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亞街頭的流浪兒童,靠吃膠水過活,他們有著怎樣的人生?(下篇)

作者介紹

齊林,自由攝影師。2010因工作被派往肯亞常駐。在非洲工作之餘,曾在新華社,中國日報,中國國家地理,攝影之友等平台上發表攝影作品,曾獲國際影藝聯盟綬帶獎。之後想專註於用影像記錄非洲,辭職成為一名自由攝影師,前往紐約國際攝影中心求學,後在西班牙參加戰地攝影師培訓。2016年開啟有關非洲的攝影項目,獲得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研究基金、入選第二十九屆埃迪亞當斯工作坊。2017年,結合個人在非洲的經歷和攝影技巧,出版攝影類書籍《行攝非洲》。

杜風彥,攝影、武術、旅行愛好者,中國文化旅遊攝影協會會員,中國武術協會會員,八卦掌第六代傳人。在2011年放棄高薪職位,決定以騎行的方式穿越亞非大陸。從南寧出發一直騎到南非好望角,歷時2年2個月的時間,途經亞非22國,總里程約3.5萬公里。2016年和攝影師齊林成立團隊「杜齊眼」,專註於非洲紀實影像項目,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希望大家能通過我們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

想更多了解齊、杜二人的朋友,可以移步至他們的微信公眾號「杜齊眼」(ID:ycgker)——用鏡頭傳遞一個真實的非洲。

PS:本文是一篇演講稿,由於全文過長,為閱讀效果考慮,小布將整片文章一分為二,這是下篇。

前景提要:「肯亞街頭流浪兒童」是「杜齊眼」組合在非洲的紀實影像項目之一,追蹤了一群生活在肯亞內羅畢的流浪兒童,他們沒有家也沒有親人在身邊,經常吃睡都在垃圾堆,生存得很艱難,大部分人會吸食一種工業膠水來麻痹神經,以抵禦饑寒。上篇中講述了13歲的Briant的故事,這個男孩自己都吃不飽飯卻養著幾隻流浪狗,只在特別冷或者特別餓的情況下才會吸食膠水,遭受過很多身體和精神上的暴力行為,依賴膠水帶給他的心靈上的慰藉。上篇在這裡

走近肯亞街頭的膠水兒童,他們過著怎樣的人生?(上篇)

下篇將為大家帶來Chris和Peter的故事。

這幫流浪兒童經常睡在垃圾場,夜裡靠燃燒垃圾取暖

希望與失望

這群流浪的孩子們中,Chris的英語最好,他會用好幾國語言打招呼,英語、法語、荷蘭語、日語、中文等,這些都是當年他在上學的時候,學校的志願者教給他的,後來他父親在一次火災中喪生,他母親的腰也扭傷,無法工作,他無錢上學,就來到了街上。

他說他曾經被很多NGO(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非政府組織)救助,在一些學校進進出出很多次。他是孩子們中的明星,因為他曾經上過CBBC(英國廣播公司兒童頻道)的節目,那時的他,還朝氣蓬勃。

Chris對生活抗爭得很厲害,所以受傷也最重,他經常會吸得很high,我們根本無法跟他進行正常交流。

吸食膠水的流浪兒童

他肚子上有一個十字疤痕,他說這是他的紋身。這個紋身是他請求一個大孩子用鐵片給他劃的疤痕,他覺得有了這個十字架,上帝會保佑他。周日的時候,他很想去祈禱,但他進不去教堂,因為門衛嫌他穿得臟,但他仍然特別堅信上帝會保佑他。

得知我從中國來之後,他向我打聽一個香港的志願者,問我認不認識她。因為那個志願者曾經答應他會把他接走,離開這個地方。

我說中國很大,你知道她的名字嗎?他在自己的胳膊上寫下一串英文名字,我表示那不是中文,他卻特別肯定地認為那個就是中文名字,而且很堅定地認為那個志願者會回來,他說他接到了信息,志願者很快就會過來接他走。

為了證實,他借我的手機登陸了他的facebook,給我看那個志願者的照片,並用我的手機發了信息,「hi,I miss you ,when you will come to pick me?」在他發信息的時候,我看到,他原來的聊天記錄中有很多類似的信息,他發這些信息給他認識的所有志願者。這些志願者都記得他,而且給了他回復,他們表示也非常想他,說會再找機會過來看他。

睡夢中的流浪兒童

就在上月末,他在街頭流浪的時候因為中毒住院,在小診所手術後腎臟感染,最終不治身亡,Chris的十字架紋身沒能保護他,那些志願者他也最終沒能等到。

近些年,我們去非洲的志願者越來越多。我想告訴大家,有些時候,我們辦不到的事情,不要作過多的承諾。對我們來說,可能那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但對他們來講,卻是一個希望。希望我們在作出承諾的時候,不要讓他們失望。

夢想和快樂

這幫孩子雖然生活很艱苦,但生命力卻非常頑強,他們每天都非常樂觀地活著,心態也非常好。Peter是這幫孩子的大廚,他每天負責做飯,孩子們也最喜歡他做的飯。早晨在垃圾桶撿東西的時候,Peter會停留在垃圾桶旁邊,看餐館電視上播放的歐洲杯,為自己喜歡的足球隊加油。偶爾垃圾堆能撿到一個破舊的玩具,他都能快樂地玩上幾天。

在市場,Peter會熱情地微笑,跟所有的攤主打招呼,有時候會幫忙收拾一下垃圾,整理一下店鋪,不要求任何回報。

碰到需要幫助的人,他也會上前幫助,在路上,他會幫人停車,幫人跑腿送東西,在垃圾堆幫人找東西。這些,即使沒有回報,他都沒有任何怨言。

相處久了,我們也開始變的熟悉,孩子們看出來我並不富裕,所以他們從來不跟我要錢,甚至連拍攝時提供的早餐和午餐,也開始為我考慮。因為孩子們經常沒飯吃,而且吃的不衛生,所以我們每天請他們吃飯,前提是他們不能吸膠水,第一天,來了18個孩子,第二天,我付了35個孩子的餐費,雖然每個人餐費也就三五元,但我也感受到了壓力。

後來我只能表示提供我所拍攝的這幫孩子的午餐,他們有12個人,列了個名單給我,我每天會多留出三五個名額,但仍然不夠。孩子們多的時候,Peter和其他孩子就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給那些沒飯的孩子,保證所有孩子都能吃到。

十天後,他們好像也看到我的窘迫。有天,幾個孩子們爭吵了很長時間,最終Peter走到我跟前對跟我說,他們不需要吃那麼好的食物,只要吃飽就行,早餐和午餐我不用再給他們買50先令的,30先令或者20先令就可以了,甚至,10先令來一杯茶也可以。

垃圾場是他們玩樂的「好地方」

我剛開始拍攝他們的時候,貧民窟的不少人把他們描述得非常可怕,第一次拍攝,我朋友派了當地的小青年保護我。接觸後我發現,這幫孩子們完全不是他們想像地那樣,並沒有任何威脅性,反倒是這些小青年還會阻礙我的拍攝,當天我就表示不要讓他們再跟著我。

後來有次我和朋友遇到那幫小青年,發現他們幾個正在打架,幾個人都臉紅脖子粗,有點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詢問後才知道,原來那次保護我之後,朋友偷偷給了他們200先令,結果他們分贓不均,引起了糾紛。

我跟這幫孩子們成了朋友後,有些大孩子覺得我拍了他們保護的孩子,來跟我要錢,Peter和其他孩子們站了出來,說我是他們的朋友,他們自願免費讓我拍,那些大孩子也沒有辦法。

後來有次拍攝我被小混混威脅,這幫孩子很怕他們,Peter勸我離開,並告訴我,「這兩天最好不要過來,出來地時候也要小心一些,因為那些混混說要給你們點顏色瞧瞧。不過,請你放心,如果他們真的動手的話,我會保護你的!」

Peter和孩子們會在垃圾堆找到一些紙和筆,沒事的時候,他們會聚在一起,在紙上畫畫、寫字,他們會畫一些讓他們高興的事,講一些他們自己的故事。他們都表示非常希望能回學校讀書。

我在拍攝的時候曾經問過這幫孩子們的夢想,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夢想,Briant想做機械工,Chris是想當公交車司機。Peter告訴我,他的夢想是希望有一天能救助街頭的流浪兒童。

對我來講,這幫孩子是我見到的最有情義、俠義和道義的一幫人。

在我們採訪的過程中,我們發現有很多曾經的流浪兒童得到了救助,他們現在有了新的生活,但他們並沒有忘記這些街頭的兒童,他們會重新回到垃圾堆,勸說這些流浪兒童,讓他們放棄膠水,並希望他們得到救助。

雖然有很多的NGO在以流浪兒童的名義為自己謀利,但還是有很多的NGO在做著慈善工作,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改變流浪兒童。另外我們認識的很多從貧民窟出來的青年人,如貧民窟拳王mike、貧民窟導演ondivow、貧民窟樂隊wakuu music,以及肯亞的很多義工,他們已經在行動,而且進行了很多年,致力於救助這些流浪兒童。

希望幾年後,我們再次前往貧民窟,不再看到叼著膠水瓶的流浪兒童。

從肯亞回來後,我經常會想起他們,也關注著他們的情況,我們走後,他們的基地因為修路被鏟掉了,Peter被關進了收容所,Briant後來失蹤,就在上個月末,活潑可愛的Chris也在醫院去世。

也許,下次再去Kibera(基貝拉,肯亞首都內羅畢的一個貧民窟),不少孩子,已經見不到了。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這樣的故事。當你在為自己是否能有一個大房子而苦惱的時候,很多人還在為自己的下一頓飯擔憂,對他們來講,生存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我們從去年年初開始行走非洲,從早期的尼羅河肖像,到貧民窟故事,再到現在的蘇丹中國工地及撒哈拉淘金故事,我們希望通過自己長時間地行走來記錄非洲的變化。

我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呢?

首先我們都有過非洲生活的經歷,我們喜歡非洲,非洲就像我們的第二故鄉,留下了各種回憶,對於非洲,我們有著豐富的經驗。

其次,我們喜歡做這樣的事,我們都想做些與眾不同的事。現在的非洲國內關注很少,歐美對非洲有很長時間的研究,但大部分都是基於他們的利益和西方的觀點。至今,中國這麼多人,來非洲做研究的人很少。

我們知道,做這件事也非常困難,很少有人能深入到貧民窟行走,很少能有人忍受沙漠中十多天的奔波。但如果我們不去做的話,也許沒有人會去做這件事,對於這段時間的歷史,那就是一段空白,既然我們有能力去做,那我們就去做吧!通過我們的記錄,也許能給非洲留下一點資料,也許會給他們帶來一些細微的變化。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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