」幾乎都有宋詞的味道了。在《與馬異結交詩》一詩中,盧仝不僅出現了三言、五言、七言、九言,「昨日仝不仝,異自異,是謂大仝而小異;今日仝自仝,異不異,是謂仝不往兮異不至」,甚至還出現了十一言和十三言:「忽雷霹靂卒風暴雨撼不動,欲動不動千變萬化總是鱗皴皮。」這在尋常詩歌中是不多見的。至於在詩作的體裁上,盧仝與唐代詩人更是不同。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而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類的詩,盧仝基本不寫。盧仝的詩歌題材頗有別緻之處,動物、植物、天象等都是他詩作的對象。盧仝甚至像孩子一樣,充滿想像並善於編織奇異的故事。他寫有一組詩,以客、石、竹、井、馬蘭、蛺蝶、蝦蟆為出場角色,互相贈答,敷演出二十幕的情節劇:《客贈石》、《石讓竹》、《竹答客》、《石請客》、《客答石》、《石答竹》、《竹請客》、《客謝竹》、《石請客》、《客謝石》、《石再請客》、《客許石》、《井請客》、《客謝井》、《馬蘭請客》、《客請馬蘭》、《蛺蝶請客》、《客答蛺蝶》、《蝦蟆請客》、《客請蝦蟆》(《蕭宅二三子贈答詩二十首》)。如果今天的動畫片要聘請編劇,李白、杜甫估計是應聘不上的,盧仝先生估計很在行。擱在那個年代,盧仝實在太怪異了,他是一位怪誕詩人,他於字詞意象中求異、求新、求險、求怪,不同於當時諸詩人,難怪宋代詩人劉克莊說他「以怪名家」。當然,也正是因為過於怪異,盧仝詩歌未能入選適宜兒童啟蒙的《唐詩三百首》,現在的唐詩讀物也不會考慮他的作品,這讓他的知名度大打折扣。(小標題)千古絕唱《月蝕詩》在盧仝怪異詩篇中,最為艱澀、也是名氣最大的當屬《月蝕詩》。《月蝕詩》是一首非常經典的政治諷刺詩。公元809年,唐憲宗準備動用武力革除藩鎮世襲制,但不顧群臣「自古無中貴人為兵馬統帥者」(《舊唐書·宦官傳》)的反對,任用寵幸的宦官為統帥,結果數次用兵大敗,更嚴重的後果是,宦官權力藉此達到了頂峰,最終憲宗皇帝也被宦官所害。《月蝕詩》就是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誕生的,在這篇長達一千七百餘字的長詩中,盧仝先是用瑰麗的詞語描述了在浩瀚廣闊的天體中發生的一次月全食現象和過程:「此時怪事發,有物吞食來。輪如壯士斧破壞,桂似雪山風拉摧。百鍊鏡,照見膽,平地埋寒灰。火龍珠,飛出腦,卻入蚌蛤胎。摧環破璧眼看盡,當天一搭如煤炲……」然後筆鋒一轉,對宦官弄權的危害,表達了憂懼和警告:「……人養虎,被虎嚙;天媚蟆,被蟆瞎……」最後,盧仝借天象抒發了憂國憂民情懷,希望最高統治者以月食為警誡,刑德並舉、政治清明。詩的最後說:「願天完兩目,照下萬方土,更不瞽,萬萬古。」月全食是自然現象,但盧仝將其放在中唐混亂的政治局勢下,將其內心對政局的關心和批判一展無餘。自古文人頗愛政治,盧仝的這篇奇作,無論是其思想內容還是藝術風格,難免讓很多文人都產生了「心有戚戚焉」的同感,韓愈看到這首詩後極「稱其工」,並親自為這首詩做刪改。韓愈親手刪改,無疑表現出對這首詩的重視,但後世學者並不買賬,認為韓愈的做法純屬「畫蛇添足」,破壞了原詩在他們心中的高大形象。宋代學者王正德在《余師錄》中說:「韓雖法度森嚴,便無盧仝豪放之氣。」(小標題)後人仿寫表達致敬之情唐宋文風一脈相承。《月蝕詩》儘管艱澀、怪異,但不少大學問家都對它產生了濃厚興趣,以至於用仿寫的手段來向對這位中唐詩人致敬。宋代詩人梅堯臣就模仿《月蝕詩》寫下了一首《日蝕》詩:「赫赫初生咸池中,浴光洗跡生天東,不覺有物來晦昧,團團一片如頑……」但梅堯臣的《日蝕》仍沒能逃出盧仝的窠臼:開篇描寫日蝕景象,中間批評時政,最後表達情懷——整篇詩作的框架完全是《月蝕詩》翻版。在此詩的結尾,梅堯臣說:「我今作此詩,可與仝比功。」但兩首詩比較來看,梅堯臣仍不能與盧仝相比,在對怪異天象的描寫,盧仝的《月蝕詩》用詞更為華麗,構思更為巧妙。無獨有偶,歐陽修也對盧仝情有獨鍾。公元1033年,仁宗皇帝廢皇后,歐陽修上疏反對未果,於是寫下長詩《鬼車》,借天象之變來影射時政。這首詩模仿盧仝的痕迹非常明顯,以至於歐陽修把「如抹漆」等吟詩填詞最為避諱的形容詞都原封不動的拿來借用。盧仝的《月蝕詩》在宋代影響頗大,連文壇領袖王安石先生都要來「湊熱鬧」,將其來作為選拔人才的標準。據宋人筆記《王直方詩話》記載,王安石當政期間,一次選拔官員,王安石突然發問:「能誦得盧仝《月蝕詩》乎?」一個叫蔡天啟的人當即站起,應聲背誦。王安石大喜,立即提拔重用。此事在《扣虱新話》也有類似記載:「世傳蔡相當國日,有二人求堂除,適有一美胭,二人竟欲得之,乃皆有薦援也。蔡莫適所與,即謂日:『能誦得盧全《月蝕詩》乎?』內有一年長者應聲朗念,如注瓶水,音吐鴻暢,一坐盡傾。蔡喜,遂與美除。」這個故事的主角由王安石換成了蔡京。雖然都是筆記小說傳言,未必言之鑿鑿,但也反映出了一個社會現象,即《月蝕詩》在宋代非常受重視,有時竟可以影響到一個人的前途。《月蝕詩》能在宋代產生如此廣泛的影響,是和它深刻的思想性、獨特的藝術性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的。經宋人的不斷擬作、評價後,更加強化了《月蝕詩》怪異豪放的藝術效果而深深的影響著後世。《探尋失落的茶道大師》系列之五一代「茶仙」的慘死迷案在群星燦爛的唐代詩壇上,盧仝的詩歌成就不算太高,但他卻以險怪風格在詩歌史上自成一家。這一點後世文人無論是貶是褒,都無法否認他詩風的怪異。史學家們普遍認為,這位詩人作品的怪異基本來源於其性情的怪異。盧仝一生的交際圈子非常窄,後人從他的詩作大致可以推測出,盧仝的朋友主要有韓愈、孟郊、賈島、馬異、劉叉等人,這些人都是韓孟詩派的中堅力量,大多和盧仝一樣,性格孤僻。李立政先生在和我探討盧仝時也說,盧仝的這種高傲性格,是促成其詩風怪異的主要內因。韓愈在《寄盧全》一詩中寫道:「先生結髮憎俗徒,閉門不出動一紀」。為我們展示了這位怪異詩人自許甚高,落落寡合的形象。盧仝性格怪異,這可能與他的身世不無關係。盧仝祖籍河北范陽,盧氏為當地的名門望族,史學家們推測,盧仝祖上從河北遷居河南濟源,可能是因為家道中落。到了盧仝一代,日子就相當清貧了。盧仝一生不曾入仕,缺乏固定的收入來源,但盧仝酷愛讀書,他在揚州的一所舊宅中藏書頗多。後來盧仝居家遷到洛陽,為購買一所宅院,欠了當地富商一筆巨款。由於當時韓愈為河南令,和盧仝關係非常好,就時常接濟他。但由於債家重利盤剝,逼債很緊,盧仝受到了威脅。韓愈《寄盧全》詩中所說隔牆惡少乾的「每騎屋山下窺瞰」那回事,很可能就是逼債者的威脅手段。幸虧韓愈的維護,詩人才免受一場難堪的侮辱。韓愈離開洛陽後,盧仝的生活更加艱難了。為了還債,盧仝不得不將揚州的舊宅賣掉。但舊宅中的藏書,盧仝想方設法託人運回河南。盧仝的好友孟郊為此寫過一首詩,題目就叫《忽不貧,喜盧全書船歸洛》。賣掉祖屋這種事,都是讓人悲傷的,魯迅先生在後來的《潤土》一文中就非常到位的描述了這份感覺。縱觀盧仝一生,遭受了很多人情冷暖,看盡了世態炎涼,因而性格古怪,才做出古怪之詩。(小標題)世外高人還是積極入世由於盧仝在史書中屬於「非主流」詩人,有關其諸多記載均有前後矛盾之處。盧仝一生究竟何時隱居,何時遊歷,何時居洛陽,何時居揚州,何時居濟源,均沒有詳細的階段劃分。史學家們只能大致勾勒出一個線條:20歲之前,盧仝都居住在濟源,讀書、飲茶;20歲之後,這位詩人開始在揚州、洛陽等地漂泊、遊歷,甚至還到過塞外;30歲左右,盧仝在洛陽定居,也可能又回到濟源王屋山隱居過一段時間。但這種說法也遭到很多歷史學家的質疑——總而言之,盧仝的生平是那樣的模糊。唯一一點是肯定的,盧仝在王屋山的居住時間最長。盧仝居住在王屋山何地?已經不能確定具體地點。後人根據盧仝詩句的描述,找到了大致方位,並在山間修築了一間「盧仝茶社」。12月17日,我和李立政先生上山時,正好趕上茶社放假,空無一人。在盧仝茶社的大廳內,陳列著一尊盧仝塑像。李立政先生說,雕像的樣子是根據《盧仝烹茶圖》的盧仝形象雕刻而成的。至於是不是一千年真實的盧仝模樣,誰也不敢打包票。而我總覺得似乎這尊塑像有失真實,因為根據史料的描述,盧仝或許患有「脫髮症」之類的情況,晚年(其實盧仝死時不過40多歲)沒有頭髮。盧仝茶社依山而建,一條溪水從北而南,穿山越嶺,直至山下。由於水好,山也茂。溝谷兩邊灌木叢生,怪石峭立,時有山泉水滲出,山青水綠,讓人心曠神怡,難怪盧仝喜歡在此居住。隱居于山間卻心繫於天下,這是長久以來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一種揮之不去的愫懷。盧仝終生未曾入仕,《唐才子傳》記載:「朝廷知其清介之節,凡兩備禮征為諫議大夫,不起。」至於盧仝為何「不起」,沒有進一步的說明。長久以來,研究盧仝的學者據此認為,盧仝是一個看破紅塵、不願為官的人,尤其是愛茶文人,稱讚這是不願入「淤泥」的高尚雅士。但質疑者分析和盧仝有關的詩作後,提出了相反的觀點。自古以來,中國有一類文人,並非不願為官,而是心高氣傲,要做曠世之才,非宰相之位不受。持有這種想法的文人不在少數,可惜歷史上除了諸葛亮,鮮有人能一步到位擠進帝王的「核心班子」,因此,他們一面作詩作文抨擊時政,一面拒絕朝廷給予的低級官位,盧仝很有可能屬於這一種。儘管這位詩人在王屋山上隱居多年,並兩次拒絕朝廷的徵兆,但在好友韓愈的詩中,仍能看出盧仝的一些心思:「先生抱才終大用,宰相未許終不仕」(《寄盧仝》)。而盧仝自己也寫過一首《直鉤吟》:「初歲學釣魚,自謂魚易得。三十持釣竿,一魚釣不得。人鉤曲,我鉤直,哀哉我鉤又無食。文王已沒不復生,直鉤之道何時行。」其中那種渴望明主而不遇的怨憤之情溢於言表。千古絕唱《月蝕詩》,更是將盧仝那種積極入世的思想表現的淋漓盡致。更有學者提出,盧仝之死就是這位詩人極想參與時政的最好注釋。(小標題)甘露之禍的千古之謎盧仝一生留下了兩首名詩,還留下了一個千古謎團:甘露之禍。中唐時代,外有藩鎮割據,內有宦官干政,唐文宗不甘心大權旁落,一門心思想剪除宦官。經過商議,唐文宗和李訓大臣等決定趁機剷除宦官仇士良等人。公元835年11月21日,文宗在紫辰殿早朝。禁衛軍將軍韓約上殿啟奏,說禁衛軍大廳後面的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樹昨天夜裡降了甘露。在古代,天降甘露被認為是祥和的好兆頭。李訓帶領百官向文宗祝賀,並請文宗親自到禁衛軍的後院去觀看。於是文宗要仇士良帶宦官們去查看。仇士良等人來到禁衛軍大廳,正巧刮來一陣風,吹動了廳內的帷幕,仇士良發現幕布後站著不少手拿兵器的士兵。大吃一驚,慌忙逃出去。看見事情敗露,李訓指揮禁衛軍們沖了上來,搶奪皇帝。仇士良和宦官們指揮手下和禁衛軍經過一番廝殺,最終挾持皇帝進了內宮。李訓見計劃敗露,忙逃出京城。仇士良立即指揮宦官率禁兵對在京師的公卿百官與吏卒進行了血腥的大屠殺,皇宮內「橫屍流血,狼藉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宰相王涯等與甘露之變毫無關係的人也都被殺,死者達幾千人。整個長安雞犬不寧,京師被攪得天翻地覆。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甘露之變」。「甘露之變」,禍及盧仝。據《唐才子傳》等史料的說法,當時盧仝和幾個朋友正在宰相王涯家裡做客,因晚上留宿,遭到吏卒逮捕。盧仝曰:「吾盧山人也,與眾無怨,何人之有?」吏曰:「既雲山人,在宰相宅,容非罪乎?」於是,盧仝「蒼茫不能自理,竟同甘露之禍」。正如吏卒所言,盧仝這樣的閑雲野鶴一般人物,留宿宰相宅中?為何?千百年來,不同的學者得出不同的解讀,有人認為盧仝有著傳統文人的仕途觀,看似不願為官,實則結交高官,還是希望能參與政治,起碼清高之名不合事實。也有學者認為,盧仝結交王涯是因為韓愈離開河南後,生活窘迫,不得已為經濟所謀。近來,更有學者通過對盧仝、賈島等人的詩作分析來看,得出結論:「甘露之變」時,盧仝應該不在長安,而是在洛陽或塞外遊歷,後在洛陽病逝的。這種說法更符合盧仝「山人」性格。種種說法,不一而足,爭論不休。盧仝是否死於甘露之禍,決定了一代「茶仙」的諸多歷史細節。如今,讓史學家們頭疼的是,如果盧仝死於甘露之禍,那好友賈島、韓愈等人關於盧仝年紀的記載則存在相互矛盾之處,但輕易否定《唐才子傳》的「盧仝死於甘露之禍」說法也沒有相當過硬的證據。兩派學者曾頻頻發文,進行論戰,質疑者一度提出「如果死於『甘露之變』屬實,那盧仝整個生卒年份都要改寫的」結論。盧仝是否死於甘露之變,已經成為盧仝研究者未能破解的一個謎團。但盧仝否死於「甘露之變」,對於普通讀者來說也許並不重要。就算盧仝確有結交官員、希望仕途的打算,他那份對憂國憂民的情懷是真摯的。就算盧仝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清高,就算他的那份孤傲是做出的,也無損他品格的高尚。幾篇短短的文章,如法準確的描述一代「茶仙」的傳奇人生,這讓我也非常遺憾。但濟源之行的幾天里,我總能強烈的感覺到一點:盧仝用他最真摯的感情,寫下了傳唱千古的《七碗茶歌》,這是一首偉大的詩作,這也是一首在中國詩歌史和茶史上的巔峰之作,後世茶人只能回味,而無法複製,只能傳唱,而無法超越。當我端起茶杯,那首《七碗茶歌》的境界又回蕩在腦海之中:喉吻潤、破孤悶、搜枯腸、發輕汗、肌骨清、通仙靈、清風生……能將飲茶的心情揮發如此,夫復何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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