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與詩詞賞析
禪宗是一種宗教,但是還是一種文化。它自出世之後,不僅引起了廣大的教徒的注意,還引起了士大文人的興趣。由於禪宗的廣泛包容性和開發人心的主旨,使得它在文化的功能方面得到了充分的開發,影響了中國文化的進程。同時圍繞禪宗的思想,也在社會上出現了一 大批與禪宗有關的禪詩,據統計達一萬首以上。這一大批豐富的文化寶藏,是寶貴的文化遺產,也是中國傳統文化最有特色的代表性佳作之一。值得我們重視與開發利用。
古人云:「文以載道」,「詩言志也」。因之所謂禪詩,就是以禪契入詩的主題,圍繞著禪理和禪宗的精神,而創作的一種有別於其它的詩 體的特色詩歌。這些詩作,既有很強烈的宗教意蘊,同時還有一種文化的氛圍,在理論上又有著鮮明的特色,同時又寓意了深刻的思想,如果沒有一種專門的知識,畢竟讀起來不大好理解,同時也不能領會禪宗的精髓。
禪宗的詩,無論在體裁,或在內容上都是豐富的。本來禪宗是以「不立文字」為宗旨的,但是實際情況卻成為大立文字,而且文字越造越多,這似乎有違禪宗的本意。不過,這並不影響我們對禪宗詩詞的理解,只要我們抓住了禪宗的本質,就能夠對禪詩入門,進而把握它的真諦。
最早出現的禪宗詩大概可能就是禪宗六祖慧能所說的《菩提偈》了。據說慧能在黃梅雙峰寺,針對神秀禪師的偈,而作了另外一偈:
菩提本無樹,心境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首偈可以說是禪宗精髓的最根本的體現。偈中講了二個主題。一是佛性本凈,這首偈可以說是禪宗精髓的最根本的體現。偈中講了二個主題。一是佛性本凈,即人人都有成佛的可能,佛就在你自己心裡,要成佛就要開發自己的本心,而不要向外覓求;二是成佛修行,取得覺悟,是一種頓悟的功夫,既然心性本來就是清凈的,也就不存在什麼垢凈的問題,因此也不必通過以修心來斷除情慾煩惱,只要在日常生中來寄禪於此,就能頓見佛地。《菩提偈》一詩中揭示了禪宗的基本教理,提示了禪宗「開悟詩」的特點,後出的禪詩無不是這一《菩提偈》的發揮,因此人們抓住了以「開悟」為特點方法,就能夠較好地理解禪詩的寓意和內容了。
又如洞山良價禪師的詩:
切忌從他覓,迢迢與我疏。
我今獨自在,處處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應須憑么會,方得契如如。
本來求取悟得是應我得悟,而不他人得悟。既為我悟,要從「我」來做起,依靠他人來得悟,在禪宗看來是騎牛覓牛或者騎驢找驢,與「我」越來越遠。守住我自己,開發自己的本來清凈心,處處都可以找到成佛的渠道,這些渠道正是來自於「我」的存在,但「我」不是渠道的本身。所以就憑領會了「我就是我」的這個道理,即可與佛相契,得如如佛境。洞山禪師在這首詩里,正是表達出的一種開發我心的禪理,而世人卻不明白這個很普通的道理,老是向外去尋找成佛的根據。
上面說的是直指人心的開發我心的開悟詩。下面再看一看這些詩。緣雨蕉禪師云:
誓掃匈奴不顧身,三千貂錦喪邊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這是緣雨禪師借用唐陳陶的《隴西行》一詩來闡明禪理,原詩只是說明漢軍攻打匈奴的軍事行動是一場鏖戰的壯觀景色,由此悼念血戰沙場的英雄男兒,他們雖軀捐邊塞,但仍然受到了姑娘們的尊敬,是姑娘們心中的崇拜偶像,但是在普願禪師的眼裡,這首詩成為譏笑執著於禪的對象。一些人求於禪道,然而卻不得要領,不知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因此立志再大,仍然逃不掉死於句下,不得開悟。沒有開悟的人,如同無定河邊的枯骨,只是在美夢當中發出的夢囈而已矣,同時這首詩,也說明了人生無常佛理。對這首詩的理解不一樣,也就產生了截然相反的認識。後來的禪門之人之所以推崇這首詩,就是覺得禪是活生生的,悟就要在活句中去悟得,不然就只能死於句下了。
又如五祖法演的詩:
一口吸盡西江水,洛陽牡丹吐新蕊。
簸土揚塵無處尋,抬眸撞著自家底。
此詩本系取自於龐居士參馬祖道一問法,道一禪師答:「待汝一口吸盡江西水,即向汝道。」其意是說佛法悟得最高境界就是見性成佛,不到如此境界時,整個世界盡在一心之內,那麼西江水也不過是在一口之內。這種演示禪理的方法,被叫作「繞路說禪」,即不直接回答所提的問,而是舉出有關的事情或譬喻,給問者一個提示,讓他自己去悟出道理。法演禪師的詩認為,見性成佛的最高境界,不過就是洛陽的牡丹再綻開出的一朵新蕊,它並不希奇。找尋開發自己的成佛之性,即使簸土揚塵到處尋找,也無濟於事。相反也可能在隨意舉手抬足時,卻發現了自己的成佛的種子,立地成佛了。所以在這首詩里,也就體現了禪宗所說的「不著佛求,不著法求,不著身求。常禮如事」(黃檗希運禪師語錄)的一個道理。
總之,禪宗的詩是一種很特別的詩,有人把它稱之為「異體詩」。如果按照中國傳統的詩論,按照平仄對仗的原則去苛求的話,它的確不能算是一首完全工整的詩作。但是它的奇也就奇在這裡,正是因為它不去刻意追求那種表面形式的東西,而去強調實質性的東西,因此禪詩把那種活潑潑的一種精神給完全釋放出來,使人讀之有味,百嚼不厭,越讀越有味道,這就是我們要去常析禪詩的原則,當然更是禪詩入門的基礎了。
詩詞是中國古代最重要的文學表現形式之一。印度本身就是一個文學創作的國度,曾經出現了不少著名的詩篇,像古印度的最早的著作《吠陀》、《奧義書》,以及後來出現的《梵書》、《往世書》等,都是用詩體寫成的。佛教傳入中國,在佛經中有很多偈語,佛教徒在譯經過程中,也採用的是詩體的形式,這些至今仍然可見。同進受佛教的影響,中國傳統詩歌文學的創作也融入了佛教的成分,出現了膾炙人口的佛教詩,如魏晉時的東海太守張翼曾作《贈沙門竺法郡》:
鬱郁華陽郡,絕雲抗飛峰。
峭壁溜錄泉,秀嶺森青松。
懸岩廊崢嶸,幽谷正寥籠。
丹崖棲奇異,碧室禪六通。
泊寂清神氣,綿眇矯妙宗。
止觀著無無,還凈滯空空。
外物豈大悲,獨往非玄同。
不同舍利弗,受屈維摩公。
這裡,作者把自然界的美景與佛教的止觀神通境界聯繫到一起,抒發了寄情山水 ,而人生寂寂淡泊,空空無礙的感受。
禪宗在中國創出以後,因其主張教外別傳,即心即佛,直指人心的獨特思想與開放的性格,加之禪宗的哲理比較玄奧,受到了士大夫的歡迎。而且在禪宗裡面有一大批禪師本來就具文采,他們所創作的語錄、公案有很多本身就是詩詞作品、享譽於文壇。禪宗對古代詩詞的影響,首先表現在詩 詞創作立意上。「學詩渾如學參禪」,很形象地說明了詩詞創作與禪的關係。因為在禪宗的理論上,要獲得覺悟,就必須要有參禪的經驗。而參禪的經驗,是依靠在作禪中來建立,例如作禪要講究醞釀,要苦心去參究,然後才能進入悟境。作詩或填詞,也是一個參究的過程,詩人先要苦苦地思索,心中確立要創作的主題,經過一個充分地醞釀之後,才能一氣下筆呵成。唐代僧人皎然曾作《詩式》,這是一本由僧人作的詩評著作。作者在書中對詩的創作作了說明。他說:「貞元初,予與二三子居東溪草堂,每相謂曰:『世事喧喧,非禪者之意。假使有宣尼之博識,胥臣之多聞,終朝目前,矜道多義,適足以擾我真性。豈若孤松之雲,禪坐相對,無言而道合,至靜而性同哉?吾將深入杼峰,與松去為侶,所著《詩式》及諸文筆,並寢而不紀。」另一僧人空海也在《文鏡秘府論》中說:「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須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來,即須放情卻寬之,令境生。然後以境照之,思則便來,來即作文。……夫置意作詩,即須凝心,目南其物,便以心擊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絕頂,下臨萬象,如擊掌中,以此見象,心中了見,當此即用,如無有不擬,仍以律調之定,然後書於紙,會其題目,山林、日月、風景為真,以歌詠之。」韓駒在《贈趙伯魚》詩中更直接了當地說:「學詩當如學參禪,未悟且遍參諸 方,一朝悟罷正法眼,信手拈來皆成章。」
其次,在詩詞的表現手法上也可看出受了禪宗的影響。禪宗講究悟要以自性為要,這叫作向內的功夫。因此在誘人入禪時,以啟發為接機的手段。在禪宗的公案里,以不直接點破為機用,但要求學人務得率真,直接見性。作詩真詞也是如此,表達要來得真切,遣詞造句要求既不能太鋒芒,同時也能使人吟後,得以達 境。例如宋代著名詞家辛棄疾的名作《青玉案·元夕》一詞中有: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柵處,」這句詞就表達真切,卻又不露鋒芒,人人讀後覺得來的達境。所以古人劉將孫評論說:「然禪者 滉漾經使人不可測,詩者則眼前景望中興古之性情,使覺者詠歌之,嗟嘆之,至於手舞足蹈而不能已。登高望遠,興懷觸目,百世之上,千載之下,不啻如自其口出,詩之禪,至此矣。」(《養吾齋集》)
第三,在詩詞的審美意境上,與禪宗的悟境也有著相同的地方。禪宗要求在禪悟的最高境界時,是一種不可言說,不可表達,只能意會的情況。作詩填詞也是這種情況。好詩好詞作出來後,往往是一種言不盡意的效果。能夠使人體會到這首詩(詞)有一種回味的感覺,如同悟境一般。例如王維的《鹿柴》一詩: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聲,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在空山,以靜謐而為其特點,但雖不見人,卻感到有人的生氣,再加上密林的深處,卻有陽光照耀於中,於是空中有物,動中有靜,令人喚起了無限地遐想,進入一種可得而不可說出的玄妙境界。因之,古人談詩視悟境眇測為作詩的最高標準。《詩式》曾說:「詩人造極之詣,必在神詣。」「但見性情,不睹文字蓋詣之極。」劉將孫說:「禪乎禪乎,詩而已矣。」
最後,禪宗對詩詞的影響還表現在題材的運用和創作思想方面。禪宗有很多內容。禪師們造作了許多公案、語錄,出現了許多典故,以及禪家的頌古詩體,這些本身就是詩詞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有人曾經統計過,由禪宗門人所作的詩作有一萬首以上。唐以後的中國古代詩詞集,都將禪詩作為主要內容而收入其內。禪宗看待人生的思想,觀察世界的觀點,都在詩詞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例如超脫塵世,隨緣自適,無住無求,歸復自然的思想。蘇東坡在《定風波》里說:「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陸遊《破陣子》「看破空花塵世」等等,作為一種處世的豁達人生態度而為士大夫所接受,也融入了詩詞的創作活動之中。總之,禪宗對中國傳統思想的影響是全面而又有深刻的,它豐富了詩詞的創作,又推動了詩詞的深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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