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喙》專欄】媽媽，請你別再說了

作者：心理諮詢師　滕美文 來源：新聞晨報

　　講述者：晨晨（化名），30歲

　　晨晨一走進諮詢室，讓我稍稍有些吃驚，因為在電話中事先和她有過通話接觸，得知她剛30歲，大學本科學歷，工作不錯，去年10月剛結婚。可是眼前的晨晨給我的感覺是暮氣沉沉的顏面，稍嫌臃腫的身材，畏畏縮縮的神情，讓人感覺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女孩。而邊上的媽媽卻是紅光滿面，皮膚白凈，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黑髮亮，個子不高，精神氣十足。一走進諮詢室，晨晨就告訴我，今天是為了離婚來的。爸媽希望她離婚，可她不想離，因此媽媽說去聽聽專家怎麼說，就把她帶來了。

　　晨晨未曾開口已經淚流滿面。她瞟了一眼坐在邊上的媽媽說：「我丈夫要離婚，可我不想離，但是我爸媽一定要我離。」剛說了這兩句，邊上的媽媽、這位漂亮、精明、幹練的女企業家，就用手指著晨晨，一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的口吻，朝她大聲吼著：「你醒醒，你的男人是不會要你的，你的男人要的是漂亮的、苗條的、會發嗲的小妖精，他嫌你帶不出去。這種男人我早就看透了，只有你還以為他要你，不肯離。」晨晨無力地反駁道：「可是，當初我不喜歡他，是你逼著我談的，談出感情來了，你又說這個人不好，要我斷。哪有這樣簡單啊？」晨晨的媽毫不示弱地回應道：「是啊，當初是我叫你去談的，可現在證明不好，不好就應該斷掉！」晨晨像一個小女孩一樣，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叫：「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媽媽這樣的話，從表面看是為女兒著急，實際上是在告訴女兒：「你不漂亮，你沒有資格獲得丈夫的愛。」這是對晨晨自尊的毀滅性打擊。聽著自己媽媽那不管不顧刺耳的話，晨晨只有哭的份。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晨晨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我把紙巾遞給她的同時問道：「晨晨，你希望和老師單獨談還是和媽媽一起談？」晨晨低著頭不語。媽媽倒是接翎子了：「好、好，你自己和老師談。」

　　當媽媽離開，晨晨停止了哭泣，微微地抬起了頭，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我從小就是一個乖孩子，我媽媽特別能幹，管我也非常嚴格。讀書時，媽媽不准我早戀，進了大學，我因為沒有住校，所以也沒機會談戀愛。畢業以後，因為工作單位女多男少，加上我性格內向羞怯，長得也不好看，一直到28歲，也沒談過戀愛，那時媽媽才急了。兩年前，媽媽幫我介紹了一位男友，也就是我現在的丈夫。丈夫比我大好多歲，是個生意人。一開始，我覺得自己是個老實人，和油頭滑腦的生意人談不來，不想交往。但是媽媽堅持要我談談。其實男朋友以前談過好幾次戀愛，都沒有談成，有的是沖著他的錢去的，有的不著調，玩玩而已。可能後來他自己年紀也大了，想安定下來，看我為人老實，脾氣溫順，像個過日子的人，於是動了結婚的念頭。而我一沒有經驗，二也聽媽媽的話，就這麼一步步地跟他走了下去，如今我們已經去登記過了，但婚禮還沒辦，因為新家還沒完全弄好。

　　現在的問題就出在這個新家上面。要結婚，自然要有婚房。我家境很好，市中心有房子，郊區還有別墅，原本無論用哪一處做新房都是不錯的，可是我媽媽說，結婚哪有女方出房子的，一般都是男方買房。那時男朋友為了結婚，就下了決心買了房。可在裝修和買傢具的時候，卻與我家發生了許多不愉快。一個月前，記得那次是為了給婚房買傢具，媽媽帶著一大家子親戚一起去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自己的意見，最後挑了一款，談了價格，讓我老公去付錢。當時他沒說什麼，但看得出來不太高興。事後，他抱怨自己沒有得到尊重，明明是他出的錢，結果都沒能插上嘴，還為此埋怨我，說了不少氣話。巧的是，他那時發來抱怨的簡訊恰恰讓我媽看到了，她追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就把他的原話告訴了媽媽。這下讓媽媽氣不打一處來，說：「離婚就離婚，本來你這個老公對你也不好！」爸爸也說：「只要你離了，他買房子的損失我來賠。」

　　我知道爸媽這樣做是愛我，就像我媽說的：「我和你爸一輩子，他沒給過我一分錢，可是你爸為了你一下子拿出50萬，我們這都不是為你好嗎？」可是，這不是我要的愛啊。

　　（聽到這裡，我一方面為晨晨的父母不懂得如何愛女兒而可惜，另一反面，也為她老公為了這麼一件事情反應如此大而奇怪。所以我請晨晨告訴我一些她丈夫的家庭情況。）

　　他的身世也蠻可憐的。父母早年離婚，他跟著媽媽和繼父生活在一起。他媽媽和繼父的感情並不好，所以他小小年紀就出外謀生，在商場上學會了油嘴滑舌、唱歌跳舞、喝酒抽煙。儘管他有一份自己的事業，可是在收入上是不能和我父母比的。因此，他經常說一些不著調的話。有一次媽媽請他來吃飯，他在電話里說：「你家裡又有啥事情要找我了，對嗎？」媽媽聽了以後很不開心，就回他說：「我們只是請你吃飯，沒有什麼事情，也不會求你什麼事。」他聽了氣得把電話摔了，那天也沒來吃飯，弄得我爸媽很生氣。後來，我只能小心翼翼地給雙方賠不是。媽媽知道我跟他道歉後還很不開心，認為我沒有人格，把自己看輕了。

心靈對話

　　我老了，所以不想離婚

　　我：這件事情不是你的錯啊，為什麼你要去賠不是？

　　晨晨：我的丈夫就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孩，任性胡為，如果我也像他一樣賭氣，那他就會一直賭下去，那這個家就完了，我不想失去這個家。再則，我自己沒有覺得他像爸媽講的那麼不堪，他對我的態度也沒有讓我感覺到特別難受，只是爸媽覺得他的態度非常惡劣，品行不好，要我離婚。

　　我：我聽你說過很多次，不想離婚、不想失去這個家。除了對丈夫的感情以外，還有什麼特別的理由讓你害怕失去這份感情的嗎？晨晨：我老了，所以我不想離婚。我：你老了？你才30歲啊。（晨晨聽了我的話把頭低了下去。哦，我忽然明白，她所說的「老了」指的是什麼，她實際上想說自己「不漂亮」,但是這句話太傷她了，實在說不出口。）

　　我：你剛才走進來時我仔細看過你，我覺得你臉上有媽媽的遺傳基因，你的眼線這麼長，如果不是睡眠不好，影響你的精神，你的眼睛一定很大吧？

　　晨晨（微微吃驚）：我眼睛很大嗎？

　　我：是的，你不僅眼睛大，而且一口牙齒非常整齊、白凈。

　　晨晨：是的，可是我的嘴角老往下掛，連我爸爸也說我苦相。

　　我：我這裡有鏡子，你看看，你稍稍把自己的嘴角往上抬一毫米再看看是什麼樣？

　　（鏡子里的晨晨體態豐腴，個子高挑，鵝蛋臉上一雙彎彎的柳眉，雙眼皮的大眼睛，筆挺的鼻子，特別醒目的一口潔白整齊的貝齒，只是整個神情有些萎靡，掩蓋了她的光彩。

　　我陪著她照鏡子，一邊讓她看到一個別人眼中的自己：端莊、賢淑、溫柔、善良。這一個小小的舉措打破了她幾十年的魔咒，她為以往的認知給自己帶來的心靈傷害感到痛惜。看著看著，晨晨忍不住嚎啕大哭。

　　在門外的媽媽走了進來，沒有安慰，只是用高高在上、不屑一顧的語氣說道：「哭啥，為這種男人哭值得嗎？叫你離婚是為你好，有啥好哭的？」）

解碼

　　別用親情要挾孩子

　　從家境、學歷、年齡等情況來看，晨晨各方面條件都優於丈夫，可是她卻如此害怕離婚、害怕丈夫不要她，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一個人應對現實的能力，往往是由潛意識決定的。晨晨從小就是一個乖乖女，父母忙著做生意，根本顧不上她，父母感情不好，經常吵架，她很害怕，常常以為是自己不好引發父母吵架，於是她就拚命地讀書，做一個好孩子、好學生。儘管如此，晨晨還是很自卑。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像媽媽期望的那樣漂亮。在她的潛意識中認為，「丈夫愛不愛你，不是你有多優秀，而是你夠不夠漂亮」。那麼晨晨這個理念是哪裡來的呢？在諮詢室里媽媽對晨晨的指責已經完全複製了家庭互動的一幕：媽媽對晨晨面臨的困惑不是包容、理解、客觀地分析，而是在告訴晨晨：「你不漂亮，所以你丈夫才不要你」。所以，晨晨才會對我說：「我不想離婚，因為我老了。」晨晨不是不明白丈夫的作為是對她的傷害，但深深的自卑讓她無視自己的尊嚴和權利。而晨晨如今和丈夫的互動，實際上也只是複製了原生家庭中她與父母之間的的互動模式，即用自己的委屈求全，來維持家庭的完整。

　　其實，晨晨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面對原生家庭的這種情況，她早就想過辦法試圖改變。大學畢業，她就和媽媽說：「我長大了，希望能搬出去住。」可她媽媽自此每天早上守在她床頭，把早飯做好，看著她吃。面對著這樣的母愛，晨晨後來實在開不了口，她說：「我知道媽媽需要我，可面對眼前豐盛的早餐，我一口也咽不下。」

　　如今丈夫發脾氣，晨晨知道一旦讓家中父母知道，問題就會擴大化。晨晨明白了，以後要和父母有個界限，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但是，僅有晨晨的改變是不夠的，晨晨的父母也必須對自己的作為有個警醒。女兒之所以這樣，和他們的互動模式分不開。如果他們總是在情感上要挾女兒、在自尊上打擊女兒，那麼女兒永遠就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姑娘。如果他們真的想讓晨晨長大，首先就得在情感上放手，然後保護並尊重女兒的感受和意願。尊重晨晨的選擇，讓她自己做決定，千萬不要再以愛的名義管束她，逼著她離婚。相信在父母接納、給與尊重的態度下，晨晨會慢慢長大。

專欄作者簡介

滕美文

中國心理干預協會理事，國家心理督導師，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國際禮儀指導師。

撰有《新聞晨報》「傾訴」專欄，《成才與就業》雜誌「職場禮儀」專欄。

滕美文人生閱歷豐富，富有愛心；數十年來暢遊書海，博觀約取，10年諮詢深得來訪者的認可。在禮儀教育中，言傳身教，樹立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