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唐代詩詞賞析:《其他篇》508首<401-420>

唐代詩詞賞析:《其他篇》508首<401-420>

目 錄401張謂——《同王徵君湘中有懷》402張謂——《題長安壁主人》403張謂——《早梅》404萬楚——《五日觀妓》405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406劉長卿——《聽彈琴》407劉長卿——《送靈澈上人》48劉長卿——《穆陵關北逢人歸漁陽》409劉長卿——《余干旅舍》410寒山《杳杳寒山道》411上官儀《入朝洛堤步月》412盧照鄰《長安古意》413駱賓王《詠蟬》414劉長卿——《餞別王十一南遊》415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416劉長卿——《酬李穆見寄》417劉長卿——《長沙過賈誼宅》418劉長卿——《登余干古縣城》419劉長卿——《送嚴士元》420李冶——《寄校書七兄》

401張謂——《同王徵君湘中有懷》八月洞庭秋,瀟湘水北流。還家萬里夢,為客五更愁。不用開書帙,偏宜上酒樓。故人京洛滿,何日復同游?【賞析】:張謂的詩,不事刻意經營,常常淺白得有如說話,然而感情真摯,自然蘊藉,如這首詩,就具有一種淡妝的美。開篇一聯即扣緊題意。「八月洞庭秋」,對景興起,著重在點明時間:「瀟湘水北流」,抒寫眼前所見的空間景物,表面上沒有驚人之語,卻包孕了豐富的感情內涵:秋天本是令人善感多懷的季候,何況是家鄉在北方的詩人面對洞庭之秋?湘江北去本是客觀的自然現象,但多感的詩人怎麼會不聯想到自己還不如江水,久久地滯留南方?因此,這兩句是寫景,也是抒情,引發了下面的懷人念遠之意。頷聯直抒胸臆,不事雕琢,然而卻時間與空間交感,對仗工整而自然。「萬里夢」,點空間,魂飛萬里,極言鄉關京國之遙遠,此為虛寫:「五更愁」,點時間,竟夕縈愁,極言客居他鄉時憶念之殷深,此為實寫。頸聯宕開一筆,以正反夾寫的句式進一步抒發自己的愁情:翻開愛讀的書籍已然無法自慰,登酒樓而醉飲或者可以忘憂?這些含意詩人並沒有明白道出,但卻使人於言外感知。同時,詩人連用了「不用」、「偏宜」這種具有否定與肯定意義的虛字斡旋其間,不僅使人情意態表達得更為深婉有致,而且使篇章開合動宕,令句法靈妙流動。登樓把酒,應該有友朋相對才是,然而現在卻是詩人把酒獨酌,即使是「上酒樓」,也無法解脫天涯寂寞之感,也無法了結一個「愁」字。於是,結聯就逼出「有懷」的正意,把自己的愁情寫足寫透。在章法上,「京洛滿」和「水北流」相照,「同游」與「為客」相應,首尾環合,結體綿密。從全詩來看,沒有穠麗的詞藻和過多的渲染,信筆寫來,皆成妙諦,流水行雲,悠然雋永。淡妝之美是詩美的一種。平易中見深遠,樸素中見高華,它雖然不一定是詩美中的極致,但卻是並不容易達到的美的境界,所以梅聖俞說:「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讀邵不疑學士詩卷》)掃除膩粉呈風骨,褪卻紅衣學淡妝,清雅中有風骨,素淡中出情韻,張謂這首詩,就是這方面的成功之作。(李元洛)

402張謂——《題長安壁主人》世人結交須黃金,黃金不多交不深。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賞析】:這首詩,詩人用精警的語言,揭露了中唐以後世風日下的情形。世俗社會「友誼寶塔」完全建築在黃金的基地上,沒有黃金這塊奠基石,馬上就會垮台。黃金成為衡量世人結交的砝碼:這邊黃金不多,那邊交情跟著不深。兩者恰好構成正比例。詩的開頭兩句就是揭露出金錢對人情世態的「污染」。詩題中的長安壁主人,是典型的市儈人物。作為大唐帝國京都的長安,是中外交通的樞紐和對外貿易中心,「絲綢之路」的集散地。中唐以來,工商業,尤其是商業特別興盛。在繁榮熱鬧的長安東西兩市場里,麕集著形形色色的商品和各種奇珍異寶。黃金作為商品流通的手段,在這花花世界裡神通廣大。而長安又是全國政治中心,隨著朝政的腐敗,趨炎附勢,鑽營逐利的現象更為突出。所以,在封建社會裡,出現長安壁主人這類人物是並不奇怪的。詩的後兩句:「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形象地勾畫出長安壁主人虛情假意的笑臉和冷漠無情的心。別看他口頭上暫時相許(「然諾」),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敷衍應酬,根本談不上什麼友誼,他的心,象路人般冷淡。「悠悠」兩字,形容「行路心」,看似平淡,實很傳神,刻畫世情,入木三分。文學是社會的一畫鏡子。這首詩,反映了中唐社會世態人情的一個側面。(何國治)

403張謂——《早梅》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賞析】:自古詩人以梅花入詩者不乏佳篇,有人詠梅的風姿,有人頌梅的神韻;這首詠梅詩,則側重寫一個「早」字。首句既形容了寒梅的潔白如玉,又照應了「寒」字。寫出了早梅凌寒獨開的丰姿。第二句寫這一樹梅花遠離人來車往的村路,臨近溪水橋邊。一個「迥」字,一個「傍」字,寫出了「一樹寒梅」獨開的環境。這一句承上啟下,是全詩發展必要的過渡,「溪橋」二字引出下句。第三句,說一樹寒梅早發的原因是由於「近水」;第四句回應首句,是詩人把寒梅疑做是經冬而未消的白雪。一個「不知」加上一個「疑是」,寫出詩人遠望似雪非雪的迷離恍惚之境。最後定睛望去,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樹近水先發的寒梅,詩人的疑惑排除了,早梅之「早」也點出了。梅與雪常常在詩人筆下結成不解之緣,如許渾《早梅》詩云:「素艷雪凝樹」,這是形容梅花似雪,而張謂的詩句則是疑梅為雪,著意點是不同的。對寒梅花發,形色的似玉如雪,不少詩人也都產生過類似的疑真的錯覺。宋代王安石有詩云:「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也是先疑為雪,只因暗香襲來,才知是梅而非雪,和本篇意境可謂異曲同工。而張謂此詩,從似玉非雪、近水先發的梅花著筆,寫出了早梅的形神,同時也寫出了詩人探索錄覓的認識過程。並且透過表面,寫出了詩人與寒梅在精神上的契合。讀者透過轉折交錯、首尾照應的筆法,自可領略到詩中悠然的韻味和不盡的意蘊。(左成文)

404萬楚——《五日觀妓》西施謾道浣春紗,碧玉今時鬥麗華。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新歌一曲令人艷,醉舞雙眸斂鬢斜。誰道五絲能續命,卻知今日死君家。【賞析】:唐詩中,固多深刻反映社會現實的不朽篇章,然也不乏寫上層士大夫宴飲、贈妓之作。這類作品,一般思想性不高,在藝術上卻偶爾有可取之處。萬楚的《五日觀妓》,可以說就是這樣的一篇詩作。從詩題可知,這首詩是寫農曆五月五日端午節觀看樂伎表演的。端午節的風俗習慣有龍舟競渡,吃粽子,飲蒲酒,彩絲纏臂,艾蒿插門等,也有在這一天呼朋喚友,宴飲取樂的。詩首先寫樂伎的美妙動人。「西施謾道浣春紗,碧玉今時鬥麗華」,一落筆便別有風情。「謾道」是空說或莫說的意思。在越溪邊浣紗的西施,是古來公認的美女。詩人剛剛提到西施,又用「謾道」二字將她撇過一邊。這樣,既觸發起了以美人比美人的聯想,又順勢轉到了眼前這位美女的身上。但仍不直說而故作迂曲。「碧玉」是汝南王寵愛的美妾,出身微賤,南朝民歌《碧玉歌》中有「碧玉小家女」之句。這裡用以借指地位低下的樂伎。古代名叫「麗華」的美人有兩個,一個是東漢光武帝劉秀的皇后陰麗華,另一個是張麗華,南朝陳後主的妃子。「碧玉」句是說,如今眼前這位美女「碧玉」,正可以與麗華爭艷比美。詩人讓西施、碧玉、麗華三個美女一路上迤邐行來,借傳統形象比擬所要描寫的對象,省卻了許多筆墨,卻使描寫對象輕易地步入了美人的行列之中。「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兩句採用了一種十分獨特的誇張而兼擬人的表現方法:看那美人的眉毛綠瑩瑩的,那是從萱草奪來的顏色;裙子紅艷艷的,石榴花見了也不免要妒殺。上句用了表示動作的「奪將」,下句用了表示情感的「妒殺」,從而分別賦予眉黛、萱草、紅裙、榴花以生命,極盡對眉黛、紅裙渲染之能事。萱草和石榴都是詩人眼前景物。況端午時節,萱草正綠,榴花正紅,又都切合所寫時令。隨手拈來,為美人寫照,既見巧思,又極自然。寫罷形貌之後,又接寫歌舞:「新歌一曲令人艷,醉舞雙眸斂鬢斜。」聽了她唱的一曲新歌,就越發艷羨她的美色。再看她的舞姿:攏一攏傾斜了的鬢髮,兩眼秋水盈盈,真有勾魂攝魄的力量。「斂」,收束,這裡指攏發的動作。以上四句對樂伎的描繪,從對形貌的靜態描繪開始,進而在動態中加以刻畫,寫她的歌舞。一靜一動,由形及神,展示了樂伎的色藝俱佳。末一句點出「雙眸」,更使形象光彩照人。「誰道五絲能續命,卻知今日死君家。」「五絲」,即「五色絲」,又叫「五色縷」、「長命縷」、「續命縷」。端午時人們以彩色絲線纏在手臂上,用以辟兵、辟鬼,延年益壽。「君家」,設宴的主人家。詩人深情激動地說:誰說臂上纏上五色絲線就能長命呢?眼看我今天就要死在您家裡了!「死君家」與「彩絲線」密切關合,奇巧而自然,充分見出詩人動情之深。此詩寫得景真情真,特別「眉黛」二句表現手法獨特,富有藝術個性,成為膾炙人口的佳句。(陳志明)

405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賞析】:這首詩用極其凝鍊的詩筆,描畫出一幅以旅客暮夜投宿、山家風雪人歸為素材的寒山夜宿圖。詩是按時間順序寫下來的。首句寫旅客薄暮在山路上行進時所感,次句寫到達投宿人家時所見,後兩句寫入夜後在投宿人家所聞。每句詩都構成一個獨立的畫面,而又彼此連屬。詩中有畫,畫外見情。詩的開端,以「日暮蒼山遠」五個字勾畫出一個暮色蒼茫、山路漫長的畫面。詩句中並沒有明寫人物,直抒情思,但使讀者感到其人呼之欲出,其情浮現紙上。這裡,點活畫面、托出詩境的是一個「遠」字。它給人以暗示,引人去想像。從這一個字,讀者自會想見有人在暮色來臨的山路上行進,並推知他的孤寂勞頓的旅況和急於投宿的心情。接下來,詩的次句使讀者的視線跟隨這位行人,沿著這條山路投向借宿人家。天寒白屋貧「是對這戶人家的寫照;而一個」貧「字,應當是從遙遙望見茅屋到叩門入室後形成的印象。上句在」蒼山遠「前先寫」日暮「,這句則在」白屋貧「前先寫」天寒「,都是增多詩句層次、加重詩句分量的寫法。漫長的山路,本來已經使人感到行程遙遠,又眼看日暮,就更覺得遙遠;簡陋的茅屋,本來已經使人感到境況貧窮,再時逢寒冬,就更顯出貧窮。而聯繫上下句看,這一句里的」天寒「兩字,還有其承上啟下作用。承上,是進一步渲染日暮路遙的行色;啟下,是作為夜來風雪的伏筆。這前兩句詩,合起來只用了十個字,已經把山行和投宿的情景寫得神完氣足了。後兩句詩「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寫的是借宿山家以後的事。在用字上,「柴門」上承「白屋」,「風雪」遙承「天寒」,而「夜」則與「日暮」銜接。這樣,從整首詩來說,雖然下半首另外開闢了一個詩境,卻又與上半首緊緊相扣,不使讀者感到上下脫節。但這裡,在承接中又有跳越。看來,「聞犬吠」既在夜間,山行勞累的旅人多半已經就寢;而從暮色蒼茫到黑夜來臨,從寒氣侵人到風雪交作,從進入茅屋到安頓就寢,中間有一段時間,也應當有一些可以描寫的事物,可是詩筆跳過了這段時間,略去了一些情節,既使詩篇顯得格外精鍊,也使承接顯得更加緊湊。詩人在取捨之間是費了一番斟酌的。如果不下這番剪裁的功夫,也許下半首詩應當進一步描寫借宿人家境況的蕭條,寫山居的荒涼和環境的靜寂,或寫夜間風雪的來臨,再不然,也可以寫自己的孤寂旅況和投宿後靜夜所思。但詩人撇開這些不去寫,出人意外地展現了一個在萬籟俱寂中忽見喧鬧的犬吠人歸的場面。這就在尺幅中顯示變化,給人以平地上突現奇峰之感。就寫作角度而言,前半首詩是從所見之景著墨,後半首詩則是從所聞之聲下筆的。因為,既然夜已來臨,人已就寢,就不可能再寫所見,只可能寫所聞了。「柴門」句寫的應是黑夜中、卧榻上聽到的院內動靜:「風雪」句應也不是眼見,而是耳聞,是因聽到各種聲音而知道風雪中有人歸來。這裡,只寫「聞犬吠」,可能因為這是最先打破靜夜之聲,也是最先入耳之聲,而實際聽到的當然不只是犬吠聲,應當還有風雪聲、叩門聲、柴門啟閉聲、家人回答聲,等等。這些聲音交織成一片,儘管借宿之人不在院內,未曾目睹,但從這一片嘈雜的聲音足以構想出一幅風雪人歸的畫面。詩寫到這裡,含意不伸,戛然而止,沒有多費筆墨去說明傾聽這些聲音、構想這幅畫面的借宿之人的感想,但從中透露的山居荒寒之感,由此觸發的旅人靜夜之情,都不言自見,可想而知了。(陳邦炎)

406劉長卿——《聽彈琴》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賞析】:詩題一作「彈琴」,《劉隨州集》為「聽彈琴」。從詩中「靜聽」二字細味,題目以有「聽」字為妥。琴是我國古代傳統民族樂器,由七條弦組成,所以首句以「七弦」作琴的代稱,意象也更具體。「泠泠」形容琴聲的清越,逗起「松風寒」三字。「松風寒」以風入松林暗示琴聲的凄清,極為形象,引導讀者進入音樂的境界。「靜聽」二字描摹出聽琴者入神的情態,可見琴聲的超妙。高雅平和的琴聲,常能喚起聽者水流石上、風來松下的幽清肅穆之感。而琴曲中又有《風入松》的調名,一語雙關,用意甚妙。如果說前兩句是描寫音樂的境界,後兩句則是議論性抒情,牽涉到當時音樂變革的背景。漢魏六朝南方清樂尚用琴瑟。而到唐代,音樂發生變革,「燕樂」成為一代新聲,樂器則以西域傳入的琵琶為主。「琵琶起舞換新聲」的同時,公眾的欣賞趣味也變了。受人歡迎的是能表達世俗歡快心聲的新樂。穆如松風的琴聲雖美,如今畢竟成了「古調」,又有幾人能懷著高雅情致來欣賞呢?言下便流露出曲高和寡的孤獨感。「雖」字轉折,從對琴聲的讚美進入對時尚的感慨。「今人多不彈」的「多」字,更反襯出琴客知音者的稀少。有人以此二句謂今人好趨時尚不彈古調,意在表現作者的不合時宜,是很對的。劉長卿清才冠世,一生兩遭遷斥,有一肚皮不合時宜和一種與流俗落落寡合的情調。他的集中有《幽琴》(《雜詠八首上禮部李侍郎》之一)詩曰:「月色滿軒白,琴聲宜夜闌。飀飀青絲上,靜聽松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向君投此曲,所貴知音難。」其中四句就是這首聽琴絕句。「所貴知音難」也正是詩的題旨之所在。「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詩詠聽琴,只不過藉此寄託一種孤芳自賞的情操罷了。(周嘯天)

407劉長卿——《送靈澈上人》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荷笠帶夕陽,青山獨歸遠。【賞析】:靈澈上人是中唐時期一位著名詩僧,俗姓湯,字源澄,會稽(今浙江紹興)人,出家的本寺就在會稽雲門山雲門寺。竹林寺在潤州(今江蘇鎮江),是靈澈此次遊方歇宿的寺院。這首小詩寫詩人在傍晚送靈澈返竹林寺時的心情。它即景抒情,構思精緻,語言精鍊,素樸秀美,所以為中唐山水詩的名篇。前二句想望蒼蒼山林中的靈澈歸宿處,遠遠傳來寺院報時的鐘響,點明時已黃昏,彷彿催促靈澈歸山。後二句即寫靈澈辭別歸去情景。靈澈戴著斗笠,披帶夕陽餘暉,獨自向青山走去,越來越遠。「青山」即應首句「蒼蒼竹林寺」,點出寺在山林。「獨歸遠」顯出詩人佇立目送,依依不捨,結出別意。全詩表達了詩人對靈澈的深摯的情誼,也表現出靈澈歸山的清寂的風度。送別往往黯然情傷,但這首送別詩卻有一種閑淡的意境。劉長卿和靈澈相遇又離別於潤州,大約在唐代宗大曆四、五年間(769—770)。劉長卿自從上元二年(761)從貶謫南巴(今廣東茂名南)歸來,一直失意待官,心情鬱悶。靈澈此時詩名未著,雲遊江南,心情也不大得意,在潤州逗留後,將返回浙江。一個宦途失意客,一個方外歸山僧,在出世入世的問題上,可以殊途同歸,同有不遇的體驗,共懷淡泊的胸襟。這首小詩表現的就是這樣一種境界。精美如畫,是這首詩的明顯特點。但這幀畫不僅以畫面上的山水、人物動人,而且以畫外的詩人自我形象,令人回味不盡。那寺院傳來的聲聲暮鍾,觸動詩人的思緒;這青山獨歸的靈澈背影,勾惹詩人的歸意。耳聞而目送,心思而神往,正是隱藏在畫外的詩人形象。他深情,但不為離別感傷,而由於同懷淡泊;他沉思,也不為僧儒殊途,而由於趨歸意同。這就是說,這首送別詩的主旨在於寄託著、也表露出詩人不遇而閑適、失意而淡泊的情懷,因而構成一種閑淡的意境。十八世紀法國狄德羅評畫時說過:「凡是富於表情的作品可以同時富於景色,只要它具有儘可能具有的表情,它也就會有足夠的景色。」(《繪畫論》)此詩如畫,其成功的原因亦如繪畫,景色的優美正由於抒情的精湛。(倪其心)

48劉長卿——《穆陵關北逢人歸漁陽》逢君穆陵路,匹馬向桑乾。楚國蒼山古,幽州白日寒。城池百戰後,耆舊幾家殘。處處蓬蒿遍,歸人掩淚看。【賞析】:穆陵關在今湖北麻城北面,漁陽郡治在今天津市薊縣。唐代宗大曆五、六年間(770—771),劉長卿曾任轉運使判官、淮西鄂岳轉運留後等職,活動於湖南、湖北。詩當作於此時。當時,安史之亂雖已平定,但朝政腐敗,國力衰弱,藩鎮割據,軍閥囂張,人民慘遭重重盤剝,特別是安史叛軍盤踞多年的北方各地,更是滿目瘡痍,一片凋敝景象。劉長卿對此十分了解,深為憂慮。因此當他在穆陵關北,陌路遇到一位急切北返漁陽的行客,不禁悲慨萬分地把滿腹憂慮告訴了這位歸鄉客,忠厚坦誠,語極沉鬱。首聯寫相逢地點和行客去向。「桑乾」即桑乾河,今永定河,源出山西,流經河北,此指行客家在漁陽。關隘相逢,彼此都是過客,初不相識。詩人見歸鄉客單身匹馬北去,便料想他流落江南已久,急切盼望早日回家和親人團聚。然而等待著他的又將是什麼呢?次聯借山水時令,含蓄深沉地勾勒南北形勢,暗示他此行前景,為國家憂傷,替行客擔心。「楚國」即指穆陵關所在地區,並以概指江南。「幽州」即漁陽,也以概指北方。「蒼山古」是即目,「白日寒」是遙想,兩兩相對,寄慨深長。其具體含意,歷來理解不一。或說「蒼山古」謂青山依舊,而人事全非,則江南形勢也不堪設想;或說「蒼山古」謂江南總算青山依舊,形勢還好,有勸他留下不歸的意味。二說皆可通。「幽州白日寒」,不僅說北方氣候寒冷,更暗示北方人民的悲慘處境。這二句,詩人運用比興手法,含蘊豐富,令人意會不盡。接著,詩人又用賦筆作直接描寫。經過長期戰亂,城郭池隍破壞,土著大族凋殘,到處是廢墟,長滿荒草,使回鄉的人悲傷流淚,不忍目睹。顯然,三、四聯的描述,充實了次聯的興寄,以預誡北歸行客,更令人深思。這是一篇痛心的寬慰語,懇切的開導話,寄託著詩人憂國憂民的無限感慨。手法以賦為主而兼用比興,語言樸實而飽含感情。尤其是第二聯:「楚國蒼山古,幽州白日寒」,不唯形象鮮明,語言精鍊,概括性強,而且承上啟下,擴大境界,加深詩意,是全篇的關鍵和警策。它令人不語而悲,不寒而慄,印象深刻,感慨萬端。也許正由於此,它才成為千古流傳的名句。(倪其心)

409劉長卿——《余干旅舍》搖落暮天迥,青楓霜葉稀。孤城向水閉,獨鳥背人飛。渡口月初上,鄰家漁未歸。鄉心正欲絕,何處搗寒衣?【賞析】:本詩是劉長卿寄寓在余干(今屬江西)旅舍時,寫下的風調凄清的思鄉之作。劉長卿喜歡用「搖落」這個詞入詩,它使人自然聯想起《楚辭。九辯》中的名句:「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而在眼前浮現出一幅西風落葉圖。這首詩開頭寫詩人獨自在旅舍門外佇立凝望,由於草木搖落,整個世界顯得清曠疏朗起來。淡淡的暮色,鋪展得那樣悠遠,一直漫到了天的盡頭。原先那一片茂密的青楓,也早過了「霜葉紅於二月花」的佳境,眼前連霜葉都變得稀稀落落,眼看就要凋盡了。這一番秋景描寫,既暗示了時光節令的流逝推移,又烘託了詩人情懷的凄清冷寂,隱隱透露出一種鬱郁的離情鄉思。望著望著,暮色漸深,余干城門也關閉起來了,這冷落的氛圍給詩人帶來孤苦的感受:秋空寥廓,草木蕭瑟,白水嗚咽,城門緊閉,連城也顯得孤孤單單的。獨鳥背人遠去,那況味是難堪的。「獨鳥背人飛」,似乎也暗喻詩人的孤苦背時,含蘊著宦途坎坷的深沉感慨。隨著時間推移,夜幕降臨,一規新月正在那水邊的渡口冉冉上升。往日此時,鄰家的漁船早已傍岸,可今晚,渡口卻是這樣寂靜,連漁船的影子都沒有,漁家怎麼還不歸來呢?詩人的體察是細微的,由渡口的新月,念及鄰家的漁船未歸,從漁家未歸,當然又會觸動自己的離思,家人此刻也當在登樓望遠,「天際識歸舟」吧?詩寫到這裡,鄉情旅思已經寫足。尾聯翻出新境,把詩情又推進一層。詩人憑眺已久,鄉情愁思正不斷侵襲著他的心靈,不知從哪裡又傳來一陣搗衣的砧聲。是誰家少婦正在閨中為遠方的親人趕製寒衣?在闃寂的夜空中,那砧聲顯得分外清亮,一聲聲簡直把詩人的心都快搗碎了。這一畫外音的巧妙運用,更加真切感人地抒寫出詩人滿懷的悲愁痛苦。家中親人此時又在做什麼呢?興念及此,能不迴腸盪氣,五臟欲摧?詩雖然結束了,那凄清的鄉思,那纏綿的苦情,卻還象無處不在的月光,拂之下去,剪之不斷,久久縈繞,困搓擾著詩人不平靜的心,真可說是言有盡而意無窮。這首五言律詩,在時間上由看得見「楓葉稀」的日暮時分,寫到夜色漸濃,城門關閉,進而寫到明月初上,直到夜闌人靜,坐聽閨中思婦搗寒衣的砧聲,時間上有遞進。這表明詩人在小城旅舍獨自觀察之久,透露出他鄉遊子極端孤獨、寂寞的情懷和思鄉情緒逐漸加濃,直到「鄉心正欲絕」的過程。而詩筆靈秀宛轉,把這種內在的層次,寫得不著痕迹,非細心體味不能得。一首小詩既有渾成自然之美,又做到意蘊深沉,這是十分難得的。(徐竹心)

410寒山《杳杳寒山道》杳杳寒山道, 落落冷澗濱。啾啾常有鳥, 寂寂更無人。淅淅風吹面, 紛紛雪積身。朝朝不見日, 歲歲不知春。寒山是貞觀時代的詩僧。長期住在天台山寒岩,詩就寫刻在山石竹木之上,盈六百首,現存三百餘首。語言明淺如話,有鮮明的樂府民歌風,內容除用形象演說佛理之外,多描述世態人情,山水景物。詩風幽冷,別具境界。這首「杳杳寒山道」,很能代表他的風格。詩的內容,寫寒岩左近高山深壑中的景色,最後見出心情,通篇浸透了寒意。首聯寫山水。「杳杳」言山路深暗幽遠,「落落」言澗邊寂寥冷落。詩一開始就把讀者帶進一個冷森森的境界,頓覺寒氣逼人。次聯寫山中幽靜,用輕細的鳥鳴聲反襯四周的冷寂。三聯寫山中氣候,用風雪的凜冽寫出環境的冷峻。尾聯結到感受:山幽林茂,不易見到陽光;心如古井,不關心春來秋去。前七句渲染環境的幽冷,後一句見出詩人超然物外的冷淡心情。這首詩除了用景物渲染氣氛、以氣氛烘托心情這種傳統的表現手法之外,使用迭字是它的特點。通篇句首都用迭字,是不多見的。顧炎武《日知錄》說:「詩用迭字最難。《衛風·碩人》……連用六迭字,可謂復而不厭,賾而不亂矣。」他提出了用迭字的要求:復而不厭,賾而不亂。要做到這一點,關鍵在於變化。寒山這首詩使用迭字,就很富於變化。「杳杳」具有幽暗的色彩感;「落落」具有空曠的空間感;「啾啾」言有聲;「寂寂」言無聲;「淅淅」寫風的動態感;「紛紛」寫雪的飛舞狀;「朝朝」、「歲歲」雖同指時間,又有長短的區別。八組迭字,各具情狀。就詞性看,這些迭字有形容詞、副詞、象聲詞、名詞,也各不相同。就描摹對象看,或山或水,或鳥或人,或風或雪,或境或情,也不一樣。這樣就顯得變化多姿,字雖重複而不會使人厭煩,繁賾而井然不亂。使用迭字的效果,大抵象使用對偶排比一樣,能獲得整齊的形式美,增進感情的強度。寒山這首詩中的迭字,大都帶有一種幽冷寂寥的感情色彩,接連使用,使詩籠罩著一層濃烈的氣氛。再如,「朝」、「歲」,單個的名詞,本來不帶感情色彩,但一經迭用,出現在上述特定的氣氛中,就顯得時間的無限延長,心情的守一、執著,也就加強了詩意,具有感情色彩了。這首詩還由於使用迭字,增強了它的音樂美。藉助於音節的復沓,使人讀起來感到和諧貫串,一氣盤旋,並藉助於形式上的劃一,把本來分散的山水、風、雪、境、情,組織成一個整體,迴環往複,連綿不斷。 (賴漢屏)

411上官儀《入朝洛堤步月》脈脈廣川流, 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 蟬噪野風秋。上官儀是初唐宮廷作家,齊梁餘風的代表詩人,其詞綺錯婉媚,有「上官體」之稱。劉餗《隋唐嘉話》載,唐高宗「承貞觀之後,天下無事。儀獨持國政。嘗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轡」,即興吟詠了這首詩。當時一起等候入朝的官僚們,覺得「音韻清亮」,「望之猶神仙焉」。可知這詩是上官儀為宰相時所作,在唐高宗龍朔年間(661──663),正是他最得意之際。這首詩是寫他在東都洛陽皇城外等候入宮朝見時的情懷。唐初,百官上早朝並沒有待漏院可供休息,必須在破曉前趕到皇城外等著。東都洛陽的皇城,傍洛水,城門外便是天津橋。唐代宮禁戒嚴,天津橋入夜落鎖,斷絕交通,到天明才開鎖放行。所以上早朝的百官都在橋下洛堤上隔水等候放行入宮,宰相亦然。不過宰相畢竟是百官之首,雖然一例等候洛堤,但氣派自非他官可比。詩的前二句寫驅馬沿洛堤來到皇城外等候。「廣川」指洛水,「長洲」謂洛堤。洛堤是官道,路面鋪沙,以便車馬通行,故喻稱「長洲」。首句不僅以洛水即景起興,謂洛水含情不語地流著;更是化用《古詩·迢迢牽牛星》「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以男女喻君臣,暗示皇帝對自己的信任,流露著承恩得意的神氣。因而接著寫驅馬洛堤,用一個「歷」字,表現出一種心意悠然、鎮定自若的風度。後二句是即景抒懷。這是秋天的一個凌晨,曙光已見,月掛西山,宿鳥出林,寒蟬嘶鳴,野外晨風吹來,秋意更盛。在寫景中,這位宰相巧用了兩個前人的詩意。第三句寫凌晨,用了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原意是借夜景以憂慮天下士人不安,要禮賢下士以攬人心。這裡取其意而謂曙光已見,鵲飛報喜,見出天下太平景象,又流露著自己執政治世的氣魄。末句寫秋意,用了陳朝張正見《賦得寒樹晚蟬疏》:「寒蟬噪楊柳,朔吹犯梧桐。……還因搖落處,寂寞盡秋風。」原意諷喻寒士失意不平,這裡藉以暗示在野失意者的不平之鳴,為這太平盛世帶來噪音,而令這位宰相略有不安,稍露不悅。總起來看,這詩確屬上官儀得意時的精心之作。它的意境和情調都不高,在得意倨傲、自尊自貴之中,於帝王婉轉獻媚,對貧寒作勢利眼。不過,它也有認識意義,倒是真實地為這類得勢當權的宮廷文人留下一幅生動寫照。從藝術上看,這寥寥二十字,不只是「音韻清亮」,諧律上口,而且巧於構思,善於用事,精心修辭,把當時的得意神氣表現得相當突出,難怪那些有幸親聆的官僚們「望之猶神仙焉」。  (倪其心)

412盧照鄰《長安古意》長安大道連狹斜, 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 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 鳳吐流蘇帶晚霞。百尺遊絲爭繞樹, 一群嬌鳥共啼花。游蜂戲蝶千門側, 碧樹銀台萬種色。復道交窗作合歡, 雙闕連甍垂鳳翼。梁家畫閣中天起, 漢帝金莖雲外直。樓前相望不相知, 陌上相逢詎相識?借問吹簫向紫煙, 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 願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 雙去雙來君不見?生憎帳額綉孤鸞, 好取門帘帖雙燕。雙燕雙飛繞畫梁, 羅帷翠被鬱金香。片片行雲著蟬翼, 纖纖初月上鴉黃。鴉黃粉白車中出, 含嬌含態情非一。妖童寶馬鐵連錢, 娼婦盤龍金屈膝。御史府中烏夜啼, 廷尉門前雀欲棲。隱隱朱城臨玉道, 遙遙翠幰沒金堤。挾彈飛鷹杜陵北, 探丸借客渭橋西。俱邀俠客芙蓉劍, 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羅裙, 清歌一囀口氛氳。北堂夜夜人如月, 南陌朝朝騎似雲。南陌北堂連北里, 五劇三條控三市。弱柳青槐拂地垂, 佳氣紅塵暗天起。漢代金吾千騎來, 翡翠屠蘇鸚鵡杯。羅襦寶帶為君解, 燕歌趙舞為君開。別有豪華稱將相, 轉日回天不相讓。意氣由來排灌夫, 專權判不容蕭相。專權意氣本豪雄, 青虯紫燕坐春風。自言歌舞長千載, 自謂驕奢凌五公。節物風光不相待, 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 即今惟見青松在。寂寂寥寥揚子居, 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 飛來飛去襲人裾。漢魏六朝以來就有不少以長安洛陽一類名都為背景,描寫上層社會驕奢豪貴生活的作品,有的詩篇還通過對比寓諷,如左思《詠史》(「濟濟京城內」一首)。盧照鄰此詩即用傳統題材以寫當時長安現實生活中的形形色色,托「古意」實抒今情。全詩可分四部分。第一部分(從「長安大道連狹斜」到「娼婦盤龍金屈膝」)鋪陳長安豪門貴族爭競豪奢、追逐享樂的生活。首句就極有氣勢地展開大長安的平面圖,四通八達的大道與密如蛛網的小巷交織著。次句即入街景,那是無數的香車寶馬,穿流不息。這樣簡勁地總提綱領,以後則灑開筆墨,恣肆汪洋地加以描寫:玉輦縱橫、金鞭絡繹、龍銜寶蓋、鳳吐流蘇……,真如文漪落霞,舒捲絢爛。這些執「金鞭」、乘「玉輦」,車飾華貴,出入於公主第宅、王侯之家的,當然不是等閑人物。「縱橫」可見其人數之多,「絡繹」不絕,那追歡逐樂的生活節奏是旋風般疾速的。這種景象從「朝日」初升到「晚霞」將合,二六時中無時或已。在長安,不但人是忙碌的,連景物也繁富而熱鬧:寫「遊絲」是「百尺」,寫「嬌鳥」則成群,「爭」字「共」字,俱顯鬧市之鬧意。寫景俱有陪襯之功用。以下寫長安的建築,而由「花」帶出蜂蝶,乘蜂蝶遊蹤帶出常人無由見到的宮禁景物,筆致靈活。作者並不對宮室結構全面鋪寫,只展現出幾個特寫鏡頭:宮門,五顏六色的樓台,雕刻精工的合歡花圖案的窗欞,飾有金鳳的雙闕的寶頂……,使人通過這些接連閃過的金碧輝煌的局部,概見壯麗的宮殿的全景。寫到豪門第宅,筆調更為簡括:「梁家(借窮極土木的漢代梁冀指長安貴族)畫閣中天起」,其勢巍峨可比漢宮銅柱。這文彩飛動的筆墨,紛至沓來的景象,幾令人目不暇接而心花怒放。於是,在通衢大道與小街曲巷的平面上,矗立起畫棟飛檐的華美建築,成為立體的大「舞台」,這是上層社會的極樂世界。這部分花不少筆墨寫出的市景,也構成全詩的背景,下一部分的各色人物仍是在這背景上活動的。長安是一片人海,人之眾多竟至於「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這裡「豪貴驕奢,狹邪艷冶,無所不有」,寫來夠瞧的。作者對豪貴的生活也沒有全面鋪寫,卻用大段文字寫豪門的歌兒舞女,通過她們的情感、生活以概見豪門生活之一斑。這裡有人一見鍾情,打聽得那仙子弄玉(「吹簫向紫煙」)般美貌的女子是貴家舞女,引起他的熱戀:「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那舞女也是心領神會:「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生憎帳額綉孤鸞,好取門帘帖雙燕。」「借問」四句與「比目」四句,用內心獨白式的語言,是一唱一和,男有心女有意。「比目」「鴛鴦」「雙燕」一連串作雙成對的事物與「孤鸞」的對比,「何辭死」「不羨仙」「真可羨」「好取」「生憎」的果決反覆的表態,極寫出愛戀的狂熱與痛苦。這些專寫「男女」的詩句,誠如聞一多讚歎的,比起「相看氣息望君憐,誰能含羞不肯前」(簡文帝《烏棲曲》)一類「病態的無恥」、「虛弱的感情」,「如今這是什麼氣魄」,「這真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宮體詩的自贖》)。通過對舞女心思的描寫,從側面反映出長安人們對於情愛的渴望。以下以雙燕為引,寫到貴家歌姬舞女的閨房(「羅帷翠被鬱金香」),是那樣香艷;寫到她們的梳妝(「片片行雲著蟬翼,纖纖初月上鴉黃」),是那樣妖嬈,「含嬌含態情非一」呵。打扮好了,於是載入香車寶馬,隨高貴的主人出遊了。這一部分結束的二句「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刻龍紋的闔葉,車飾。「屈膝」同「屈戌」。)」與篇首「青牛白馬七香車」回應,標誌對長安白晝鬧熱的描寫告一段落。下一部分寫長安之夜,不再涉及豪門情事,是為讓更多種類的人物登場「表演」,同時,從這些人的享樂生活也不難推知豪門的情況。可見用筆繁簡之妙。第二部分(從「御史府中烏夜啼」到「燕歌趙舞為君開」)主要以市井娼家為中心,寫形形色色人物的夜生活。《漢書·朱博傳》說長安御史府中柏樹上有烏鴉棲息數以千計,《史記·汲鄭列傳》說翟公為廷尉罷官後門可羅雀,這部分開始二句即活用典故。「烏夜啼」與「隱隱朱城臨玉道,遙遙翠幰沒金堤」寫出黃昏景象,表明時間進入暮夜。「雀欲棲」則暗示御史、廷尉一類執法官門庭冷落,沒有權力。夜長安遂成為「冒險家」的樂園,這裡有挾彈飛鷹的浪蕩公子,有暗算公吏的不法少年(漢代長安少年有謀殺官吏為人報仇的組織,行動前設赤白黑三種彈丸,摸取以分派任務,故稱「探丸借客」),有仗劍行游的俠客……,這些白天各在一方的人氣味相投,似乎邀約好一樣,夜來都在娼家聚會了。用「桃李蹊」指娼家,不特因桃李可喻艷色,而且因「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成語,暗示那也是人來人往、別有一種鬧熱的去處。人們在這裡迷戀歌舞,陶醉於氛氳的口香,拜倒在紫羅裙下。娼門內「北堂夜夜人如月」,似乎青春可以永葆;娼門外「南陌朝朝騎似雲」,似乎門庭不會冷落。這裡點出從「夜」到「朝」,與前一部分「龍含」二句點出從「朝」到「晚」,時間上彼此連續,可見長安人的享樂是夜以繼日,周而復始。長安街道縱橫,市面繁榮(「五劇」、「三條」、「三市」指各種街道),而娼家特多(「南陌北堂連北里」),幾成「社交中心」。除了上述幾種逍遙人物,還有大批禁軍軍官(「金吾」)玩忽職守來此飲酒取樂。這裡是各種「貨色」的大展覽。《史記·滑稽列傳》寫道:「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羅襦襟解,微聞薌(香)澤」,這裡「羅襦寶帶為君解」,即用其一二字面暗示同樣場面。古時燕趙二國歌舞發達且多佳人,故又以「燕歌趙舞」極寫其聲色娛樂。這部分里,長安各色人物搖鏡頭式地一幕幕出現,「通過"五劇三條』的"弱柳青槐』來"共宿娼家桃李蹊』。誠然,這不是一場美麗的熱鬧。但這顛狂中有戰慄,墮落中有靈性」(聞一多),決非貧血而萎靡的宮體詩所可比擬。第三部分(從「別有豪華稱將相」至「即今惟見青松在」)寫長安上層社會除追逐難於滿足情慾而外,別有一種權力欲,驅使著文武權臣互相傾軋。這些被稱為將相的豪華人物,權傾天子(「轉日回天」)、互不相讓。灌夫是漢武帝時將軍,因與竇嬰相結,使酒罵座,為丞相武安侯田蚡族誅(《史記·魏其武安侯列傳》);蕭何,為漢高祖時丞相,高祖封功臣以其居第一,武臣皆不悅(《史記·蕭丞相世家》)。「意氣」二句用此二典泛指文臣與武將之間的互相排斥、傾軋。其得意者驕橫一時,而自謂富貴千載。這節的「青虯(龍類,指駿馬)紫燕(駿馬名)坐春風」、「自言歌舞長千載」二句又與前兩部分中關於車馬、歌舞的描寫呼應。所以雖寫別一內容,而彼此關聯鉤鎖,並不遊離。「自言」而又「自謂」,則諷意自足。以下趁勢轉折,如天驥下坡:「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指墓田)。」這四句不惟就「豪華將相」而言,實一舉掃空前兩部分提到的各類角色,恰如沈德潛所說:「長安大道,豪貴驕奢,狹邪艷冶,無所不有。自嬖寵而俠客,而金吾,而權臣,皆向娼家游宿,自謂可永保富貴矣。然轉瞬滄桑,徒存墟墓。」(《唐詩別裁》)四句不但內容上與前面的長篇鋪敘形成對比,形式上也盡洗藻繪,語言轉為素樸了。因而詞采亦有濃淡對比,更突出了那掃空一切的悲劇效果。聞一多指出這種新的演變說,這裡似有「勸百諷一」之嫌。而宮體詩中講諷刺,多麼生疏的一個消息!第四部分即末四句,在上文今昔縱向對比的基礎上,再作橫向的對比,以窮愁著書的揚雄自況,與長安豪華人物對照作結,這裡顯見左思「濟濟京城內」一詩影響。但左詩八句寫豪華者,八句寫揚雄。而此詩以六十四句篇幅寫豪華者,其內容之豐富,畫面之宏偉,細節之生動都遠非左詩可比;末了以四句寫揚雄,這裡的對比在分量上似不稱而效果更為顯著。前面是長安市上,轟轟烈烈;而這裡是終南山內,「寂寂寥寥」。前面是任情縱慾倚仗權勢,這裡是清心寡欲、不慕榮利(「年年歲歲一床書」)。而前者聲名俱滅,後者卻以文名流芳百世(「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雖以四句對六十四句,自有「秤錘雖小壓千斤」之感。這個結尾不但在迥然不同的生活情趣中寄寓著對驕奢庸俗生活的批判,而且帶有不遇於時者的憤慨寂寥之感和自我寬解的意味。它是此詩歸趣所在。七古中出現這樣洋洋洒洒的巨制,為初唐前所未見。而且更好在感情充沛,力量雄厚。它主要採用賦法,但並非平均使力、鋪陳始終;而是有重點、有細節的描寫,迴環照應,詳略得宜;而結尾又頗具興義,耐人含詠。它一般以四句一換景或一轉意,詩韻更迭轉換,形成生龍活虎般騰踔的節奏。同時,在轉意換景處多用連珠格(如「……好取門帘帖雙燕。雙燕……」,「……纖纖初月上鴉黃。鴉黃……」),或前分後總的復沓層遞句式(如「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雲。南陌北堂……」,「意氣由來排灌夫,專權判不容蕭相。專權意氣……」),使意換辭聯,形成一氣到底而又纏綿往複的旋律。這樣,就結束了陳隋「音響時乖,節奏未諧」的現象,「一變而精華瀏亮;抑揚起伏,悉諧宮商;開合轉換,咸中肯綮」(《詩藪》內編卷三);所以,胡應麟極口讚歎道:「七言長體,極於此矣!」(同上)雖然,此詩詞彩的華艷富贍,猶有六朝余習,但大體上能服從新的內容需要;前幾部分鋪陳豪華故多麗句,結尾縱、橫對比則轉清詞,所以不傷於浮艷。在宮體餘風尚熾的初唐詩壇,盧照鄰「放開粗豪而圓潤的嗓子」,唱出如此歌聲,壓倒那「四面細弱的蟲吟」,在七古發展史上確是可喜的新聲,而就此詩本身的藝術價值而論,也足使他被譽為「不廢江河萬古流」的。  (周嘯天)

413駱賓王《詠蟬》西陸蟬聲唱, 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鬢影, 來對白頭吟。露重飛難進, 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 誰為表予心?這首詩作於高宗儀鳳三年(678)。當時駱賓王任侍御史,因上疏論事觸忤武后,遭誣,以貪贓罪名下獄。起二句在句法上用對偶句,在作法上則用起興的手法,以蟬聲來逗起客思。詩一開始即點出秋蟬高唱,觸耳驚心。接下來就點出詩人在獄中深深懷想家園。三、四兩句,一句說蟬,一句說自己,用「不堪」和「來對」構成流水對,把物我聯繫在一起。詩人幾次諷諫武則天,以至下獄。大好的青春,經歷了政治上的種種折磨已經消逝,頭上增添了星星白髮。在獄中看到這高唱的秋蟬,還是兩鬢烏玄,兩兩對照,不禁自傷老大,同時更因此回想到自己少年時代,也何嘗不如秋蟬的高唱,而今一事無成,甚至入獄。就在這十個字中,詩人運用比興的方法,把這份凄惻的感情,委婉曲折地表達了出來。同時,白頭吟又是樂府曲名。相傳西漢時司馬相如對卓文君愛情不專後,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傷。其詩云:「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見《西京雜記》)這裡,詩人巧妙地運用了這一典故,進一步比喻執政者辜負了詩人對國家一片忠愛之忱。「白頭吟」三字於此起了雙關的作用,比原意更深入一層。十字之中,什麼悲呀愁呀這一類明點的字眼一個不用,意在言外,充分顯示了詩的含蓄之美。接下來五六兩句,純用「比」體。兩句中無一字不在說蟬,也無一字不在說自己。「露重」「風多」比喻環境的壓力,「飛難進」比喻政治上的不得意,「響易沉」比喻言論上的受壓制。蟬如此,我也如此,物我在這裡打成一片,融混而不可分了。詠物詩寫到如此境界,才算是「寄託遙深」。詩人在寫這首詩時,由於感情充沛,功力深至,故雖在將近結束之時,還是力有餘勁。第七句再接再厲,仍用比體。秋蟬高居樹上,餐風飲露,有誰相信它不食人間煙火呢?這句詩人自喻高潔的品性,不為時人所了解,相反地還被誣陷入獄,「無人信高潔」之語,也是對坐贓的辯白。然而正如戰國時楚屈原《離騷》中所說:「世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在這樣的情況下,有那一個來替詩人雪冤呢?「卿須憐我我憐卿」,只有蟬能為我而高唱,也只有我能為蟬而長吟。末句用問句的方式,蟬與詩人又渾然一體了。這首詩作於患難之中,感情充沛,取譬明切,用典自然,語多雙關,於詠物中寄情寓興,由物到人,由人及物,達到了物我一體的境界,是詠物詩中的名作。(沈熙乾)

414劉長卿——《餞別王十一南遊》望君煙水闊,揮手淚沾巾。飛鳥沒何處,青山空向人。長江一帆遠,落日五湖春。【賞析】:誰見汀洲上,相思愁白蘋.這首送別詩,著意寫與友人離別時的心情。詩人藉助眼前景物,通過遙望和凝思,來表達離愁別緒。手法新穎,不落俗套。詩題雖是「餞別」,但詩中看不到餞別的場面,甚至一句離別的話語也沒有提及。詩一開始,他的朋友王十一(此人名字爵里不詳)已經登舟遠去,小船行駛在浩渺的長江之中。詩人遠望著煙水空茫的江面,頻頻揮手,表達自己依依之情。此時,江岸上只留下詩人自己。友人此刻又如何,讀者已無從知道,但從詩人送別的舉動,卻可想像到江心小舟友人惜別的情景。筆墨集中凝鍊,構思巧妙。詩人以「望」、「揮手」、「淚沾巾」這一系列動作,濃墨渲染了自己送別友人時的心情。他沒有直抒心中所想,而是借送別處長江兩岸的壯闊景物入詩,用一個「望」字,把眼前物和心中情融為一體,讓江中煙水、岸邊青山、天上飛鳥都來烘托自己的惆悵心情。第三句是實寫又是虛擬,詩中「飛鳥」隱喻友人的南遊,寫出了友人的遠行難以預料,傾注了自己的關切和憂慮。「沒」字,暗扣「望」。「何處」則點明凝神遠眺的詩人,目光久久地追隨著遠去的友人,愁思綿綿,不絕如縷。真誠的友情不同於一般的客套,它不在當面應酬,而在別後思念。詩人對朋友的一片真情,正集聚在這別後的獨自久久凝望上。這使人聯想到《三國演義》描寫劉備與徐庶分別時的情景。然而,目力所及總是有限的。朋友遠去了,再也望不到了。別後更誰相伴?只見一帶青山如黛,依依向人。一個「空」字,不只點出了被送的人是遠了,同時烘托出詩人此時空虛寂寞的心境。回曲跌宕之中,見出詩人借景抒情的功力。五六兩句,從字面上看,似乎只是交代了朋友遠行的起止:友人的一葉風帆沿江南去,漸漸遠行,抵達五湖(當指太湖)畔後休止。然而,詩句所包含的意境卻不止於此。友人的行舟消逝在長江盡頭,肉眼是看不到了,但是詩人的心卻追隨友人遠去一直伴送他到達目的地。你看,在詩人的想像中,他的朋友不正在夕陽燦照的太湖畔觀賞明媚的春色嗎!詩的最後,又從恍惚的神思中折回到送別的現場來。詩人站在汀洲之上,對著秋水蘋花出神,久久不忍歸去,心中充滿著無限愁思。情景交融,首尾相應,離思深情,悠然不盡。(李琳)

415劉長卿——《重送裴郎中貶吉州》猿啼客散暮江頭,人自傷心水自流。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賞析】:詩題「重送」,是因為這以前詩人已寫過一首同題的五言律詩。劉、裴曾一起被召回長安又同遭貶謫,同病相憐,發為歌吟,感情真摯動人。首句描寫氛圍。「猿啼」寫聲音,「客散」寫情狀,「暮」字點明時間,「江頭」交代地點。七個字,沒有一筆架空,將送別的環境,點染得「黯然銷魂」。猿啼常與悲凄之情相關。《荊州記》載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何況如今聽到猿聲的,又是處於逆境中的遷客,縱然不浪浪淚下,也難免要愴然動懷了。「客散暮江頭」,也都不是純客觀的景物描寫。日落西山,暮靄沉沉,旅人揚帆,送者星散,此時尚留在江頭,即將分手的詩人與裴郎中又怎能不更動情呢?第二句「人自傷心水自流」,切合規定情景中的地點「江頭」,這就越發顯出上下兩句有水乳交融之妙。此時日暮客散,友人遠去,自己還留在江頭,更感到一種難堪的孤獨,只好獨自傷心了,而無情的流水卻只管載著離人不停地流去。兩個「自」字,使各不相干的「傷心」與「水流」聯繫到了一起,以無情水流反襯人之「傷心」,以自流之水極寫無可奈何的傷心之情。三四句從「傷心」兩字一氣貫下,以前兩句更推進一步。第三句在「遠」字前綴一「更」字,自己被逐已經不幸,而裴郎中被貶謫的地方更遠,著重寫出對方的不幸,從而使同病相憐之情,依依惜別之意,表現得更為豐富、深刻。末句「青山萬里一孤舟」與第二句的「水自流」相照應,而「青山萬里」又緊承上句「更遠」而來,既寫盡了裴郎中旅途的孤寂,伴送他遠去的只有萬里青山,又表達了詩人戀戀不捨的深情。隨著孤帆遠影在望中消失,詩人的心何嘗沒有隨著眼前青山的延伸,與被送者一道漸行漸遠呢!從通篇來看,基本上採用了直陳其事的賦體,緊緊扣住江邊送別的特定情景來寫,使寫景與抒情自然而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情摯意深,別有韻味。前人論劉長卿「詩體雖不新奇,甚能煉飾」(高仲武《中興間氣集》)。此詩寫得如此清新自然,正見他的「煉飾」功夫。(陳志明)

416劉長卿——《酬李穆見寄》孤舟相訪至天涯,萬轉雲山路更賒。欲掃柴門迎遠客,青苔黃葉滿貧家。【賞析】:李穆是劉長卿的女婿,頗有清才。《全唐詩》載其《寄妻父劉長卿》,全詩是:「處處雲山無盡時,桐廬南望轉參差。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遲。」它就是劉長卿這首和詩的原唱。劉長卿當時在新安郡(治所在今安徽歙縣)。「孤舟相訪至天涯」則指李穆的新安之行。「孤舟」江行,帶有一種凄楚意味:「至天涯」形容行程之遠,和途次之艱辛。不說「自天涯」而說「至天涯」,是作者站在行者角度,體貼他愛婿的心情,企盼與愉悅的情緒都在不言之中了。李穆當時從桐江到新安江逆水行舟。這一帶山環水繞,江流曲折,且因新安江上下游地勢高低相差很大,多險灘,上水最難行。次句說「萬轉雲山」,每一轉折,都會使人產生快到目的地的猜想。而打聽的結果,前面的路程總是出乎意料的遠。「路更賒」,賒,即遠,這三字是富於旅途生活實際感受的妙語。劉長卿在前兩句之中巧妙地隱括了李穆原唱的詩意,毫不著跡,運用入化。後兩句則進而寫主人盼客至的急切心情。這裡仍未明言企盼、愉悅之意,而讀者從詩句的含咀中自能意會。年長的岳父親自打掃柴門迎接遠方的來客,顯得多麼親切,更使人感到他們翁婿間融洽的感情。「欲掃柴門」句使人聯想到「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杜甫《客至》)的名句,也表達了同樣欣喜之情。末句以景結情,更見精彩,其含意極為豐富。「青苔黃葉滿貧家」,既表明貧居無人登門,頗有寂寞之感,從而為客至而喜;同時又相當於「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的自謙。稱「貧」之中流露出好客之情,十分真摯動人。將杜甫七律《客至》與此詩比較一番是很有趣的。律詩篇幅倍於絕句,四聯的起承轉合比較定型化,宜於景語、情語參半的寫法。杜詩就一半寫景,一半抒情,把客至前的寂寞,客至的喜悅,主人的致歉與款待一一寫出,意盡篇中。絕句體裁有天然限制,不能取同樣手法,多融情入景。劉詩在客將至而未至時終篇,三四句法倒裝(按理是「青苔黃葉滿貧家」,才「欲掃柴門迎遠客」),使末句以景結情,便饒有餘味,可謂長於用短了。(周嘯天)

417劉長卿——《長沙過賈誼宅》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賞析】:這是一篇堪稱唐詩精品的七律。詩的內容,與作者的遷謫生涯有關。劉長卿「剛而犯上,而遭遷謫」(高仲武《中興間氣集》)。第一次遷謫在唐肅宗至德三年(758)春天,由蘇州長洲縣尉被貶為潘州南巴(今廣東茂名南)縣尉;第二次在唐代宗大曆八年(773)至十二年間的一個深秋,因被誣陷,由淮西鄂岳轉運留後被貶為睦州(浙江建德)司馬。從這首詩所描寫的深秋景象來看,詩當作於第二次遷謫來到長沙的時候,那時正是秋冬之交,與詩中節令恰相符合。在一個深秋的傍晚,詩人隻身來到長沙賈誼的故居。賈誼,是漢文帝時著名的政論家,因被權貴中傷,出為長沙王太傅三年。後雖被召回京城,但不得大用,抑鬱而死。類似的遭遇,使劉長卿傷今懷古,感慨萬千,而吟哦出這首律詩。「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三年謫宦」,只落得「萬古」留悲,上下句意鉤連相生,呼應緊湊,給人以抑鬱沉重的悲涼之感。「此」字,點出了「賈誼宅」。「棲遲」,象鳥兒那樣的斂翅歇息,飛不起來,這種生活本就是驚惶不安的,用以暗喻賈誼的侘傺失意,是恰切的。「楚客」,流落在楚地的客子,標舉賈誼的身分。一個「悲」字,直貫篇末,奠定了全詩凄愴憂憤的基調,不僅切合賈誼的一生,也暗寓了劉長卿自己遷謫的悲苦命運。「秋草獨尋人去後,寒林空見日斜時。」頷聯是圍繞題中的「過」字展開描寫的。「秋草」,「寒林」,「人去」,「日斜」,渲染出故宅一片蕭條冷落的景色,而在這樣的氛圍中,詩人還要去「獨尋」,一種景仰向慕、寂寞興嘆的心情,油然而生。寒林日斜,不僅是眼前所見,也是賈誼當時的實際處境,也正是李唐王朝危殆形勢的寫照。益以「空見」二字,更進一層地把哲人其萎,回天乏術、無可奈何的痛苦和悵惘,抒寫得沁人心脾。這兩句詩還化用了賈誼《鵩鳥賦》的句子。賈誼在長沙時,看到古人以為不祥的鵩鳥,深感自己的不幸,因而在賦中發出了「庚子日斜兮,鵩集余舍」、「野鳥入室兮,主人將去」的感喟。劉長卿借用其字面,創造了「人去後」、「日斜時」的倍覺黯然的氣氛。「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頸聯從賈誼的見疏,隱隱聯繫到自己。出句要注意一個「有道」,一個「猶」字。號稱「有道」的漢文帝,對賈誼尚且這樣薄恩,那麼,當時昏聵無能的唐代宗,對劉長卿當然更談不上什麼恩遇了;劉長卿的一貶再貶,沉淪坎坷,也就是必然的了。這就是所謂「言外之意」。詩人將暗諷的筆觸曲折地指向當今皇上,手法是相當高妙的。接著,筆鋒一轉,寫出了這一聯的對句「湘水無情吊豈知」。這也是頗得含蓄之妙的。湘水無情,流去了多少年光。楚國的屈原哪能知道上百年後,賈誼會來到湘水之濱吊念自己(賈誼寫有《吊屈原賦》);西漢的賈誼更想不到近千年後的劉長卿又會迎著蕭瑟的秋風來憑弔自己的遺址。後來者的心曲,恨不起古人於地下來傾聽,當世更有誰能理解呢!詩人由衷地在尋求知音,那種抑鬱無訴、徒呼負負的心境,刻畫得如此動情,如此真切。「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讀此尾聯的出句,好象劉長卿就站在我們面前。他在宅前徘徊,暮色更濃了,江山更趨寂靜。一陣秋風掠過,黃葉紛紛飄落,在枯草上亂舞。這幅荒村日暮圖,不正是劉長卿活動的典型環境?它象徵著當時國家的衰敗局勢,與第四句的「日斜時」映襯照應,加重了詩篇的時代氣息和感情色彩。「君」,既指代賈誼,也指代劉長卿自己:「憐君」,不僅是憐人,更是憐己。「何事到天涯」,可見二人原本不應該放逐到天涯。這裡的弦外音是:我和您都是無罪的呵,為什麼要受到這樣嚴厲的懲罰!這是對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不合理現實的強烈控訴。讀著這故為設問的結尾,彷彿看到了詩人抑制不住的淚水,聽到了詩人一聲聲傷心哀惋的嘆喟。這首懷古詩表面上詠的是古人古事,實際上還是著眼於今人今事,字裡行間處處有詩人的自我在,但這些又寫得不那麼露,而是很講究含蓄蘊藉的,詩人善於把自己的身世際遇、悲愁感興,巧妙地結合到詩歌的形象中去。於曲折處微露諷世之意,給人以警醒的感覺。(徐竹心)

418劉長卿——《登余干古縣城》孤城上與白雲齊,萬古荒涼楚水西。官舍已空秋草沒,女牆猶在夜烏啼。平沙渺渺迷人遠,落日亭亭向客低。飛鳥不知陵谷變,朝來暮去弋陽溪。【賞析】:唐代饒州余干縣,即今江西余干。「古縣城」是指唐以前建置的余干縣城。先秦時,其地名作余汗,因境內余水、汗水得名,為越國西界城邑,在安仁江(即今江西境內信江)西北,安仁江上游屬楚國,故詩中雲「楚水西」。漢代置余汗縣,隋代正名為余干縣。唐代遷移縣治,這箇舊縣城逐漸荒落。劉長卿這詩是登臨舊縣城弔古傷今之作,在唐代即傳為名篇。這荒落的古城也隨之出了名,後有稱之「白雲城」的,也有修建「白雲亭」的,都是附會劉詩而起。劉長卿在唐肅宗上元二年(761)從嶺南潘州南巴貶所北歸時途經余干所作。詩人被貶謫,是由於為官正直不阿而遭誣陷,因此他深感當時的政治腐敗和官場污濁。現在他經歷的這一地區,又剛剛經過軍閥戰亂,觸處都見戰爭創傷,顯出國家衰弱、人民困苦的情狀,使詩人更加為唐朝國運深憂。這首即景抒情的詩篇,就包蘊著這種感慨深沉的嘆喟,寂寥悲涼,深沉迷茫,情在景中,興在象外,意緒不盡,令人沉思。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踞高臨水,就象塞上的孤城,恍惚還象先秦時那樣,矗立於越國的西邊。它太高了,彷彿跟空中白雲一樣高;也太荒涼了,似乎億萬斯年就沒人來過。城裡空空的,以前的官署早已掩沒在秋天茂密的荒草里,唯有城上的女牆還在,但已看不見將士們巡邏的身影,只在夜間聽見烏鴉在城頭啼叫。站在城頭眺望,平曠的沙地無邊無際,令人迷茫;孤零零的夕陽,對著詩人這個遠方來客冉冉低落下去,天地顯得格外沉寂。在這荒寂的世界中,詩人想起了《詩經。小雅。十月之交》的詩句:「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古城滄桑,不就是「陵谷變」嗎?詩人深深感慨於歷史的變遷。然而無知的鳥兒不懂得這一切,依然飛到這裡覓食,朝來暮去。這首詩,即景抒情而又不拘泥歷史事實,為了突出主旨,詩人作了大膽的虛構和想像。這城廢棄在唐初,詩人把它前移至先秦;廢棄的原因是縣治遷移,詩人含蓄地形容為政治腐敗導致古城衰亡。出於這樣的構思,次聯寫城內荒蕪,醒目點出官舍、女牆猶在,暗示古城並非毀於戰爭。三聯寫四野荒涼,農田化為平沙。末聯歸結到人跡湮滅,借《十月之交》的典故,點出古城荒棄是因為政治腐敗,導致人民離鄉背井,四出逃亡。舊說《十月之交》是「大夫刺幽王」之作,詩中激烈指責周幽王荒淫昏庸,誤國害民,「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造成陵谷災變,以至「民莫不逸」。結合前三聯的描述,可見這裡用的正是這層意思。這是一首山水詩,更是一首政治抒情詩。它所描繪的山水是歷史的,而不是自然的。荒涼古城,無可賞心悅目,並非欣賞對象,而只是詩人思想的例證,感情的寄託,引人沉思感傷,緬懷歷史,鑒照現實。所以這詩不但在處理題材中有虛構和想像,而且在詩的結構上也突出於表現詩人情懷和自我形象。詩人滿懷憂國憂民的心情,引導人們登臨這高險荒涼的古城、空城、荒城、指點人們注意那些足以引為鑒戒的歷史遺迹,激發人們感情上共鳴,促使人們思想上深省。方東樹評此詩曰:「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有詩人在,所以稱為作者。」(《昭昧詹言》)中肯地指出了這詩的藝術特點。(倪其心)

419劉長卿——《送嚴士元》春風倚棹闔閭城,水國春寒陰復晴。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綠湖南萬里情。君去若逢相識問,青袍今已誤儒生。【賞析】:這首詩,運用一連串「景語」來敘述事件的進程和人物的行動,即寫景是為了敘事抒情,其目的不在描山畫水。然而,畢竟又是描寫了風景,所以畫面是生動的,辭藻是美麗的,詩意也顯得十分濃厚。嚴士元是吳(今江蘇蘇州)人,曾官員外郎。寫這首詩的年代和寫詩的背景,現無可稽查。從詩的內容看,兩人是在蘇州偶然重遇,而一晤之後,嚴士元又要到湖南去,所以劉長卿寫詩贈別。闔閭城就是江蘇的蘇州城。從「倚棹」(把船槳擱起來)二字,可以知道這兩位朋友是在城江邊偶然相遇,稍作停留。時值春初,南方水鄉還未脫去寒意,天氣乍陰乍晴,變幻不定。我們尋味開頭兩句,已經知道兩位朋友正在岸上攜手徘徊,在談笑中也提到江南一帶的天氣了。三四兩句是有名的寫景句子。有人說詩人觀察入微,下筆精細。話是說得很對。可是我們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卻似乎看見兩人正在席地談天。因為他們同時都接觸到這些客觀的景物:笑談之際,飄來了一陣毛毛細雨,雨細得連看也看不見,衣服卻分明覺得微微濕潤。樹上,偶而飄下幾朵殘花,輕輕漾漾,落到地上連一點聲音都沒有。這不只是單純描寫風景,我們還彷彿看見景色之中複印著人物的動作,可以領略到人物在欣賞景色時的愜意表情。「日斜江上孤帆影」這句也應該同樣理解。一方面,它寫出了落日去帆的景色;另一方面,又暗暗帶出了兩人盤桓到薄暮時分而又戀戀不捨的情景。最後,嚴士元還是起身告辭了,詩人親自送到岸邊,眼看著解纜起帆,船兒在夕陽之下漸漸遠去。七個字同樣構成景物、事態和情感的交錯復迭。以下,「草綠湖南萬里情」,補充點出嚴士元所去之地。景物不在眼前了,是在詩人想像之中,但也摻雜著遊子遠行和朋友惜別的特殊感情。友人的遠去,自然地激起了詩人心底的無限愁緒;因而他的臨別贈言,聽起來是那樣令人心酸:你這回去湖南,如果有相識的人問起我的消息,你就這樣回答他吧—「青袍今已誤儒生」。這是一句牢騷話。唐代,貞觀四年規定,八品九品官員的官服是青色的。上元元年又規定,八品官員服深青,九品官員服淺青。劉長卿當時大概是八九品的官員,穿的是青色袍服。他認為自己當這一員小官,是很失意的,簡直是耽誤自己的前程了。詩中的「景語」,既有「春寒陰復晴」的水國氣候特徵,又有「細雨濕衣」、「閑花落地」的眼前景象,還有「草綠湖南」的意中之景,幾個層次中,情、景、事同時在讀者眼前出現,寄託了與友人相遇而又別離的複雜情思。詩人的這種手法,是很值得借鑒的。(劉逸生)

420李冶——《寄校書七兄》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余。不知芸閣吏,寂寞竟何如?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因過大雷岸,莫忘幾行書。【賞析】:李冶字季蘭,烏程(今浙江吳興)人,是唐時頗負詩名的女冠(女道士),高仲武《中興間氣集》稱「自鮑昭以下,罕有其倫」。這首詩是寫寄給一位作校書郎(官名,職務是在中央政府做整理圖書工作)的「七兄」的,從其內容可知此人其時當在自烏程赴任所、沿江而上的途中。在五言律體中,此詩算是寫得很別緻的。律詩起句尤難,「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遠,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楊載《詩法家數。律詩要法》)但作者卻只從眼前心境說起,淡到幾乎漫不經意:「無事烏程縣,蹉跎歲月余。」既非興比,又非引事,甚至未點題,更談不上「突兀高遠」,發唱驚挺了。但「無事」加之「蹉跎」,自能寫出百無聊賴的心境,「歲月余」三字除寫時令(歲晚),還兼帶些遲暮之感。兩句直逼出「寂寞」二字,對開啟後文相思之意,也算得是很好的導入。頷聯點出「寂寞」,卻又不是在說自家了。「芸閣」系政府藏書館,「芸閣吏」即校書郎。「不知芸閣吏,寂寞竟何如?」不道自家寂寞清苦,反從七兄方面作想,為他的寂寞而耽憂,是何等體貼,何等多情呢。其實,自己的寂寞是不言而喻的。所以這裡寫法又是推己及人,情味雋永。對於前一聯,承接自然,同時仍是漫不經意,連對仗都不講求,可謂不事雕琢,「不求深遠」。詩寫至此,很象一篇五古的開頭,其徐緩的節奏,固然有助於渲染寂寞無聊的氣氛,以傳相思深情。但對律詩來說,畢竟篇幅及半,進一步發展詩情的餘地不多,詩人將如何措手呢?頸聯一出,上述擔心似乎是完全不必要的。高仲武贊云:「如"遠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車』,蓋五言之佳境也。」這兩句想像七兄行程,上句寫水程,水「遠」舟「浮」,亦即「孤帆遠影碧空盡」也,當是作者回憶或想像中目送七兄征帆的情景。漢代曾以「蓬萊」(神山,傳說仙府秘籍多藏於此)譬「芸閣」,故此稱七兄所乘舟為「仙棹」,這樣寫來,景中又含一層嚮往之情。下句寫陸程,寫「星」曰「寒」,則兼有披星戴月、旅途苦辛等意:「使車」惟「寒星」相伴,更形其寂寞,惹人思念。旅途風光以「寒星」、「遠水」概之,寫景簡淡而意象高遠。由於前四句皆情語,不免有空疏之感,此聯則入景,恰好補救。其對仗天然工緻,既能與前文協調,又能以格律相約制,使全篇給人散而不散的感覺。故二句之妙,又不止境佳而已。從烏程出發,沿江溯行,須經過雷池(在今安徽望江縣)。雷池一稱大雷。劉宋文帝元嘉十六年秋,詩人鮑照受臨川王徵召,由建業赴江州途經此地,寫下了著名的《登大雷岸與妹書》。照妹鮑令暉是女詩人,兄妹有共同的文學愛好,所以他特將旅途所經所見山川風物精心描繪給她,兼有告慰遠思之意。此詩結尾幾乎是信手拈來這個典故,而使詩意大大豐富。「因過大雷岸,莫忘幾行書」,由於這樣的「提示」,便使讀者從蹉跎歲余、遠水仙棹、寒星使車的吟詠聯想到那名篇中關於歲暮旅途的描寫:「渡泝無邊,險徑遊歷,棧石星飯,結荷水宿,旅客貧辛,波路壯闊,始以今日食時,僅及大雷。塗登千里,日逾十晨。嚴霜慘節,悲風斷肌。去親為客,如何如何!」(《登大雷岸與妹書》)從而,更能具體深切地體會到「不知芸閣吏,寂寞竟何如」的淡語中,原來包含深厚的骨肉關切之情。女詩人以令暉自況,借大雷岸作書事,寄兄妹相思之情,用典既精切又自然。「莫忘寄書」的告語,形出己之不能忘情;盼寄書言「幾行」,意重而言輕。凡此種種,都使這個結尾既富於含蘊,又保持開篇就有的不刻意求深、「於有意無意得之」的風韻。這首詩作法不同於五律通常之例。它自不經意寫來,初似散緩,中幅以後,忽入佳境,有愁思之意,而無危苦之詞;至曲終奏雅,韻味無窮,正是「不求深遠,自足雅音」(《唐詩別裁》),堪稱律詩中別具風格的妙品。(周嘯天)


推薦閱讀:

詩詞知識
丙申稿
100首關於夏天的絕美詩詞 | 腹有詩書氣自華
十首詩詞說洞房,情濃意濃盡在不言中!
宋詞《卜運算元·詠梅》如何表現出陸遊內心的糾結?

TAG:詩詞 | 詩詞賞析 | 賞析 | 鑒賞 | 詩詞鑒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