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遺址八十載發現發掘記

三星堆遺址八十載發現發掘記

  謎樣王國三星堆

  編者按

  2013年1月15日,主持三星堆遺址考古發掘工作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對外宣布,疑似古蜀國「宮殿」的青關山大型建築基址群和「倉包包城牆」、「北城牆」,相繼於近期被發現和發掘。霧中王國三星堆的神秘面紗再次被今人撩動,古國全貌或許正在一步步地向世人展現。本期專題將帶您回望三星堆遺址八十年發現發掘始末,細數三星堆最引人爭議的幾大謎團,了解古國浮現過程。

  當歷史的車輪駛進21世紀,三星堆遺址的土地上,遺產的守望者們仍在默默找尋著這12平方公里的土地下埋藏的秘密。其中,宮殿區和城牆是數代考古學人數十年苦苦追尋的對象。新近疑似「宮殿」的青關山大型建築基址群、「倉包包城牆」和「北城牆」的發現和發掘,彌補了這方面的缺陷,同時亦鞏固了三星堆遺址作為長江上游文明核心區域的地位。

  但是,正如參加這次發掘成果論證會的「夏商周斷代工程」首席科學家、我國考古學家李伯謙所言,考古如同泥地拔蘿蔔,蘿蔔拔出來後才發現,所帶的泥巴比蘿蔔還多。數千年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曾經輝煌的王國而今只留下「大地無言」,「青銅無聲」……歷史彷彿為我們營造了一座跨越了三千年時空的迷宮……

  三星堆「國王」的墓在哪裡?青銅冶煉遺迹在哪裡?……無數關於「國」與「城」的佐證還需找尋與論證。

  是誰創造了三星堆文明?是古蜀土族人,還是外來民族?

  三星堆文化作為一支獨特的史前文化其來源是什麼?是自身獨立發展的結果,還是受外來文化影響所致?如果是受外來文化影響,是來自西北,來自西南,來自東方、抑或西亞、南美?

  曾經居住在三星堆遺址上的古蜀居民其族屬是什麼?是羌,是夷,是巴,還是……

  三星堆有自己的「文字」嗎?對於這個史書上鮮有記載的王國,它產生於何時?持續了多久?後來又為什麼如煙塵般突然消逝了?

  三星堆古國的政權性質及宗教形態是什麼?在那個人神共舞的時代,神權與王權是如何合二為一,而王與巫、人與神又是怎樣地複合交融、統馭下民?

  更令人嘆為觀止的是三星堆青銅器群,這一大批極其高超的青銅冶鑄技術的器物,在生產力相對低下的遠古時代,它們是如何產生的?

  古人為什麼要將如此精美的文物火燒砸碎再埋於坑中?而埋藏文物的兩個祭祀坑,其年代有多久?

  ……

  那是一個霧中的王國,那是一個混沌的時代,歷史的真相由於時間的流逝被披上了神秘的面紗,化作了一個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千古之謎。

  「與世界其他古代文明相比,中國的歷史由於史書的詳盡記載而顯得脈絡過於清晰,缺乏神秘感。所幸,我們還有三星堆……」著名學者余秋雨的這段話道出了真諦:神秘正是三星堆獨特魅力所在,它激勵著人們去探索、去破譯三星堆千古之謎,找尋那個隕落已久的神秘古國。

  「三星堆」之名的由來

  三星堆遺址,位於四川省廣漢市西北的鴨子河南岸,地處馬牧河南北兩岸的二級階地上,距市區7公里。其文化遺存廣泛分布在南興鎮三星村、真武村、回龍村及三星鎮仁勝村、大埝村,遺址範圍達12平方公里以上。

  所謂「三星堆」,就是在南興鎮的三星村內,一段約為兩百米長的「土梁埂」上起伏相連的三個黃土堆,因其形如星辰,故稱三星堆。而在它的北面,就是1929年燕家院子發現玉石器的猶如一彎新月的台地——月亮灣。

  三星堆與月亮灣隔著古老的馬牧河南北相望,很早以前便是當地一處著名的人文景觀——「三星伴月」,並被稱之為「漢州八景」之一。清嘉慶《漢州志·山川志》中記:治(今廣漢)西十五里,有「三星伴月堆」。此僅系指地理形貌而言,並不知其為商代蜀國所建造的巨大土建工程之一。

  發現三星堆第一人

  由於蜀人「不曉文字」,神秘的古蜀國都城消失在歷史的黑洞之中。千年以來,馬牧河依舊靜靜地流淌,三星伴月堆上的野草年復一年的生長與消亡。直到1929年,一位名叫燕道誠的普通農民,因偶然的機緣,在不經意間叩響了沉睡了三千多年的一個遠古國度的門扉,成為發現三星堆的第一人。

  那年春天,燕道誠與兒子燕青保在挖車水溝準備安放水車時,無意間挖出了一塊色彩斑斕的玉石。燕道誠認定,下面一定埋有寶物,於是他們不動聲色,悄悄覆土掩埋。待到夜深人靜時,燕家人返回水溝,取出400多件玉石器。但善良老實的燕道誠知道,一旦這個消息走漏,很可能給自己及家人帶來災禍。於是他指揮家人將這些玉石器分散,重新埋入老房屋基四周。

  一年後,燕道誠將部分玉石器饋贈親友及鄉鄰……廣漢出土玉石器的消息不脛而走,這立即引起了東西方學者的重視與關注。當時,在廣漢地區傳教的英國牧師董宜篤得知此事,意識到這批器物非同尋常,便找到當地駐軍旅長陶宗伯並與其協商,希望儘可能地搜集並保存這批文物,並與華西大學博物館(今四川大學博物館的前身)聯繫文物收藏。

  1931年,華西大學美籍教授戴謙和等人,在董宜篤和陶宗伯的陪同下,對月亮灣進行了考察、拍照。

  1934年春,在徵得四川省教育廳同意後,廣漢縣國民政府邀請華西大學博物館副館長林名均和美籍教授葛維漢,率考古隊進駐三星堆進行調查發掘。當時發掘出土文物600多件,全交由華西大學博物館收藏。此後,燕道誠亦將部分文物捐贈給華西大學博物館。

  這便是歷史上第一次對三星堆遺址一帶文化遺存的正式發掘。葛維漢、林名均等人,被郭沫若稱為「華西科學考古的先鋒隊」。郭沫若認為,這裡可能是一處重要的文化遺址,發掘工作「將產生豐碩的成果」。

  自此,引發出半個多世紀的三星堆遺址考古。

  蜀地傳說

  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就有原始初民在三星堆一帶繁衍生息。這裡曾是四川地區古代蜀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但過去鮮為人知。清乾隆《漢州志·沿革》記載:「漢州,《禹貢》梁州之域,古蜀國地,商周因之。秦惠王九年伐蜀,置蜀郡。漢高帝六年分蜀地置廣漢郡於乘鄉,領十三縣,廣漢名始此。」清代的漢州,即今之廣漢。只知其為古蜀國地。

  據史籍記載,古老的蜀國有四代王。傳說第一代王是教會蜀人「種桑養蠶」的蠶叢,他受到古蜀先民崇拜,被擁立為王。後世人景仰他,奉他為蠶桑紡織業鼻祖之一。史載,蠶叢最早居住在「岷山石室」中。據此,人們推測蜀人最早居住在岷江上游地區,後來才順江而下,遷居到成都平原一帶。 甲骨文的「蜀」,上半部為縱目,下半部為吐絲之蠶,因此推斷,「蜀」很可能與蠶叢有關。

  第二代蜀王名叫柏灌,又名柏濩。傳說柏灌是一種鳥,大概就是一個以鳥為族名或圖騰的部族。在成都附近還相傳有柏灌王墓。

  第三代蜀王叫魚鳧。魚鳧是一種水鳥,也就是魚鷹,四川俗稱「魚老鴰」,以善捕魚而被家養。在三星堆遺址北面的雁江,現今仍可見到入河捕魚的魚老鴰。

  在三星堆遺址中,出土了數以百計的 「鳥頭勺把」陶制舀酒器具。勺把上的鳥造型與現在的魚鷹非常相似,由此推斷這些器物是魚鳧王朝時期留下來的。還有一種可能是「魚」部族和「鳧(即鳥)」部族聯合而形成的「魚鳧」部落,建立了魚鳧王朝。在三星堆出土的舉世聞名的金杖上,就繪有一幅「魚」、「鳥」組合的圖案。

  第四代王杜宇,又名望帝。關於杜宇,有一個悲壯的故事。傳說杜宇「教民務農」。因為他發展了農業,受到人民的愛戴,所以被擁立為王。後來蜀國發生了水災,杜宇難以治理,則任用來自川東荊楚地區的鱉靈為宰相,治理水患。鱉靈因功績卓著而爭取了民心,乘機取代了杜宇,自立為王,稱為叢帝。杜宇失國後被迫歸隱西山,每當春夏之際,杜宇懷念故國,化為杜鵑鳥,悲切呼喚,啼淚成血,成語「杜鵑啼血」便源於此。位於成都郫縣已有一千五百年歷史的望叢祠,奉祀的就是杜宇和鱉靈這兩位蜀人的老祖宗。

  對於幾代蜀王的活動區域,一般認為在今岷江上游。按杜宇以「南中為園苑」之說,當時蜀國疆域南邊可能已到達雲南、貴州一帶。其立國建都地點,僅有蜀王杜宇「移治郫邑或治瞿上」及「開明自夢郭移,乃徙治成都」之說,蠶叢、柏灌、魚鳧王建都何處,則無記載。難怪唐代大詩人李白在他的《蜀道難》中寫道:「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石破天驚 兩坑現世

  1953年,寶成鐵路開工後,時任鐵路文物保護管理委員會副主任的西南博物院院長、著名考古學家、四川大學教授馮漢驥先生同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王家祐等人,到廣漢中興鄉馬牧河一帶進行考古調查,發現月亮灣、三星堆都有古文化遺址。

  考古學家的神奇預言

  1963年,四川省博物院和四川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師生在燕家院子附近選了三個點,發掘了150平方米,出土有玉石器、陶器殘片、骨器、青銅器殘片……並發現房址、建築基址等。

  在1963年的考古發掘現場指導中,馮漢驥教授很有預見地指出:「這一帶遺址如此密集,很可能是古代蜀國的一個中心都邑。」他在與童恩正教授合寫的《記廣漢出土的玉石器》一文中指出:發現玉器的地點,即為其手工業作坊所在地,歷年來出土的玉石器、半成品和石坯,應當就是這個作坊的產物。二十三年後,那石破天驚的一幕驗證了他的預言。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當地群眾時有發現文物及遺迹。

  文物發掘與磚廠取土的「龜兔賽跑」

  1975年,南興鎮在三星堆旁建起了第二磚瓦廠。工人在三星堆的土梁埂上取土製磚時,發現了大量陶器殘片。由於考古隊忙於其他工作,所以沒有隨即對遺址進行發掘。直到1980年春,四川省文管會、博物館考古隊趙殿增、范桂傑、胡昌鈺、李昭和到三星堆,才目睹了文化層一個半堆子的土梁埂已被挖完的狀況。四川省文管會見此情況,認為搶救發掘勢在必行,於是將三星堆的考古發掘工作提上了議事日程。從此,三星堆文物發掘與磚廠取土開始了一場「龜兔賽跑」。

  1980年至1985年,四川省文物保護部門及廣漢縣政府聯合對三星堆遺址進行了數次發掘,獲得了大量石器、陶器,發掘清理出了古遺址中少見的房屋基址,並且找到了三星堆遺址東、南、西三段城牆遺址。從連年發掘出土的石器、陶器之多以及當地群眾採集的出土文物來看,整個遺址的分布範圍十分廣泛。經過反覆地考古調查發現,確定三星堆遺址的範圍約在十二平方公里以上,應當是四川迄今為止發現範圍最大的一處古文化遺址。

  1986年3月5日,四川省文物考古所、四川大學歷史系和廣漢縣政府,聯合開展了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三星堆遺址考古發掘工作,考古工作人員上百人。這次發掘分成三個發掘區,在短短三個多月中,發掘5×5的探方53個,總面積達1325平方米,文化層堆積最厚的達2.5米以上。早期地層的年代,經碳-14測定為距今四千八百年左右。這次發掘,共清理出房屋遺迹二十多處,出土了大量的陶器、玉石器等文物。然而,考古隊卻與兩個大型祭祀坑擦肩而過,考古隊所布探方與祭祀坑最近僅相距20來米。

  在這次田野發掘結束後的一個多月時間裡,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從三星堆旁的磚廠取土工地傳來。

  1986年7月18日,磚廠取土民工楊運洪、劉光才在距地表1.5米深的地方,突然挖出了十多件玉石器。當時駐紮在磚廠整理出土器物標本的四川省考古隊陳德安、陳顯丹聞訊後隨即趕赴現場,動員民工上交了出土文物。經主管部門同意,及時安排暑假期間留住三星堆磚廠的四川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學生和廣漢文物幹部一道,就地布方,進行搶救性發掘。當清理完文化層,在生土層上出現長方形的五花土後,一個長4.5米,寬3.3米的土坑顯露出來。然後再清除坑內夯土層,火燒過的骨灰渣,陶尖底器、銅戈、銅瑗、玉石器殘塊陸續出土了。隨著發掘清理不斷深入,銅尊、銅盤等器物相繼出土。出乎意料的是,如同真人大小的青銅人頭像也相繼出現。

  7月27日凌晨3點,突然間,金杖局部在土坑中部耀眼而顯。考古隊員強抑欣喜,隨即停止施工,回土掩埋,派出專人分別向廣漢縣和省文物考古所彙報。參與發掘的四川大學張文彥同學連夜冒雨騎自行車40公里回成都報告,途中摔掉兩顆門牙。第二天,廣漢縣主管部門,廣漢分管文教工作的副縣長陳治山聽到喜訊後,立即通知縣公安局派出武裝民警和文物幹部敖天照到發掘現場進行保護。待36名武裝民警到達現場後,發掘人員才宣傳發現金杖。

  磚廠民工再次打開「阿里巴巴寶藏」

  磚廠民工在三星堆「土埂」旁的偶然發現,將埋藏三千年的地下寶庫突然打開了,猶如神話「阿里巴巴寶藏」的再現。一號祭祀坑先後清理出青銅人頭像13件,經過修復整理,還有青銅人面像、跪坐人像、銅戈、銅瑗等青銅器178件,以及玉器129件、石器70件、陶器39件、海貝124枚、金器5件。

  清理完一號祭祀坑,不到一個月,二號祭祀坑的一角又被磚廠取土民工發現了。8月14日,最先是民工楊永成、溫立元在距地表1.4米深的泥土中,一鋤就挖到青銅人面像的額部,「砰」的一聲,刨開一看,滿布銅銹的人面像的眼睛、鼻孔出現了,青銅罍(lei 讀「雷」音)的口沿也露了出來。

  由於磚廠民工在一號祭祀坑見過這類器物,因此意識到又是一坑「寶物」即將出土,便立即報告考古隊。經發掘清理,二號祭祀坑比一號祭祀坑的器物還要多。清理完文化層和坑內夯土,在一個長5.3米,寬2.3米的土坑中,鋪滿了六十多根象牙,令人瞠目結舌。

  在象牙下層是滿滿一坑青銅器,還有玉石器等。二號祭祀坑總共出土金、銅、玉、石、骨器一千四百餘件,海貝約四千六百枚。這一大批器物,製作工藝精湛,造型神秘怪誕,充分展示了三千年前古代蜀國高度發達的青銅文化,也證明了三星堆古城遺址是商代古蜀方國的國都。

  其中那尊連座2.62米高的青銅立人像,或許就是古代蜀國的國王兼神巫之長的造像。而一號祭祀坑出土的那根1.42米長、重達463克,刻有精緻的魚、鳥、人面紋圖案的金杖,也許就是蜀王魚鳧時代的權杖,可能是作為魚鳧氏族曾經在三星堆建都立國的實物例證。

  這次石破天驚的發現,對研究中國蜀地區青銅時代的歷史提供了罕見的實物資料,填補了中國青銅藝術和文化史上的一些重要空白,把巴蜀文化上限向前推進了一千多年。海內外新聞媒介及考古學界對此給予高度評價,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引人注目的考古發現」、「比著名的中國兵馬俑更要非同凡響」、「他們可能會使人們對東方藝術重新評價」。本版文並圖/林維(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微博])

  遺址平面圖

  1934年月亮灣發掘現場

  燕道成全家福

  1963年考古發掘現場

  大面具出土場景

  青銅大立人

  青銅縱目面具

  2000年三星堆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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