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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定今生 作者:瑞者

第一章  門開了又關,發出輕微的上鎖聲。  大概是想不到這間比較偏僻的休息室里居然有人捷足先登,尹慎一楞了一下,反手握住門把,猶豫了一會兒又鬆開。  只要不影響到自己,也沒有必要特意再去換一間休息室。在靠窗的沙發上坐下,他習慣性地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閉上眼睛,片刻後又睜開,目光落在了那位捷足先登者的身上。  那人睡得很沉,旁邊的茶几上擺著一副眼鏡,半邊臉埋在手臂里,頭髮似乎被狠狠抓過,看上去亂糟糟,只從露出來的半張臉來看,有幾分似曾相見的眼熟。  應該在哪裡見過吧。  當手指被燃盡的煙頭不經意地燙到,尹慎一才恍然回神,他竟然盯著那半張臉出神了。隨手滅了煙頭,他失笑,微微搖了搖頭,自己在想什麼呢,不過是看著眼熟,多半是在哪場對局中碰過面,那麼多的棋手,他瞧著眼熟的人多了去,只是……大部分都記不住名字而已。  他從來不會過多地留意那些無法在棋盤上給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沒有那個必要,也不想浪費那份精力。時間長了,也就被人認為這是一種高傲冷淡。  又點了一支煙,慢慢抽著,目光在窗外的藍天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轉回到那半張熟睡的臉上。很平凡大眾的面容,沒有任何引人的特質,但是……那副睡得香沉的樣子,似乎把尹慎一的睡蟲也勾引出來。  看看手錶,離下午的對局還有一個小時,好像睡一覺也沒有關係。李閔昕是他的老對手了,越是熟悉的對手越不好對付,上午的對局真的耗費了他不少腦細胞,這一個小時的休息如果能利用得好,也能增加不少勝算。  他需要放鬆。  將手機上的鬧鈴時間設定好,尹慎一的上下眼皮也幾乎合到了一起,很快陷入了睡夢中。  「這次又是你贏了。」  李閔昕的嘴裡,從來不會說出「我輸了」這三個字,這似乎是他骨子裡不服輸的信念的體現,也是尹慎一最欣賞他的地方,正是因為李閔昕的不服輸,他記住了李閔昕的名字,也承認了這個人作為自己最強勁的對手之一的存在。  「下次……」尹慎一淡淡地笑著,「我還是會贏。」  如果說李閔昕是不服輸,那麼尹慎一就是絕對自信,無論面對任何人,無論面對任何局面,他都相信,最終的勝利者是自己,而他,就是在享受取得勝利的過程。  李閔昕的眼睛瞪了起來,他的眼睛很大,瞪起來的時候就顯得很圓,這會使他顯得有幾分孩子氣,不再像一個已經二十六歲的成年人。  但是李閔昕的抗議及再戰必勝的宣言並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不斷閃起的閃光燈給打斷了,那些急著想要取得第一手新聞的記者們已經沖向他們。  「尹九段,恭喜您,這是您連續第五年在圍棋錦標賽里奪得冠軍,目前國內總排名積分第一,請問現在您最想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李九段,上午的對局中您明明佔了優勢,請問對於下午對局的失利,您有什麼想法?」  「李九段,根據統計,在跟尹九段的對局中,你們二位的勝負率為三七開,您是否認為尹九段就是您的剋星呢?」  記者們的提問似乎總是無窮無盡,帶著淡淡的笑容,尹慎一用最常規的回答,應付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然後就把話題引到了李閔昕的身上,趁著李閔昕被記者們團團圍住應接不暇的時機,他悄悄從後面脫身而去。  「尹慎一,你這個混蛋……」後知後覺的李閔昕只能一邊腹誹,一邊頭疼地應付記者。  後門外早有人在等候。  「哈,我就說這次先脫身出來的肯定又是尹慎一,不錯吧,給錢給錢。」趙磊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向著身邊的兩人晃著手掌心。  「李閔昕那個笨蛋,每次賭他都是輸,下次再也不押他了。」劉明奕懊惱地從皮夾里抽出一張大鈔。  「每次你都這麼說,每次你還不是押他。」紀軒嘆了一口氣,戀戀不捨地也將一張大鈔放在趙磊手裡。  「你不也押他了嗎?」劉明奕反唇相譏。  紀軒又嘆了一口氣,道:「所以我也是笨蛋。」  尹慎一走過去,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道:「你們三個,又拿我和李閔昕打賭,屢教不改,賭資充公。」一邊說一邊從趙磊手裡取過那兩張大鈔。  趙磊只是聳了聳肩,道:「尹大國手,你又贏了,照老規矩,請客。」  那賭資,本來就是要充公的。  「這次就去吃烤鴨好了……咦?慎一,你手裡拿的是誰的衣服?」紀軒這時才發現,尹慎一的西裝外套好端端地穿在身上,而他的手上,卻掛著一件黑色的休閑外套,衣襟處皺皺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尹慎一的衣服,尹慎一的衣服,總是燙得筆挺,穿在身上顯得十分帥氣。  「哦,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尹慎一這時才記起這件事,「你們等我一會兒,我把衣服還了就回來。」  「欸?」  三人莫名所以,再想追問,尹慎一已經去遠了。  回到那間偏僻的休息室,推開門,裡面空無一人。  「糟了……這衣服找不到人還了……」  尹慎一被手機鬧鈴吵醒的時候,身上就已經蓋著這件皺巴巴的休閑外套,一個淡淡的皂香讓他剛剛睡醒還有些迷糊的腦子瞬間清醒,下意思地往旁邊的沙發看去,果然,那個人已經不見了。這件外套,原本是蓋在那個人身上的。  當時趕著去對局,順手就把這件外套帶走了,現在想想反而比較麻煩了,也不知道那人叫什麼名字,找都無從找起。還是放在這裡好了,也許那個人會回來拿。  正這麼想著,身後門響,有人進來,看到尹慎一,發出了一聲輕微的代表驚訝的音節。  尹慎一回頭一看,正是他想找而無從找起的那個人。  「你好。」那人笑了笑,「我來拿回衣服。」  「我正不知要怎麼還給你,還好你來了。」尹慎一也掛起淡淡的笑容,客套而有禮地說了一聲,「謝謝。」  眼前的人,跟他印象里似乎有些不同,大概是因為把眼鏡戴上了,看上去精明許多,就連笑容,也彷彿透著幾分世故。  「不用客氣,如果因為不小心著了涼而輸了棋,不就可惜了。今天我在研究室里看到了一場非常精彩的對局,尹九段最後的翻盤真是精妙絕倫。」  「所以才要謝謝你,改天有空,請你吃飯。」  只是客氣話而已,尹慎一連對方的名字也沒有問,就是將外套遞過去。那人也沒有多說什麼,笑著接過,無意間,兩人的手指碰觸了。  一絲涼意從手指的皮膚,傳到了尹慎一的身上,微微怔了一下,那人已經轉身離開了休息室。  窗外,幾片枯黃的落葉飄過,雖然是秋天,但似乎已經有了冬日的蕭瑟,就連陽光照在身上,也幾乎感覺不到溫暖。  尹慎一突然有些後悔,他應該問一下對方的名字,哪怕明天就會忘記,問一問也好。  林風走出棋院大門的時候,手機鈴聲催命一般地響起來,激昂的樂曲叫囂著表明來電者的身份,狠狠地抓了一把頭髮,林風有些不甘願地按下接聽鍵。  「姓林的你個混蛋,這是你這個月第三次遲到了,你是不是準備把這個月的薪水全部扣光,告訴你,沒錢吃飯了別想再上我家蹭飯……」  一連串的罵聲讓林風把手機拿遠了些許,等聽到裡面傳來的罵聲稍稍減弱時,才又放回耳邊。  「王印,通融一下嘛,我這不是特殊情況嘛,再說現在剛到四點,最多十分鐘我就能趕到學校……」  「你有什麼特殊情況,又不是女人,每個月例假,你他媽的就算是女人,也不會一個月例假三次,快滾過來,老頭子那裡我先幫你頂著,十分鐘內趕不到,你這個月的薪水就真的沒了,混蛋,晚上記得請我喝酒。」  對方掛了電話,手機里傳出了一陣嘟嘟聲,雖然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林風的唇依然透著一抹淺笑。這些年來,他唯一取得的成就,大概就是交了這麼一個嘴巴臭到極點的損友。  一輛晚了十五分鐘的公車,停在了林風的面前。上車的時候,林風習慣性地又抓了一把頭髮,大概……可能……也許……他這個月的薪水真的要飛了。  林風的正職是一名職業棋手,兼職是在一間學校的少兒圍棋興趣班裡當老師,不過在微薄的對局費不能支持基本生活開支的時候,似乎正職和兼職就顛倒了過來,每個星期二、四、六的下午四點,是他的授課時間,也是賺取生活費來源的唯一途徑。  在教務處的老頭子黑著一張臉,用眼神無聲地告訴他,你小子這個月的薪水沒了這個事實,林風嘆了一口氣,抓著頭髮走進了少兒圍棋興趣班。  「對不起,我遲到了半個小時,雖然浪費了大家的時間,但是今天讓我看到非常精彩的一局呢。」林風對著講台下的十幾個孩子,眉飛色舞外加手舞足蹈,「真想讓你們也看看這一局,不過……我非常懷疑憑你們現在的實力,是否能看得懂,所以還是不給你們看了……現在,分成兩組,各找一個對手對弈……」  講台下一片噓聲,這些孩子們在半個小時前,就已經自動地分組對弈了,對於林風的遲到,他們早已經習慣。  「現在的孩子啊……」  林風感慨萬千,一轉頭,卻看見損友王印在門邊探頭探腦,一臉的怒色,揮著手對他做出一個砍殺的手勢。  晚上一定請你喝酒。林風笑了笑,回以一個喝酒的姿勢。  薪水都沒有了,還喝什麼酒。對方毫不猶豫地送來一個大大的白眼。  那麼你請我喝吧。林風又笑,今天心情太好了,不喝點酒都會覺得對不起自己。  做夢。想得美。王印甩頭離去。  林風還是笑,他這個損友,一向嘴硬心軟。  在度過了整整一個月泡麵生涯之後,林風意外地又遇到了尹慎一。  今年的升段賽開始了,地點定在某個酒店,下完棋還有頓飯吃,雖然是十人一桌的八菜一湯,但對於整整一個月都在與泡麵奮戰的林風來說,吃飯比對局更讓他興奮。  不幸的是,他吃撐了。  下午還有一場對局。  摸著肚子,林風決定到酒店外散步,促進消化,保證健康。路過停車場的時候,一輛火紅的跑車吸引了他的目光。  尹慎一新買的車子,前些天報紙上有登出過,林風特地掃了一眼車牌,沒錯,就是這輛車。看到這輛車,林風就想起自己這一個月的泡麵生涯,同樣是職業棋手,差別就這麼大,別人一局棋,獎金上萬,還是用美金來作單位,自己一局棋,剛夠吃飯,別人開跑車,自己擠公車。  人比人,結果只能是其中一個被活活氣死。林風在車門打開前移開目光,繼續他的散步之旅。  「欸?是你?」  身後傳來突兀的招呼聲。  尹慎一一下車就看到了林風,想要喊名字,結果只冒出一句「是你」,看著對方略帶幾分驚訝地轉過眼,他竟然感覺到一絲尷尬。  林風沒有想到尹慎一竟然還認識自己,一個月前,一面之緣。  「尹九段,您好。」淡淡的一個招呼,將彼此的距離拉開,林風並沒有要跟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國手太過親近的意思。  車上又下來一個女子,長發及腰,紅色的風衣與這輛火紅色的跑車再相配不過。  「慎一,你的朋友?」  「呃……」被問得一怔,尹慎一有些後悔,他竟然對一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人打招呼。  「林風,尹九段的崇拜者。」似乎察覺到尹慎一的尷尬,林風主動出聲介紹自己。  「呵呵,我是陳默雨,也是慎一的崇拜者。」女子伸出手,與林風輕輕一握,落落大方的舉止與美麗的容貌,很容易就引起別人的好感。  是來約會的吧,林風暗忖,臉上笑容不變,輕聲道:「不打擾二位了,再見。」  「嗨,一起吃個飯吧,我還欠你一頓。」被解了圍,尹慎一對林風大生好感。  「嗯?」林風看了尹慎一一眼,啞然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已經吃過了,只能婉拒尹九段的好意了。」  而且他對當電燈泡沒有興趣。  「哦,那下次有機會再請你。」尹慎一露出和平時一樣的淡淡笑容,似乎並不因被拒絕而有所波動。  「您太客氣了,那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再見。陳小姐,再見。」  清湯寡水了一個月,突然間暴飲暴食所帶來的後遺症,似乎並不是散散步就能解除的。下午的對局中,林風跑了七八趟廁所,最終在裁判不悅的眼神和對手似諷似嘲的目光中,他投子認輸。  已經在四段這個段位上待了十年,對於升段,他早已無望,之所以來參加升段賽,不過是出於想要下棋的心情,以及免費的一頓飯菜。  離開賽場,心情莫名低落,腿腳發軟地走了幾步,最後捂著肚子又轉回酒店的洗手間,坐在馬桶上,掏出了手機。  「喂,王印。」  「老兄,你算好時間的是不是,我剛下課打開手機,你就打電話來?」手機里傳來王印喳喳呼呼的聲音。  「你一會兒沒課了吧?」  「課是沒有,不過還要給死老頭子寫報告。」  「報告遲些時候寫也沒關係,來陪我喝酒。」  「你又心情好?」  「不,這次是心情差。」  手機那端突然沉默了會兒,道:「輸了?」  「嗯,真不甘心。」  「你在哪裡?我來接你。」  林風突然有了想笑的感覺,有個朋友,真是太好了。報出酒店的名字,順口又加了一句:「路過藥店的時候,幫我買點止瀉藥。」  手機那邊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傳來一聲怒吼:「你這混蛋,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輸了棋吧?」  林風抓了抓頭,道:「好像……是的……中午的時候,不小心吃多了……」  「你活該!」  手機被狠狠地掛斷了。  尹慎一絕對不是故意偷聽林風跟別人講電話,只不過他恰好坐在林風的隔壁間的馬桶上,薄薄的一層木板,擋不住聲音的傳播,即使他不想聽,也由不得他。  林風的聲音很容易聽出來,吐詞間帶著些許奇異的含糊,聲音低低沉沉又透著幾分柔軟。  尹慎一突然想起來,對了,今年的升段賽就是指定在這間酒店裡舉行,林風也是職業棋士,難怪會在這裡出現,不過,因為中午吃多了而導致輸棋,這種不謹慎的行為也是尹慎一最為討厭的。無論是什麼樣的比賽,在賽前一定要把身體狀態調整到最佳,這是棋手最基本的職業道德,做不到這一點的棋手,不會成為一個好棋手。  可是,聽著林風對著手機說出來的時候,尹慎一卻反而生出想笑的感覺,他真的很想看一看林風此刻的表情,那麼委屈不甘的語氣,配上的究竟是怎樣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尹慎一推開廁所門,洗過手後,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才離開了洗手間。  大約一個小時後,王印趕到酒店,在大門外轉了一大圈,沒有看到林風的身影,氣惱地拿出手機,正要撥號,突然想到什麼,直接衝進了洗手間,果然看到林風正軟趴趴地撐在洗手池邊。  「喂,你還活著啊?」一向臭嘴巴的人,自然不能指望他說出什麼好話來。  林風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道:「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確實還活著。」  「儘是添麻煩,還走得動嗎?」  看到林風點頭,然後搖來晃去地走過來,王印朝天翻了白眼,不耐煩地一把撐住他,道:「看你這副鬼樣子,還想喝酒,我看喝尿還差不多。我送你去醫院。」  「不去。」  「喂……」  「我討厭醫院……」  「三十歲的人了,不要像小孩子一樣好不好,你成心想讓我笑話你嗎?」  「吃藥就好了,你幫我買葯了吧?」  一把葯被胡亂地塞進了林風的口中,同時被塞過來的,還有一瓶礦泉水。  「謝謝。」  差點被咽到,好不容易把葯吞下去,林風臉上的笑容剛剛浮現,就被王印又打擊回去。  「糟了,忘了看劑量,大不了再便秘幾天,沒關係……」  「咳咳咳咳……」林風猛咳起來,他可不可以把吞下去的葯再吐出來?  回到家中癱在床上整整一天,最後到底好事在醫院裡打了三天點滴。起先林風死活賴著不肯去,逼得王印請了半天假,把他押去了醫院,因為延誤治療而發展成了上吐下瀉,外加輕度營養不良,林風被王印狠狠念了一頓,老老實實在醫院躺了三天,錯過了兩場升段賽。  所以他不知道,在他缺席的這三天里,升段賽現場發生了一件很轟動的事,連續五年奪得個人賽冠軍、排行榜總積分第一、當今圍棋界最受矚目的貴公子尹慎一,跑到升段賽賽場看棋。  「今年的新人里,有很值得關注的人嗎?」  聚會的時候,紀軒特地就這件事詢問了當事人。  「什麼?」尹慎一反問,輕輕揮了揮煙灰,平靜的表情並不像是故意裝傻。  趙磊一拳打在他肩上,嘻嘻哈哈道:「別裝傻,你自從升上九段之後,就再也沒有去看過升段賽,老實交待,是不是有很厲害的新人出現了?早點說出來,讓我們也好提防提防,免得被後輩們給殺個措手不及。」  「今年新進的幾個棋手都不錯,不過還需要多磨練,想對我們造成威脅,至少要兩、三年之後。」  「那你專門跑去看什麼?」連李閔昕都感到好奇了,尹慎一可不是那麼有閑心的人。  「嘿嘿,聽說今年新進的棋手裡,有個美女,才十七歲是不是,難道尹大國手想要老牛吃嫩草?」劉明奕賊笑著湊過來,被李閔昕沒好氣地推開。  「我們這裡最老的人就是你,二十九歲的老頭子。」  「喂喂……」  尹慎一緩緩吐出煙圈,看了他們四人一眼,淡淡道:「看起來你們是太閑了,我想下棋,你們誰來?」  「你不說出原因,我們誰都不會陪你下的。」趙磊向其餘三人使眼色。  四人統一陣線,齊齊點頭。  「看來你們比我想像的更閑,我想活動一下筋骨,你們誰來?」尹慎一突然淡淡一笑。  四人頓時作鳥獸散,各自逃命。  尹慎一掐去煙頭,低下頭撫平微微翹起的衣角。原因嗎?說出來這些傢伙怕是要失望了,沒有什麼八卦可以讓他們挖。不過是是他常去的那家酒店吃飯,不過是升段賽也正好在那裡舉行,不過是飯後散散步,不過是順路去看了幾眼棋賽而已。  只是,還是沒有看到那個人輸棋後的表情,有一點點失望。聽說是請了病假,看來林風的腸胃,不像他外表那麼健康。  因為吃多了而輸棋,進而缺席兩場比賽,想到這一點,尹慎一又想笑了,忍不住,沒有任何道理,就是想笑。  尹慎一沒有再去升段賽賽場,因為全國圍棋聯賽的賽季就要開始了,在這之前,作為棋院壓箱底的「五虎將」--他,還有劉、李、趙、紀四人,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集訓,連續三年,參加團體賽的都是他們五個人,號稱棋院五虎將,這個名稱在尹慎一來說,怎麼聽都覺得不爽。  從集訓里出關後,聯賽也開始了,比賽分兩個階段進行,個人賽和團體賽,先開始的是個人賽第一輪預賽,尹慎一隻顧著觀看棋賽,直到個人賽的總決賽開始,他才意外地發現,擔任大盤解說的人,居然就是林風。  這時離預賽開始已經又過了兩個多月。  能在大型聯賽里擔任大盤解說的,要有相當的實力才行,他行嗎?尹慎一懷疑地在台下盯了林風很久。  似乎解說得還有模有樣,有不少爭論處,他也能解說得清清楚楚。這個林風,有著相當敏銳的洞察力,有兩、三處地方,連自己都要停下來細想,他卻能迅速抓住關鍵解說出來,這樣的資質,怎麼會到如今還是個不出名的四段?  沒有來得及細想,李閔昕已經過來喊他。  「慎一,團體賽抽籤開始了,你是主將,這簽得你來抽。」  接下來是一連串亂七八糟的事情,等尹慎一從這些雜事中脫身出來,再來找林風的時候,個人賽已經結束了,林風也不知去向。  想見的時候見不到,卻總是在想不到的地方不經意地相遇,尹慎一突然覺得,他和林風之間,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似乎有了某種奇妙聯繫。  雖然沒有刻意去想,但是他真的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在棋盤之外,無關棋力的高低,只是單純地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很自然地,甚至沒有刻意想要記住。  林風,這個名字和他的人一樣,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但是每每想起來的時候,就覺得整個人都有种放松下來的感覺,輕鬆舒適,忍不住就想笑。 第二章  這時林風三個多月來感到最輕鬆的一天,理由很簡單,他終於有錢還給王印了。  因為參加升段賽而導致的誤工,以至於再次失去一個月的薪水,再加上住院三天的花費,已經超出了林風的負擔能力,另外一年內已經漲了四次的房租,還有水費電費等等亂七八糟的費用,雖然王印悄悄塞了一迭鈔票給他,讓他幸運地免去與泡麵再度相親相愛的命運,也打發走了棺材臉房東,但是這錢林風用得並不安心。  如果王印跟他一樣光棍一樣,這錢也不會怎麼讓林風掛心。既然是朋友,那麼讓朋友為難的事情,他也不好意思去做,自從王印去年結婚後,林風就再也沒有去這個朋友那裡蹭飯。  只能腆著臉皮到昔日恩師那裡去求一份時間短、報酬高又與圍棋有關的工作。恰好原本擔任聯賽大盤解說的宋平八段因為身體原因而請了半個月假,恰好恩師在棋壇的面子夠重,所以名不見經傳的林風在一眾虎視眈眈的目光中,走上了大盤解說台。  總算沒有丟了恩師的顏面,總算如願以償地拿到了豐厚的報酬,總算可以一解最近的困窘境遇。  對了,下個月就是老師的六十大壽,多出來的錢,正好給老師置辦一件不太難看的壽禮。雖然,林風打從心底不願意看到老師面對他時,那一臉惋惜的神情,可是老師都親自開口讓他去了,不去似乎說不過去。  林風的老師姓楚,是棋壇元老級的前輩,德高望重,人人都要尊他一聲楚老。從六歲的時候起,林風就拜在楚老的門下學習圍棋,一晃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幾千個日日夜夜,似乎很漫長,但是自己第一次拿著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卻依稀回蕩在耳邊。  有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只有對圍棋的那份喜歡,依然留存在心底,一如當初。  這一天,天氣晴朗,冬日暖陽高照。  楚老的六十大壽,在棋壇里算得上盛事一件,來賀壽的,大都是從各地趕回來的職業棋手,每個在棋壇里都叫得出名號,畢竟楚老的壽宴,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參加的。  林風來得很早,送上了壽禮,說了幾句祝語,本打算趁著人還不多就開溜,可是被楚老一個爆栗敲在腦袋上。  「渾小子,你一躲就躲了十年,這次要不是沒錢吃飯,連我的門都不進了,今天不許走,晚上陪老頭子我下一盤。」  丟下一個你敢走就試試的眼神,楚老開始招呼陸續前來的客人。  林風只能無奈地託了托眼鏡,隨便找了個角落窩著去。沒過多久,宴廳里已經坐滿了人,就連林風窩著的那個角落,也擠了兩個人進來,都是十七、八的少年,其中一個似乎有些靦腆,對著林風微微紅著臉一笑,才跟同伴面對面坐了下來。  林風窩著的這個角落擺著一張棋盤,兩個少年似乎是長輩帶過來的,跟滿廳的棋手並不熟,又說不上話,才溜到角落來下棋。跟其他衣著光鮮的棋手比起來,林風一身普通的衣著,很不起眼,兩個少年沒有太過注意,自顧自地取出棋子對弈起來。  林風本已經閑極無聊快要打瞌睡了,兩個少年的行為雖然似乎不是太禮貌,沒有徵求一下他的意見就佔位下棋,不過有棋看總比在楚老的壽宴上真的不小心睡過去要來得好。  兩位少年的棋下得可圈可點,有幾分看頭,想想也是,能被帶到楚老的壽宴上的人,豈會是泛泛之輩,稍微次一點的,也不好意思拿出來顯眼。  壽宴要到晚上才開始,下午這點時間,來賀壽的棋手們自發自覺地都打發到棋盤上去,值得一看的棋局有的是,自然沒有人有興趣來觀察兩個少年的對弈。  於是也沒有人注意到林風,時間就這麼不經意地打發過去,只等壽宴開始好混吃混喝。  尹慎一等人在壽宴開始前的一刻鐘趕到了,今天正好是團體賽第三輪比賽結束,把手頭上的雜事處理完畢,正好趕上壽宴開始。對於現今棋壇上風頭最盛的幾名棋手的到來,讓壽宴里很是熱鬧了一番。  因為採用的是西式的自助餐形式,林風早就自動叉了滿滿一盤食物,縮回自己原來的角落,正要大吃特吃,猛聽得一陣喧鬧,忍不住探頭一看,便見眾人如眾星捧月般地把尹慎一等人送到了楚老的面前。  人比人,氣死人。再一次確定了這個結論,林風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彷彿萬般不甘。  「想不到會在楚老的壽宴上見到你。」  林風叉第二盤食物的時候,乍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差點讓他打翻面前的食物。  「尹九段,真巧啊。」假裝是剛剛看到尹慎一,林風笑得雲淡風清。  「這種西式小糕點味道很不錯,你嘗嘗。」  「欸?謝謝。」  「你這兩天沒有比賽吧?」  「升段賽已經結束了,暫時沒有什麼比賽。」  「那就好,吃多些也沒有關係了。」  「嗯?」  林風楞了三秒,猛地反應過來,雖然不知道尹慎一是怎麼知道他因為吃多了而缺席兩場比賽的事,但……看著尹慎一和平常一樣透著淡淡笑容的臉,林風敏銳地察覺到,隱藏在這個男人笑臉下的調侃意味。  「尹九段……」  「什麼事?」  「這裡的位置已經有人坐了。」  「咦?不是只有三個人嘛,還空著一個位置。你們不介意我坐在這裡吧?」  尹慎一的笑容對那兩個少年,顯然有著非同尋常的作用,兩個少年用看偶像的目光,消極啄米般地點頭不已,居然連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我介意坐在一個百萬瓦數聚光燈的旁邊,雖然心裡這樣想著,但不可能真的說出口,林風氣悶地叉著食物,埋頭猛吃。  「今年升段成功了嗎?」  「呃……很慚愧,沒有。」  林風一口食物堵在了喉嚨里,他很想像王印平時翻白眼一樣,也給尹慎一一個大大的白眼,不過考慮到自己是戴著眼鏡的,這白眼就算是翻出來了,對方也不一定會看得到,他決定收回這個白眼。  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位尹九段對棋局的洞察力難道沒有帶到實際生活里來嗎?  「待會兒跟我下一盤吧。」還是想看看這個人輸棋後的表情。  林風愕然,這位傳聞中眼高於頂的九段棋手,居然在向一個四段棋手邀棋?  兩個少年眼珠都快要瞪出來了,看向林風的眼神,也與先前迥然不同。雖然貌不驚人,衣著普通的樣子,不過既然尹九段都邀棋了,他們不會是跟一個高手在一起坐了半天吧。開始後悔先前沒有趁機求教一番。  「抱歉,沒空。」  這下子輪到尹慎一發怔了,居然……又一次被乾淨俐落地拒絕了……  似乎發現回絕得太快,林風輕咳一聲,補救似地解釋道:「我也很想向尹九段請教一番,只可惜先前已經答應別人了,希望下次有機會能跟尹九段手談一局,我非常期待。」  尹慎一的臉色終於好看一些,道:「既然這樣,那麼下次有機會……哦,對不起,我的朋友在叫我……」  看了看那兩個同樣怔然的少年,他一陣尷尬,正好聽到李閔昕在喊他,適時起身離去。  林風吐出一口氣,終於走了,一轉眼卻看到兩個少年還在瞪他,目光又驚又疑又是責問,他有些承受不起,不由得託了托眼鏡,嘀咕了一句:「哎呀,真是可惜,難得有跟尹九段下棋的機會……」  一邊搖頭嘆氣作惋惜狀,一邊端著食物盤子,一步一挪地另尋寶地窩藏了。  又被攔住了,尹慎一那隻百萬瓦數的聚光燈,還是照到了林風的身上,一抬頭,他看到了一個熟人。  「沒想到你會來,林風。」  習慣性地又託了托眼鏡,林風一臉茫然地問:「對不起,請問你是哪位?」  熟人額頭上頓時冒出幾根青筋。  「我是你曾經的對手林志浩,想起來了嗎?」  「啊,志浩是你啊,我們有幾年沒見了?五年還是六年?怎麼你頭頂都半禿了,害我一時沒認出來。」作恍然大悟狀,林風用熟絡的語氣大聲地揭別人的瘡疤。  旁邊幾個經過的棋手紛紛露出古怪的笑意,看到林志浩瞪向他們,立刻識趣地轉過頭,不再盯著別人的傷心處看。  「我聽說這幾年你一直在水準比較低的賽事里遊盪,跟我下一盤吧,我要看看你的棋力究竟退步了多少?」  「改天吧。」實在沒興趣被曾經的手下敗將屠戮。  「不行,明天我就要回俱樂部去了,就今晚。」  「今天晚上我答應跟老師手談。」繼續推託。  「那就現在。」  「喂,我還沒吃飽。」好像找不到什麼好借口。  「邊吃邊下。」  「……」無語。  尹慎一已經注意林風和林志浩好一會兒了,看到剛剛拒絕跟自己下棋的人,此時居然跟著另一個人做到棋盤前去,任是誰都不會再笑的出來。  「那個人是林志浩吧,天藝圍棋俱樂部的支柱,去年名人賽上我們交過手。」趙磊順著尹慎一的目光看過去,隨口說道。  「嗯,我也記得他,好像是以半目之差輸給了你,不過棋力確實是一流的,我在他手上輸過一次。」劉明奕也跟著道,「咦?跟他對局的是誰?」  對局都開始了,居然還一手拿棋子,一手拿叉子,太過分了吧。難怪尹慎一一直盯著那裡看,表情也是少見的冷淡,這傢伙最恨這種不尊重圍棋的舉動了。  「不認識,很面生啊,應該不是高段棋手吧。」紀軒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基本上高段棋手他都有印象。  「他叫林風。」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嗯,宋八段,你認識他?」紀軒回過頭,看著坐在他們鄰座的男人。  宋平搖了搖手中的紅酒,道:「年紀在三十歲以上的棋手大多認識他,他曾經是楚老最得意的弟子。」  「咦?他有這麼厲害?為什麼我們都沒有聽說過他,而且比賽里也沒有見過。」這下子連李閔昕都感到好奇了。  「應該有在升段賽里碰面,第一次見他時有些眼熟的樣子,不過他現在還是四段,就算有碰面,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記得也不奇怪。」尹慎一突然道。  「四段?怎麼會?」紀軒站起身,「我去看看。」  其他幾人也蠢蠢欲動,有幾分去觀局的意思,宋平卻潑了他們一頭冷水,道:「沒有必要,那傢伙一看就知道沒有認真下,而且這十年來,他一直只零星地參加一些低水準的棋賽,棋力恐怕已經退步到不堪一睹的水準。」  「欸?」  幾個人很失望地又坐了下來,其中以尹慎一的失望最大,本來想藉機跟著這幾個傢伙一起去看看,但被宋平這麼一說,他不好表現地太過熱切。  「不過林風對棋局的觀察力和敏銳度還是超一流的,當個大盤講解員綽綽有餘,否則尹九段也不會在那天比賽結束後來向我打聽了。」  「欸?慎一你認識林風?」幾個人齊齊看向尹慎一,這傢伙不是從來不會記住棋力一般的人嗎?  「對了,我剛才叫你的時候,你就在跟那個林風說話,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李閔昕也想了起來。  是的,尹慎一原本以為林風第二天還會進行大盤解說,特地抽時間跑過去,誰知大盤解說竟然換人了,一時沒忍住,就向宋平打聽林風,當時因為時間不多,宋平沒有多說,只告訴尹慎一,林風是楚老推薦過來暫時代替他進行大盤解說的人。  尹慎一那時就預感到,他可能會在楚老的壽宴上再次遇見林風。  「宋八段,你為什麼說林風曾經是楚老最得意的弟子?」避過了幾個人充滿八卦欲的問題,尹慎一直接向宋平提出自己的疑問。  宋平抿了一口酒,突然嘆氣,好一會兒才道:「林風六歲拜在楚老門下,十一歲的時候,就成功通過定段賽,並在當年的職業賽中,所向無敵,全勝登場,可謂是少年成名,春風得意,在你們幾個出道之前的五年中,他是棋壇公認的最有可能將世界冠軍的獎盃捧回來的天才棋手。可惜十二年前的一場車禍,讓這個背負了整個棋壇希望的天才,像流星一樣隕落了。」  「車禍?」  「沒缺胳膊沒少腿,還能下棋啊,怎麼會突然隕落呢?」  「是啊,沒缺胳膊沒少腿,而且還能下棋,但是他在醫院整整躺了兩年……車禍遺留的後遺症,使他的身體再也不能負荷高強度的對抗賽所帶來的壓力,我懷疑就算是普通的升段賽,也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沒能升段,出院後的十年來,始終停留在四段的段位上。」  不管是怎樣的天才,如果一直不能進行高水準的對局,一直不跟更高水準的棋手對抗,棋力怎麼樣也不會得到提升的。在座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於是看向林風的目光,也跟宋平一樣,多了幾分惋惜。  「跟你說的,林風既然這麼有名,我們幾個怎麼都沒聽人提起過?」紀軒狐疑道。雖然從時間上來說,他們幾個那時都還沒有踏入職業棋壇,但不管怎麼說也開始向職業棋壇發起衝鋒了。多少對那些年紀差不了多少的職業棋手很注意,平時都是當作潛在的對手來看待的。  宋平一指正跟著幾個老友說笑的老壽星,撇了撇嘴道:「你們不知道,當年楚老對這個關門弟子關愛有加,平時都不允許報導的,就怕捧殺了林風,而且當時整個棋壇的境遇也頗有些尷尬,幾個頂尖棋手都是對內橫對外軟,在國內橫掃一片無敵手,一出國就……所以當時林風是作為秘密棋手來培養的,就巴望著他能一鳴驚人,唉……你們當時都還沒有進入職業棋壇,不知道他並不奇怪。」  「還好,前年,我們五虎將為棋院捧回了團體賽的世界冠軍獎盃,去年慎一又把闊別了十七年之久的個人冠軍獎盃帶回來……」趙磊笑嘻嘻道,扭轉了棋壇尷尬局面和承接了棋壇希望的,是他們而不是林風,這一點很清楚,作為後繼者,趙磊很是志得意滿,所以他並不能理解宋平這一輩人的複雜心情。  可是……原本,這個冠軍也許能更早幾年得到的,看著意氣飛揚的五虎將,宋平把這句話吞回了腹中。畢竟,那只是也許會發生,而不是一定會發生的事,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尹慎一抽出一支煙,原本他今天是不打算在楚老的壽宴上抽煙的,但是現在他突然非常想聞一聞煙草的味道。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草所帶來的安寧感似乎沒有往常那麼強烈,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林風的身上,這個貌不出眾的男人,一手叉著食物,一手落下棋子,形象上雖然很可笑,但是……尹慎一失去了那種想笑的感覺。  「報告遲些時候寫也沒關係,來陪我喝酒。」  「你又心情好?」  「不,這次是心情差。」  「輸了?」  「嗯,真不甘心。」  那天在酒店洗手間里聽到的對話,現在回想起來,林風的不甘心,恐怕不僅僅是輸了那一局棋那麼簡單吧。  他注意到周圍有不少目光集中在那兩個對局人的身上,其中不乏同情惋惜的目光。掐掉了煙頭,尹慎一突然站起身,他還是想去看看,隕落的天才,究竟已經隕落到什麼地步。  但似乎已經遲了,尹慎一的腳步還沒有邁出去,對局中的兩人已經開始收拾棋子。  「林風。」林志浩的目光複雜難明,「十年前我遺落在你身上的夢想,終於醒了。」  「早就該醒了。」林風只是淡然一笑。  「雖然我們曾經是對手,但是我還是要說,你不能繼續下棋,是棋壇最大的損失。」  「你錯了,我並沒有離開職業棋壇,十年來,我一直在下,不停地下棋,下不同的棋,棋壇並沒有因為我而失去什麼。事實恰恰相反,棋壇因為我而得到了更多,也許你聽不明白,但是我要告訴你,收起同情的目光,我並不是一個失敗者,明白嗎?」  林風嚴肅的表情,讓林志浩怔了怔,彷彿重新認識了林風一般,隔了好一會兒才摸摸鼻子,苦笑道:「如果我的同情讓你受到了傷害,那麼我道歉,對不起。另外,林風,我很高興,你的棋依然像十年前一樣令我毛骨悚然,雖然這一局你並沒有跟我認真下,但是你欺騙不了我……下次見面,跟我認真下一局吧。」  「在那之前,還是先跟我下一局吧。」尹慎一的突然插入,讓林志浩一楞。  林風愕然,猛抬頭對上尹慎一的目光,那種彷彿獵物被獵狗盯上的感覺,讓他幾乎呻吟起來。今天到底是楚老的壽誕日,還是他的受難日啊。  俯下身,尹慎一在林風耳邊輕聲道:「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我第三次吧……」  如果能拒絕,林風當然會拒絕,但是尹慎一先前的話說得太大聲,以至於現在幾乎所有在場的棋手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些驚奇的,怪異的,甚至還有嫉妒的目光,讓他只能像鴕鳥一樣,縮了縮脖子。  「改天行不行?」壓低聲音,林風幾乎是懇求道。  「當然可以。」  尹慎一的爽快,讓林風長出一口氣,總算逃過今天,至於將來,離開這裡,他發誓絕對不再跟尹慎一見面。  「你手機號碼多少?」  「欸?」  等了一會兒不見林風回答,尹慎一直接拿起林風放在桌上的手機,輸入一串號碼,然後按下撥號鍵,幾秒鐘後,他的手機音樂就響了起來。  「我會和你聯絡的。」保存下林風的手機號碼,尹慎一像平時一樣淡淡一笑,轉身離開。  林風楞在當場,久久不能回神,獵人在他脖子上套了一根繩索,完了,連跑都跑不掉了。正在懊惱間,又一根繩索無情地向他的脖子套了過來。  「志浩,你。你在幹什麼?」  林志浩晃了晃手機,一邊往口袋裡放,一邊道:「下次我再回來的時候,會打電話給你的。」  林風目瞪口呆。  隨著尹慎一和林志浩的先後離開,林風的耳邊頓時嗡嗡嗡地響起了一大片竊竊私語,似乎還有人邁開腳步,向他步步逼近。而先前跟他坐在一起的兩個少年,已經厚著臉皮貼了過來。  「啊,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林風幾乎是抱頭鼠竄。但尿遁似乎並不能遁多久,最終把林風從群狼手中救出來的,還是今天的大壽星楚老。不過用的似乎是把林風更加推向風口浪尖的一種方式。  「渾小子,過來陪老頭子我下棋。」壽星的聲音中氣十足,一下子就壓過了全場的議論聲。  林風再一次萬眾矚目。唯一稱得上幸運的是,楚老還知道心疼這個弟子,將他拉進了客房,然後門一鎖,房內只剩他們兩人。  時隔十年的師徒對局,只持續了兩個小時,結束時時針已經准准地指向了十二點,林風幾乎是打著瞌睡把棋子收拾起來。  沒有對這局棋發表任何感想,但楚老臉上的神情卻是十分滿足,看著林風的眼神,慈愛而又心疼。  「前幾天棋院的老何跟我說,他那裡缺一個管理資料的,事情不多,就是收集和整理一下棋院歷年積累的棋譜什麼的,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去跟老何打聲招呼,薪水雖然不算高,但勝在穩定,偶爾遲到早退什麼的,也沒問題。」  林風一怔,被瞌睡攪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裡突然升起一股酸漲感,努力平抑著心情,才微笑道:「讓老師您費心了,不過……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那些孩子們用笨拙的手拿起棋子,輕輕地敲在棋盤上,發出的聲音就像是這世上最美妙的音樂……看著他們執棋的姿勢一天比一天靈活,看著他們望向棋盤的目光一天比一天專註,那種滿足感,是在棋盤上感受不到的……」  「既然你喜歡,那就當老頭子我沒提過,不過……」楚老一個爆栗敲在林風的額頭上,「渾小子,不要等到沒飯吃了才想到來找我,空空閑的時候,來陪老頭子我說說話,下下棋。人老了,反應慢了,受不住那些殺氣騰騰的職業棋手的攻擊,你小子現在的下棋風格很適合消遣。」  林風哭著臉揉著額頭,連連應是。  「今天太晚了,你就在這裡睡一晚。」  「欸?」  「還有一句話……」  「嗯?」  「渾小子,不管發生過什麼,你依然是老頭子我最得意的弟子,你給我記清楚了!」 第三章  自從楚老的大壽過後,林風的心情顯然一直都出於某種莫名的興奮之中,整個人都比以往多了一抹神采,弄得王印連聲追問他是不是動了春心,從頭到腳都透著騷氣,氣得林風把他拉出去灌了整整一瓶白酒。  白酒當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家中的母老虎,把醉得發酒瘋的王印趕到客廳睡了整整一個月,自此之後,王印再也不說林風發騷的話語了。  如果不是突然接到尹慎一的電話,估計林風的騷氣還要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不過現在,他只能在馬路上盯著前方的電線杆,絞盡腦汁地想著借口。  「尹九段啊,哈哈,您好您好。」  「什麼,下棋?哎呀,您看這真不巧,我今天沒空……」  「在幹什麼?哦,我在……學校上課……晚上要到一個孩子家裡去教棋……」  「明天?這個……明天也不太方便……」  「到底什麼時候有空?呃……我想想,好像最近一兩個月都很忙……對,很忙……那就這樣,再見。」  掛掉電話,林風習慣性地狠狠抓著頭髮,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尹慎一盯著他不放了?這傢伙不是一向只跟看得上眼的棋手對局的嗎?老是揪著他這個小小的四段幹什麼,吃飽了撐著沒事幹了呀?  不對,莫非那傢伙在楚老的壽宴上聽說了什麼?這個倒是大有可能,依尹慎一的性格,不可能不想跟他這個曾經的天才棋手下一局的。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這棋早晚得下,看來自己還是早做準備,好好調整一下狀態。事實上……他非常期待這一局,雖然並不是在自己希望的那種情況下。  之後的整整一個星期,林風出沒於各個圍棋沙龍,與不同層次的棋手下棋,有業餘的,有職業的,甚至也有一些僅僅是圍棋愛好者。勝負無所謂,重要的是感覺,下棋的感覺,那種在任何時候也堅信自己能下出精彩一局的感覺,正是林風目前最缺乏的東西,也是他應戰尹慎一時必須要擁有的東西。沒有這種感覺,他與尹慎一的對局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他並不想輸,尤其當坐在棋盤對面的人是尹慎一的時候。  這一次,林風主動撥通了尹慎一的電話。對局約定在三天後,地點在一間名為「黑與白」的圍棋沙龍,時間是早上十點。  這間圍棋沙龍是尹慎一自己開的,棋壇很多人都知道,到這裡來的,也大都是職業棋手活著是有志要成為職業棋手的人。踏進「黑與白」的大門的時候,林風狠狠吞了一口口水,目光也變得鬼鬼祟祟。他是來下棋的,可不想引人注目啊。  「唷,林四段來了。」  「趙、趙九段。」  剛進門,就被人叫破了身份,林風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居然是趙磊,不只他,五虎將其他三虎都在,一個個坐在吧台邊上看著他,顯然都已經認識他了。  林風越發肯定他們是和尹慎一一樣,在楚老的壽宴上聽說過自己以前的事,否則這些理應屬於他認識他們而他們不認識他的人,又怎麼會用現在這種惋惜同情兼好奇的目光看著他。  「慎一在八號包廂等你。」紀軒對這林風豎了豎拇指,「你可是第二個被他追著下棋的人,請認真點,他對你……抱著很大的期望。」  林風抓抓頭髮,嘆了一口氣。不妙啊,還沒有見到尹慎一,他似乎已經開始感覺到壓力了。  「我不明白,慎一為什麼這麼看重這個林風,就算他曾經是備受矚目的天才棋手,但是現在他只是一個連續十年都停在四段位上的普通棋手,根本就沒有一戰的價值。」  看著林風推開八號包廂的門,李閔昕的不滿也發泄出來。  「因為……這個人對慎一來說,是特別的吧……」  「什麼?」  「昨天慎一推掉了原定的採訪,在家裡打了整整一天的棋譜備戰。」  「他以為他是在打頭銜戰嗎?」  「雖然不是頭銜戰,但慎一認真的程度可不比頭銜戰低……閔昕,你吃醋了嗎?」  「切……」  雖然林風沒有聽到這幾個人的話,不過對於尹慎一的認真,在他推開八號包廂的門那一瞬間,他就察覺到了。  門開的剎那,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以平複發生共鳴的心情。但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緩緩地關上門,握住門把的五根手指,因激動而微微發著顫。  他期待這一局,一直都很期待,儘管之前曾經推三阻四,但那只是對夢想達成的某種不敢相信那是事實的心理上怯步而已。林風終究不是逃避的人,所以今天他坐在了尹慎一的面前。  「讓您久等了,尹九段。」  在尹慎一的壓力之下,林風表面的平靜似乎已經成為一種掩飾。但他的心已經恢復了冷靜,那是作為曾經的天才棋手,在無數的對局中磨礪出來的冷靜。  「你很準時,是我到早了。」尹慎一的聲音似乎比平時低沉,「我習慣在比賽的時候,早半個小時到場,坐在棋盤前,注意力很容易集中。」  「我可不是你的比賽對手。」林風笑了。  「不管是不是比賽,只要坐在我對面,都是我的對手,林風,請認真和我下一局。」尹慎一沒有笑,目光落在林風的身上,竟然十分專註。  「我會的,但……在開局前,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您一定要我跟您下一局?因為我是曾經的天才棋手嗎?」  「我不會為過去的事情掛懷,你很想知道原因?」  「是,畢竟我是尹九段的崇拜者,對尹九段的脾氣,還是有些了解的,我應該沒有能讓您看得上眼的地方……」  「開始吧,等你輸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答案。」  林風眯起了眼睛,鏡片下,一抹精光一閃而過。說話間,他們的手並沒有停下來,猜子已經結束,尹慎一執黑先行。  這是比楚老大壽的那一夜更漫長的一局棋,因為認真,所以下得很慢,結束的時候,林風的額頭上遍布冷汗,體力耗盡般的虛脫感讓他的氣息極不平穩。  「這裡,還有這裡,你下得太隨意了。」尹慎一的聲音很高。  「對不起,但我儘力了。」林風摘下眼鏡,抬手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太久沒有下對抗這麼激烈的棋,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想喝點水,才發現身邊的茶壺已經空了。  發覺林風語氣里的虛弱,尹慎一的目光猛地從棋盤上移開,落在他的身上,楞了一下,才想起宋平說過的話。  「……車禍遺留的後遺症,使他的身體再也不能負荷高強度的對抗賽所帶來的壓力……」  看到林風摘下眼鏡擦汗的模樣,眼睛不自覺地閉上了,面色微微發白,虛弱的表情里卻洋溢著說不出的滿足感,他的心裡砰地一聲,不知從什麼時候綳起來,並且越綳越緊的某根弦剎那間斷了,心臟跳動得厲害。  「我去外面倒壺茶進來,你休息一下,然後再復盤。」  還要復盤?林風猛地瞪大眼,想阻止卻慢了一步,尹慎一已經打開門走出去。  外面的吧台前空曠了不少,四虎走了三虎,只剩下李閔昕一個人還在那裡,端著一杯檸檬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旁邊的電視機開著,正在轉播一場棋賽。  「結束了?」看到尹慎一出來,李閔昕的注意力從棋賽中移開,開口問道。  「來一壺茶,兩份三明治。」向吧台裡面喊了一聲,尹慎一才回答道,「嗯,想不到會這麼投入,下了快五個小時,肚子餓了都沒發覺。」  「他下得很好?」  「水準以上。」尹慎一端起服務生拿來的茶水和三明治,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你這麼一說,我想跟他下一局了。」尹慎一的水準以上,基本上就是值得一戰的意思了。  「今天就算了,他的身體承受不住,五個小時對他來說太吃力了,下到後面他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棋路卻越來越隨意。」  「你在心疼他?」李閔昕睜大眼。  「胡扯。」尹慎一一怔,轉身就走。  雖然口中把李閔昕的話斥為胡扯,但是在回到八號包廂看到林風閉著眼睛倚在沙發上休息,摘下的眼鏡晃晃悠悠地勾在小指上,長長的眼睫毛在眼眶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他竟然真的有了心疼的感覺。  關門的聲音驚動了閉目養神的林風,連忙坐直身體,一邊戴上眼鏡,一邊轉過頭來,看著尹慎一端進來的茶水和三明治,禁不住咽起口水。  「你的臉色很難看,先吃點東西吧。」尹慎一放下手中的托盤,順手就幫林風倒滿茶。  「謝謝。」林風接過茶杯,輕輕吹了吹,幾口茶下肚,茶葉的清香似乎對緊繃的情緒有很好的緩解作用,他的臉色漸漸好看了許多。  「這裡沒有什麼東西,只有三明治,先填填肚子,晚上我請你吃日本料理。」尹慎一又把三明治推過去。  「味道很不錯啊。」林風咬了一口,眉開眼笑,「尹九段,您不必客氣,吃飯什麼的就算了,倒是我今天耽擱了您不少時間,真是對不起。」  「我有什麼地方讓你不滿嗎?」尹慎一突然皺眉問道。  「欸?」  「你總是在拒絕我。」  「沒、沒有啊……」林風心虛地捧起茶杯。  「那麼晚上去吃日本料理。」  「日本料理很貴……而且我不喜歡吃生魚片,清酒也不好喝……」  「那麼就去吃火鍋,我知道有家火鍋料理味道很不錯,冬天吃火鍋最合適不過,你沒有問題了吧?」  「沒……」  林風低頭喝茶,有問題也不敢再說了,雖然尹慎一的聲音很溫和,可是那語氣卻一點也不溫柔,反而像隱隱有爆發跡象的火山,就缺一個爆發口了。  火山平息了,尹慎一的臉上,終於有幾分笑意。  「感覺好點沒有,可以開始復盤了嗎?」  「呃……已經好多了。」只是精神還是不能集中,下棋是不可能了,復盤應該勉強堅持到底。  至於開局前的那個疑問,精神恍惚的林風已經忘得徹底,而尹慎一自然是不會主動提起,難道說他就是想看林風輸棋後的樣子才要下棋的,林風不翻臉才怪。  尹慎一這次真的是認真到底了,連復盤都沒放過林風,從開局起一直到結束,每一手棋都抓著林風討論,尤其是到中盤的時候,他更彷彿發現新大陸般興奮,林風在中盤表現出來的強大攻擊力,即使是在對抗的比賽中,也鮮少有人能及得上他,尹慎一開局先手的優勢幾乎在這裡喪失殆盡,如果不是林風算錯了一步,這局棋最後誰勝誰負,恐怕難說。  不過,以林風在對局中表現出來的計算能力,只怕這所謂的算錯了一步,並不是真正的算錯,而是林風的身體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負荷不起,精神無法高度集中才導致的失誤。  「下次你什麼時候有空?」  「啊?」  「下次我們下快棋。」尹慎一注視著林風,眼裡光芒閃爍,「這一次我勝之不武,你不是輸給了我,而是輸給了你自己的身體,下次,我要在你的身體負荷不起之前,跟你一決勝負。」  「我很忙的,什麼時候有空說不準,這樣吧……」林風託了托眼鏡,微笑,「我想下棋的時候,一定優先考慮您。」  「一言為定。」深深地看了林風一眼,確認這個男人,並不是在敷衍,尹慎一臉上笑容加深許多,「那麼……我們可以去吃火鍋料理了。」  「欸?」林風驚愕抬頭,這才發現,時間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他們復盤居然沒比下棋少用多少時間。  走出「黑與白」的大門,天已經黑得不能再黑,路燈一盞盞地亮起,將路面照得一片幽白,幾點涼意從裸露在空氣里的皮膚上滋生,林風楞了一楞,下意識地伸出手,一片白絨絨的物體在掌心裡迅速融化。  下雪了。  尹慎一那輛火紅色的跑車緩緩停在林風面前,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即使是棋壇里風頭最盛的棋手,在寒冷的天氣面前,也不禁縮手縮腳。  「快上車,冷死了。」  車裡開了空調,不過五分鐘,林風的身體就變得暖和起來,而且生出幾分昏昏欲睡的感覺,今天的這局棋,實在太耗神了,相比於尹慎一的精神,他依然感覺得到心裡的嫉妒。  「尹九段,雪天路滑,請小心點開車。」似乎感覺車速過快,林風的臉色,比上車前又差了幾分。  「嗯?」尹慎一楞了幾秒,然後笑起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放心吧,我一向不開快車。」  話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將車速又放慢了一些。  林風用兩指捏住眉心,輕輕地揉著,沒有再說話,似乎不想打擾尹慎一專心開車。他很想睡一覺,但是從車窗外迅速往後倒退的路燈和那些隱隱約約的建築物,晃得他眼花頭疼,怎麼也睡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聲「到了」,他才放下手。泊好車,還沒有進門,一股食物混著中藥的香味已經撲鼻而來。  「這裡的火鍋都加入了滋補身體的中藥材,好吃又營養。」  「尹九段對這裡很熟悉?」  「是啊,每年冬天我都會跟朋友來這裡……」  尹慎一的話音未落,一聲招呼就證實了他所說的話。  「慎一!」  女子的聲音里包含了太多的驚喜,紅色瞬間籠罩了林風的眼球,很眼熟的女人,似乎不久前在哪裡見過,一身紅色提醒了林風。  陳默雨,那天跟尹慎一一起到酒店吃飯的女人,她似乎極喜歡紅色,那天穿的是一聲紅色風衣,高挑美麗,今天穿的是一身紅艷旗袍,嫵媚婀娜。  「小雨,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對於美女,尹慎一毫不吝嗇他的讚美。  「慎一,你今天又帶朋友來吃飯……咦?林先生。」女子認出了林風,頗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林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頷首道:「陳小姐,你好。」  「林先生精神不太好?」  「是啊,今天被我拖著下了很長時間的棋,小雨,老地方,先來一瓶白酒,讓他提提神。」  直到被帶進一間包廂,林風才知道尹慎一所說的老地方指的就是這裡,顯然這間包廂是專門留給尹慎一的,角落甚至還擺了一副棋盤。包廂很乾凈,顯見天天都有人來打掃,窗外是臨河的風景區,視野極為開闊,只可惜現在是晚上,看不到什麼風景,但是在沿河的霓虹燈照映下,還是能夠看到不停飄落的雪花。  陳默雨把他們帶進包廂後,對這尹慎一一笑,又走了出去。  「陳小姐在這裡工作嗎?」看著女子離去的背影,林風難掩好奇,這個女人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不像是做服務員的。  尹慎一知道他誤解了,不由失笑,道:「小雨出身於中醫世家,她的祖父母、父母還有叔伯兄弟,都是當醫生的。只有她,從小就不喜歡當醫生,雖然是個學醫碩士,但是她的興趣在於把藥材與食物結合在一起,畢業後就在這裡開了一家火鍋城。你今天有口福了,我每次來,都是她親手為我準備火鍋,湯料藥材都是最好的,不是外面那些可以比的。」  「那我還真是沾了尹九段的光。」林風也淡淡地笑了,「有這樣出色的女朋友,尹九段事業愛情兩豐收,真叫人羨慕。」  尹慎一也笑了,卻沒有說話,其實陳默雨還不算他的女朋友,雖然他們認識已經三年多了,但是一個忙於發展她的火鍋城,一個專註於下棋,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兩人的關係也一直處於戀人未滿但相處愉快的階段上,不過這是他的隱私,也就沒有必要向林風多作解釋。  這時包廂的門被敲了三下,按照尹慎一之前說的,服務員送來了一瓶白酒,隨後準備好的火鍋材料也一一送上,只有湯料底鍋還沒有送上來,因為那是陳默雨親手調製,自然要慢一點。  「來,先喝點酒暖暖胃。」  「那我先敬尹九段一杯。」  「一杯?這可是白酒,不是啤酒,難道你想灌醉我,以報輸棋之仇?」  林風一怔,忍不住失笑:「想不到尹九段您還會開玩笑,我一直以為您是個認真又嚴肅的人。」  「下棋的時候,當然要認真又嚴肅,現在是吃飯喝酒,難道還要板著臉。」尹慎一微笑著,「對了,你也不要老是用『您』來稱呼我,都說一回生二回熟,我們連棋都下過了,也算是朋友了,不介意的話,就和閔昕他們一樣,叫我慎一吧。」  「尹九段一向憑棋力交朋友嗎?」林風問道。  「欸?」尹慎一被問得一楞,「那個……我不是那意思,只不過我這個人除了下棋,別的什麼都不是很懂,所以才跟會下棋的人比較談得來,有共同話題,自然容易成為朋友。」  「看得出來。」林風推了推眼鏡,「雖然不是有意,不過有時候尹九段的話也會傷人呢。」  尹慎一看了他一會兒,看得林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面頰,疑惑地回視。  「好像你也比一般人更敏感脆弱。」尹慎一輕輕地笑了起來,似乎十分開心,「在棋院的休息室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比較世故精明,現在才發現,人果然不可貌相。」  「這話聽起來……不像是誇獎。」林風皺眉,「我也一直以為尹九段就算是在棋盤之外,也是個冷淡有禮的人,現在看來,果然人不可貌相。」  尹慎一舉起了小巧精緻的酒杯,道:「顯然,我們對彼此之間的認識了解還不夠,那麼為了能更進一步地了解對方,這杯酒我們還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幹完吧。」  「可是……我並不太想過於了解尹九段……」林風也舉起酒杯,一口飲盡後才含糊地說了一句。  尹慎一聽清楚了,疑惑的目光在眼底閃現,還沒有發問,林風已經發覺失言,自動作出解釋。  「因為我一直把尹九段當偶像崇拜,有句話不是叫做距離產生美感嗎?太了解了,就會失去那份崇拜的感覺了。」  尹慎一頓時釋然,笑道:「那不是正好,我可不想當別人的偶像,還是做朋友更輕鬆自在。」他這才緩緩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可不敢像林風那樣一口氣喝光,空腹喝酒,最容易醉了。  三杯酒下肚後,火鍋湯料連同底鍋終於送來了,醫學碩士親手調製,果然滋味與眾不同,之後林風只顧著吃,連話也沒說幾句。反正有陳默雨作陪,尹慎一也不愁沒人說話,倒是林風自己不太好意思,覺得當了別人的電燈泡,更是吃掉連頭都不抬了。  尹慎一也是幾個月忙於比賽,跟陳默雨很久沒有見面,兩人吃吃聊聊,等吃完了,才發覺坐在一旁悶不吭聲的林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人事不知地趴在桌子上直打酒嗝,桌上那瓶白酒已去了大半。  「慎一,你這個朋友,真有意思。」陳默雨捂嘴輕笑。  尹慎一看著空空的酒瓶,又是頭疼又是好笑,道:「一斤白酒,他至少喝了八兩,也不知他住在哪兒,沒辦法,只能帶回我家住一夜。小雨,你喊兩個人幫忙把他扶到我車裡。」  陳默雨喊了人來,跟著尹慎一一起來到泊車位,看著林風被塞進車裡,她不由得擔心地道:「慎一,你也喝了酒,還是叫輛計程車吧。」  「放心,我只喝了一杯,清醒得很。」尹慎一拍拍她的手,「我答應你,一定把車速開到最慢。」  說著話的時候,他想起林風也在車速問題上提心弔膽,禁不住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又覺得難過,如果不是那場車禍,林風也許會成為他職業生涯中最強的對手也說不定。  半路上,林風就醒了,躺在車后座上迷迷糊糊,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才弄清楚自己在車裡,然後就一直緊緊地抓著尹慎一的衣角,嘀咕著「慢一點」。  尹慎一的住處在十二樓,平常他喜歡走樓梯,以達到鍛煉身體的目的,不過今天帶了一個半醉不醒的林風,也只能老老實實坐電梯上去。幸虧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會跟朋友熬夜下棋的情況,所以準備了一間客房,不然他還真不會把林風帶回來,找間酒店把人扔進去或許會更省事一些。  把林風放到床上,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推了推林風的身體,道,「醒醒,雖然我沒有什麼潔癖,不過為了能睡得舒服點,建議你最好洗個澡再睡。」  林風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身體在床上蠕動片刻,似乎是想要起來,但最終還是把臉埋入了枕頭裡。  尹慎一搖了搖頭,暗笑自己跟一個醉得人事不知的人提什麼建議,隨手幫林風拖了外衣,蓋上被子,看到林風的眼鏡被枕頭擠得歪歪斜斜地掛在臉上,又彎下腰幫他把眼鏡取了下來,放在床頭。  林風似乎被驚醒了,睜開了醉意朦朧的眼睛,眼神十分茫然,漫無焦距地掃過尹慎一近在咫尺的臉,突然間朦朧的眼中閃現出兩朵燃燒的火花,飽含著某種強烈的莫名情感,看得尹慎一一驚,竟然忘了直起身體,怔怔地看著林風的眼睛,那兩朵燃燒得越來越猛烈的火花,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  酒氣瀰漫了他的鼻腔、他的口腔,從帶著酒味的舌尖處傳來令人震顫的渴望與情慾,足以使任何人沉迷,無法拒絕,無法反抗。不知過了多久,當尹慎一反應過來的時候,林風已經沉沉睡去,而他只能用手掩住自己的唇,無法散去的酒味與摩擦感,讓他久久無法回神。  他他,被林風吻了。  荒謬的是,他竟然沉醉在這個吻里,直到結束。  望著林風熟睡後那張平凡無害的面容,尹慎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努力維持住平靜的面具,轉身走出這間房間。 第四章  雪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外面已是一片銀白。  尹慎一醒來的時候,房間里依舊瀰漫著濃重的煙味,擁被坐起,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昨夜的事情。  慢吞吞地洗梳完畢,又打開窗戶,隨著一股冷空氣侵入,房間里的煙味迅速地淡去。看了一眼滿是煙頭的煙灰缸,尹慎一知道自己失常了,那個吻令他不知所措,輾轉難眠,此時更不知道見了林風要怎麼說。  那只是一個意外,沒有必要跟醉酒的人較真,說不定林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吻的是誰。這樣想著,尹慎一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一股米粥的香味飄進了鼻中,腹中適時地響起了應和聲。  聽到聲響,林風從廚房裡探出頭來。  「尹九段,你醒了。我不知道你平常吃什麼早點,所以擅自做主買了油條回來,又煮了點白粥,你不會介意吧?」  見林風沒有提起昨夜的事,尹慎一頓時鬆了一口氣,果然是不記得了。  「怎麼好意思讓你準備早餐……」隨口應了一句,但香味的刺激,讓他坐到了桌子邊。  「沒什麼,算是我答謝尹九段昨夜的收留。」  林風一邊說著,一邊盛了兩碗剛剛煮好的白粥出來,香噴噴的米香,讓尹慎一忍不住深呼吸,好久沒有聞到這麼香的食物味道,肚子似乎更餓了。  「昨天……」尹慎一的聲音頓了頓,「你酒喝得太多了!」  「誒?」林鳳放下碗,抓了抓頭髮,神色赧然,「昨天也不知怎麼地,不知不覺就喝多了,慚愧……對了,尹九段,昨天夜裡。我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吧?」  「咳咳……」尹慎一一口粥嗆在了喉嚨里,抬頭起卻見林風一臉狐疑地看著他,連忙說道,「沒有……」  林風放心了,又抓了抓頭髮,笑道,「王印總是說我酒品不好,一喝醉就發酒瘋,哈哈,這下子我可有理由反駁他了。」  尹慎一正咬了一口油條,聽了這話一口氣沒喘過來,又噎住了。忙著找水喝的時候,他並沒有發現,林風的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憂色。  接連兩次不是嗆就是噎,讓早餐的氣氛漸漸變得詭異。林風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再說話,三兩口結束了這頓氣氛詭異的早餐,他就走了。  對於尹慎一來說,這段意外的小插曲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在印象里變淡,新年過後,又一輪職業賽的角逐開始了,其中不乏世界性的比賽。繁忙的賽事,讓他更加沒時間去回憶那個吻,也沒有再跟林風碰面的機會。  倒是李閔昕,自從看了尹慎一和林風那一局的棋譜之後,念念不忘也想跟林風下一局,奈何他的比賽不比尹慎一少,不過錯開的比賽時間,倒是讓他意外發現了一件事,原來尹慎一的每場比賽,林風都來觀看,雖然並不是現場觀看,但是在研究室里,跟其它來觀局的人和許多記者混在一起,不起眼的外貌很難讓人注意到他,李閔昕也是被他專註看著棋局的神態所吸引,才發現他的。  第一次看見林風的時候,李閔昕並沒有在意,只是打了聲招呼,結果林風根本沒有理他,全副心神都在棋局上,心無旁騖。  第二次看見林風的時候,李閔昕拍了拍他的肩,然後低聲跟他討論棋路,林風的思路和分析,以及精確的計算能力,讓李閔昕蠢蠢欲動,更想跟林風下一局,可是直到討論結束,林風都沒有發現跟自己討論了半天的人是誰,他的眼睛從頭到尾就沒有離開過棋盤。  第三次看見林風,李閔昕就知道這不是巧合,於是他專門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林風不只是這三場比賽來看棋,而是自從六年前起,只要是尹慎一在本地的比賽,林風都會來,風雨無阻。很多人都知道,尹慎一有這樣一個超級崇拜者。  但是很顯然,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當事者本人並不知道,所以當一輪賽事結束,五虎將在「黑與白」聚會放鬆的時候,李閔昕不期然半帶嫉妒半帶取笑地提起這件事,讓尹慎一一楞神,失手打翻了面前的咖啡杯。  「啊,怎麼搞的。」倒霉地被咖啡波及弄髒了褲子的劉明奕連忙抽出幾張面紙,但是無論怎麼擦,顯然是不可能擦乾淨的。  尹慎一回過神來,神情不變,反而說道:「你該慶幸咖啡已經冷了。」  劉明奕恨恨道:「如果是滾燙的咖啡,最先毀掉的,是你這雙爪子,下場比賽要是我不戰而勝,你可別躲到家裡偷偷哭。」  「要是因為手受傷而輸了比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會有人因此而認為你的棋勝過了我。」尹慎一淡淡地回道,不急不忙地用面紙擦去手上的咖啡漬。  劉明奕被噎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次的聚會就在這個意外中結束了,分手之前李閔昕向尹慎一要了林風的聯繫方式,打算在下一輪比賽開始之前,抽時間跟林風對一局。尹慎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打開手機的時候,竟然直接按下了撥號鍵,直到林風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他才反應過來,反射性地掛掉了電話。  「慎一,你今天晚上很反常啊。」李閔昕奇怪地盯著他,「怎麼,知道有一個人連續六年都來看你的比賽,你很興奮嗎?」  「沒什麼,最近比賽累了而已。」尹慎一輕描淡寫道,低著頭重新調出林風的手機號碼,讓李閔昕記下。  「少來,我不信你不興奮,有這麼堅定地支持你的超級棋迷,而且本身還是職業棋手,換作我早就樂上天了。可惜林風不是女人,否則我一定認為他是愛上你了。不過話說回來,我的棋力不比你差啊,怎麼就沒人這麼支持我?」  尹慎一突然想起了那個吻,那只是個酒醉後的意外,雖然不停地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但是被吻時的感覺卻在腦海中清楚地凸顯出來,濃濃的酒氣,充滿渴望與慾望的唇舌相依,還有那飽含了莫名情感、在眼底跳動的火花,難道……難道那個吻並不是意外?  不管尹慎一怎麼猜測,顯然他是不可能去找林風求證的,而且,這件事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多的困擾,因為休息了兩天後,他的賽程又變得密集起來,而且這次的預選賽賽場又在國外,每天光是研究對手的棋譜、下棋、比賽、復盤,就忙得他團團轉,唯一聽說的和林風有關的事情,就是他拒絕了李閔昕的邀棋,理由是沒時間。  難道這個林風,比他們這份奮戰在第一線的棋手更忙?李閔昕這麼跟尹慎一說的時候,語氣中頗有些憤憤不平。  尹慎一倒是懷疑林風會不會也跟到國外來看他比賽,不過再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不參加比賽的話,出國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而且費用也高,還不如坐在家裡透過網路觀看棋賽,省時省力還省錢。  這次還真讓尹慎一猜中了,林風確實是透過網路來觀看比賽。  林風住的房子,是一個古舊的四合院,院中間一株參天銀杏,樹榦比兩人合抱還要粗,頗有些古意,不過破舊的房子顯示這裡已經不再是合適的居住地,會租在這裡的,都是經濟上拮据的人,林風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房子里雜物不多,最值錢的大概就是林風正在使用的那台電腦了。螢幕上顯示的,正是尹慎一上一場比賽的棋譜,不過林風並不是獨自研究,而是通過聊天室,和幾個網友點評這張棋譜。正評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鬧鈴聲突然響起。  林風「啊」的一聲,跳起來抓了手機就跑,連電腦也來不及關了。完了完了,又忘了時間,他可不想連續幾個月都被扣薪水,這樣下去還不早晚得餓死。  他這一走,網路上的那些網友們可不知道實情,連續問了幾個問題發現沒有人回答後,紛紛打出一個「滴汗」的表情,話題也從棋譜上轉移到這位神出鬼沒的點評者身上。  「是不是掉線了?」這是不知底細的新人。  「頭像還亮著。」知道底細的舊人很無奈地打出一排字,「Sky經常會在點評棋譜的半途失蹤,習慣就好。」  「咦?為什麼?我特地來聽Sky點評尹九段的棋譜,我師父說,Sky對尹九段的了解,沒有人能比得上,而且每次聽Sky的點評,都能體會到不少心得。」  「不要急,Sky回來以後會繼續點評,你只要堅持等下去,就一定能有所得。」  「哦,知道了,謝謝大叔。」  「喂喂,你多大啊,我才十九歲,不要叫我大叔。」  「咦?切,你不早說,我也十九歲……」  「……」  「Sky很有名嗎?」有一個誤打誤撞進來的新人。  「哇,你從哪個星球來的,連Sky也不認識?」剛剛還不知底細的新人,立刻裝出一副老鳥的樣子,誇張地打出了一連串的驚嘆號。  「我、我……今天才開始上網……看到這個聊天室很熱鬧,就點進來了……」  「你多大了?」  「十、十二歲……」  「過來,哥哥給你上一堂網路圍棋基本知識課……」  就這樣,等林風晚上回來後,看到的是滿目的吹噓之詞,好笑地用滑鼠把話框拉到頭,看了沒幾行,就笑趴下了。按上面的說法,他林風根本就不是人,是神,而且還是無所不能的神,能上天,能入地,翻江倒海。  這兩人大概是聊上癮了,一個使勁地吹,一個眨巴著眼睛聽,還時不時地發出感嘆,讓吹的那個更得意,可聊天室里其它就沒這麼有耐性地聽下去,有幾個人中間插了幾句,似乎試圖把林風平反為一個正常的人,結果被兩個小傢伙一致炮轟,直接轟得不敢作聲,現在整個聊天室,除了林風自己,就剩這兩個小傢伙了。  想了想,他悄悄地也退出了聊天室,這時候可不敢冒頭,保不準會讓興奮過度的兩個小傢伙的口水給淹死。  退出聊天室後,在網上亂逛沒一會兒,居然收到了對局邀請,林風一看帳號,「他山之石」,頓時樂了,熟人,在網上交手過好幾次了,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在現實中是×國一個有名的職業棋手,正好跟尹慎一一樣,參加了同一場比賽,只不過兩人不在一組,如果尹慎一和「他山之石」都衝出了小組賽,那麼很可能下一場比賽就是他們直接對決。  想到這裡,林風立刻接受了「他山之石」的對局邀請。  這些年來,林風雖然放棄了現實中的比賽,但是他一直都活躍在網路圍棋中,也許是心裡作用,在面對電腦螢幕的時候,即使再緊張的比賽,林風能夠感受到的壓力也遠遠低於現實中面對面的較量,不過這樣的機會還是少之又少的,網路,提供的本來就是一個輕鬆的對局環境,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大多數棋手,不管是職業的,還是業餘的,多半是抱著練手和放鬆的目的來下棋,像林風這樣認真的,那便是罕見了。  如果說開始的時候選擇網路圍棋,是因為身體原因而萬般無奈之下的選擇,那麼現在林風是真正地喜歡網路圍棋,可以說,如果沒有網路圍棋,就沒有今天依舊是職業棋手的林風,網路圍棋特有的輕鬆氛圍,讓林風可以更盡興地下棋而不用過於考慮自己身體的承受能力。這幾年大型的網路比賽也是一場接著一場,又可以幫助林風保持住棋手在比賽中的那份求勝之念。求勝,從實際角度來說,不管怎麼樣,網路棋賽的花費要遠遠少於現實中的棋賽,節省下的時間與金錢,就意味著他可以下更多的棋。  唯一遺憾的是,在網路上要碰到頂尖棋手的機率太小了,頂尖棋手的比賽本來就多於一般職業棋手,很少有上網放鬆的時候,即使偶爾上一次網,林風也未必能正好碰上。「他山之石」在林風遇見的職業棋手中,實力已經算是最好的幾個人中的一個。事實上,跟尹慎一的那局棋,他也非常希望能在網上下,一定能下得更精彩,可惜的是,尹慎一曾經公開說過,他是絕對不會下網路圍棋的,林風也只能在心裡想想而已。  不過有一點林風並沒有想到,尹慎一是在一次接受記者訪問的時候聲明絕對不下網路圍棋,但不代表他不看網路圍棋。偏偏,他他與「他山之石」的這一局,尹慎一看到了,不只尹慎一看到了,同住一屋的趙磊和過來串門的紀軒、李閔昕也看到了。  其實紀軒是來借電腦的,他自己的電腦壞了,李閔昕有跟尹慎一一樣,不喜歡上網下棋,根本就沒帶電腦來,同行的人中,只有趙磊帶了一台筆電,以便天天跟女朋友視訊。  一進門,李閔昕就找上尹慎一下棋,不管紀軒怎麼跟趙磊磨嘰去。  「明天你有比賽吧,對方好像很不好應付啊,不好好養精蓄銳,還上什麼網?」依依不捨地跟女朋友道別,趙磊一邊抱怨一邊讓出了電腦。  「就是不好應付,所以才要上網啊。」紀軒笑起來,「我聽說這次的對手安左青有個習慣,每場比賽的前一天,都要到網路上欺負新手來減輕賽前的緊張感,新手被欺負得越狠,就表示對手帶給他的壓力越大。」  「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趙磊樂得直笑,居然還有人有這樣的習慣,一個有實力參加頂級棋賽的職業棋手,居然會因為緊張而去欺負新手,這也太缺德了吧。  「咱們領隊這幾天不一直拉著人家領隊去喝酒嘛,十之八九是把人灌醉了套出來的。」  「哈--」屋中的幾人頓時都笑開了。  這個安左青,就是「他山之石」。紀軒得到了情報沒有錯,安左青確實有這麼一個缺德的壞習慣,但是問題是,這個情報已經過時了,而且過時很久了。  安左青欺負新手的行為,曾經在網上引起過不少譴責,甚至還上演過一場網路大誅殺,只是安左青畢竟是一線職業棋手,以業餘棋手為主體的網路棋手在大誅殺中紛紛敗下陣,讓安左青很是得意了一陣,但是沒得意多久,他就碰上了林風。  林風網上的帳號等級並不高,但是安左青並不知道,林風等級不高的原因是很多,比如說經常下棋下到一半的時候,被殺上門來的王印抓去休息,或者是上課忘了時間而匆忙落跑,還有一邊跟人下棋,一邊通過聊天視窗向網上一些新手指點棋藝等等,不一而足。  Sky這個帳號在網路圍棋界的名號究竟有多響亮,當時剛剛接觸網路不就還比較年輕氣盛的安左青一無所知,結果他這個楞頭青就這麼被林風十分乾脆利落地一刀斬於馬下。此後每隔一個月,不服氣的安左青就會找上門來,被林風連斬三次之後,這傢伙服了,後來也不欺負新手了,沒次比賽前乾脆都來找林風。  這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安左青經過這幾年各種大賽的磨練,棋力長得飛快,如今對上林風,不再是一邊倒的下場,而是輸贏對半開了。這還是單指在網路上下棋,下法比較輕鬆隨意,如果是在現實中的比賽,恐怕就又會是一邊倒的局面,只不過倒下的那個人換成了林風而已。  紀軒用自己的帳號「零零七」登入進去,很快就找到了「他山之石」,發現這傢伙果然在跟人對局,不由得失笑,不過失笑之餘,也有幾分驚訝,從線上顯示的旁觀人數來看,居然有不少人在觀看,難道有很多人喜歡看他欺負新手?  點進了觀看窗,紀軒一看對手帳號,忍不住輕「咦」了一聲,抬頭看了尹慎一一眼。  「怎麼了,慘不忍睹嗎?讓我看看。」趙磊探過頭來,在看尹慎一跟李閔昕的對局和看安左青在網上欺負新手之間,他似乎對職業棋手欺負新手更感興趣。  紀軒沒說話,側過身體讓趙磊看清楚網上對局兩個人的帳號,這下子趙磊也「咦」了一聲,腦袋反射性的轉向尹慎一的方向。  「你們兩個不看棋,看著我幹什麼?」尹慎一瞪了他們一眼。  紀軒賊兮兮地笑了起來,沖李閔昕努努嘴,把李閔昕弄得莫名其妙,乾脆扔下棋子也過來,往電腦螢幕上一看,然後白了這兩個神經兮兮的人一眼。  「不就是Sky嘛,弄得這麼神秘……不對啊,Sky可不是新人了,安左青怎麼找上他了?」李閔昕也來了興趣,把趙磊往旁邊推了推,擠過去仔細看棋局。  不下網路圍棋,不代表不知道網路棋界的事情,李閔昕不但聽說過Sky,而且還曾經找Sky下過一局,不過那一局並沒有下完,才開局沒幾分鐘,Sky失蹤了,這局棋最後也就不了了之。而且正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李閔昕對網路圍棋的印象很不好,連一局棋都不下完就失蹤是十分過份的事,就算是臨時有要事,中途認輸也比中途失蹤有禮貌得多,這似乎也成了李閔昕不下網路圍棋的重要原因之一。而那局棋,也成了李閔昕唯一下過的一盤網路圍棋。  但是李閔昕最早確實從選稱絕對不下網路圍棋的尹慎一口中聽到Sky這個帳號。別人只知道尹慎一絕對不下網路圍棋,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下網路圍棋。理由其實很荒謬,因為十年前尹慎一在成為職業初段、九年前獲得新人王大賽冠軍、以及六年前首次三番棋擊敗當時的棋壇第一人韓洛九段的時候,分別向Sky發出過三次挑戰,結果都被Sky無視了。尹慎一是個自信到近乎於驕傲的人,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再加上當時又太年輕,鋒芒畢露,在第二天接受採訪的時候,賭氣似地說出絕對不下網路圍棋的話來。  紀軒曾經對林風說過,他是第二個給尹慎一追著下棋的人,而這第一個被追著下棋的人,就是Sky,當然,紀軒並不知道林風就是Sky。  林風與尹慎一之間的緣分,似乎在更早以前就已經存在,而雙方彼此之間卻都不知道這件事,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這棋……不對,跟以前不同了,但是……手法又有幾分眼熟……奇怪……」  聽到Sky的名字的時候,尹慎一就收拾棋子也過來了,其實當年跟Sky鬥氣,而且還是在對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鬥氣,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是太過年少輕狂。如今尹慎一的心態已經平和不少,而自信卻更勝當年,這時候一看Sky下棋的手法,撲面而來的,竟是極為熟悉的棋風,可是卻跟記憶里的Sky完全不一樣了,這讓尹慎一愕然不已。  記憶里的Sky,下棋的時候,總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彷彿一把反射著寒光的利刃,每一手棋都會讓人不寒而慄,而當年的尹慎一,同樣是一把利刃,利刃對上利刃,結果可想而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現在的Sky,行棋不再如利刃出鞘,無論是開局的行雲流水,還是中盤的雷霆之擊,看上去都是那麼自然,輕鬆愜意,又渾然天成。這樣的棋,不夠刺激,不夠殺伐,缺少了爭勝的無畏氣魄,但精彩之處不下於任何一盤殺伐之棋,每一手棋都能讓人琢磨上半天,看得目不轉睛。  終局的時候,聊天視窗里一下子人頭涌動,忍耐了半天的旁觀者們紛紛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Sky也加了進去,有一句沒一句的回應者,就連紀軒、趙磊、李閔昕三人也忍不住插話,而尹慎一卻楞在一邊,腦中盤旋的,是那一日在「黑與白」里跟林風的對局。 第五章  「林風……」  何其相似的棋風,何其相似的手法,難道林風就是Sky?可是現在的這個Sky,是不是就是當年的Sky呢?畢竟棋風差了那麼多……  如果不是身在千里之外,尹慎一幾乎現在就想衝到林風面前問個清楚。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激動了,劇烈跳動的心臟,居然帶給他窒息般的錯覺。  尹慎一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當初他為什麼要在自己每攀上一座高峰的時候就向網路上那個Sky發出挑戰。因為那是雪恥之戰,在沒有戰勝Sky之前,他無顏告訴別人,說自己曾經慘敗在Sky的手下。  即使那場慘敗已經過去很多年,但尹慎一卻依然記得清楚,那是個非常炎熱的夏天。  尹慎一可以說是在一個圍棋世家出生,當然,這個所謂的圍棋世家也緊緊是出自他父親的自稱,因為尹家雖然世代都有人學棋,但是從尹慎一的爺爺那一輩起,尹家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叫得出名號的棋手。  尹父棋雖然下得一般,可是卻一心要重振尹家在棋壇曾經的輝煌,於是從尹慎一剛剛牙牙學語起,就開始教尹慎一下棋,而隨著尹慎一日漸顯露出來的絕佳的圍棋天賦,尹父興奮之餘,對尹慎一的要求也更高。  可以想見,一個小孩子從小就要承擔父輩的期望,那麼大的壓力之下,尹慎一不但沒有如尹父所希望的那樣好好學棋,反而十分厭惡學習圍棋,常常翹圍棋課,溜出去玩,為此招了不少打罵,但他卻樂此不疲,彷彿與父親的對抗是他所取得的最大成就一樣。  那一年的暑假,尹慎一又一次從圍棋課上溜了出來,兜里揣著零用錢,一個人跑到網咖里打遊戲。那時候,網路遊戲蓬勃發展,網咖里到處都是來打遊戲的人。尹慎一在遊戲中殺怪殺得昏天暗地,網咖里電風扇雖然颳得呼呼響,但是滿頭的大汗依然止不住地往外流。  買了一瓶礦泉水回來補充水分的短短時間,尹慎一的遊戲人物已經被對方無情殺死,忍不住發出一聲國罵,他退出了遊戲,抓起礦泉水瓶,擰開蓋子咕嚕嚕往喉嚨里灌水的時候,尹慎一的眼角瞄到了螢幕的一角一個小小的圖示。  那是一個棋盤模樣的標誌,黑白兩色的棋子,在尹慎一的眼裡分外刺目。尹慎一抓著滑鼠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點開了那個圖示。  當時的尹慎一沒有想到,正是這一抖,讓他的命運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抱著反正已經點開了,就下一盤棋放鬆一下的想法,尹慎一隨意地註冊了一個帳號,然後他選擇了一個看起來也是剛剛註冊的帳號,邀請對方對局。  那個帳號,正是Sky。  那個時候,網路圍棋遊戲剛剛起步。  「你好。」開局前對方打來友好的招呼。  「我叫尹慎一。」  「欸?」  「你不必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一向不喜歡記住手下敗將的名字。」  「……」  尹慎一在電腦螢幕里點下第一顆棋子的時候,他沒有想過自己會輸,雖然他經常逃避圍棋課,雖然他天天跟父親對著干,但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在圍棋上的天賦,在他上課的那個圍棋班裡,他的棋力是最強的,只花別人十分之一乃至二十分之一的努力,卻能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成果,尹慎一的心裡,一直是沾沾自喜的。他真正討厭的,是父親強逼他學習圍棋,而並不是討厭圍棋。  但是,這個不知道長相不知道年齡,不知道從哪裡來的Sky,卻讓尹慎一敗得毫無顏面。  僅僅半個小時,整個棋面就慘不忍睹,尹慎一完敗。  「你的棋力很強,只是過於著急進攻……」  對方發過來的一段話,讓尹慎一眼前直發黑,年少氣盛的他完全不能理解對方試圖透過復盤來指點他的話語,在他看來,對方是在向他耀武揚威,是在嘲笑他在開局前的那番勝利宣言。  「夠了,我知道你贏了,不要啰哩啰唆,我們再來下過……」  「欸?那個……其實我是職業棋手,所以輸給我你不必覺得……難堪。」  然而Sky卻不知道,職業棋手這四個字對尹慎一來說,卻是更大的刺激,因為他已經連續兩年沒有通過定段賽,為此不知挨了尹父多少巴掌。  「職業棋手有什麼了不起,我又不稀罕!」  這句話尹慎一在氣急惱羞之下,沒有用手打出來,而是直接面對電腦螢幕喊出來,喊完了他才反應過來,對方不知道在幾千里之外,喊了也白喊。用力踢了一下椅子,尹慎一怒沖沖地跑出網咖。  回到家後,腦袋裡轉來轉去的,還是Sky那句「我是職業棋手」,尹慎一心浮氣躁地把棋子撥過來又撥過去,職業棋手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是不樂意當,可不是當不了。這麼一想,他就把家裡收藏的棋譜全部找出來,坐在棋盤面前打譜。這一打就打了四、五個小時,把下班回家的尹父弄得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但是正是憋了這一口氣,一年半以後,尹慎一成功通過了他的第三次定段賽,然後重新註冊了帳號,再次向Sky發出挑戰。結果他的挑戰剛發出去,Sky就拒絕了他的挑戰,沒等他說話,Sky下線了。  第二年,他在新人王賽里過關斬將,自認棋力再次大大提高,而且作為新人王賽的冠軍,在棋壇里也有了名氣,同為職業棋手的Sky不可能不知道他,這次再去挑戰,Sky不會再拒絕。誰料到,Sky看到他的邀請幾乎想都沒想,一秒鐘內再次拒絕,不僅拒絕了,還打出一段話:「對不起,我累了。」  尹慎一氣結,再次憋了一口氣,專心於提高棋力,參加比賽,三年後,他終於將當時的棋壇第一人韓洛九段擊敗。尹慎一這個名字,在棋壇里大放光彩,被稱為新一代的領軍人。可是與之相反的是,在網路上,他卻被Sky第三次拒絕,而且拒絕得更沒有面子。因為當時還有一個新人,幾乎跟他同時向Sky發出挑戰,結果Sky選擇了新人而拒絕了他。  如果Sky真的是林風的話,這個猜想讓尹慎一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有種立刻把林風抓到棋盤前的衝動。  尹慎一的臉色,讓紀軒等人都有些驚奇,彼此認識了七、八年,還沒見過一向冷靜自若的尹慎一出現過這副表情。  李閔昕突然搶過筆電,道:「我來試試他。」  他要試的,當然不會是安左青。此時正好是Sky和安左青對局結束,李閔昕二話不說,用紀軒的帳號直接向Sky發出了對局邀請。  林風頗為意外地看著電腦螢幕上彈出來的邀戰框,這個帳號並不陌生,網路圍棋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從一開始只有棋迷和業餘棋手,到現在,越來越多的職業棋手也開始下網路圍棋,其中有不少職業棋手網路上的帳號都是公開的,所以林風忍得這個名為「零零七」的帳號,背後代表的正是跟尹慎一一起到國外參加比賽的紀軒。  不能肯定尹慎一是否就在旁邊觀戰,猶豫了一下,林風還是拒絕。剛剛和「他山之石」大戰一場,疲累感已經升起,他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再跟紀軒這個級數的棋手對局。  林風的拒絕讓李閔昕和紀軒都頗為意外。  「這個Sky,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紀軒嘀咕著,他用的這個帳號,可是公開的呀。  「說不定人家知道你是誰,就是看不上你。」李閔昕口氣很不好,不管是誰,被這樣乾淨利落地拒絕,心情都不會太好。  正要通過聊天視窗去詢問被拒絕的原因,尹慎一卻突然開口道:「你註冊一個新帳號再試試。」他似乎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欸?為什麼?」  尹慎一沒有解釋。  雖然不明所以,但李閔昕手下卻一點也不慢,飛快地註冊了一個新帳號,然後再次向林風發出對局邀請。  接受了!  愕然地看著電腦螢幕,幾個人一時都轉不過彎來。這個Sky也奇怪,不喜歡跟高手下棋,難道也像安左青一樣,喜歡欺負新手?  事實不是這樣,下一盤棋就清楚了。於是李閔昕也不再廢話,直接選了黑子,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性子太急了,讓我來好好指點他一番。」林風當然不知道自己被算計了,看著這個新人急不可待地落子,他不由輕笑起來。  林風沒有欺負新手的壞習慣,只不過是這些年教孩子們下棋教久了,所以看到新手,忍不住就想要指點一番,所以在受到挑戰的時候,他都會優先選擇新手。當然,他並不知道他這個習慣,竟然會成為尹慎一在公開場合宣言絕對不下網路圍棋的罪魁禍首。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下的巧合。  開局十分鐘之後,林風就知道自己上當了。雖然棋面上只有寥寥七八顆棋子,但是從對方縝密的手法就可以看出來,這個「新手」完全是扮豬吃老虎,行棋沒有半點新手常有的毛躁和粗陋,每一手棋都無可挑剔,雖然目前還看不出對方的棋力究竟如何,但接下來肯定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雖然十分想跟這個扮豬吃老虎的「新手」較量一番,奈何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在向自己發出警告,林風在又堅持了十分鐘後,還是很乾脆地投子認輸,但在認輸的同時,他也發了一道邀戰資訊過去。  「對不起,今天我不能再下棋了,請問明天這個時候,您有空嗎?希望能再次與您對局。」  李閔昕怔了怔,正在考慮是否要答應,尹慎一已經一把搶過電腦,打出一排字來。  「明晚八點,準時恭候。」  資訊發出去的同時,李閔昕不滿的聲音也響起來:「慎一,你搞什麼鬼,後天有我的比賽,明天晚上我要養精蓄銳,哪有閑功夫上網下棋。」  「明天這局,我來下。」尹慎一道。  「你瘋了,後天你也有比賽,而且還是關係到你能不能從小組出線的關鍵局,你不要把精力消耗在無聊的地方,就算這個Sky以前忽視了你,你要報仇也不急在這一天……」  「我自有分寸。好了,已經不早了,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該回自己的房間了。」尹慎一開始下逐客令。  第二天,林風整個人都顯得很興奮,指點新手下棋,固然能讓他獲得強烈的滿足感,但是身為職業棋手,遇到一個強大的值得挑戰的對手更讓他激動,可以確定的是,昨天在網路上遇見的那個「新手」,以前一定沒有碰上過,也許是剛剛開始下網路圍棋的職業棋手。  因為受限於身體的原因,林風至今只是個四段棋手,而且也沒有精力去參加一流的棋賽,所以平時要跟那些活躍在一線的職業棋手下棋,只有通過網路這個途徑。一個從來沒有在網路上出現過的職業棋手,想想都讓他覺得興奮不已。  好不容易磨蹭到少兒圍棋班下課,林風把教材往包里一收,急急就往家裡趕,才走出大門,被王印遠遠叫住。  「你跑什麼呢,急匆匆的,喊你也不回,害我一陣好追。」王印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哈,沒聽見你叫我,什麼事?」  「什麼事,當然是好事,今天晚上到我家喝酒,讓我老婆炒幾個小菜。」王印沒好氣地胡扯著。  林風大笑,搖手道:「那我可不敢去,嫂子炒出來的菜,只有你敢吃。」  一巴掌拍在林風的背上,王印罵道:「敢說我老婆壞話,讓她知道了,你小子就當心半夜有人把你家電話打爆吧。」  林風連忙做出討饒的樣子,道:「我錯了、錯了行了吧。說正經的,到底什麼事?」  「有個學生家長送了我兩罐茶葉,我知道你小子好這口,要不要?」  「要,當然要。」林風也不客氣,跟著王印來到辦公室,一看擺在桌上的兩個綠色茶罐,禁不住咦了一聲,不懷好意地看看王印,「普洱茶啊,好幾萬塊一斤,你不是平日自詡兩袖清風,盡職盡責,絕不亂收學生家長的禮嗎?怎麼一收就收這麼貴重的東西。」  王印吃了一驚,抓起茶罐左看右看,狐疑道:「真的假的?那家長死活要我收下,不收下他就賴我這裡不走了,我還以為這茶葉不值什麼錢。」  林風嘿嘿一笑,搶過王印手裡的茶罐,回頭就跑,邊跑還邊調侃道:「八成是假茶葉,幾萬塊一斤的真貨,哪有人拿來送你這個不識貨的人,暴殄天物。」  「假茶葉你還拿……混蛋,跑得還真快。」王印沒好氣地嗆了一句,話沒說完,林風已經跑出去了,只留下他一個人喃喃自語,「怎麼說我也是學校里唯一的特級教師,別人拿幾萬塊一斤的茶葉來巴結我也是正常的。」  到底是真茶還是假茶,林風沒那個興趣知道,反正他不過是喝習慣了而已,幾萬塊一斤的茶葉,喝在他口中,跟幾十塊一斤的茶葉,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到了家裡,先燒水,再煮飯,等吃飽肚子,把積攢了快半個月的一些亂七八糟的雜務都做完之後,已經七點半了。他這才慢悠悠地打開電腦,順便把從王印那裡拿回來的茶葉泡了一杯,縈繞於鼻端的茶香,說不出的好聞。  林風興奮了一整天的心情,就在這撲鼻的茶香中,漸漸平復,還有十五分鐘,他緩緩閉上眼,將心態調整得更加平和。  八點整,林風登入了自己的帳號。  對局邀請立刻彈出來,對方似乎比自己還要早來。林風剛剛同意了對局,對方已經執黑先行,跟昨天的毛躁行為一模一樣,只不過落子的地方不一樣而已。  林風這回並不敢小覷對方的急躁,認真考慮好後才跟著落子。但是對方的用意似乎是要下快棋,四、五手棋後,林風的速度不得不跟著快了起來。雖然完全不知道今天的對手已經換了人,但是十幾手棋過後,林風還是看了出來,現在跟他下棋的人,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新手」了。  捧起茶杯,起身又添了熱水,透過氤氳的白氣,林風眼睛盯著棋面,眉尖皺了起來。今天這個「新手」的行棋手法,雖然頗為不俗,卻像個真正的新手。可是有幾處落子又十分奇怪,很不合理。更讓林風奇怪的是,這些棋子的落點,讓他有種十分眼熟的感覺。  對方似乎察覺到林風的遲疑,幾分鐘後,一條訊息彈了出來。  「這是十二年前,一個火熱的夏天,我在網咖里跟一個帳號為Sky的職業棋手對局時走的棋步。」  噗!  林風一口茶噴到了電腦螢幕上,楞楞地看著棋面,甚至忘了擦拭水漬。  這些棋,難怪看起來這麼眼熟,他想起來了。尹慎一,隱藏在這個新手帳號後面的,居然是尹慎一。  「我記得你。」  短短的四個字發送出去,訊息傳送的速度也許只要幾秒鐘,但是對於林風來說,卻彷彿十二年的光陰,在瞬間回溯。接下來那句「我一直在網路上等著你」,卻始終沒有發送出去。  十二年前那個炎熱的夏天,林風第一次打入了名人戰第三輪循環賽,無數的掌聲和鮮花,還有老師的殷殷期盼,帶給了他巨大的壓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新的名人頭銜的持有者,他只知道他必須更努力,才能不辜負老師對自己的期望。  因為對自己提出了過高的要求,在比賽開始前的一個星期,他因過於緊張而開始失眠,被林志浩看了出來,給了他一個網址。  「這地方不錯,到上面放鬆一下下。」  林風當時是二丈金剛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是什麼放毛片的網站,臉紅了半天,還是沒敢上去看。但是失眠的癥狀依舊存在,而且越來越嚴重,不僅兩雙眼睛快能跟國寶媲美,走起路來都是帶著飄的。勉強忍了三天,林風終於偷偷摸摸帶著那張寫著網址的字條,特地跑了很遠的路,找了一家從來沒有去過的網咖,選擇了最角落裡的一台電腦,才打開了網址。  簡潔的頁面讓林風發獃了半天,才一拍自己的腦袋,敢情是自己誤會了,這哪裡是什麼放毛片的網站,而是一個新興的圍棋網站。其實網路上的圍棋遊戲,林風之前也有接觸過,但是那只是作為休閒遊戲的一部分而存在,水準太低級,基本是在啟蒙教育的水準,林風玩過一、兩次也就沒有興趣了。  可是眼前這個名為「棋城」的網站,卻是一個專業的圍棋網站,不禁有基礎性的圍棋教育,還提供網上對弈。坐鎮對弈室的,是業餘棋界幾個非常有名的棋手,不由得讓林風大起興趣,就連連日來纏繞不去的緊張也減低了許多。  趕緊註冊了一個帳號,想要跟那幾個有名的業餘棋手玩一玩,不料接連幾個消息發過去,卻沒有一個人回應,林風失望地正要退出,突然彈出一個挑戰視窗。也是一個新註冊的帳號,林風想想反正自己是來放鬆的,一局不下就退出去不是白白浪費了錢,於是欣然應戰。  「你好。」開局前習慣性地給對方打去一個友好的招呼。  「我叫尹慎一。」  「欸?」林風一楞,第一次碰上還沒有開始下棋就報真名的傢伙。  「你不必告訴我你的名字,我一向不喜歡記住手下敗將的名字。」  「……」真跩。  林風坐在電腦前面失笑不已,雖然還不知道對方棋力怎麼樣,但是尹慎一已經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麼,尹慎一,我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了,希望你的棋力能配得上你的態度。」在肚子里這麼嘀咕著,林風的手上就慢了一步,被尹慎一選擇了分先棋。這讓已經是職業四段的林風哭笑不得,抓了抓頭髮,總覺得自己有以強凌弱之嫌,但棋局已經開始,就是抗議也無效了。  第一次在網路上被人挑戰,感覺是新鮮的,差距是巨大的,不管怎麼樣,對已經是職業四段的林風來說,儘管狀態不佳,但要擊敗對手,還是輕而易舉的。可以看得出,對方的棋是受過正規指導的,但到底水準有限,雖然有幾手棋頗有創意,但是卻沒有將妙處徹底發揮出來的耐心和能力。這個叫尹慎一的傢伙年紀應該不大,所以才會這麼毛躁。  話是這麼說,林風依然對尹慎一起了很大的興趣,雖然這個傢伙的棋力還不夠水準,但是那幾手充滿創意的棋,讓他大有啟發,開拓了不少思路,如果再好好磨練一番,將來肯定不是池中之物。出於愛才的心理,林風有心指點他幾句,卻不料才開口,對方卻不耐煩地回道:「夠了,我知道你贏了,不要啰哩啰唆,我們再來下過……」  林風被哽了半天,才試圖解釋道:「欸?那個……其實我是職業棋手,所以輸給我你不必覺得……難堪。」  林風並不是因為自己是職業棋手而自傲,但是事實上,職業棋手的整體水準,確實要比業餘的高出一截,所以在他看來,對方會輸給自己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而自己完全有資格指點對方。  「職業棋手有什麼了不起,我又不稀罕!」  訊息才發出去,耳邊卻突然響起這樣一句憤怒的聲音,林風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抬起頭來,卻正見前排一個少年生氣地推開椅子,重重地在桌腿上踢了一腳,然後跑出了網咖。因為走得急,少年並沒有關掉電腦,於是電腦螢幕上的熟悉畫面就這麼落入林風眼中。  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情,那個叫作尹慎一的傢伙,居然就坐在自己前排,跟自己下了一局。林風怔楞了不知多久,突然跳起來,往網咖門口追去。  他沒有追到尹慎一,剛剛衝出網咖的門口,一輛失控的汽車歪歪斜斜地衝過來,飛速將他從人行道上帶起,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後擦著地一連拖出了數百公尺。能夠保住一條小命可以說簡直就是奇蹟,但是兩年的住院生涯,讓他從此對消毒水的氣味過敏,然而更嚴重的代價,就是再也無法承受高對抗的棋賽。  後來每當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林風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當時會突然追出去,如果沒有衝動地追出去,他就不會被車撞,不會在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醫院裡一住兩年,不會讓他的圍棋生涯幾乎就此中斷。  這個疑團直到他出院以後,在無奈中再次接觸網路圍棋的時候,才突然明白。他只是……想再跟尹慎一下一盤,想鼓勵尹慎一幾句,可是他沒有在網路中等到尹慎一,卻在那一年新棋手的名單中,看到了尹慎一的名字。  那一天,他偷偷跑出去,喝了整整一夜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後來,他開始關注尹慎一的每一場比賽,這一關注,就是整整十年,然後在那間偏僻的休息室里,他們偶然相遇。 第六章  「我是尹慎一,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又一條彈出的訊息,將林風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再次報出自己的名字的尹慎一,依然如同十二年前一樣,因為自信而顯得理所當然,不管是十二年前,還是十二年後,似乎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尹慎一,一個站在圍棋世界巔峰的人。  用倒退鍵將那句遲遲沒有發送出去的「我一直在網路上等著你」,一字一字地清除,林風猶豫了一下,打出另一句話:「我知道你是尹慎一,恭喜你,還有……我很嫉妒你……」  恭喜的是尹慎一去年捧回了世界大賽的個人冠軍獎盃,而嫉妒的……也是同一件事,多少棋手畢生追求的夢想,最終能夠實現的,又能有幾人。  他本來也有機會實現的,如果沒有那場車禍,但……終究是天意弄人。  不知道尹慎一看到這句話是什麼反應,也許很吃驚,也許很不屑,林風盯著電腦螢幕右下角的時間,胡思亂想足足過了五分鐘,才又彈出一條訊息。  「你是……誰?」  楞了幾秒鐘,林風才回復道:「聽說尹九段從不詢問手下敗將的名字。」  尹慎一這一次回復得很快:「這麼說我們在現實中交過手?你應該也知道,除了十二年前跟你的那一局,我沒有下過任何網路圍棋。我們在現實中也認識,是嗎?」  林風雙手微微一抖,他想不到尹慎一反應竟然這麼快,一下子就抓住了他話語中的漏洞,反射性地關掉了聊天視窗,甚至拔掉了網路線,過了很久他才回過神來。  心口處跳動得非常厲害,林風感覺一陣後怕。不想被尹慎一知道他的身份,他已經決定,再也不跟尹慎一見面,因為他害怕,害怕自己會再次失控。醉酒的那一夜,發生過的事情,他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地銘刻在他的記憶里。  那個吻,就是他失控後情難自禁的產物。天知道第二天,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才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尹慎一的緊張和不願提及,他都看在眼裡,他不知道用一句「發酒瘋」為借口,能否讓尹慎一釋懷,但他確信,自己絕對不想有朝一日從尹慎一的眼中看到厭惡和鄙夷。  與其等到事態發展到不可控制,不如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他寧可像過去那十年一樣,默默地注視著尹慎一,看著尹慎一一步一步走上棋壇的巔峰。這份不可告人的感情,就讓它永遠埋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直至腐爛。  默默地在已經失去熱氣的茶水中又添了半杯熱水,抿一口茶,林風的心跳漸漸平復,重新把網路線連上電腦,剛才太心虛了,難免會讓尹慎一起疑,那個傢伙那麼聰明,反應又那麼快,一日一起疑,只要找出他以前下過的幾張棋譜,就有可能發現他的真實身份,或許他可以用斷線這個借口來打消對方的懷疑。  此時林風還不知道,尹慎一早在昨天就已經對他起疑了,今天所說的話,全是對他的試探。事實上,尹慎一看到林風斷線之後,心裡就已經有八分把握肯定sky就是林風,只是一時間沒想明白,認識就認識唄,林風的反應這麼心虛幹什麼。  等了好一會兒,林風都沒有上線,尹慎一乾脆拿起手機,想也不想,直接撥通了林風的號碼。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楞是把正準備重新登入的林風嚇了好大一跳。  都這麼晚了,還有誰會打電話來?除了王印也不會有別人,不會是送了幾萬塊一斤的極品茶葉又後侮了吧。那可就不好意思了,他都拆來喝了,想還回去也不可能了。  隨後按下接聽鍵,林風張口就道:「王印,我正忙著,有話快說,還茶葉沒門。」  「sky……是你?」  林風幾乎一頭撞在了螢慕上。  「你、你、你……怎麼……」  雖然很快就反應過來,但是已經說出口的這幾個字,顯然是收不回去了。儘管沒有直接承認,可是這個語氣也能說明問題,再抵賴也沒有意思,林風一時間竟然啞口無言,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果然是你。」尹慎一的語氣已經是百分百的肯定,而且聲音里也多了幾分笑意,「剛才我問你名字的時候,為什麼匆匆下線?」  「咦?」想不到尹慎一居然開門見山,林風腦子裡亂成一團,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剛才不巧斷線了,這破地方,經常斷線。」  「斷線啊,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是有意迴避我。」  「哪有啊,我還想跟你再下一局。」林風擦擦冷汗,忽覺不對,他不是已經決定要跟尹慎一保持距離,這會兒為什麼聊得這麼起勁?  「正好,我也想跟你下一局,可以開始了嗎?」  猶豫了一下,林風欣然同意。這也許是他和尹慎一最後一次下棋了,現實中他已經決定不再跟尹慎一見面,而尹慎一又不下網路圍棋,他們已經沒有再對局的機會了。  網路隔開了距離,林風承受的直接壓力大為減少,這一局棋,比上一次更精彩,尹慎一幾乎放棄了防守,在他的主導下,這局棋從一開始就殺得難解難分,雖然因為時間的關係,棋面還有不少漏洞,但是卻讓對局雙方都十分盡興。  當然,在實際比賽中,這種下法絕對是不可取的。不過管他呢,這又不是在比賽賽,這種輕鬆自在放手而為的下法,再適合放鬆消遣不過。  「快十一點了,我明天有比賽,必須去休息了。」一局終,連勝負都懶得去看,尹慎一意猶未盡地發來訊息。  「祝旗開得勝。」林風也累了。  「嗯,最後問你一個問題,我成為職業棋手之後,曾經三次向你發出挑戰,你為什麼拒絕我?」  「啊?有嗎?」  「有。」  「我不知道,印象中沒有G123這個帳號來挑戰過我。」  尹慎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換帳號了。」當初在網咖里只是隨手打了一個帳號,回家後他連密碼都忘了,自然不會再用。  「……」林風無言。  這只是一場陰差陽錯的誤會而已,卻讓他在網路上空等一個永遠不會再出現的帳號,整整十年。  第二天,尹慎一在小組賽中順利出線,毫無疑問地進入了第二輪預賽。第二輪預賽的時間在一個月後,賽場又回到國內,沒有在國外久留,尹慎一收拾收拾,就回來了。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這短短的幾天內,發生了一件轟動網路棋壇的大事,sky自封帳號,宣布退出網路棋壇了。  一回到國內,尹慎一就興沖沖地打了林風的電話,想把人邀出來再殺一盤棋,誰知道從手機傳出的卻是: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為空號。  尹慎一當場就楞住了,握著手機半天沒反應過來。前幾天還打得通的手機號碼,突然變成空號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林風的手機被偷了。但是轉念一想,林風那手機他見過,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破爛貨了,白送都未必有人要,現在的小偷眼光毒著呢,哪會花那份心思去偷他的。  難道是林風有意在迴避他?  尹慎一的第二反應,越想越有可能,自認識林風的那天起,那傢伙總是有意無意地在拒絕他,從互不知道身份的網路到彼此認識之後的現實中,哪次不是把林風逼得無路可退,才能如願以償。  難不成跟我尹慎一下棋,還辱沒了你林風嗎?越想越氣的尹慎一,差點沒把手裡的手機給捏碎。第二天就直接殺到棋院,託人把林風登記在棋院的住址給拿到了手,等按地址找到地方,一按門鈴,開門的是個白頭髮老人。  「你找誰?」老人上下打量了尹憤一幾眼,確定不認識後,眼裡多了幾分警戒。最近這一帶騙子多,聽說專騙老人。  「老伯您好,請問林風是住在這裡嗎?」尹慎一發現老人的眉眼跟林風還真有幾分像,心裡已經肯定幾分,語氣也越發恭敬。  「沒這個人!」老人臉色一變,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句,當著尹慎一的面,砰地聲,把門甩上了。  「欽?」  尹慎一楞了好一會兒,把抄來的地址對照著門牌又看了看,沒錯啊。他不死心地又按住門鈴。  門開了,老人一帚當門,黑著臉孔罵道:「滾,再不滾我打斷你的腿!」  尹慎一嚇得倒退三步,急道:「老伯,您別誤會,我不是壞人,我是棋手,我是來找林風的,他在棋院登記的住址是這裡……」  「跟你說了,沒這個人,快滾!」老人火大,根本就不聽尹慎一的解釋,舞著掃帚就衝過來。  尹慎一眼明腳快地閃過,老人也不追打,怒哼一聲,返身回屋,再次重重地把門甩上。尹慎一心有餘悸地站在原地發獃,怎麼也搞不清楚狀況。  這時對門的屋子裡探出一顆腦袋來,對著尹慎一招招手道:「小夥子,你找林風是不是?」  「啊,這位老伯您知道?」尹慎一大喜,連忙走過去。  「噓,聲音小點,別讓林老頭聽到,他又要拿掃帚出來打你了。」只把腦袋探出門的老頭看上去有些賊頭鼠腦,但目光還算和善,看著尹慎一的眼神也充滿好奇。  「為什麼?」尹慎一越發地摸不著頭腦了。  躲在門後的老人嘆了一口氣,道:「你要找林風可就找錯地方了,那小夥子,早幾年前就已經被林老頭趕出家門。唉,做孽啊,也不知道為什麼,挺好的一個小夥子,這幾年逢年過節,小夥子還送了不少東西回來,可是都讓林老頭扔到門外。」  如果不是尹慎一的自制力還算好,他肯定又是一個「為什麼」要問出口,但是想想這是別人的隱私,他也不好多打聽,只得轉而問道:「那麼老伯您知道林風現在住在哪裡嗎?」  門後的老人搖了搖頭,突然「哦」了一聲,縮回屋裡,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個地址給尹慎一。  「這是林風上次回來送禮的時候留給我的,說是如果家裡出了什麼事,就到這裡去找他。」  「多謝老伯。」尹慎一接過紙條,一看,竟是一間學校的地址和電話。  當尹慎一那輛搶眼的紅色跑車停在學校大門外的時候,正是放學的時間,衝出校門的孩子們,對這輛帥氣拉風的紅色跑車似乎非常有興趣,看到車主下來直接走向校內,便有膽子大一點的走上前去對著車身上下其手,直到被父母拉走。  「小夥子,外人不能隨意進學校,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家長,你有什麼事?」  尹慎一還沒有踏入大門內,就被盡職盡責的看門老大媽攔住了。  「我來找林風,哦,我叫尹慎一,是他的朋友。」尹慎一彬彬有禮地道,順手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亮了一亮。  「原來是小林的朋友,怎麼沒見過?」老大媽嘀咕著,看尹慎一的目光友善起來,「小夥子,你不知道小林他……」  話沒有說完,卻被一個男聲打斷。  「林風不在。」  「小王主任啊,今天怎麼走得這麼早,哎呀呀,差點忘了,這裡有你的信,是萬林雜誌社寄過來的,小王主任又有論文發表了吧,學校里就屬小王主任最出息……」老大媽一看到來人,就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抖起來。  「謝謝李大嬸。」  來的正是王印,笑著接過信,他再轉向尹慎一的時候,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你就是尹慎一?」  「咦?你認識我?」尹慎一楞了一楞。  「不要再來了,林風他不想見你。」王印沒有回答尹慎一的問題,他不認識尹慎一,但是他知道尹慎一是誰。  「你怎麼知道林風不想見我?」尹慎一雙眼一眯,立刻就反擊,「我不知道你是誰,也許你也是林風的朋友,但是你不能代表林風,如果他不想見我,這話也要由他親口告訴我,再說……林風他有什麼理由不想見我?我們雖然認識不算久,但是我們之間的契合,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  尹慎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生氣的感覺,他好歹在棋壇也算是頂尖的人物了,別的不說,這靜心養氣的功夫,還是有那麼一點的,易爆易怒的性格,在棋壇是很難混下去的。但是他這一連串的話出口,其中隱隱蘊含的煩躁怒火,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  總之,雖然眼前這個男人表面看起來文質彬彬、斯文有禮,還帶著一股現代少有的書卷氣,但是尹慎一對他卻是全無好感,甚至有些看不順眼起來。  王印對尹慎一顯然也相當沒有好感,沒好氣地道:「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林風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他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  但這句話顯然把尹慎一氣壞了,眉不動,眼不開,但是在多年棋賽中錘鍊出來的氣勢已然迅速爆發出來。  「你什麼意思?」  此時的尹慎一,就像一隻脖子上的羽毛全部都豎起來的鬥雞,隨時可能撲上去給對方致命的一啄,可是王印卻不是他的對手,一個整天面對一群孩子的教師,怎麼可能有尹慎一這樣強大的氣勢,所以在被尹慎一嚇了一跳之後,他退後幾步,看向尹慎一的目光更加反感了。  「什麼意思?哼,你自稱是林風的朋友,難道你不知道,林風最恨的人,就是你嗎?」  恨?  尹慎一驚住了,恨這個字眼在他的腦海里轉了一圈又一圈,怎麼也沒有辦法把這個充滿了驚悚的字眼,放在自己跟林風的中間。回想自己跟林風相處的每一個情節,除了那個意外之吻讓人心悸之外,他跟林風之間,分明是相處愉快的。  看到他呆住,王印懶得再搭理,轉身就走。  「林風……他為什麼恨我?」尹慎一下意識地攔住王印,一副不問清楚不罷休的模樣。  王印不耐煩地道:「恨你的人多了去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欽?」尹慎一越發地莫名奇妙了。  「想想吧,每年有那麼多新棋手出現,可是最終在棋壇里闖出一番局面的又有幾個,你不招人嫉恨誰招?」王印語帶諷刺地解釋。  尹慎一楞了一會兒,才猛然失笑,「虧你還說你是林風最好的朋友,原來你竟半點也不了解他,林風,不是那種人。」  「哦,那你說林風是哪種人?」  王印看到尹慎一竭力維護林風的樣子,反而迷惑起來,也來了興趣。雖然剛才他所說的理由,其實只是隨口胡扯來的,但是尹慎一認識林風最多半年,期間兩人見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憑什麼能這麼肯定林風不是那種人。  「棋如人,你不是下棋的,不會懂的。」尹慎一終於出了一口氣,心頭一陣舒爽。「你告訴林風,我還會再來的,如果他真的不想見我,請他親口對我說。」  「什麼,尹慎一到學校來找我?他怎麼知道我在學校工作?」林風接到王印的電話的時候,吃驚地反問著。幸虧今天是周五,他沒有課,不然豈不是被尹慎一逮個正著。  「不是你告訴他的?」王印也納悶了。  「怎麼可能,我都已經決定不再跟他見面,連手機號碼都特意換了。」林風苦惱地抓著頭髮,在原地走來走去。  「你沒有告訴過我,你什麼時候見過尹慎一,而且……還和他成了朋友?」王印嘆了一口氣,語氣里卻透著隱隱的關懷。  「呃……」  「我在大排檔等你。」  林風到他們常去喝酒的那間大排檔的時候,天色已經一片漆黑,霓虹燈將街道照映得一片光彩斑斕,天上連一絲星光也看不見,但熱鬧的夜市裡卻是歡聲笑語一陣陣。  「老闆,老樣子,一盤花生兩個熱炒,再來一打啤酒。」  「好勒,馬上就來。」  很快,花生和啤酒先送了過來,十分鐘後,兩個熱炒也陸續送到。  林風和王印也不坑聲,你一口我一口,喝掉了半打啤酒之後,話匣子才打了開來。  「我和尹慎一之前的事,反正你也知道,以前的不說了,半年前意外地碰過一面,說了幾句話,後來又在楚老的壽宴上碰上,之後下了兩次棋而已,並無深交。」  林風三言兩語,很快把該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不能交代的,例如那個意外之吻,自然也隱瞞了。  「只是這麼簡單他會追你到學校?」王印盯著林風的眼睛,擺明了懷疑的態度。  林風不自在地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才道:「他和我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但是有一點很像,我們都是棋痴,一碰到跟下棋有關的事情,就會變得特別執著。」  「是嗎?林風,如果只是這樣,那麼尹慎一對你的執著就顯得有些可怕了。他今天讓我轉告你,他還會再到學校找你的,如果你不想見他,他要你親口對他說。」  林風嗆了一下,猛咳幾聲,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想再見他。」  「我還告訴他,你很恨他。」  「什麼?你……」林風又驚又惱,「你跟他說這個做什麼,當年的車禍,雖然是因他而起,但說到底還是我自己不小心,更何況他對此毫不知情,我早就不怪他了。」  「我沒有說車禍的事情,你這麼緊張做什麼?」看到林風著急的樣子,王印忍不住一笑,低頭用啤酒潤了潤喉,才又道:「你對尹慎一的感情由恨轉愛,強忍了這麼多年,就算是我這個旁觀者,也為你覺得辛苦。」  「你又想勸我放棄嗎?」林風苦笑一聲,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喝酒。  「可能嗎?如果這麼容易放棄,你早就放棄了,又何必我再勸你。」王印在林風肩上重重一拍,「我只是想說,既然不能放棄,那就儘力去試一試吧,像你現在這樣,既放不下尹慎一,又不敢見他,跟他繼續交往下去,婆婆媽媽,實在不像個男人。」  「他不是GAY。」林風繼續苦笑。  「讓他明白你的感情,跟他是不是GAY沒有關係。」王印看不得林風這副樣子,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你怕什麼呀,反正你都已經決定再不見他,就算他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如此。也許說不定他對你也有感覺,就差一個人去點醒他呢,今天我看他對你執著的樣子,實在不像普通的朋友關係。」  「你今天約我出來,就是為了鼓勵我去追男人?」林風揉揉額頭,瞪了王印一眼。怎麼聽這都是個餿主意,如果事情真的這麼簡單,每天的社會新聞里就不會有那麼多感情糾紛了。  王印聳了聳肩,道:「我這不是擔心你憋久了,把自己憋成精神病。感情這東西,總是需要發泄的,實在不行,你換個目標吧。尹慎一這傢伙,雖然我今天只見了他一面,說了幾句話,可生起氣來,還真有幾分威勢,好像脾氣不是很好的樣子。」  「據我所知,尹慎一的脾氣在棋手中,算得上很好了,冷靜、有禮,私下還有點小幽默。」林風斜瞥了王印一眼,「要說脾氣,你家裡那個才算得上不好兩個字吧。喂,少喝點酒,小心回去又睡沙發。」  「欽?我可先說明,我不是怕她,我是讓著她,誰讓她是我愛的女人呢。」王印立時澄清,以維持自己的男人形象。  林風頓時悶笑,笑了一會兒,他拿起酒杯,示意王印干一杯,一口氣灌下大半杯啤酒之後,才低聲道:「我不見尹慎一,同樣是因為我愛他,所以……不能讓他的生活因為我而改變,這些年來,我默默地看著他,心裡一直都覺得很幸福。王印,你也愛過,所以應該能理解,不是只有得到才是愛。我想要的,就是讓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下去,有一個默默看著的愛人,有一個可以述說的朋友,還有那些喜歡圍棋的孩子們,直到我的頭髮白了,牙齒掉了,眼睛模糊到看不清楚,手抖得拿不穩棋子……」  王印沉默,然後舉杯,喝酒。 第七章  林風和王印在大排檔喝酒的時候,尹慎一正趴在電腦前面發獃。  一個小時前,他接到了趙磊的電話,這傢伙在電話里大呼小叫:「慎一,快開電腦,看啊!大新聞,sky封帳號了,天吶,網上都鬧翻天了,無數棋迷要求sky出來給個交代,棋城的管理員快要被口水給淹死了……」  尹慎一臉色大變,立刻打開電腦。其實他本來就有到網上去逮林風的想法,只是還沒有來得及付諸行動。而且他也料到,如果林風真想避開他的話,多半也不會在網上被他逮到,但是他還是沒有想到林風居然會做得這麼絕,直接封了帳號。  棋城論壇里果然鬧得沸沸揚揚,這個時間正是上網高峰期,洗版的速度幾乎達到了每分鐘就是新的一頁,尹慎一隨便掃了幾眼,就被一個比一個悚人的置頂標題嚇了一跳。  「sky自封帳號之十大謎團!」  「網路圍棋教父之死!」  「教父的隕落,棋壇的悲哀!」  「向教父致敬!」  「網路圍棋崩潰的開始!」  只這幾個置頂的帖子,就讓尹慎一足足看了一個小時,從這幾張帖子里,他看到了林風在網路中的無限風光。更讓他驚訝的是那張「向教父致敬」的帖子,發這個帖子的人,將林風稱為師父,而下面所有跟帖的人,都沒有說什麼廢話,只是將自己的真實姓名,段位,所取得的比賽成績,和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曾經受過林風的指點都列舉出來。令人吃驚的是,幾百個回帖里,居然不乏近幾年新進的職業棋手,其中段位最高的,甚至比林風本身的段位還要高出一段。  可以說,這些回帖的人,不是林風的徒子徒孫,就是受過他指點的棋手,職業的,業餘的,不少人在各自的圈子裡都是混得風生水起,而且大多都很年輕,可以想見再過幾年,這些人將會成為棋壇里新的支柱。  網路圍棋教父,這個名號掛在林風的頭上,還真的是實至名歸。尹慎一揉了揉看得發酸的眼睛,心裡卻奇異的沒有半絲憤怒的感覺,只有一股漲滿得快要縊出來的激動。  「林風……林風……」  他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想要找到林風的念頭更加強烈,更加堅定。  電話此時又響起。  「喂。」  「小尹啊,怎麼搞的,今天打你的手機老打不通。」  「哦,是張院長啊,我的手機沒電了。」居然是棋院打來的。  「是這樣的,有件事,院里想跟你商量啊,本來你剛剛回來,院里應該讓你休息幾天,為第二輪預賽好好養精蓄銳,不過……」  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院里又為他安排了一場表演賽,贊助商指名要求尹慎一一定要出賽,以達到最大的宣傳效果。問題是時間,贊助商要求一定要在這個周日,也就是後天。尹慎一剛剛從一場重要的比賽回來,還沒有得到足夠的休息,棋院方面不敢保證尹慎一到時候能否保持最佳狀態,所以來徵詢一下尹慎一的意見。畢竟,如果到時候尹慎一輸給了對方安排的人,棋院面子上也不好看。錢是重要,但面子也很重要。  尹慎一皺了皺眉,本想一口拒絕。轉念一想,李閔昕曾經說過,林風六年來一直都會來看他的比賽,也許這次是個逮到他的機會,雖然不知道林風會不會連這個也避開,但總要試試的。  「張院長,表演賽的事情,我答應了,不過有個要求,賽場必須在棋院,我不想再跑來跑去。」本來他還想禁止轉播,逼林風一定要到棋院才能看到棋賽,但是這個條件想想也不可能,人家贊助商就是要靠轉播來達到宣傳的目的,是不可能答應的,所以只能算了。  只當是尹慎一想要盡量多爭取一些時間休息,這點要求馬上就被答應下來。掛掉電話後,尹慎一立刻又撥通了李閔昕的電話賽,沒說什麼廢話,只說後天他有場表演賽,讓李閔昕到時候去棋院幫忙逮林風,後天他也有空,當下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第二天,消息就像風一樣傳開了。其實贊助商早在一周之前就已經開始大肆宣傳這場表演賽,只是遲遲沒有公布出賽人員的名單,這一公布,立時引起了不大不小一陣轟動,對網路上sky封帳號這件事也造成了一定的衝擊。  這場表演賽邀請的另一人,號稱業餘棋界篾霍棋手,跟尹慎一這個職業棋壇第一人,剛好形成針鋒相對的兩個極端。一直以來,業餘棋壇和職業棋壇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既相互扶持,又充滿競爭,論平均水準,職業棋壇更勝一籌,但論人數,業餘棋手又佔了優勢。尤其是網路圍棋發展之後,業餘棋手得到了大量練手的機會,平均水準大幅度提高,使得業餘棋界與職業棋壇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微小。  近兩年在網路上有一種流行的說法,就是很多棋迷都認為,業餘棋界里頂尖的棋手,也是身經百戰磨練出來的,其真正實力並不比那些職業棋壇的頂尖棋手差,只不過因為各種原因,不能成為職業棋手罷了。  這次的贊助商,顯然就利用了廣大棋迷對這一種說法的信奉,一併邀請了職業棋壇第一人和業餘棋界的第一棋手,所引起的轟動,半點也不弱於sky自封帳號這件事情。  林風一打開電腦,就看到了這條新聞。他雖然把sky這個帳號封掉了,但是網路是個虛擬的地方,重新註冊一個帳號就又上去了。捨棄sky這個帳號,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不舍的,但如果要他捨棄圍棋,那還不如當年乾脆讓那輛車直接把他撞死省事。  「奇怪,他才剛剛回來,為什麼會答應參加表演賽?」  林風喃喃自語,雖然腦子裡也晃過會不會是為了把自己引過去的想法,但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搖出腦袋。自己跟尹慎一之間,還沒有到這種不計代價也要找到的程度。尹慎一是個很認真的人,十之八九是這次的對手很吸引他,才會不顧自己狀態不佳也要迎戰。  顯然,他低估了自己在尹慎一心裡的地位,如果林風知道尹慎一答應這場表演賽的真正原因,恐怕也會哭笑不得。  「比賽時間……咦,今天十點?」  林風反射性地看向鬧鐘,時針已經指在了左上角,九點四十五分,現在趕到棋院去,一定會錯過開局。管不了那麼多了,林風抓起手機和錢包,換了鞋就沖了出去,攔下一輛計程車,就向棋院趕去。  坐在計程車上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王印?」一看號碼,林風大感納悶,隨手按下接聽鍵,「什麼事?」  「你要去看尹慎一的棋賽?」王印的聲音從手機另一端傳來。  林風忍不住笑了,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我就在去棋院的路上。」  「這幾年,他哪一場棋賽你落下過?為這我都不知道幫你在教務處老頭子那裡打過多少次掩護了。」  雖然看不到王印說這話時的表情,但林風可以猜到,自己唯一的好友此時肯定是一邊說一邊對天翻白眼。  「得了,我還不是請你喝過不知道多少次酒,可沒虧待過你,再說了,今天是周日,也用不著你幫忙打掩護。」  「我是說……」王印似乎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尹慎一會不會知道你會去看棋賽?」  「咦?什麼意思?」林風還是沒有聽明白。  「算了,我只是提醒你一聲,如果你去了棋院,有可能會見到尹慎一,你最好有心理準備。」王印嘆了一口氣,雖然林風把他和尹慎一之間的關係說得簡單,但是他不會忘記,當尹慎一當著他面說一定會再來時的堅定表情,那個男人,不會那麼簡單就放棄的。  「哈哈,你多心了,就算他知道我會去,難道他還能在比賽的時候衝出來嗎?」林風不甚在意地笑道,等比賽結束,他早走了,完全不必擔心會碰上尹慎一。當然,那次會在休息室碰上,完全是個意外,如果這麼容易就能見到,也不會等到現在他們才互相認識。  「如果他真的來了呢?」  「不可能。」林風斬釘截鐵。  「那好吧,中午的時候記得去吃飯,別再看棋看到什麼都忘了。」王印最後叮囑了一句,收線關機。  林風笑著也收起手機,看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心中升起一片暖意。  尹慎一確實不會在比賽中途離開賽場去找林風,但是在比賽開始之前的五分鐘,他還是找了個借口,到研究室里轉了兩圈,沒有看到林風的身影,讓他頗為失望。  難道,林風真的躲自己躲到這種程度了?  李閔昕跟在他身邊,看到尹慎一神不守舍的模樣,不禁眉頭一皺,道:「很重要嗎?」  「嗯?」  「林風,他沒有來,讓你很失望?」  「什麼?」尹慎一楞了一會兒,才回過神,微微肅容,「閔昕,這件事就拜託你了,如果林風來了,一定要拖住他。好了,我進去了。」  時間只剩下一分鐘,尹慎一收斂心神神,走入了比賽專用的房間。李閔昕看著他的背影,眼中卻隱隱有些擔憂,認識尹慎一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執著於一個人。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他承認林風的棋很有意思,但是還沒有達到能讓尹慎一執著的程度,如果不是執著於棋的話,那麼……  想到這裡,李閔昕打了一個寒顫,臉色也微微變了。  心煩意亂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閔昕才想起尹慎一所託的事,轉了個身就向研究室走去。經過電梯間的時候,耳邊聽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正好開了,裡面一個人沖了出來,跟他撞了個滿懷。  「啊,對不起!」  來人一邊道歉一邊抬起頭,兩下一照面,都是一楞。  「李九段?」  「林風!」  「李九段,不好意思,我走路急了點。」林風的額頭撞得隱隱作痛,但又不好意思在別人面前揉痛處,勉強扯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李閔昕沒有說話,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林風莫名其妙,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我……沒有撞疼您吧?」  「你是來看慎一的棋賽的?」李閔昕突然道。  「欸……是、是的。」  林風偷偷看了一眼時間,比賽已經開始超過二十分鐘了,不知道尹慎一選擇了什麼樣的開局。  「聽說你六年來,沒有錯過他任何一場本地的比賽。」李閔昕緩緩道,盯著林風的眼神卻變得十分鋒利,彷彿不想錯過林風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林風錯愕,他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如果僅僅只是棋迷,你做得太多了。」李閔昕沒有錯過林風的那一絲錯愕,步步進逼。  面對李閔昕鋒利的眼神,那一瞬間林風有種心事被看穿的錯覺,忍不住定定神,勉強保持平靜,回答道:「我並沒有做什麼,僅僅只是在儘可能的情況下來看棋,如果說我跟尹九段其它的棋迷有什麼不同的話,那麼就是我職業棋手的身份,讓我可以輕易進入棋院,在最近的距離觀看尹九段的棋。這有什麼不對嗎,李九段?」  這麼說當然沒有什麼不對,李閔昕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話來再繼續問下去,總不能直接問林風是不是對尹慎一抱有什麼不正當的感情,如果是他弄錯了,那可就不是一點半點尷尬了。  「比賽已經開始了,不好意思,李九段,我先去研究室了。」林風見李閔昕不說話了,哪還不見機就跑,三兩步趕到研究室,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才發覺手心裡已經滿是汗。  還沒有喘出一口氣,研究室的門又開了,李閔昕走了進來,在林風的身邊坐下。面對他帶著懷疑和探究的眼神,林風的心猛然一跳,再也擠不出半點笑容。  難道自己的表現已經明顯到這種程度了嗎?那麼尹慎一會不會察覺到什麼?又或者,李閔昕根本就是被尹慎一叫來試探他的,否則一向很少到這個大眾研究室來的李閔昕,又為什麼會特地跑到這裡來?就算是要看尹慎一的棋賽,憑李閔昕的身份,也應該到更高級的研究室去。  心亂如麻的林風,並沒有注意到,研究室里那台監視螢幕上,黑白雙方已經各走了十餘手,手執白棋的尹慎一,竟然出人意料地從一開局就處於下風。  「慎一今天的狀態不太好。」林風出神的時候,李閔昕已經照著監視螢幕上的棋局,在面前的棋盤將棋局擺了出來。  林風乍然回神,眼神一接觸到面前的棋局,就再也移不開。所有的雜念都瞬間拋開,他全神貫注地看著棋盤,眉尖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這是尹慎一很少有過的失手,在一開局就失手,明顯地處於下風,這種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他今天怎麼了?還是短短一天的休息,無法讓他完全從疲累的狀態恢復過來,所以才會罕見地失手了?  「那個業餘棋手的實力不弱,恐怕慎一他很難有機會把局面再挽回了。」李閔昕嘆了一口氣,看了棋面之後,他也沒了再觀察林風的心思,而是為好友擔心起來。  林風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盯著監視螢幕,看到上面落子後,他跟著在面前的棋盤上擺下棋子。潔凈的棋盤上,黑白二色漸漸增多擴大,不知過了多久,林風突然眼睛一亮,低呼一聲:「這裡有機會。」  李閔昕一驚,看向林風所指之處,沉思片刻後,眼神也亮了。是機會,一個很大的機會,但是能不能把握得住,卻要看尹慎一自己了。  但是尹慎一今天不知發了什麼瘋,他並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眼看著機會從指縫間溜走,林風和李閔昕的臉色,都十分不好看。對手不是弱者,機會稍縱既逝,錯過了這次,未必會再有下次,尹慎一這次是真的危險了。  研究室里一片竊竊私語,就算是不了解尹慎一的人,也看出他今天狀態十分不佳了,不免奇怪尹慎一為什麼硬要接下這場表演賽,難道僅僅是為了贊助商開出的那筆不菲的獎勵金?  雖然議論的聲音不高,但是林風和李閔昕都聽得一清二楚,兩人對視一眼,臉色越發地難看了。  「他為什麼要來比賽?」林風終於忍不住問了。尹慎一一向強調作為一個優秀的棋手,在比賽前一定要保持良好的狀態,才是對圍棋、對對手的尊重,他今天的表現,無疑是當眾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李閔昕目光不善地瞪了林風一眼,扭過頭道:「我怎麼知道。」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大了點,頓時引起了附近幾個人的注意,其中一個人眼中閃過一抹驚喜的光芒,搬著椅子立刻就移到他們這一桌。  「李九段,您今天怎麼也來了?」  李閔昕一怔,看了來人幾眼,才想起來是幾個月前採訪過自己的圍棋雜誌記者。他本來心情就不好,這個時候看到記者就更煩,勉強對那個記者點了點頭,連招呼都懶得打。  那個記者臉皮倒也厚,雖然看出李閔昕不高興,但是為了新聞,他也只好裝作看不出來的樣子,興緻勃勃道:「李九段,您難得好興緻,到這裡來跟大家擠在一起,不知您對尹九段今天的表現有什麼想法嗎?」一邊說還一邊看了林風幾眼,發現面孔很生,想來也沒有什麼名氣,就不加理會了。  「想法倒沒有,不過我也很少來這裡的研究室,真是太吵了。」李閔昕板著臉站起來,一拉林風道:「跟我到樓上的研究室去,那瑞安靜。」  林風身不由己地被拉起來,硬是讓李閔昕把他拖到了樓上。樓上的研究室確實安靜許多,人也少,大約五六個人坐在那裡,默不作聲地都在看棋盤。  他們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只有兩個人聽見門響,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看棋盤。林風隨便掃了一眼,便認出這裡坐的基本上都是有些名氣的職業棋手,高級研究室的格調,比他一直待的大眾研究室,自然高出許多。  既然已經來了,林風也只好不吭聲地跟著李閔昕一起坐下,重新擺好棋局,很快心思就又沉浸到棋局裡,渾然物外了。  這場比賽一共要進行三個小時,十點鐘開始,十二點的時候封盤休息,下午兩點的時候開封繼續比賽。尹慎一似乎一直都沒有施展出有效的手段,直到中午封盤,棋面上還是白棋處於下風,幸運的是他並沒有讓對手把勝果擴大,差距始終維持在開局失手時的那個階段。  林風看著棋盤,輕輕嘆了一口氣,肚子已經有餓的感覺,但是卻不想吃東西,想起王印的叮囑,又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走出研究室,準備找個地方吃碗面。  沒走兩步,就被人拉住,回頭一看,又是李閔昕。  「你要去哪裡?」  林風呼出一口氣道:「肚子餓了,找東西吃去。李九段,您一直跟著我幹嘛?」他簡直是感到莫名其妙了,如果沒記錯的話,他跟李閔昕也只見過一次,不熟啊。  你以為我想跟著你啊?李閔昕沒好氣地想著,口中卻道:「我也餓了,棋院旁邊有家小飯店,口味不錯,一起去吧,我請客。」  「這怎麼好意思。」林風直覺不妙。  「我請客你還不樂意?怎麼,看不起我啊。」李閔昕瞪眼,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被林風拒絕了,「讓你吃你就吃,婆婆媽媽,你還是不是男人!」  有這麼請客的嗎?林風頓時苦笑著抓抓頭髮,他要是要拒絕下去,不是男人這頂大帽子大概就再也摘不掉了。  到小飯店坐下沒多久,剛點好菜,尹慎一就出現在林風面前。對此,林風也只能勉強一笑,同時在心裡大罵王印烏鴉嘴,早知道他今天就不來了。  「為什麼換手機?」  「被偷了。」  「為什麼封帳號?」  「膩了。」  「為什麼不見我?」  「咦?什麼時候的事?你來找過我嗎?」  「為什麼恨我?」  「沒的事,你哪兒聽來的?」  林風一推二五六,尹慎一被噎了半天,直到熱氣騰騰的炒菜都送上來,他也沒再說出半句話來。李閔昕也一直沒吭聲,只是眼睛在兩個人的臉上來迴轉圈兒,眼底的神色也越來越凝重。他認識尹慎一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尹慎一用這麼熱切,這麼無奈,又這麼歡喜的眼神看過一個人。  尹慎一知道從林風口裡顯然問不出什麼了,他也不甚在意,只要見到林風,他這幾天懸著的一顆心就落地了,也輕鬆了。  「吃飯……咦,怎麼沒點酒?」  李閔昕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想喝酒?」  尹慎一失笑,道:「我當然不喝,下午還要繼續比賽呢。你們又沒比賽,不喝點?」  「沒心情喝。」李閔昕頂了回去。  林風也搖了搖頭,他並沒有忘記那次的酒後失態,至少跟尹慎一在一起的時候,他已經沒有喝酒的心思。  「好吧,吃菜就行了。」尹慎一不無失望,他原來指望林風喝醉了能套話,現在只能笑著調侃了一句:「林風,你可別再吃多了。」  林風終於忍不住也瞪了他一眼,雖然竭力維持表情不變,但還是流露出些許尷尬,面頰也微微透著紅。  尹慎一卻偷樂著,感覺這幾天悶在心裡的一股氣,這時候一股腦兒都消散了,心情一好,連吃東西也覺得分外香。  很快就吃飽了,李閔昕去結帳,等他回來,卻發現尹慎一和林風居然趁這會兒工夫,跑得無影無蹤了,氣得他幾乎當場破口大罵,想也不想就打尹慎一的手機,結果這傢伙一早就把手機關了,怎麼打也不通。  其實林風也沒有辦法,他是被尹慎一拖走的,一路拖進了棋院一間休息室,說巧不巧,居然就是他跟尹慎一第一次在棋院碰面的,那間偏僻的休息室。  「你到底想做什麼?」林風很無奈地在沙發上坐下來,看著尹慎一順手把門反鎖,擺明是不想再有人進來打擾他們。  尹慎一微微一笑,道:「不做什麼,就是想和你聊聊。」  林風揉了揉額頭,道:「你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一下,集中精神應付下午的比賽,目前處於下風的,是你,不是你的對手。」  「和你聊天,就是在放鬆。」尹慎一繼續笑。  「好吧,你想聊什麼?」  「為什麼換手機?」  「被偷了。」  「為什麼封帳號?」  「膩了。」  「為什麼不見我?」  「咦?什麼時候的事?你來找過我嗎?」  「為什麼恨我?」  「沒的事,你哪兒聽來的?」  同樣沒有任何營養的對話再次重複了一遍,林風無奈地嘆氣,道:「你就不能不問這個?」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回答我嗎?」  尹慎一還是在笑,可是看在林風眼中,卻覺得尹慎一越來越無賴了,難道這才是他的本性?  是不是尹慎一的本性,林風目前還沒有辦法確認,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尹慎一是認真的,如果這幾個問題得不到答案,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早已見識過尹慎一的執著,林風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今天好像已經嘆過很多次氣了。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那麼就贏棋吧。只要你能贏了今天的棋,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  「一言為定。」尹慎一也乾脆,一口就答應了,隨即往沙發上一躺,道,「我睡一會兒,比賽前半個小時,你叫醒我。」  「好。」  低低地應了一聲,林風也摘下了眼鏡,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假寐,心裡卻紛亂如麻,一會兒想起十年前的悶熱夏口,網咖里那個不服輸的少年;一會兒想起半年前,他跟尹慎一的相識;一會兒又忍不住想像著當自己把一切真情都告訴尹慎一之後,這個一向冷靜自持的棋手,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越想,他的心裡就越亂。  是的,他確實曾經恨過尹慎一,當自己被逼迫著不得不遠離圍棋的時候,那個導致他出車禍的少年,卻正一步步地走向棋壇的巔峰。十年前的林風太年輕,所以他會遷怒、會恨,他是那麼地喜愛圍棋,比任何人都更喜歡。  開始的時候,他關注尹慎一,是抱著想要看到少年失敗的想法,似乎少年每失敗一次,他心中的恨意就能減輕一分。但是少年表現出來的堅毅,永不服輸的信念,卻讓林風動容了。  他的恨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直至於無,取而代之的,是每一次看到少年跌倒後又堅強地站起來時的心悸。  林風,在尹慎一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直缺少的東西,那就是挫折。因為自小學棋,師從名師,林風在圍棋的道路上,一直都是一帆風順的,所以那場車禍成了徹底擊倒他、幾乎讓他再也爬不起來、前所未有的巨大挫折。  他曾一度以為自己完了,是尹慎一不斷地從跌倒處站起的身影,讓林風重新對圍棋充滿了熱愛與信心。終於,在網路這個虛擬的世界裡,sky這個帳號,成為了圍棋世界裡一道另類的風景。 第八章  如果說尹慎一是因為林風而毅然進入了職業棋壇,並最終站在圍棋這個世界的巔峰,那麼林風就是因為尹慎一而發現了圍棋世界裡另一種存在的方式,上帝關了一扇門,便必然會為他打開另一扇窗,這似乎成為了林風的真實寫照。  林風一直都很滿意他和尹慎一之間的這種若有似無卻又深深聯繫在一起的關係,如果不是他發覺自己對尹慎一的感情發生了質變的話。  這種質變是可怕的,令人驚恐而又不知所措,更悲哀的是,這僅僅是他單方面的質變。這份感情所針對的另一方,卻對此一無所知。  當最初的驚恐和不知所措過去之後,林風開始思考解決的辦法。他向來都是理智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份感情為世所不容,想要將它進行下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開始交女朋友,試圖用人世間最傳統的方式,讓自己回歸到正常人的行列。  整整兩年時間,林風認認真真交了一個女朋友,甚至發展到談婚論嫁的程度,但是卻在一次無意間的婚前性行為中,他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他對自己認真對待了兩年的女朋友,沒有半點性衝動。不是他不行,而是完全沒有半點感覺。可是當他相必像著面前的人是尹慎一時,下身就不由自主開始充血。  林風的理智再一次佔據了上風,他果斷地終止了這場幾乎註定成為悲劇的錯誤,與那個女人平靜地分了手,並且向父母坦誠了分手的原因,最終的結果是思想守舊的林父一怒之下,將他趕出了家門,並且直到現在,也無法接受一個同性戀兒子。  然後林風遇到了王印。那是在一個同性戀酒吧,王印為了一篇論文而潛入到這個地方採風,被人纏上,林風替他解了圍,兩人一見如故,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他無法對別人說出口的感情,找到了傾訴的對象,這些年也虧得有王印的幫助,林風才能在不放棄職業棋手的情況下,混到一口飯吃。  「如果我愛的人是你就好了。」林風曾經這麼對王印說過。  王印回答:「如果你的皮膚再白一點,頭髮再長一點,性別為女,我不介意享受齊人之福。」  這只是一句玩笑,不會成為事實,正如同林風還是同性戀,王印還愛著自己家裡那隻母老虎。  林風不是沒有試過放棄對尹慎一的感情,但是將他對尹慎一的感情緊緊聯繫在一起的紐帶,卻是他寧可放棄生命也無法放棄的圍棋,所以他的努力註定成空。林風,依然愛著尹慎一,並將繼續愛下去,直到頭髮白了,牙齒掉了,眼睛模糊到看不清楚,手抖得拿不穩棋子……  苦苦一笑,林風睜開了眼睛,重新戴上眼鏡,看著對面沙發上,被自己所愛的人,正如孩子一般,睡得香甜,毫無防備。  走到尹慎一面前,緩緩蹲下,林風伸出手,卻在幾乎將碰觸到尹慎一眼皮的剎那間,停止了動作。隔著一層無形的空氣,他用手指,沿著那張熟睡的面容,勾勒出所愛之人的輪廓。  尹慎一的長相,無疑是相當英俊的,他在棋迷間這麼受歡迎,除了棋力高超之外,他的相貌也起到了不少加分的作用,至少吸引了很多女棋迷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能這樣地靠近尹慎一,把所愛之人的臉看得清清楚楚的機會。手指最終停在了下巴的上方,曾經被他深深地吻過的地方。似乎猶豫了一下,他的指腹,擦過溫暖柔軟的唇瓣,久久不舍離去。  「我愛你……」他在尹慎一的耳邊低低地輕語,「還有……對不起,我食言了……」  從尹慎一的口袋裡,林風輕手輕腳地掏出手機,開機,設定好鬧鈴的時間,又輕手輕腳放回去,留戀地再看了一眼深愛著的人,他轉身離去。  不是不想讓尹慎一知道自己的感情,而是他終究無法忍受有一天,尹慎一會對他的感情流露出不屑甚至是厭惡的眼神。與其被討厭,他寧可隱瞞一切,就讓一切回到他們相識之前,他和尹慎一,依然是兩個有著密切關係的陌生人。  回到家後,林風的心,還是平靜不下來,他不知道當尹慎一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走了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對尹慎一下午的比賽會有什麼樣的影響,更不敢打關電腦去看現場直播。他只能搬出一張椅子,在四合院的那株銀杏樹下,捧著用幾萬塊一斤的普洱茶泡的茶,曬著太陽,一小口一小口喝了一個下午。  夜裡沒有睡好,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高興的事,也有傷心的事,等醒來的時候,卻什麼也記不住了。只隱約有個印象,在快要醒來的時候,他好像在跟一個人下棋,那個人的臉十分模糊,看不清楚,可是棋力卻很高超,林風只知道自己跟他下棋的時候,精神很亢奮,亢奮過頭就醒了。醒來後這股亢奮依然沒有消失,刺激著林風把所有的煩惱都拋諸腦後,直接打開了電腦。  昨天的比賽結果已經在網路上傳遍了,尹慎一小贏兩目。這個男人的自信,本就是源於對自身實力的肯定,儘管昨天他答應林風一定會贏的時候,還處於下風,可是在最後的一個小時里,卻硬生生翻盤,最終小贏對手兩目。  林風當即鬆了一口氣,看來昨天他的離開,並沒有影響到尹慎一比賽的心情。這個男人,毫無疑問是棋壇里最出色的棋手之一,任何比賽,他都不會因為外部的原因而影響到自己。  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下一步就是尋找棋譜。林風記得昨天中午封盤的時候,尹慎一明明還是沒有什麼機會,他很好奇後來尹慎一究竟是用什麼手段翻盤的,畢竟昨天的比賽對手,雖然不是職業棋手,可是棋力高強卻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等林風把棋譜找出來,研究透徹已經是五個小時之後,因為太入神,他不小心錯過了午飯,直到手機鬧鈴聲響起來,他才記起,到了去給自己的學生指點棋藝的時間了。除了學校的工作之外,林風還單獨給幾個天賦比較好的孩子指導圍棋,權當賺一點外快,也是為棋壇輸送一些新血。這幾年中,經過他的手指導出來的孩子,也有三四個幸運地通過了職業定段賽,這對林風來說,無疑是某種安慰。  第二天學校有課,林風離校門老遠,就看到了尹慎一那輛惹眼的紅色跑車,當場嚇得他面接繞到了學校後門,因為後門鎖著,他索性翻牆進了學校。當初為了躲避教務處的老頭,這種事情他沒少干,倒也算得上輕車熟路。  剛從牆頭上下來,一轉身就看到王印雙手抱著胸,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唷,王印,下午好。」林風笑了笑笑,努力裝出輕鬆的樣子。  「你以後就準備把這裡當學校大門了?」王印沖他擠擠眼,皮笑肉不笑。  林風笑不出來了,噎了半天才道:「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道?」  「我當然可以裝作不知道,反正尹慎一也進不來校門,我想他大概也不知道這裡還有個後門。」王印聳聳肩,「不過教務處的那位……好像已經到校門口看了幾次了,如果尹慎一繼續再堵兩天校門,我可不保證教務處那位不會好心地把人請進來喝咖啡,好像老頭子也是尹慎一的棋迷呢。」  林風頓時一臉菜色。  「我要辭職。」他恨聲道。  王印也不反對,只是道:「可以,不過麻煩你先告訴我你的銀行存摺上有幾個零,也好讓我心裡有個數,看看需要拿出多少私房錢來救濟你。」  「……」  教務處的那位老頭子,沒有像王印說的那樣等到兩天後,在第五次跑到校門口去確認偶像的身份之後,就滿臉諂笑地把這位職業棋壇第一人恭恭敬敬地請進了學校大門,並不無得意地親自帶領偶像參觀了學校里唯一的少兒圍棋興趣班。  看到尹慎一面帶微笑地出現在教室門口,林風只能沖著他露出一個更加燦斕的微笑,天知道他的心裡此時此刻已經苦到了極點。  形勢比人強,林風想要悄無聲息地遠離尹慎一的美好願望就這樣破產了。  放學的鐘聲響起,孩子們歡呼雀躍地奔出了教室,可憐的林風卻被把教務處老頭子打發走的尹慎一堵在了教室里。  「今天晚上你有空吧。」尹慎一挑了挑眉,面露微笑。  「也許……有……」林風終究還是沒有說「沒有」,不知為什麼,此時他看到尹慎一的微笑,就感到一陣心虛。  「那很好。」尹慎一笑得更暢快了。  「好、好什麼?」林風硬著頭皮問道。  「請你吃飯,你說好不好?」  「好……」隔了許久,林風才無可奈何地回答。  「走吧。」尹慎一拉起他的手,直奔那輛紅色的跑車。  林風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反射性地抽手,卻不料尹慎一抓得緊來,不但沒抽出來,反而抓得更緊了。林風沒再抽手,只是耳根後,漸漸地染上了一抹紅暈。  上了車後,尹慎一鬆開了手,林風緩緩握緊了自己的手心,試圖將那份感覺留得更長久一點。  「把安全帶繫上。」尹慎一細心地提醒。  林風一驚,回過神來,隨即自嘲地笑了起來,誰知尹慎一突然靠近著,幾乎貼著他的身體,幫他把安全帶繫上,炙熱的呼吸在那一刻,噴到了他的脖子里。  「你、你……」林風心中悸動不已,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什麼我,讓你系好安全帶,你發什麼楞?」尹慎一面色如常地道。  林風的臉再次漲得通紅,好一會兒才道:「開慢點。」然後扭過頭去,眼睛只盯著窗外,再也不好意思多看尹慎一一眼。  尹慎一卻彎起了眼角,愉快地發動了車。車速不快,道路也很平穩,不過林風的臉色在漲紅過後,又習慣性地發起了白,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當年那場車禍帶給他的心理陰影,並沒有隨著時間而消散。  「到了。」  車停下來,尹慎一短短兩字,對林風來說無異於一道赦令,他迅速打開車門下了車,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看清周圍的景色,不由一怔,這地方好眼熟,尤其是眼前這棟樓。  「咦,這不是你住的地方嗎?」林風終於想了起來,這裡他確實來過。  「原來你還記得。」尹慎一再次挽起林風的手邊走邊道:「今天讓你嘗嘗我的手藝,也好讓你知道,我可不是只有棋下得好。」  此時天色猶亮,尹慎一住的這楝樓,是典型的繁榮區,離商業街很近,大街上人來人往,雖然只幾步就走進大樓里,但是他們牽手的這一幕,還是引來了不少目光。林風敏感地察覺到了,兩個男人手牽手這種行為,確實過於顯眼了,這裡可不是學校,小孩子們不懂事,看到了也不會覺得奇怪。而這裡是尹慎一住的地方,認識他的人也多,萬一被看到了,少不得會有些流言。  「尹九段……」林風終於忍不住,在再次試圖把手抽出來而失敗之後,他開了口,並示意尹慎一放開手。  尹慎一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卻不鬆手,反而問道:「你確定我一鬆手你不會跑了?」  林風頓時哭笑不得,敢情尹慎一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就是怕他跑了,也不想想,他若鐵了心要跑,又怎麼會上車?  「我保證不會。」  尹慎一仍舊「哦」了一聲,拋下一句「我信不過你」,把林風的手抓得更緊,然後開始等電梯。  林風惱了,忍不住道:「我騙過你嗎?」  「你沒騙過我嗎?」尹慎一反問。  「啊?」林風這才想起,昨天他好像就干過一回騙人的事情,把尹慎一晾在棋院自個兒跑了。  這下子,他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臉上又開始熱辣辣地發燙。  電梯下來了,裡面有一對夫妻,手挽手神態親密地走出來,顯然跟尹慎一是認識的,看到他立刻就打了-個招呼。打完了招呼,這對夫妻才注意到尹慎一居然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頓時睜大了眼睛,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尹慎一已經面帶微笑把林風拉進電梯,電梯門緩緩合上,將那對夫妻怪異的眼神擋在了電梯外。  他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尹慎一似乎在用行動表明著什麼。  尹慎一的房子里還是那麼乾淨整潔,透著一股單身男人少有的清爽味道。  「你隨便坐坐,我到廚房去,一會兒包你吃得停不下筷。」尹慎一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林風卻並不太相信,想了一下,道:「我坐著也無聊,不如給你幫點忙吧。」  「也好,兩個人一起弄快些。」尹慎一居然也毫不客氣就接受了林風的提議,半點沒有他是主人林風是客人的自覺。  三菜一湯,尹慎一主廚,林風幫忙,居然不到半個小時就弄好了。坐在冒著熱氣的飯菜前,林風有種自己在做夢的錯覺。  「吃啊,光看是不會飽的。」尹慎一熱情地招呼著。  林風挾了一口菜送入嘴裡,嚼了幾下咽入肚子里,才笑著道:「很好吃。」  尹慎一笑得有些得意,突然「啊」了一聲,道:「忘了把酒拿出來了,有菜怎麼能沒有酒?」  說著,轉身就拉開廚房裡的一個柜子,拿出一瓶白酒來。林風一看那度數,臉色就變了。  「尹、尹九段,我們隨便吃吃就行,酒就不必了。」  「請客怎麼能不請酒,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尹慎一一邊說一邊拿出兩隻酒杯,倒滿了酒放到林風面前。  這個人,怎麼跟李閔昕一個模樣。林風有些發暈,他的酒量雖然還過得去,但是從來沒有喝過這麼高濃度的酒,萬一又喝醉了控制不住怎麼辦?  「那……就喝一杯吧。」  「行,一杯就一杯。」尹慎一暗笑,他能勸一杯,就能勸第二杯,第三杯,哪還怕林風喝不醉。  林風聽他答應了,頓時鬆了一口氣,一杯的酒量,他還承受得住。這一鬆氣,他也就放寬了心,陪著尹慎一吃吃喝喝,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沒聊上三句,話題就扯到了圍棋上。兩人都是棋痴類的人,一扯到圍棋馬上就變得滔滔不絕,談古說今,說到分歧處,居然就大聲爭論起來。  爭論不分上下,兩人乾脆就抱著酒瓶移到了棋盤前,直接透過實際行動來為各自的理論做證明,輸了的人就得喝酒,很快一瓶白酒就見了底,林風也如尹慎一所願的醉了。沒辦法,誰讓林風的身體沒有尹慎一好,直接在棋盤上見高低,時間一長,他就承受不住了,自然是輸多贏少。  最後,林風醉倒在棋盤前。  尹慎一也有了七、八分醉意,搖搖晃晃地一推棋盤,攔腰把林風抱起來。此時的林風基本上已經是人事不知,被尹慎一抱起來也不反抗,惹得尹慎一笑呵呵地發出醉語:「你只有這時候才乖……」  把林風送進客房安置好,尹慎一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床沿,怔怔地看著林風的睡臉,腦中不知在想什麼,表情也隨之忽喜忽憂。  「唉……」  不知過了多久,尹慎一的手撫在了額頭上,突然發出一聲嘆息。轉身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沖了一下臉,將翻騰在身體里的酒意壓抑住幾分,然後拍拍自己的面頰,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又走回客房。  林風睡得並不安穩,似乎被酒氣沖得發熱,先前尹慎一幫他蓋上的被子已經被踢掉一半,偶爾還伸出舌頭無意識地舔舔發乾的嘴唇。這個沒有什麼意義的動作,卻讓尹慎一呼吸一窒,想起自己把林風灌醉的目的,心跳頓時不由加快了幾分。  「那個……我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要確認一件事……」似乎發覺自己對一個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解釋是件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尹慎一乾脆眼睛一閉,一邊嘀咕著「是你自找的」,一邊狠狠對著林風的唇吻了下去。  第一次接吻,主動的人是林風,被動的人是尹慎一,當時的情況與現在基本相似,只不過林風醉得沒有這麼深,而尹慎一完全因為驚訝而忘記了反應。  這一次接吻,主動的一方換成了尹慎一,而被動的一方卻因為醉意太深而完全沒有反應,只是口渴的本能一讓他下意識地吸吮能夠解渴的津液,但這似乎僅僅只是飲鴆止渴,導致的結果是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乾渴,不僅僅是口中乾渴,就連身禮也開始渴望著更深的接觸。  情慾如火,一點即燃,出人意料地在兩具炙熱的身體里開始流竄蔓延。  尹慎一決定吻林風的時候,絕計想不到會導致這樣強烈的後果,等他發現的時候,似乎已經無力抽身了。被他壓在身下的這具身體,很燙,即使是隔著一層襯衫,掌心裡也感覺得到從肌膚里散發出來的熱度。  「好吧,我已經確認了……上次的吻不是錯覺,我確實對你有感覺……但是也只是有感覺,現在的發展是不是太快了,我還沒有做好跟一個男人交往的心理準備……」  尹慎一勉強吐出自己的心聲,是的,今天他把林風灌得爛醉,就是為了再吻一次來確認上次接吻時自己的失神,究竟是因為太過意外,還是因為他享受著那個吻。口口聲聲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可是他的行動卻似乎跟他的言語呈現兩個相反的極端。  林風根本就是人事不知,完全憑本能反應,想要從壓在自己身上的這具身體,索取更多的東西,但是綿軟的身體卻做不出任何動作來,只能難受地扭動身體。  摩擦,成為了另一種方式的挑逗,尹慎一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但是行動上卻正好相反,一低頭他再次吻上林風的唇,這一次他不再給予,而是從林風的口腔里拚命地索取掠奪,直到被掠奪的人忍不住發出不滿的呻吟,尹慎一才如冷水澆頭,剎那間清醒過來。  他在做什麼?  看著幾乎失控的場面,尹慎一簡直是目瞠口呆。林風的襯衫扣是什麼時候被解開的?他的手又是什麼時候探到林風的懷裡的?袒露在空氣里的肌膚,因為撫摸而泛著異樣的粉紅,在昏暗的燈光下,皮膚看上去有一些粗糙,卻紋理分明,柔韌有餘又彈性十足的肌膚,時刻都在誘惑著他,讓他遲遲捨不得把手收回。  男人的身體,摸起來不僅沒有臆想中的違和感,反而手感相當不錯,更重要的是尹慎一現在一點也不徘斥跟林風交往,先前還有的一點心理障礙,在一番親密接觸後已經完全消失無蹤,於是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就成了擺在尹慎一面前的一個大問題。  繼續下去,面對醉得人事不知的林風,似乎難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說嚴重了,他現在的行為算得上強姦了吧。可是就此罷手,好像又太對不起自己鼓得脹脹的下半身。  如果是兩情相悅的話,就不算趁人之危了吧?在林風的胸口狠狠摸了-把,尹慎一為自己找到了一個良好的借口,然後光明正大地將林風扒得一乾二淨,同時還一點時間也不願意浪費,直接封住林風的唇,又來了一次長吻。  可憐林風,就這麼被尹慎一趁著酒意不明不白地吃了,沒有多少經驗的年輕男人,動作難免有些不知輕重。被迫承受的人同樣經驗全無,在被插入的那一刻,因為疼痛而似乎有片刻清醒,睜開了朦朧的睡眼,還沒有看清究竟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就被吻得暈頭轉向、情慾勃發,之後就只能順著本能去應和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直到再次昏睡過去,也沒搞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尾聲  第二天天氣大好,陽光從窗口直射進來,明晃晃的刺人眼,林風就是被這刺眼的陽光給照醒的。從床上撐起身體,一陣酸痛毫無預警地襲來,讓一點準備也沒有的他呻吟一聲,又倒了下去。  果然昨晚喝太多了,不僅頭疼,連腰都疼。林風無力地呻吟,嫌陽光刺眼,乾脆拿被子蒙住頭,閉上眼睛假寐。視覺關閉之後,嗅覺似乎就變得極為靈敏,被子里一陣異樣的男性氣息,讓他猛然掀開被子,重重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臉色漸漸開始發紅。  夜裡發生了什麼?幾個惹人遐思的片段從腦中一晃而過,讓林風大羞。雖然這些年不知做過多少回春夢,但這一次腦海中殘留的影像似乎太過真實,以至於林風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襠部。  還好,是乾的。剛剛覺得有些慶幸,下一刻林風就發現了不對之處。首先,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的睡抱,下身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穿。這當然不會是他自己換的。其次,剛才這一動,屁股後面隱隱有種異樣的鈍痛,就好像……好像……  沒等林風想出合適的形容詞來描述自己的感覺,房門突然開了。  「早上好。」尹慎一站在門口,英俊的面容透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早、早上好。啊,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又喝醉了。」  林風的思緒被打斷了,一時忘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對勁,對著尹慎一下意識地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同時坐起身用手抓了抓頭髮,耀目的陽光直直地照射在他的身上,在身體的表面形成一道迷濛的光圈,臉上紅潮猶未退去,摘下了眼鏡後的眼睛,在看人時習慣性地眯起來,眼神是迷茫的。  尹慎一似乎聽到了從自己的心臟處傳來一聲劇烈跳動的聲音,同時對怦然心動這個詞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這就是心動的感覺,生平第一次,對象竟是一個男人。  「睡得還好嗎?」  他一步一步靠近那個男人,看著那個男人似乎仍然沒有意識到發生過什麼事情的臉,想要狠狠吻下去的衝動越發地強烈起來。不,不只是吻,看著自己親手穿上去的那件睡袍,他想要做的,是再次親手把它扒下來。  「還、還好……」  似乎終於察覺到某種令人不安的氣氛,林風抓起放在床頭的眼鏡,手忙腳亂地戴上,眼前的影像頓時清晰許多,他左右看看,卻沒有發現自己的衣服。  「你在找什麼?」尹慎一已經走到床邊,彎下腰,聲音變得低沉許多。從沒有繫緊的睡袍領口看下去,大片的肌膚頓時映入眼帘,就連乳頭也若隱若現,他不禁想起昨夜自己含住它時,那乍然入耳的動情呻吟,心口頓時一盪。  渾然不覺已經春光外泄,林風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衣服呢?」  「哦,我拿去洗了,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先穿我的,都是新的,買了以後還沒有穿過。」  尹慎一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拿在手裡的除了襯衫長褲,還有一條嶄新的內褲,紅?的顏色看得林風臉色又閑始發紅,好一會兒才接了過來。  「真是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給你添麻煩了。」林風直到這時依舊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是自己喝醉了以後又吐出來,把衣服弄髒了。  「你喝醉了以後,比平時……」  尹慎一語聲一頓,林風馬上開始緊張兮兮地追問:「我、我做什麼了?那個……我發酒瘋的時候不知道會做什麼,你、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不會又強吻人家了吧?林風的目光忍不住在尹慎一的唇瓣流連,試圖看出點什麼來。  「比平時要乖得多,什麼也沒做。你以為你做了什麼呢?」尹慎一看到林風緊張的樣子,忍著笑意反問。  「沒、沒什麼,我去洗手間。」  林風被反問得大感尷尬,不敢再盯著尹慎一看,抱著衣服就下了床,不料腳一沾地,竟是一軟,斜斜地直向著尹慎一的身上倒過去,被尹慎一一把扶住。  「你沒事吧?」  充滿關懷的耳語讓林風一陣不自然,連忙站穩身體,退開幾步急急道:「沒事沒事。」說完,他再也不好意思站在這裡,三步並作兩步溜進了洗手間。  進了洗手間之後,林風才發現從身體上傳來的酸痛感覺,比想像中更嚴重,扶著洗手台站著,兩條腿還有發軟的感覺。  「難道烈酒喝醉後的後遺症,也比一般酒嚴重得多?」  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林風,只能這樣發出這種沒有任何憑據的猜測。他滿腹狐疑地解決了人生三急,洗臉,刷牙,直到換衣服的時候,才從面前的鏡子里,發現了自己的鎖骨處,有一個吻痕,雖然顏色很淺,但是林風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是吻痕,不是被蚊子咬的,何況現在還沒有蚊子。  林風的腦袋,當場就轟地一聲,亂了。睡袍,吻痕,腰酸,腿軟,還有從屁股那裡傳來的隱隱鈍痛,這個時候再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就是真正的白痴了。  怎麼會這樣?  林風完全亂了方寸,拚命地回想自己昨夜的行為,可是除了那幾個春夢似的片段,他完全記不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難道這一次他不只是強吻了尹慎一,還直接把人撲到了床上?那為什麼疼的反而是自己?  不不不,現在不是研究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時候,而是要想想該怎麼解釋,也不對,這種事情不管怎麼解釋,也說不清了,應該想想怎麼解決。  跳窗落跑?林風看了看窗外,十二層樓的高度讓他落跑的打算徹底落空。他還不想明天報紙的頭條變成某無名棋手從某知名棋手的家中跳樓自殺。  要不就裝成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出去跟尹慎一隨便扯點什麼,然後告辭,就像上次強吻了尹慎一之後那樣,走出這棟房子之後立刻跑得遠遠地,跟尹慎一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這個辦法好像很不錯,雖然老死不相往來聽上去嚴重了點,不過沒關係,他還是可以偷偷跑去看尹慎一的棋賽,但問題是……尹慎一肯不肯配合啊?  正想到這裡,洗手間的門突然被敲了三下,尹慎一的聲音也隨之響起:「都快一個小時了,就算是便秘,你也該出來了吧。」  林風一聽到尹慎一的聲音,頓時就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結結巴巴地問道:「出、出來幹什麼?」  尹慎一一聽就樂了,他先前見林風這麼久都沒有出來,顯而易見是終於發現了昨夜發生的事情,心下也有些忐忑不安。畢竟昨夜的事情,是自己做得有些不光彩,做了好長時間的心理準備,才來敲林風的門,結果聽林風這一問,才知道林風居然比他還緊張,不由得笑得幾乎把眼睛眯成一條縫。  「出來吧,有什麼事情我們當面解決,你總不會想在我家洗手間待一輩子吧?」  林風這才發覺自己問了一個多麼白痴的問題,臉上再次漲得通紅,猶豫了片刻,對著鏡子把衣服整理好,連亂糟糟的頭髮都用梳子梳了幾下,才終於有勇氣打開門走出洗手間。  「對不起,昨天我喝醉了,真的不知道做了什麼,那個……那個我們都當做沒發生過,好不好?」垂頭喪氣地坐在沙發上,林風感覺自己羞愧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更不要說抬頭看尹慎一了。  「不行,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今天我們要把話說清楚。」尹慎一想也不想,直接將林風的提議否決。  林風的臉色立時又垮下許多,眼神四下亂竄,就是不敢落在尹慎一的身上,囁嚅了許久才又道:「那個……昨天我不是有意……」  「我知道,你喝醉了。」尹慎一含著笑,又補充了一句,「我也喝醉了。」  都喝醉了?那就是說這件事情會發生,雙方都有責任。林風終於恢復了一點膽量,思緒也飛快地轉了起來,一會兒就想出一套說辭。  「這個,常言道,酒後亂性,我們都是男人,談不上什麼負責不負責,咳咳……」他偷偷看了一眼尹慎一,被對方直勾勾的眼神盯著,覺得剛剛升起的勇氣又弱了下去,聲音越發地微弱起來,「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這好像有些困難啊。」尹慎一逼近些許距離,一手把試圖逃離的林風按住,「我是第一次和男人發生性關係,這種事情可不是打雷下雨這樣常見的。」  林風想跑沒跑掉,兩個人此時幾乎是靠在一起坐著,因為被尹慎一用雙手按著肩,好像整個人都被抱住一樣,尹慎一說話的時候,氣息直直地噴在他的耳邊,刺激得他全身一陣激顫,臉上也無法抑制地飛快竄紅。  「那、那你說怎麼辦?」林風沒辦法了,只能將主動權拱手相讓,雖然他好像從昨天被尹慎一堵在學校起,就沒再佔據過主動。  尹慎一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就好像他每次在棋盤前將對手打敗的那一刻,他的笑容里充滿了自信與驕傲。  「我想聽真話。」  「什麼真話?」林風愕然。  「如果你不想說真話,那麼夢話也可以。」  「啊?」林風更是一頭霧水了。  「比賽那天,中午休息的時候,我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正在思考下午的棋應該怎麼下,才能取得勝利的時候,好像有人無恥地對我進行了一次性騷擾,還說出『我愛你』這樣的夢話……」  「你、你沒睡著?」  沒等尹慎一說完,林風已經跳了起來,當然,下一刻他又被尹慎一按了回來,直接按進了懷裡。不過林風此時已經顧不得姿勢問題了,他完全被這個晴天霹靂給震得慌了神,滿心只有秘密被揭穿的恐懼。完了,尹慎一知道自己對他懷有這種見不得人的心思,怎麼辦才好?  尹慎一哼了一聲,道:「怎麼可能睡得著,有人答應只要我贏了棋,就會給我一個解釋,我哪能不盡全力。結果那個人倒好,隨便說幾句擾亂人心思的夢話就落跑,你說我氣不氣?」  說實話,當時尹慎一是真的震驚了,當林風那句低低的「我愛你」傳入他耳中的時候,他幾乎驚跳起來,可是身體卻沒有做出任何動作。等林風走了很久之後,他才漸漸回過神來,奇怪的是,對來自一個男人的告白,他竟然沒有任何反感,反而是林風的手指殘留在他唇上的溫度,讓他回想起那個幾乎被遺忘的吻。  那個曾經讓他失神的意外之吻,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從開始到結束,每一次的唇舌相觸,每一次的輾轉相纏,甚至連充斥在鼻腔里的淡淡酒味,都一絲不差地從他的記憶里被翻找出來。原來,他竟把這個吻記得這樣清楚,只是回想,都能讓他產生沉醉的感覺。  於是,才有了昨夜的灌酒,才有了那個意在證明那個意外之吻所帶來的感覺不是錯覺的第二個吻,當然後來的失控並不在尹慎一的計劃之內,他本沒有打算這麼快就接受一個男人,至少他還想要尋找更多的證據來證明自己是否已經陷入某種不正常的迴圈。  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沒有證明的必要了,從他抱住林風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已經不想輕易再放手了。人生不過幾十年,想要找一個在感情上契合的人並不容易,更何況是感情上、圍棋上還有身體上的三重契合。林風簡直就是上天為他量身訂作的伴侶,唯一的意外就是這個伴侶性別為男。  而現在,這個已經被他承認的男人,卻拚命試圖將他們之間的關係給抹去,這不能不讓尹慎一微感惱怒。如果是不喜歡就算了,偏偏明明已經說出「我愛你」這樣的話,卻還要拚命撇清關係,敢愛不敢認,這算什麼?  林風張口結舌,半晌之後,慌亂終於過去,取而代之的是無奈苦笑,完全沒有辦法了,他苦苦隱瞞的秘密已經被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人看破,再怎麼遮掩都沒有用,極度的慌亂之後,反而是極度的平靜。  他終於平靜下來,就像平常一樣,淡然地看向尹慎一,然後嘆了一口氣。  「既然已經被你聽到了,那麼我也不隱瞞了,是,我確實愛你,很抱歉,尹九段,我知道這份不正確的感情一般人很難接受,如果我給你帶來困擾,那麼請你原諒,我並非有心。」  「要聽到你一句實話,可真不容易。」尹慎一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怕林風嘴硬到底,死不認帳。  「對不起……」林風垂下眼帘,突然臉色又紅了,他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被尹慎一抱住很久了,強自裝出的淡然立刻不翼而飛,身體也反射性地往後退去。  這下子輪到尹慎一嘆氣了,伸手一帶把人撈了回來,林風腰酸腿軟,哪裡快得過他,被尹慎一的怪異行為弄得直發怔,倒也不再掙扎,只是疑惑地看著他。  「看你戴著眼鏡一副挺精明的樣子,怎麼反應這麼遲鈍呢?」尹慎一無奈地在林風微微張開的唇上啃了一口,直把人啃得氣喘吁吁才接著道,「如果對你沒感覺,我會抱你嗎?會跟你發生關係嗎?」  林風捂著嘴唇,楞了。他一直只想著一般人不會接受同性戀,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尹慎一是不是可以接受,所以才自找煩惱,一直瞞啊瞞地,現在被尹慎一這麼一說,好像以前全是他作繭自縛了。  「可是、可是昨天你喝醉了……」他試圖推翻尹慎一的話。  「是,我喝醉了,但是沒有像你一樣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地步。」尹慎一耐心解釋,他的耐心本就極好,不管是在下棋的時候,還是現在。  「你也不是同性戀……」林風很肯定,他也曾在同性戀酒吧流連過一段時間,能很準確地區分出一個人是不是同性戀,那種只有圈內人才能分辨出來的氣質,圈外人是不會明白的。  「以前不是,現在是。」尹慎一的回答極妙,把林風的理由乾淨利落地駁回。  「可是……可是……」  林風婆婆媽媽的一面,在此時展露無疑,惹得尹慎一好氣又好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這個男人還在試圖推拒自己,是不是太過份了?他尹慎一可是第一次這麼坦誠地對待一個人。  「或者,你是想讓我證明?」  危險的氣息中透著濃濃的曖昧,漸漸向林風逼近。總算林風還不笨,一看到尹慎一跳動著情慾火焰的眼睛,立刻就明白對方想要證明的方式,趕緊連連搖手,急急道:「我信我信,不用證明了。」  開玩笑,他已經腰酸腿軟得只想找張床躺上一整天,再讓尹慎一證明一次,恐怕到明天他都別想起來了。  「也好,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走,我帶你出去吃飯,然後到你家去。」  尹慎一十分滿意地放過了林風,這次談話圓滿落幕,並且很明顯的,他確立了今後在兩人關係中身為主導一方的地位,相信林風再想要翻身的可能性,已經趨近於零。  林風嚇了一跳,忙問:「到我家去做什麼?」  「搬家啊,把你的東西都搬過來。」尹慎一理所當然道。  「不行!」林風立刻明白過來,態度堅定地拒絕。  尹慎一皺起了眉,道:「為什麼?」  林風深吸一口氣,把所有的雜念摒出腦海,認真嚴肅地問道:「尹九段,你真的……」  「叫我慎一,或者慎,都可以。」  「好吧,慎一,你真的要確認我們之間這種不正常的關係嗎?你有沒有想過後果?作為一個站在棋壇的頂峰、擁有無數棋迷的公眾人物,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被別人知道,會對你的形象、你的事業造成多大的影響?」  「我沒有想過。」尹慎一似笑非笑地看著林風,對於林風的顧慮,他能理解,但是並不代表他會接受。  林風揉了揉額頭,無奈地嘆息:「你看,你都沒有考慮過這些,就要我搬過來,太草率了。我知道,昨天夜裡我們都喝醉了,也許這件事對你的衝擊很大,因為你從來沒有、沒有和男人做過,所以產生了某種錯覺……」說到這裡,他的面頰上再次泛起紅暈,「總之,我認為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不要見面,你好好想一想,就會發覺你今天做的這個決定是多麼嚴重的錯誤……」  一陣沉默。  尹慎一深深地看著林風,直到把林風看得坐立不安,他才淡淡一笑道:「好吧,既然你堅持要我想清楚,那麼我們就分開一段時間,下個月第二輪預賽開始,整個賽期大概要進行二十多天,從明天起到比賽結束這段時間我會集中精力專心比賽,如果到那時我仍然沒有改變我的決定,那你要怎麼做?」  「我……」  「不要管那些該死的形象、事業問題,也不要管別人會怎麼看待,摒除這些外在的因素,我要聽到你的真心話,如果到時候我的決定沒有改變,你要怎麼做?」  「我會順應我的心意。」林風扭過頭,垂下眼,回答得很心虛。有些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不知道到時候自己是否有勇氣做到順應心意。  「我記住你的承諾,只希望你不要再次食言。」尹慎一站了起來,向林風伸出了手,「走吧。」  「欽?去哪裡?」  「去吃飯,順便聊一聊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我的?你注意我有多久了?你有沒有對我產生過某方面的幻想……」  「咳咳咳……你、你不是說我們這段時間不要再見面……」  「我說的是從明天開始,今天……你還是屬於我。」  在度過了這輩子最難熬的一天之後,林風終於逃出了尹慎一的魔掌,咳咳,準確地說,是尹慎一終於肯放過他,開著那輛紅色跑車把他送回了家,不僅如此,尹慎一還特地在那間四合院周圍轉了一圈,名曰:認門。  林風當即面如死灰,尹慎一用他的行動表明,他絕絕不會就此放手的,如果到了約定的期限,林風不能做到自己承諾過的事情,那麼結果很可能楚尹慎一開著車直接到這裡把他押走。  實在是被尹慎一一旦決定就死咬不放的狠勁給嚇到了,林風也不是沒有幻想過有一天尹慎一會接受自己的感情,但是那僅僅停留在幻想的階段,正如同人都有飛翔的願望,但是不藉助器具,飛翔永遠只是幻想,美好卻不現實。  尹慎一可以不考慮後果,但林風不能不考慮,說實話,他的思緒一直被那一夜的酒後亂性所干擾,以至於幾乎被尹慎一牽著鼻子轉了幾圈後還簽下了賣身條約。回到家後,飽飽地睡了一覺,身體上的不適漸漸退去的同時,腦袋卻越發地清晰起來。  事情是一定要解決的,但逃避並不是辦法,以尹慎一的性格,就算他跑得了一時也跑不了一世,棋壇才多大的地方,早晚會再度碰上。  林風思索了整整七天,最終的結果不是想出解決的辦法,而是因為憂煩過度導致壓力過大,某天正在上課的時候,直接咕咚一聲栽倒在講台上。  聞訊趕來的王印趕緊找人七手八腳地把他送進了醫院,醫生診斷結果是病人壓力過大導致輕微的神經哀弱,外加輕微的營養不良症,大筆一揮就開了五天的藥水,給他掛上了點滴。  林風醒來後聞到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就一直作嘔,鬧著要出院,被王印狠狠一教棒敲在了腦門上,才安靜下來。  「你這幾天在幹什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王印手裡的教棒滿空氣地亂揮,他是直接從課堂上跑來的,連教棒都忘了放下。  林風捂著頭上被敲的地方,咕噥道:「你放我出醫院,我一五一十全告訴你,嘔!」不忘乾嘔一下,表示他有多討厭醫院的消毒水氣味。  看到林風難得孩子氣的表現,王印是好氣又好笑,但還只能強忍著,努力板起臉,像對付課堂上那些調皮的孩子一樣。  「還敢討價還價,告訴你,點滴沒滴完之前,你別想離開半步,我會在這裡盯緊你的。」  林風垮下了臉,沒敢再吱聲,別看王印平時斯斯文文,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生起氣來也堪比十級地震,林風領教過一次後就再也不敢惹他生氣。  「說吧,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的?」  知道林風聞著消毒水的味道不舒服,王印到醫院外面轉了一圈,買了個柑桔,剝了皮放在林風鼻子前面一讓他嗅著,自己掰了桔子肉一邊吃一邊問。  桔子皮的清甜味果然一讓林風好受許多,勉強打起精神,把自己和尹慎一之間的事情大略說了一番,才愁眉苦臉地問王印討主意。  王印聽得呵呵直笑,道:「搞了半天你就擔心這個?林風,你下棋下傻了嗎?偷偷喜歡了多年的人,願意接受你,你不但不樂意,還老想著逃開,我看你果然是憋久了,憋成精神病了。」  對於王印的挖苦,林風只能苦笑。  「當初你也在同性戀酒吧混過一陣子,那些活生生的例子看得還少嗎?兩個男人想要一生廝守在一起,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對於林風消極態度,王印根本就不屑一顧,直接用教棒來表達他的情緒。  「只要你和尹慎一彼此真心,怕什麼,大不了去國外定居。」  林風對王印的盲目樂觀,也直接當作耳邊風過濾了。  總之,五天的點滴掛完,該煩惱的還是煩惱。尹慎一倒是說話算話,自從那天把林風送回家後,就再也沒有來找過他。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林風的新手機號碼給拿了去,一天一個問候的簡訊沒間斷過,大都是「少喝酒,少暴食」之類的像調侃一樣的叮囑,有時候也附上「多休息」之類的關懷,最讓林風哭笑不得的是,居然還有一條是讓他少搭理王印。  好吧,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林風偶爾流露出的傻瓜一樣的幸福笑容,還是表明了他對尹慎一的簡訊所懷有的期盼和感動。如果摒除了所有的外在因素,尹慎一真的是值得他認真去愛的男人。  林風對尹慎一的簡訊,只回復了短短四個字:好好比賽。  就在他剛剛把回複發送出去的時候,被王印看見了,這個損友一臉詭笑地搶過林風的手機,嘀咕著:「偷偷摸摸說什麼情話?」話音沒落,就看到了尹慎一那條讓林風少搭理王印的簡訊,一下子就把這個斯文男人氣壞了。  「這叫什麼,新人送上床,媒人拋過牆?虧我還一直鼓勵你跟他在一起……」  林風趕緊從發飄的男人手裡搶回手機,唯恐王印一氣之下把手機摔壞。王印倒是沒再去搶,只是氣呼呼地看著林風,突然冷冷一笑,轉身走了。林風當即打了一個寒顫,被一股不祥的感覺籠罩住。  當天晚上,林風就被王印拉去喝酒,喝到五、六分醉的時候,王印終於拍拍肚子宣布吃飽了,氣也消了,然後林風醉醺醺地去結帳,掏錢包的時候真有種心頭滴血胸割肉的感覺。要知道他剛剛才在醫院破了一筆財,又被教務處的老頭子扣了半個月薪水。  「我送你回去。」  王印吃飽喝足,善心大發,坐在摩托車上將一個安全帽扔給林風,渾不知大難在後頭的林風戴上安全帽爬上摩托車后座,還暗暗慶幸今天不用走路了,結果一到家門口,就看到了尹慎一那輛惹眼的紅色跑車。  就在林風差點一頭從摩托車上栽下來的時候,王印卻一陣嘿嘿嘿地冷笑,停下摩托車,反手將林風從車上半摟半抱地扶下來,樣子極是親密地往四合院里走去。  「王印,你做什麼?」林風愕然地問。  「你不是說不知道怎麼把這個姓尹的解決嗎?我打電話把他叫來,就是要幫你解決他。」王印繼續冷笑。  林風頓時無語。這種小兒科的手段,對尹慎一能起到多少作用?他現在十分懷疑王印是在家裡陪母老虎,看八點檔的肥皂劇看得有弱智化的傾向。  「你就是王印?我是尹慎一,我想我們應該見過面。」  在林風的家門前,尹慎一的身影牢牢堵住了房門口,對著王印露出禮貌性的微笑,但目光在掃過王印摟住林風的手時,卻閃過一抹兇狠,就像他在棋盤上即將截殺對手大龍一樣,要嘛不發,要嘛一擊致命。  王印就沒有那麼客氣了,直接沖尹慎一來了一句:「好狗不擋道。」可見他被尹慎一那條幾乎稱得上是忘恩負義的簡訊氣得真是不輕。  尹慎一眼角一挑,卻沒有回擊,目光落在林風的臉上,對於飄浮在空氣中的明顯酒味和林風臉上的些許醉態,他只是皺了皺眉,道:「讓你少喝點酒怎麼不聽呢,今天晚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說完,他就主動讓開路,直直走到車邊,回頭又叮囑了一句「好好休息」,就開車走了。  被晾了一把的王印楞住了,滿肚子想要刁難尹慎一的話一句都沒來得及說,人就跑了。  林風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抱著肚子悶笑不止。  王印憤憤不平地推開門,一屁股坐下來,氣惱道:「別笑了,很好笑嗎?」  林風也不理他,自顧自地泡了一杯普洱茶,茶葉的清香讓他的酒意退了幾分,才慢條斯理地反問道:「你覺得不好笑嗎?」  王印啞然,自己動手也泡了一杯茶,才憤然道:「你們這些下棋的,腦袋都有病,反應跟止常人都不一樣。」  林風又是一陣悶笑,直到不小心笑嗆了,才咳著道:「不是有病,咳咳……是理智,懂嗎?」  「理智跟瘋狂只有一線之隔,正如同天才跟白痴也只有一線之隔。」王印翻著白眼道。  林風笑著搖了搖頭,道:「一般來說,像你這種感性的人才比較容易陷入瘋狂的狀態,我和尹慎一都是理性的人,這大概跟我們長久接觸圍棋有關。圍棋這種東西,學起來很容易,精通卻很難,除了天賦和努力,更需要的是理智,不被眼前的困局所迷惑,才能讓我們在最混亂的局面里,找到唯一的勝利之路。」  王印繼續翻著白眼,沒好氣道:「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默默地愛一個人這麼多年還能死忍著不去接近對方。你這種理智,在我看來,就是精神病的初期癥狀,幸虧尹慎一對你有所回應,不然早晚會發展成憂鬱症。」  林風失笑,低頭喝茶。  「我說既然你們兩個都是這麼理智的人,那為什麼尹慎一可以坦然接受你,你卻還在想著法子要避開他?」  「因為他想得太少,而我想得太多。」林風嘆氣。  「什麼意思?」王印聽不明白了。  「把我和尹慎一聯繫在一起的是圍棋,對於尹慎一而言,他已經是世界冠軍,擁有了無數棋迷,並且名下還有幾家圍棋俱樂部,他已經站在了圍棋這個世界的巔峰,即使在這個時候因為和我的關係而被迫離開棋壇,對他來說也不是損失,反而使他有機會成為一個短期內無人能超越的存在。所以尹慎一可以毫無顧忌地接受我。」  「他就不怕不能再下圍棋?」王印好奇道,他可是在林風的身上見識過一個人對圍棋可以執著到什麼地步。  「現在網路圍棋發展得這麼蓬勃,還怕找不到地方下棋?」林風嘲笑王印對圍棋的無知,網路是個奇妙的地方,誰會知道隱藏在虛擬帳號之後的究竟是什麼人,在網路上,只要有實力,就不怕找不到高手下棋。  「好吧,那你怕什麼?」王印摸了摸鼻子,不再提任何專業領域的問題。  林風垂下了眼,好一會兒才沉著聲音道:「我不能確定,在尹慎一離開了圍棋這個舞台之後,我是否還是愛他。」  這才是林風一直逃避尹慎一的真正原因。林風會愛上尹慎一,是因為在尹慎一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他愛上的是尹慎一的棋,還是尹慎一的人,這實在是個很難分得清楚的問題,所以林風很害怕,他害怕失去了圍棋的尹慎一,不再是他所愛的那個尹慎一。如果真的變成這種情況,那麼就等於是他一手毀掉了尹慎一的事業生涯,林風不敢冒這個險。  王印聽明白了,然後對林風的顧慮再次嗤之以鼻,道:「這就是你的理智?所以說啊,人太理智了就是不好,你愛尹慎一的人還是尹慎一的棋這重要嗎?不管是尹慎一的人,還是尹慎一的棋,反正你愛的是尹慎一,人也是他,棋也是他,欽,不對,我怎麼又在幫他說話了,算了,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我不管你了。」  拍拍屁股,王印抬腳走人,走到門口,又回頭扔下一句:「依我看,你就是庸人自擾。」  庸人自擾嗎?也許吧。林風捧著茶杯,看著窗外,很久很久。  要解決林風的庸人自擾,王印沒有什麼辦法,所以他只有拍拍屁股走人。把問題留給林風自己解決,而林風顯然更是鑽牛角尖的主兒,這個問題要是能解決,他早就解決了,還會發展到在醫院掛點滴的份上?  但是有句俗話說得好,解鈴還需系鈴人,王印和林風自己都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尹慎一這個引發問題的根源一出馬,立刻解決。  「收拾收拾,搬家。」  第二天尹慎一來了以後,一句話就把林風震住了。  「你、你答應過這段時間我們暫時不見面,彼此好好想一想……」  尹慎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改主意了。」  「為什麼?」  「第一,我發現你沒有聽我的話,好好照顧自己,這才幾天不見,你就瘦了一圈;第二,那個叫王印的讓我很不放心,你跟他的關係是不是太親密了一點,而且誰知道還有沒有張印李印;第三,我想你了。」  多麼理直氣壯的三個理由,臊得林風臉上一陣發熱,忍不住嘀咕道:「哪有什麼張印李印,再說王印他是有老婆的人,有你這麼吃醋的嗎?」  「你咕噥什麼呢,衣服我都給裝好了,還有什麼要拿的嗎?」尹慎一的動作太快了,林風才發了一會兒呆,他已經把衣櫥里的衣服全部找出來打包,現在,就差還沒有把人打包了,看尹慎一的表情,十之八九要是林風不答應他就要霸王硬上弓了。  「啊?等等,我們之間……還有問題沒有解決,你不能……」林風急了,伸手把行李按住不讓尹慎一拿走。  尹慎一定定地看了林風幾眼,很乾脆地在床邊坐了下來,伸手拿出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後,緩緩道:「好吧,林風,你我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沒有必要跟那些毛頭小子一樣玩什麼你追我趕虛虛實實的,我對你有感覺,你也愛我,這就是事實,你有什麼問題就在這裡全部說出來,我們今天一起解決,行不行?」  看到他一副打算長談的模樣,林風傻了。見過乾脆的,沒見過乾脆到尹慎一這份上的。  「我、我還沒有做好跟你同居的準備……」林風期期艾艾。  「早晚的事,用不著準備,習慣就好。」尹慎一面帶微笑地駁回。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愛你……」林風終於把實話衝口而出。  笑容消失了,尹慎一皺眉,深深地吸一口煙,然後問道:「你說過你愛我,難道真的是夢話?」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愛的,究竟是你的人,還是你的棋。」林風心虛地低頭。  「還有嗎?」尹慎一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冷靜,冷靜得有些異常。  「欽?」  「我問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沒有了。」聽出尹慎一聲音里的異常,林風終究沒敢把那些在他眼裡不值一提的外在因素搬出來。  「那就好,走吧。」  「欽?可是問題是……」  「根本就沒有問題,你愛的是我的人,那就最好;如果你愛的是我的棋,那麼我會讓你愛上我的人,就這樣,走吧。」  「啊……」  就這樣,林風的庸人自擾,在尹慎一的強勢之下,就像是落在了火堆上的雪花,連個水汽都沒有留下就被蒸發得屍骨無存,被尹慎一連人帶包一起打包帶走。  事實上,尹慎一氣得不輕,如果在林風的心目中,他還不如他的棋來得重要,簡直就是對他男性尊嚴的一項非常嚴重的挑釁,也就是在這一刻,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最大的情敵,不是什麼王印張印李印,而是那三百六十一枚黑白二色的棋子。  最終,林風以卧床一天的結果,來作為挑釁尹慎一男性尊嚴的代價。說到底,尹慎一是個自信到近乎於自傲的人,他的人會比不過他的棋,笑話。所以碰到尹慎一這種人,林風就算是有再多的理由,也只能認命。  隔了幾天,發現林風人去屋空的王印打電話來詢問,一聽尹慎一的處理方法,這個沒有良心的男人當場哈哈大笑,對尹慎一佩服得五禮投地。  「我說你呀,眼光真不錯,尹慎一和你,真是絕配,哈哈哈……」  「絕配個屁,我怎麼早沒看出來那混蛋精力過剩……」林風扶著幾乎快要直不起來的腰,有氣無力地呻吟。  「哈哈哈哈哈……看起來你這幾天過得非常『性』福,恭喜恭喜,不打擾你繼續『性』福了,放心,學校那裡我會幫你再多請幾天假的……實在不行,讓你家那口子來代幾天課也成,哈哈哈……」  「混蛋……」  那支剛換了沒多久的手機,就在這一聲咒罵聲中,光榮地落地捐軀。  後來,尹慎一還真去代了幾天課,把學校教務處那個老頭子樂得走路都帶著飄。也不知尹慎一說了什麼花言巧語,不但讓老頭子把林風的薪水漲了一倍,還將這個月誤工扣掉的薪水全都補發回來了。  於是林風的請假,就這樣變成了帶薪休假,當然,這是林風自己的想法。對於尹慎一來說,他用最快的速度也給自己搞定一個休假,然後合理地將休假變成了密月旅行。  生活中從此多了個人參與,那種感覺……很好,很好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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