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唐山大地震》的面具分析

《唐山大地震》不是災難片，就像《集結號》不是戰爭片一樣，因為描寫地震的篇幅太小，更多的是講述震後32年倖存者的心路歷程。

一、棄兒

當媽媽無奈地說出「救弟弟」三個字時，小女孩的心就死了。雖然她活下來了，但變成了行屍走肉，沉默、獃滯、任人擺布，糊裡糊塗地，就被人領養了。幸好，養父母的愛撫平了她的心理創傷，沒有留下太嚴重的後遺症，一生基本上過得比較順利。

但是，她有情結。

她有一個棄兒面具，因為媽媽為了救弟弟，把她給犧牲了。她認為自己是沒人要的。她把自己封閉起來，用沉默來抗拒別人的關心。她一上大學就兩個暑假不回家，後來又消失了整整六年，沒有跟養父聯繫。更極端的是，她三十多年沒跟生母聯繫。她是在維護她的「棄兒」身份。

棄兒多怨恨，怨恨父母，怨恨命運，怨恨一切過得比自己好的人。媽媽舍她而救弟弟，她恨死了媽媽，也恨死了弟弟。她用銷聲匿跡來懲罰媽媽，讓媽媽不得安寧。32年後，媽媽說出了她的心裡話：「如果我活得燈紅酒綠，你還不更加恨我？」聰明的媽媽故意把自己弄得很苦，以便為自己贖罪。

其實，每個人都有棄兒面具。在嬰兒時期，當媽媽在忙自己的事，偶爾忽略了一下孩子，棄兒面具就形成了。但是，大多數人的棄兒面具都不是太強烈，不會給生活造成不良的影響。

二、領養

家庭系統排列認為，領養必須謹慎，不然的話，會給家庭帶來不幸，不是自己的孩子出問題，就是婚姻出問題。所幸的是，養父母沒有孩子，他們的婚姻也沒出問題。

如果非領養不可，也要從孩子的利益出發，而不能從領養者的利益出發。換句話說，領養應該是為了讓孩子過得更好，而不是讓自己過得更好，不是因為喜歡某個孩子，或者需要一個孩子將來為自己養老送終。從這個意義上講，影片中的養父母動機不純。他們想要一個孩子。他們挑挑揀揀，對孩子評頭論足，如同去商場購物。他們迫不及待地要求孩子接受他們。他們硬生生地把孩子據為己有。

孩子被生母遺棄了，說明生母是壞的。這個「壞媽媽」的形象很容易投射到別人身上，譬如養母，甚至所有的人。孩子和養母的關係非常微妙。她們從來沒有真正親密過。她跟養母比較疏離，但又不敢太惹養母生氣。養母很需要她，希望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但又不怎麼信任她，甚至吃她的醋。其實中國的母親大多如何，考慮自己比較多，考慮孩子比較少，把孩子當作私有財產，任意使用，用得順手就開心，用得不順手（譬如孩子不聽話）就來氣。

三、好父親

養父倒是處處為她考慮，似乎不怕「養不熟」，不怕她遠走高飛。他比較坦然，認為不管是親生的，還是領養的，長大了都會離開的。孩子想學醫，當地又沒有好的醫學院，那就去外地吧。而且，養父多次鼓動她回唐山看看，那裡也許還有活著的親人，哪怕是遠房親戚。當養母對孩子表現出不耐煩的時候，養父總是更有耐心。養母常常不顧孩子的感受，要她叫「爸爸媽媽」，叫「叔叔阿姨」，要她做這個做那個，應該怎麼樣不應該怎麼樣，養父就會為她圓場。她退學了，男友沒有去把她找回來，養父就打了她的男友一個耳光。

最動人的一個鏡頭是，她一頭疼，養父就幫她按摩。也許，她根本沒有頭疼，而是撒嬌。

這樣的好父親，現實生活中可能不多。我在心理諮詢工作中遇到的案例，有相當一部分與父愛的缺失有關，咨客尋尋覓覓，折騰來折騰去，為的就是找一個「理想的父親」。她們一不小心就會把別人理想化，走進一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這說明，理想的父親是咨客幻化出來的，而小說和電影中頻頻出現的好父親是作者的投射。這樣的好父親形象，最容易打動父愛缺失的懷春少女和中年怨婦。

四、拯救者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地當棄兒。因此，棄兒都會有拯救者面具。在大多數情況下，拯救者面具屬於客體面具，向外投射，按在別人身上，所以到處尋找拯救者，渴望被拯救。周圍的人接收到這種信息，就會不由自主地扮演起拯救者來。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深深地打動了養父母，他們當起了拯救者。

有意思的是，棄兒面具和拯救者面具多半不能很好地合作，而像捉迷藏一樣。棄兒一方面需要被拯救，一方面又拒絕被拯救。他到處尋找拯救者，吸引拯救者，同時又挑拯救者的毛病，使拯救者難堪。這是因為，如果他太合作，棄兒獲得拯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故事就結束了，戲就演不下去了。

因為有拯救者面具，所以救人的衝動也非常強烈。得知自己懷孕了，她寧願退學，也不願意打掉孩子。她要拯救這條無辜的生命，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被媽媽遺棄的滋味，儘管肚子里的孩子還沒成形，不知道被遺棄的滋味。她靠當家教，獨立撫養孩子，真的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汶川地震，再次激活她的拯救者面具，她從加拿大飛回來，當了一名志願者。在志願者的隊伍里，已經有一大群唐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