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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菱:李白《將進酒》新考

   《將進酒》是李白膾炙人口的代表作之一,關於它的創作時間,歷來存在異議。有人認為創作於開元年間,有人認為創作於天寶三載之後。詹鍈先生主張後者;但多數學者主張前者。主張前一種說法的學者主要證據是《將進酒》中的一句話:「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對前途仍不失信心,而天寶三載賜金還山後的詩里就沒有這種信心了。所以此詩當是開元年間的作品。」[1]「到了天寶年間……李白……頗有『空老聖明代』之感,他也就再也唱不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調子了。」[2]然而,我們所能見到的敦煌寫本中,「天生我材必有用」卻作「天生吾徒有俊才」。詩人的自負「有俊才」,可以理解為他「斗酒詩百篇」,而因之到處受到社會名流的欣賞、邀約和饋贈,卻並非自信其經世之才必能為世所用。單憑這一句話來斷定《將進酒》創作於開元年間,殊可商榷。「天生我材必有用」,此語到底是出自李白之口,還是出於他人的改動,我們尚需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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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勛初先生指出:「追尋李詩原貌,自當尋找接近作者生活年代的最早記錄。宋刻李詩,不管是蜀刻本《李太白文集》,抑或景宋咸淳本《李翰林集》,因為已經後人之手,上距唐代已遠,所以還不能算是接近李詩原貌的首選材料。」[3]認為敦煌手寫本(三種)以及殷璠《河嶽英靈集》乃是接近李詩原貌的首選材料。今天我們檢點這些版本,不少地方存在異文。希望在對它們的比照分析中確定最能接近《將進酒》原貌的文本。

   敦煌石窟有三種《將進酒》的手抄本,分別為P2544、S2049和P2567。前兩者雖然筆跡不同,但內容極為接近,且都未加題目。從字跡來看,兩種寫本的抄寫者文學素養大抵較低。

   P2544為:

   君不見黃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岸不複迴。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髪,朝下青雲暮成雪。如生得意須盡官,莫使金尊對。天生吾桐有俊才,千金散盡複還來。烹羊宰牛宜為落,迴須一飲三百杯。琴夫子,丹丘生,請君歌一曲,願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起足貴,但願長醉不須腥。故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秦王築城宴平落,鬥酒千千紫歡虐。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註:此處字跡模糊不清)馬,千金裘,詁爾將出好美酒,為汝同歡萬固愁。①

   S2049為:

   君不見黃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岸(註:此處旁邊標有一個表示次序顛倒的符號√)複迴。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髪,朝下青雲暮成雪。如生得意須盡官,莫使金尊對。天生吾桐有俊才,千金散盡複還來。烹羊宰牛宜為落,迴須一飲三百杯。琴夫子,丹丘生,請君歌一曲,願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起足貴,但願長醉不須腥。故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秦王築城宴平落,斗酒十千紫歡虐。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註:此處字跡模糊不清)馬,千金裘,沽爾將出好美酒,為汝同歡萬固愁。

   可以看出,現藏法國的P2544寫本與現藏英國的S2049寫本基本完全一致,只有「詁爾將出」與「沽爾將出」和「斗酒千千」與「斗酒十千」兩處不同(「詁」與「沽、「千」與「十」,皆字形近似而導致書寫之別),因此斷定這兩種抄本同源。由於抄寫者文字水平較低而導致的誤漏如「黃之水」之漏掉「河」;誤衍如「到海岸不復回」之衍出「岸」;聲近而誤如「如(聲近『人』)生」、「盡官(聲近『歡』)」、「吾桐(聲近徒)」等等,比比皆是,但是我們不能因此而否定其校勘價值。

   另一個敦煌寫本P2567,被稱為「唐人選唐詩」殘卷本。1913年,羅振玉據照片影印,收入《鳴沙石室佚書》,題為唐人選唐詩。殘卷錄李昂、王昌齡、孟浩然、丘為、陶翰、李白、高適等人詩作70餘篇,作者均為開元、天寶時人。該本錄李白詩43篇。這個寫本字體工整而清晰,題為《惜罇空》,現書錄於下:

   惜罇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迴。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髪,朝如青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罇空對月。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盃。岑夫子,丹丘生,與君哥一曲,請君為我傾。鐘鼓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古來賢聖皆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殷璠《河嶽英靈集》共收錄李白詩13首,《將進酒》詩亦在其中,詩題即「將進酒」。據考證,該書編成於天寶十二載,現有二卷本和三卷本兩種,今北京圖書館所藏南宋刻本(二卷本),傅璇琮先生認為「是較早的,也是較接近於殷璠自編的本子」[4],該書選錄李白詩13首,《將進酒》詩亦在其中:

   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髪,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歓,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聽。鐘鼓玉帛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賢聖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儘管此「唐人選唐詩」殘卷本(P2567)與P2544、S2049有多處不同,但毋庸置疑,這三種敦煌手寫本在本質上是同源的,因為它們與殷璠《河嶽英靈集》版本相比,則顯然有別,比如它們都是「床頭明鏡」而非「高堂明鏡」;都是「天生吾徒(P2544、S2049作「桐」,乃音誤)有俊才」,而非「天生我材必有用」;都是「請君為我傾」,而非「請君為我聽」;都是「鐘鼓玉帛豈(P2544、S2049作「起」)足貴」,而非「鐘鼓玉帛不足貴」;都是「賢聖皆死盡」,而非「賢聖皆寂寞」……而流傳至今的《將進酒》文本則基本上與殷璠《河嶽英靈集》屬於同一個系統,我們不禁要問,敦煌手寫本與殷璠《河嶽英靈集》本中的《將進酒》一詩,哪個更可靠?

   2

   敦煌本「唐人選唐詩」錄李白詩43首,《河嶽英靈集》錄李白詩13首,兩者有六首選目相同。從其中一些詩歌的標題來看,敦煌本較殷璠本更接近作者原始作品,比如敦煌本「唐人選唐詩」載李白詩《魯中都有小吏逄七郎,攜斗酒雙魚贈余於逆旅,因鱠魚飲酒留詩而去》,而在殷璠《河嶽英靈集》本則變作《酬東都小吏以斗酒雙魚見贈》,前者所涉人物姓名、地點、事件清楚而翔實,後者則顯然經過了人為的加工和簡化。再有敦煌本「唐人選唐詩」載李白詩《山中答俗人問》,到了殷璠《河嶽英靈集》本則為《山中答俗人》,而此詩之寫作緣起正為詩人回答「俗人」之問話:「問余何意棲碧山?」所以,還是前者可信。儘管敦煌本「唐人選唐詩」與殷璠《河嶽英靈集》之成編年代相近(都成書於天寶末年),但畢竟我們今天見到的《河嶽英靈集》至早也是宋刻本,它在刊刻過程中可能經過了宋人的改動。如上面兩首李白詩的題目,改動的痕迹還是頗為明顯的。應該說,敦煌本「唐人選唐詩」更接近詩作原貌。

   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三十卷之《將進酒》文本,從本質上說,與殷璠《河嶽英靈集》所載《將進酒》頗為接近,只是不少地方都載入了異文:

   將進酒一作惜空樽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髪,朝如青絲暮成(一作如)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一作開。又雲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千(一作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進酒君莫停(一作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一作玉帛豈足貴),但願長醉不用醒(一作復)。古來聖賢皆寂寞(一作死盡),唯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一作日)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一作且須沽酒共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敦煌本「唐人選唐詩」中題目作《惜罇空》,這個題目與詩歌內容有著直接聯繫,詩中有:「莫使金罇空對月」、「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句,很顯然,酒興半酣,主人卻因費用不足而提議罷飲,這讓興緻正濃的李白極為惋惜,石激則鳴,人激則靈,正是這一激,剎那間詩人那久積於胸的憤懣與狂傲才火山般噴發出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床頭明鏡悲白髮,朝如青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罇空對月……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與君哥一曲,請君為我傾……徑須沽取對君酌……與爾同銷萬古愁!」可以說,這首驚心動魄的詩篇完全是由「罇空」而引起的。如一直喝得很順暢,直至玉山自倒,詩人或許寫不出這樣的激昂慷慨之作。在李白之前,有《前有一樽酒》的樂府古體流傳,內容都是置酒祝壽之類,如晉代傅玄《前有一樽酒行》:「置酒結此會,主人起行觴。玉樽兩楹間,絲理東西箱。舞袖一何妙,變化窮萬方。賓主齊德量,欣欣樂未央。同享千年壽,朋來會此堂。」敦煌手寫本「唐人選唐詩」殘卷也載有李白之《前有樽酒行二首》(這裡選錄其一):「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淥酒生微波。落花紛紛稍覺多,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磋砣。君起舞,日西夕。當年意氣不肯傾,白髪如絲嘆何益!」李白借古題抒情,青春已逝,暮年忽至,少壯意氣不再,令人徒喚奈何!雖然語氣比不上《惜罇空》之劍拔弩張,但所表現的惜時嘆老的情緒是非常相似的。從此詩中,我們還可以領會到,詩人「傾」的是意氣,而不是「傾耳聽」。筆者認為,富有創造力的李白是完全可能將樂府古題《前有一樽酒》根據實情實景改為《惜罇空》的。至於「將進酒」,的確為漢樂府《鐃歌》18曲之一(這18曲分別為:《朱鷺》、《思悲翁》、《艾如張》、《上之回》、《翁離》、《戰城南》、《巫山高》、《上陵》、《將進酒》、《君馬黃》、《芳樹》、《有所思》、《雉子斑》、《聖人出》、《上邪》、《臨高台》、《遠如期》、《石留》)。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十六卷二云:「《將進酒》,古詞曰:將進酒,乘大白。大略以飲酒放歌為言。宋何承天《將進酒》篇曰:將進酒,慶三朝。備繁禮,薦嘉肴。則言朝會進酒,且以濡首荒志為戒。若梁昭明太子云『洛陽輕薄子』,但敘遊樂飲酒而已。」

   《鐃歌》之《將進酒》,除開首兩句外,歌詞殊不可解:

   將進酒承大白辯加哉詩審博放故歌心所作同陰氣詩悉索使禹良工觀者苦。

   郭茂倩似乎也頗覺該詩費解,遂姑且根據前兩句推測歌詞「大略以飲酒放歌為言」。敦煌手寫本P2567與P2544、S2049文本中皆無「進酒君莫停」之句。殷璠《河嶽英靈集》宋刊本中亦無該句,但後者題目為《將進酒》,是否此題目為宋代刊刻者所加,存疑。

   現在回到詩歌文本進行考察。究竟「床頭明鏡」與「高堂明鏡」哪個出自李白之手?也許有人認為「高堂明鏡」頗有士大夫氣,而「床頭明鏡」則顯得有些閨房氣,其實不然。李白有不少詩歌寫自己深夜的輾轉難眠:「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此乃因鄉愁而不寐;「有時忽惆悵,匡坐至夜分。平明空嘯吒,思欲解世紛。心隨長風去,吹散萬里雲。羞作濟南生,九十誦古文。不然拂劍起,沙漠收奇勛……」此乃因抱負不展而怵惕。詩人因愁苦而不眠,因不眠而「黟然黑者為星星」,古有「一夜愁白頭」之說,故「床頭」兩字自有其深意且更能引發讀者的共鳴。

   究竟「天生吾徒有俊才」與「天生我材必有用」哪個更可靠?勿庸諱言,「天生我材必有用」,乃傳世名句,但凡熟悉李白的讀者,大抵都能脫口而出他的這句招牌式名言。然而,在這裡,我們不禁要問,它出自李白之手,還是經過了宋人刊刻《河嶽英靈集》時的篡改?從用韻來看,詩歌開首兩句之韻腳「來、回(回)」押十灰韻;接下來幾句之韻腳「髪、雪、月」轉為入聲六月、九屑韻;再接下來重新轉為十灰韻:「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我們知道,轉韻有個特點,轉韻的首句總是用韻,是為「逗韻」,像李白的其他名篇如《南陵別兒童入京》、《蜀道難》、《夢遊天姥吟留別》等莫不如此。不獨李白,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白居易的《長恨歌》等,都堪稱「逗韻」之典範佳作。而「天生我材必有用」之「用」字,於此則殊覺突兀,妙於音韻的李白諒不至於如此。因此,「天生吾徒有俊才」應是原貌。

   再看「賢聖皆死盡」與「賢聖皆寂寞」,究竟孰是孰非。從用詞看,自然「死盡」不如「寂寞」更蘊藉雋永,但它卻更能體現李白的狂傲個性與憤激之情。「古來賢聖皆死盡」,說的是從古至今所謂的「賢聖」皆已死絕,詩人所指不獨於「古」,而且更重於今。這當是詩人在仕途上遭遇重大挫折之後的牢騷之語。詩人在朝為翰林供奉,備受攻訐與誹謗,最終被唐明皇「賜金還山」,趕出了朝廷。李白對世道人心、對唐明皇都極度失望,方才道出這句肺腑之言。而「古來賢聖皆寂寞」,相比之下,則表現得未免太超然物外、心平氣和了,這不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能開心顏」的李白的剛直個性。

   3

   因為詩中提到了「岑夫子」、「丹丘生」,我們試考察他與此二人的交往,以此來判斷該詩創作的大致年代。

   李白與元丹丘交情深厚,集中有十多首酬贈元丹丘的詩作,他們的友誼持續了三十年:「弱齡接光景,矯翼攀鴻鸞。投分三十載,榮枯同所歡。」(《秋日煉藥院鑷白髮贈元六林宗》)李白於開元十八年一入長安時,曾與元丹丘有應答之作《以詩代書答元丹丘》:「青鳥海上來,今朝發何處。口銜雲錦字,與我忽飛去。鳥去凌紫煙,書留綺窗前。開緘方一笑,乃是故人傳。故人深相勖,憶我勞心曲。離居在咸陽,三見秦草綠。置書雙袂間,引領不暫閑。長望杳難見,浮雲橫遠山。」從中可見二人感情之深厚與融洽。大約開元二十年左右,元丹丘隱居嵩山,李白《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並序》云:「白久在廬霍,元公近游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岩信頻及,許為主人,欣然適會本意。當冀長往不返,欲便舉家就之,兼書共游,因有此贈。」郭沫若先生在《李白與杜甫》一書中指出,此詩之「詩題和詩序不相應,序只言有意應邀,詩題卻是已經到了山居,題詩壁上。看來,詩題是後人誤加的,詩序即是詩的長題。」所論極是。天寶元年,元丹丘仍在嵩山,正式成為胡紫陽的弟子。是年秋,李白奉詔從南陵啟程入京,元丹丘與此同時也從嵩山進京,他們都得力於玉真公主在唐玄宗面前的推薦:「白久居峨眉,與元丹丘因持盈法師(即玉真公主)達,白亦因之入翰林。」(魏顥《李翰林集序》)進京後,李白做了翰林供奉,元丹丘則做了西京大昭成觀□□□(此三字模糊不清)威儀。天寶三載(744)前後,元丹丘離開了西京大昭成觀,重新隱居嵩山潁陽。不久李白被「賜金還山」,離開了朝廷。名曰「詔許還山」,其實是遭奸人讒陷、被趕出了皇宮。李白為此產生了無可名狀的挫敗感。此時,名門之後、風標脫俗的岑勛慕名尋訪李白,來到元丹丘之嵩潁山居,元丹丘設宴款待,當時正在梁宋漫遊的李白慨然赴約,揮筆寫下傳世名篇《將進酒》。詹鍈先生將《將進酒》、《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送岑征君歸鳴皋山》、《鳴皋歌送岑征君》等詩都繫於天寶四載(745),極有識見。在《鳴皋歌送岑征君》中,李白憤怒譴責「雞聚族以爭食,鳳孤飛而無鄰。蝘蜓嘲龍,魚目混珍;嫫母衣錦,西施負薪」的黑暗現實,聲言:「若使巢由桎梏於軒冕兮,亦奚異於夔龍蹩於風塵!哭何苦而救楚,笑何誇而卻秦?吾誠不能學二子沽名矯節以耀世兮,固將棄天地而遺身!白鷗兮飛來,長與君兮相親。」將岑勛引為知己和同調。在《送岑征君歸鳴皋山》中李白自言:「余亦謝明主,今稱偃蹇臣。登高覽萬古,思與廣成鄰。蹈海寧受賞,還山非問津。西來一搖扇,共拂元規塵。」在《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中,李白描述三人痛飲的情景:「憶君我遠來,我歡方速至。開顏酌美酒,樂極忽成醉。我情既不淺,君意方亦深。相知兩相得,一顧輕千金。且向山客笑,與君論素心。」顯然亦是同時同地之作。

   安旗將《將進酒》與《酬岑勛見尋就元丹丘對酒相待以詩見招》繫於開元二十四年秋天,主要根據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所表現出來的自信,她認為這自信在李白只有於開元之世才有。我們上面考辨文本時已經論述過,此言應是宋人刊刻《河嶽英靈集》時的竄改,因此,不足為憑。另外,李白寫於開元二十二年前後的詩作《贈從兄襄陽少府皓》云:「歸來無產業,生事如轉蓬。一朝烏裘敝,百鎰黃金空。彈劍徒激昂,出門悲路窮。」此時詩人的生活已是十分窘迫,到哪裡去尋那「五花馬」、「千金裘」的氣派呢?這氣派自是源於唐玄宗的「賜金還山」。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敦煌手寫本「唐人選唐詩」所載《惜罇空》乃李白傳世名篇《將進酒》的原始版本,它與我們今天所熟知的這首詩從題目到內容都有許多不同,因為它在流傳過程中經過了編者、刊刻者等人的改動,致力於古典文獻整理的人們,應以敦煌手寫本《唐人選唐詩》所載該詩為準。同時,該詩創作於詩人李白被「詔許還山」之後,亦大抵是可以肯定的。

   注釋:

   ①文中所引用敦煌手寫本(三種)、殷璠《河嶽英靈集》南宋刻本、日本靜嘉堂文庫所藏宋蜀本之《將進酒》文本,為再現其原貌,一律採用繁體字。

  

  

  

   【參考文獻】

   [1]郁賢浩:《李白與元丹丘交遊考》,郁賢浩:《李白叢考》,西安:陝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07頁。

   [2]安旗:《李白研究》,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87年,第141頁。

   [3]周勛初:《李白詩原貌之考索》,《文學遺產》2007年第1期。

   [4]傅璇琮、李珍華:《河嶽英靈集研究》,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1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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