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原文及譯文

《墨子》【原文】入國〔1〕而不存其士,則亡國矣。見賢而不急,則緩〔2〕其君矣。非賢無急,非士無與慮國。緩賢忘士,而能以其國存者,未曾有也。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3〕;桓公〔4〕去國而霸諸侯;越王勾踐遇吳王之丑而尚攝中國之賢君〔5〕。三子之能達名成功於天下也,皆於其國抑〔6〕而大丑也。太上〔7〕無敗,其次敗而有以成,此之謂用民。【註解】〔1〕入國:治理國家。〔2〕緩:怠慢,耽誤。〔3〕文公:晉文公,名重耳。春秋時晉國的國君。出走:逃亡。〔4〕桓公:齊桓公,名小白。春秋時齊國國君。〔5〕遇:遭遇,遭受。吳王:名夫差。春秋時吳國國君。攝:震懾。〔6〕抑:容忍,忍耐。〔7〕太上:最好的。【譯文】治理國家,如果不體恤愛護有才能的人,那麼國家就會滅亡。看到賢能的人不立即親近,那麼這是對國君的怠慢。沒有賢才就不能應付急難,沒有士人就無法考慮國家大事。怠慢賢才,忘記士人,而能夠使國家長治久安的,從來不會有這樣的事。從前晉文公重耳逃亡國外,而後匡正天下;齊桓公離開國家,而後稱霸於諸侯;越王勾踐遭遇吳王夫差滅國的恥辱,而後成為震懾中原諸侯國的賢君。三人之所以能夠揚名天下,取得成功,都是由於對治理國家能夠忍耐奇恥大辱。最好的是不要失敗,其次失敗了而能夠成功,這叫做善於用人。【原文】吾聞之曰:"非無安居也,我無安心也;非無足〔1〕財也,我無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難而易彼,眾人自易而難彼。君子進不敗〔2〕其志,內〔3〕究其情;雖雜庸民,終無怨心,彼有自信者也。是故為其所難者,必得其所欲焉;未聞為其所欲,而免其所惡者也。是故逼臣〔4〕傷君,諂下傷上。君必有弗弗之臣〔5〕,上必有諮諮之下〔6〕,分議者延延〔7〕,而支苟〔8〕者詻詻,焉可以長生保國。【註解】〔1〕足:充足,滿足。〔2〕敗:衰敗,喪失。〔3〕內:退。〔4〕逼臣:寵愛的臣子。〔5〕弗弗之臣:直言進諫的臣子。〔6〕諮諮(zīzī)之下:敢於爭辯的臣子。〔7〕分議:爭議,議論。延延:不停止。〔8〕支苟:意見分歧。【譯文】我聽說:"不是沒有安定的住所,而是自己沒有安定的心;不是沒有滿足的財物,而是自己沒有滿足的心"。因此,君子自己承擔艱難,將容易的事讓給別人;大多數人自己承擔容易的事,將艱難推給別人。君子受重用時不喪失自己的志向,被貶退時深入自我反省;即使夾雜在一般人之中,最終也無怨恨之心,那是因為君子很自信。因此,去做艱難之事,一定得以實現自己的願望;沒有聽說只做想要做的,而能避免所厭惡的。因此,被寵愛的臣子會傷害國君,諂媚的臣下會傷害君上。國君一定要有直言進諫的臣子,君上必須有敢於爭辯的臣下,議論國事的人不停止,意見分歧的人辯論不休,才可以長久保存國家。【原文】臣下重〔1〕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則喑〔2〕,遠臣則吟〔3〕,怨結於民心。諂諛在側,善議〔4〕障塞,則國危矣。桀紂不以〔5〕其無天下之士邪?殺其身而喪天下。故曰:歸〔6〕國寶,不若獻賢而進士。【註解】〔1〕重:重視,看重。〔2〕喑:沉默。〔3〕吟:感嘆,嘆息。〔4〕善議:正確的建議。〔5〕以:因為。〔6〕歸:通"饋",贈送。【譯文】臣下看重名爵官位而不說話,近旁的臣子就沉默無語,遠方的臣子就感慨嘆息,人民的心中就會產生怨恨。諂諛的臣子在國君身側,正確的建議被堵塞,那麼國家就會危險了。夏桀和商紂王不是因為失去天下的賢士嗎?因而遭到殺身之禍而喪失了天下。所以說:贈送國寶,不如舉薦賢能,接納士人。【原文】今有五錐,此其銛〔1〕,銛者必先挫〔2〕。有五刀,此其錯〔3〕,錯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招木〔4〕近伐,靈龜近灼〔5〕,神蛇近暴〔6〕。是故比干〔7〕之殪,其抗〔8〕也;孟賁〔9〕之殺,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吳起〔10〕之裂,其事也。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長。故曰:太盛難守也。【註解】〔1〕銛(xiān):鋒利。〔2〕挫:受損,折斷。〔3〕錯:磨礪。〔4〕招木:高大的樹木。〔5〕灼:燒。古人用火燒龜甲,依其裂紋占卜。〔6〕暴:同"曝",曝晒。〔7〕比干:商代人,因敢於進諫遭受商紂王殺害。〔8〕抗:剛強,正直。〔9〕孟賁:戰國時衛國勇士,後被秦所殺。〔4〕吳起:戰國時軍事家,因為進行變革,遭到楚國貴族的殺害。【譯文】現在有五把錐子,這一把鋒利,鋒利必定先折斷。有五把刀子,這一把是經過磨礪的,磨礪過的刀子必定先損壞。因此,甘甜的井水容易枯竭,高大的樹木容易受到砍伐,靈異的龜容易受到燒灼,神奇的蛇容易受到曝晒。因此比干之所以被殺害,是由於性格剛直;孟賁之所以被殺害,是由於勇猛過人;西施之所以被沉於水,是由於美貌絕倫;吳起之所以遭受裂刑,是由於進行變革。所以,世上之人很少不死於他的特長,因此說:過於強盛是很難保持的。【原文】故雖有賢君〔1〕,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是故不勝其任而處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勝其爵而處其祿〔2〕令,非此祿之主也。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3〕;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4〕,然可以致君見尊。是故江河不惡〔5〕小谷之滿己也,故能大。聖人者,事無辭也,物無違也,故能為天下器〔6〕。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也;千鎰〔7〕之裘,非一狐之白也。夫惡有同方不取,而取同己者乎?蓋非兼王〔8〕之道也!是故天地不昭昭〔9〕,大水不潦潦〔10〕,大火不燎燎〔11〕,王德不堯堯〔12〕若乃千人之長也,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13〕萬物。是故溪陝者速涸〔14〕,逝〔15〕淺者速竭,墝埆者其地不育。王者淳澤,不出宮中,則不能流〔16〕國矣。【註解】〔1〕賢君:賢明的君主。〔2〕祿:俸祿。〔3〕及高入深:射到高處和遠處。〔4〕難令:難以驅使。〔5〕惡:厭惡。〔6〕器:人材。〔7〕鎰(yì):古代重量單位。二十兩或二十四兩黃金為一鎰。〔8〕兼王:以兼愛而統一天下。〔9〕昭昭:明亮。〔10〕潦潦:水勢盛大的樣子。〔11〕燎燎:火勢盛大的樣子。〔12〕堯堯:德行高尚的樣子。〔13〕覆:覆蓋,包容。〔14〕涸:乾涸。〔15〕逝:河流。〔16〕流:流傳,傳播。【譯文】所以即便有賢明的君主,也不會愛沒有功業的臣子;即便有慈愛的父親,也不會愛沒有用處的兒子。因此,不勝任某事卻處在這樣的位置,不是這個位置的人選;不勝任爵位卻享受俸祿,不是這個祿位的主人。良好的弓難以張開,然而可以射到高處或遠處;良馬難以駕馭,然而可以馱負重物到達遠方;優良的人才難以驅使,卻可以幫助君主並使他受到尊重。因此,江河不厭惡小河流滿自己,所以能稱得上廣大。聖人勇於承擔天下重任,順應事物的天理,所以能成為治理天下的才器。因此,江河之水並非只有一個源流;貴重的皮衣,並非擷取了一隻狐狸的腋下之皮。哪裡有不採納同道之人的意見,而只採納與自己心意相同的人的意見呢?這大概不是以兼愛之道而統一天下吧!因此天地不是長久明亮,大水不是長久盛大,大火不是長久燃燒,王德不會長久高潔。處於千人之上的長官,其為政若正直如箭矢,平直如磨刀石,便不足以包容萬物。因此狹窄的溪流很快乾涸,淺小的河流很快枯竭,貧瘠的土地難以長育五穀。王者有淳厚的恩澤,如不走出宮中,他的恩澤就不能傳遍整個國家。【評析】本篇重點論述了國君知人善任,親近賢才的重要性,認為親近賢才是關係到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並指出國君應當摒棄諂媚之徒,允許臣子提出不同意見,進行廣泛爭辯。只有廣開言路,才能接受善議,以得民心。同時,本篇還認為作為聖人,必須有廣闊的胸懷,善於容物容人,順應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去解決實際問題,以將王者之德從宮中流布民間,遍施天下。墨子修身【原文】君子戰雖有陳〔1〕,而勇為本〔2〕焉;喪雖有禮,而哀為本焉;士雖有學,而行〔3〕為本焉。是故置本不安者,無務〔4〕豐末;近者不親,無務求遠;親戚不附,無務外交;事無終始,無務多業;舉物而暗〔5〕,無務博聞。【註解】〔1〕陳:同"陣"。〔2〕本:本質,根本。〔3〕行:品行,德行。〔4〕無務:不去做。〔5〕暗:暗昧,不明。【譯文】君子作戰雖然有隊形陣法,但勇敢是根本;舉辦喪事雖然有禮節儀式,但哀痛是根本;士人雖然有學問知識,但行為是根本。因此,根本不能樹立牢固,不必去追求枝葉豐茂;近鄰不親善,不要去追求遠處的朋友;連親戚都不依附,不要去從事外交;一件事也不能有終有始,就不必操持多種行業;一種事物也不明白,就不要追求博聞強記。【原文】是故先王之治天下也,必察邇來遠〔1〕,君子察邇而邇修者也。見不修行見毀〔2〕而反之身者也,此以怨省〔3〕而行修矣。譖慝〔4〕之言,無入之耳;批扞〔5〕之聲,無出之口;殺傷人之孩,無存之心。雖有詆訐之民,無所依〔6〕矣。【註解】〔1〕察邇:明察左右。來遠:招徠遠方。來,同"徠"。〔2〕毀:毀謗。〔3〕省:減少。〔4〕譖慝(zèn tè):誣諂詆毀。〔5〕批扞(hàn):批駁漫罵。〔6〕依:憑依。【譯文】因此,先王治理天下,必定明察左右,招徠遠方的人。君子明察左右也必定能達到修行的目的。君子被不具有修行的人所詆毀,卻能反躬自省,這樣別人的怨恨減少,自己的德行得到了修正。誣陷詆毀的話,不入自己的耳朵;批駁謾罵的聲音,不從自己嘴裡說出;殺伐傷害人家孩子的想法,不存在於心中。即使有詆毀攻訐的人,也會無所憑依。【原文】故君子力〔1〕事日強,願欲〔2〕日逾,設壯〔3〕日盛。君子之道也:貧則見〔4〕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四行者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藏於心者,無以竭愛;動於身者,無以竭〔5〕恭;出於口者,無以竭馴。暢之四支〔6〕,接之肌膚,華髮隳顛〔7〕,而猶弗舍〔8〕者,其唯聖人乎!【註解】〔1〕力:努力,儘力。〔2〕願欲:心愿,願望。〔3〕設壯:建樹。〔4〕見:表現,顯示。〔5〕竭:竭盡。〔6〕四支:四肢。支,同。肢"。〔7〕華髮:頭髮蒼白。隳(huī)顛:禿頂。〔8〕弗舍:不捨棄。【譯文】所以君子努力做事,日漸強盛,願望日漸遠大,建樹日漸宏偉。君子的修身之道:貧窮之時顯示出廉潔,富裕之時顯示出道義,對於生者顯示仁愛,對於死者顯示哀痛;這四種德行不能摻有虛假,經常要反省自己。隱藏於心中的是不竭盡的仁愛;言談舉動是不竭盡的恭敬有禮;說出的話永遠那樣合理。這種德行貫穿於身體四肢,滲透了肌膚,直到頭髮花白禿頂,都不會捨棄,大概只有聖人可以做到吧!【原文】志不強者智不達〔1〕,言不信者行不果;據財〔2〕不能以分人者,不足與友;守道不篤〔3〕,遍物〔4〕不博,辯〔5〕是非不察者,不足與游。本不固者末必幾〔6〕,雄而不修者,其後必惰〔7〕,原〔8〕濁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9〕。名不徒生而譽不自長。功成名遂,名譽不可虛假,反之身者也。務言〔10〕而緩行,雖辯必不聽。多力而伐〔11〕功,雖勞必不圖。慧者心辯而不繁說,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譽揚天下。言無務為多而務為智,無務為文〔12〕而務為察。故彼智無察,在身而惰,反其路者也。善〔13〕無主於心者不留,行莫辯於身者不立;名不可簡〔14〕而成也,譽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15〕行者也。思利尋焉,忘名忽焉,可以為士於天下者,未嘗有也。【註解】〔1〕智不達:智力不通達。〔2〕據財:佔有財富。〔3〕篤:篤信,專一。〔4〕遍物:閱歷事物。〔5〕辯:辨別。辯,同"辨"。〔6〕幾:危險。〔7〕惰:怠惰。〔8〕原:同"源",源流。〔9〕耗(hào):失去。〔10〕務言:專註言語。〔11〕伐:誇耀。〔12〕文:文采。〔13〕善:善行。〔14〕簡:簡單,輕易。〔15〕戴:同"載"。【譯文】意志不堅強的人智力不會通達,不遵守信諾的人行動不會實現;佔有財富不能分給別人的,不足以交朋友;守道不堅定的人閱歷事物不廣泛,辨別是非不能明察,不足以與其交遊。根本不堅固枝梢必定危險,強盛時不修行,後來必會怠惰,源流混濁河流就不清澈,行為不守信用名聲必然失去。名聲不會平白無故產生,榮譽不會自己生長。功成名譽自然相隨而至,名譽決不可有絲毫虛假,要進行自身反省。專註於言談而行動遲緩,即使雄辯別人必定不聽。出力多而誇耀自己功勞,即使辛勞別人也必定不取。有智慧的人用心思考而不夸夸其談,出力多而不誇耀功勞,因此名揚天下。言語不要講得太多而要求明智,不要講究文采而要追求明察。所以缺乏智慧又不能明察,自己又懶惰,這是反其道而行之。善行不是出自內心就不會保持,德行不從自己做起就不能樹立;名聲是不可能簡單就成功的,聲譽不可能靠取巧而建立,君子要知行合一。謀求利益,忽視聲名,可以做天下的士人,從來不曾有這樣的事。【評析】本篇闡述了君子立身處世要注意修養,言行合一,才能成為天下百姓的表率。堅決摒棄依靠投機取巧,弄虛作假而建立功名的行為。指出君子之道,即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從內心深處生髮善念善行,並貫穿到自己的實際行動中,直到頭髮花白,甚至於禿頂也不改變對於善行的永恆追求。墨子所染【原文】子墨子見染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1〕,染於黃則黃。所入者〔2〕變,其色亦變;五入必而已則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於許由、伯陽〔3〕,禹染於皋陶、伯益〔4〕,湯染於伊尹、仲虺〔5〕,武王染於太公、周公〔6〕。此四王者所染當〔7〕,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8〕,必稱此四王者。【註解】〔1〕蒼:青色。〔2〕所入者:染料。〔3〕舜:傳說中的古代部落聯盟首領。許由:唐堯時人,不接受堯讓天下,有名的隱士。伯陽:傳說為舜七友之一。〔4〕禹:傳說中繼舜之後的部落聯盟首領,夏朝的創始者。皋陶:舜時任刑法之官。伯益:舜時任牧獵之官。〔5〕湯:商代君主。伊尹:商湯大臣,出身卑微。仲虺(huǐ):商湯大臣。〔6〕武王:周文王之子。太公:姜尚,輔佐周武王伐紂有功。周公:名旦,周武王之弟。〔7〕當:確當,正當。〔8〕顯人:聲名顯赫的人。【譯文】墨子看到染絲時就感嘆說:"織品用青色染料染變成青色,用黃色染料染就變成黃色。隨著染料的變化,織品的顏色也變化;放入五種染料中去染則呈現五種顏色。所以對於染絲不可不慎重"。不只是染絲有這種情況,治理國家也如同染絲一樣。虞舜受到許由、伯陽的感染,夏禹受到皋陶、伯益的感染,商湯受到伊尹、仲虺的感染,周武王受到姜尚、周公旦的的感染。這四位君王所受的感染確當,所以能稱王於天下,立為天子,功績和聲譽充滿天地。只要列舉天下具備仁愛道義和聲名顯赫的人,必然說到這四位君王。【原文】夏桀染於干辛、推哆〔1〕,殷紂染於崇侯、惡來〔2〕,厲王染於厲公長父、榮夷終〔3〕,幽王染於傅公夷、蔡公谷〔4〕。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5〕。舉天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齊桓染於管仲、鮑叔〔6〕,晉文染於舅犯、高偃〔7〕,楚庄染於孫叔、沈尹〔8〕,吳闔閭染於伍員〔9〕、文義,越勾踐染於范蠡、大夫種〔10〕。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於後世。范吉射染於長柳朔、王勝,中行寅染於籍秦、高強,吳夫差染於王孫雒、太宰嚭,智伯搖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染於魏義、偃長,宋康染於唐鞅、佃不禮。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家殘亡,身為刑戮,宗廟破滅,絕無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苛擾者,必稱此六君也。【註解】〔1〕夏桀:夏朝時的暴君。干辛、推哆:夏桀的寵臣。〔2〕殷紂:商朝時的暴君。崇侯、惡來:商紂王的寵臣。〔3〕厲王:周厲王,周朝時的暴君。厲公長父、榮夷終:周厲王的寵臣。〔4〕幽王:周幽王,周朝的暴君。傅公夷、蔡公谷:周幽王的寵臣。〔5〕僇(lù):同"戮",殺害。〔6〕齊桓:齊桓公,春秋五霸之一。管仲:齊桓公的宰相。鮑叔:齊國賢大夫。〔7〕晉文:晉文公,春秋五霸之一。舅犯、高偃:輔佐晉文公的賢大夫。〔8〕楚庄:楚莊王,春秋五霸之一。孫叔:楚國大臣。沈尹:楚國大夫。〔9〕吳闔閭:吳國國君。曾經大敗越國。伍員、文義:春秋時吳國賢大夫。〔10〕越勾踐:越國國君。卧薪嘗膽,最終消滅了吳國。范蠡、大夫種:越王勾踐的謀臣。范吉射:春秋末晉卿范獻子鞅之子,被趙簡子所擊敗。長柳朔、王勝:范吉射的家臣。中行寅:春秋末晉卿中行穆子之子,被趙簡子所擊敗。籍秦、高強:中行寅的家臣。吳夫差:吳國國君,被越王勾踐所滅亡。王孫雒、太宰嚭:吳國大臣。智伯搖:春秋末年為晉六卿勢力最強大者,後被韓、趙、魏三家所滅。智國、張武:智伯搖的家臣。中山尚:春秋時中山國國君,被魏所滅。魏義、偃長:中山國的臣子。宋康:戰國時宋國國君,為齊國所滅。唐鞅、佃不禮:宋國臣子。苛擾:苛刻,騷擾。【譯文】夏桀受到寵臣干辛、推哆的感染,殷紂王受到寵臣崇侯、惡來的感染,周曆王受到厲公長父、榮夷終的感染,周幽王受到寵臣傅公夷、蔡公谷的感染。這四位君王受到姦邪的感染,所以國家殘破,遭受殺身之禍,被天下所詬辱。列舉天下不守道義行為可恥的人,必然說到這四位君王。齊桓公受到賢相管仲、鮑叔的感染,晉文公受到舅犯、高偃的感染,楚莊王受到大臣孫叔、沈尹的感染,吳王闔閭受到伍員、文義的感染,越王勾踐受到賢臣范蠡、大夫種的感染。這五位國君受到感染正當,所以能夠稱霸諸侯,功業聲名傳留後世。范吉射受到家臣長柳朔、王勝的感染,中行寅受到家臣籍秦、高強的感染,吳王夫差受到寵臣王孫雒、太宰嚭的感染,智伯搖受到家臣智國、張武的感染,中山尚受到大臣魏義、偃長的感染,宋康王受到大臣唐鞅、佃不禮的感染。這六位國君所受的感染不正當,所以國家遭到殘破滅亡,自己遭受殺害,祖廟毀滅,後代斷絕,君臣離散,人民逃亡。列舉天下貪婪殘暴苛刻騷擾百姓的人,必然要說到這六位國君。【原文】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以其行理〔1〕也,行理性於染當。故善為君者,勞於論人〔2〕而佚於治官。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意;然國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以不知要〔3〕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當也。【註解】〔1〕行理:做事合乎情理。〔2〕論人:擇人。佚:安逸。〔3〕要:要領,根本。【譯文】大凡國君所以安逸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因為他做事合乎情理,合乎情理又由於受到的感染正確。所以,善於做國君的人,在選擇人才時費盡心思,而在辦理公務方面輕鬆安逸。不善於當國君的人,勞心費神,憂愁操勞,然而國家卻更加危急,自己更加受人詬辱。這六位國君,並非不看重他的國家,愛惜自己身體,而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其中的要領。不了解治理國家的要領,是由於所受的感染不正當。【原文】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1〕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2〕得其理矣,則段干木、禽子、傅說之徒是也〔3〕。其享皆好矜〔4〕奇,創作比周〔5〕,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之徒是也〔6〕。《詩》曰"必擇所堪,必謹所堪"者,此之謂也。【註解】〔1〕謹:謹慎。〔2〕處官:做官。〔3〕段干木:戰國時期著名學者。禽子:墨子的弟子。傅說:商代賢相。〔4〕矜:矜持。〔5〕創作比周:胡作非為,結黨營私。〔6〕子西:春秋時人。易牙、豎刀:齊桓公的寵臣。【譯文】不只是國君受到臣子的感染,士人也會受到別人的感染。他的朋友都喜好仁愛道義,淳厚謹慎,敬畏法令,那麼他的家就會興旺,身體日漸安逸,名聲日漸榮達,做官能恰當處理事情,如段干木、禽子、傅說就是這種人。他的朋友都喜歡矜持魯莽,胡作非為,結黨營私,那麼他的家就日漸損傷,身體處於危難,名聲日漸受到詬辱,做官不能恰當處理事情,如子西、易牙、豎刀就是這種人。《詩》說:"必定要選擇染料,必定謹慎對待染料"。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評析】本篇著重強調了擇人識人的重要性。無論是國君還是有才能的士人,都會受到周圍人的影響,即"所染"。左右之人言行講究仁義規範,則所染正當;左右之人諂諛奉承,陰險奸詐,則所染不當。歷史上大凡賢能的國君,其周圍必定有一批賢臣良相;大凡暴君,其周圍必定有一批姦邪之徒。墨子法儀【原文】子墨子曰: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1〕,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雖至士之為將相者,皆有法。雖至百工〔2〕從事者,亦皆有法。百工為方以矩,為圓以規,直以繩,正以縣〔3〕,平以水。無〔4〕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為法。巧者能中〔5〕之,不巧者雖不能中,放依〔6〕以從事,猶逾己。故百工從事,皆有法所度。【註解】〔1〕法儀:法度準則。〔2〕百工:各行各業。〔3〕縣:通"懸",測定垂直的工具。〔4〕無:無論。〔5〕中:合乎。〔6〕放依:仿照。【譯文】墨子說:天下人做事,不可以沒有法度準則,沒有法度準則而能把事情做成的是沒有的。即使做了將相的有才能的人,也都有一定的法度。即使各行各業的工匠,也都有一定的法度。工匠用矩尺來測定方形,用圓規來測定圓形,用繩墨來測定直線,用懸錘來測定是否垂直,用水平器測定平面。無論巧匠還是一般的工匠,都以這五種用具做為法度。巧匠能做到合乎法度,一般的工匠即使不能合乎法度,只要仿照著工具去做,就勝過自己了。所以,各行各業做工的人,必須有法度可依。【原文】今大者治天下,其次治大國,而無法所度,此不若百工辯〔1〕也。然則奚以為治法而可?當〔2〕皆法其父母,奚若?天下之為父母者眾,而仁者寡。若皆法其父母,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為法。當皆法其學〔3〕,奚若?天下之為學者眾,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學,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為法。當皆法其君,奚若?天下之為君者眾,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君,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為法。故父母、學、君三者,莫可以為治法。【註解】〔1〕辯:明辨。〔2〕當:倘若,如果。〔3〕學:學長,老師。【譯文】現在大到治理天下,其次治理大國,倘若沒有法度可依據,這還不如各行各業的工匠能夠明辨事理。然而用什麼做法度可以呢?倘若效法父母怎麼樣呢?天下做父母的人太多了,但是具有仁義的人少,如果都效法父母,這種法度是不仁義的。法度缺少仁義,不可以做為法度。倘若效法老師怎麼樣呢?天下當老師的人太多了,但是具備仁德的人少,如果都效法老師,這種法度是不仁義的。法度缺少仁義,不可以做為法度。倘若都效法國君怎麼樣呢?天下做國君的人多,但是具有仁義的人少,如果都效法國君,這種法度是不仁義的。法度缺乏仁義,不可以做為法度。所以父母、老師、國君,不能做為治國的法度。【原文】然則奚以為治法而可?故曰:莫若法天〔1〕。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聖王法之。既以天為法,動作有為,必度〔2〕於天。天之所欲則為之,天所不欲則止。然而天何欲何惡者也?天必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3〕也。奚以知天之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以其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奚以知天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4〕之也。【註解】〔1〕法天:以天為準則法度。〔2〕度:揣度。〔3〕賊:殘害。〔4〕食:同"飼",供養。【譯文】然而用什麼來做為治國的法度可以呢?所以說,不如效法上天。天的德行廣大而無私,它廣施厚澤而不以德自居,它帶給人類光明長久不衰竭,所以聖王效法天。既然把天做為法度,那麼行動作為,必須揣度天意。天所希望的就去做,天所不希望的就不去做。然而,天希望什麼厭惡什麼呢?天肯定希望人們相愛相利,而不希望人們相互厭惡相互殘害。怎麼知道天想讓人們相愛相利,而不希望人們相互厭惡相互殘害呢?因為天對於人類兼相愛、兼相利。怎麼知道天對於人類兼相愛、兼相利呢?因為天普遍擁有人類,普遍供養給人們食物。【原文】今天下無大小國,皆天之邑〔1〕也。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此以〔2〕莫不芻牛羊,豢犬豬,潔為酒醴粢盛〔3〕,以敬事天。此不為兼而有之、兼而食之邪?天苟兼而有食之,夫奚說以不欲人之相愛相利也?故曰:愛人利人者,天必福〔4〕之;惡人賊人者,天必禍之。曰:殺不辜者,得不祥焉。夫奚說人為其相殺而天與禍乎?是以知天欲人相愛相利,而不欲人相惡相賊也。【註解】〔1〕邑:屬國。〔2〕此以:因此。〔3〕盛:祭禮的器皿。〔4〕福:福佑,降福。【譯文】現在天下無論大國小國,都是天的屬國。人無論年幼年長,富貴貧賤,都是天的臣民。因此,人們沒有不餵養牛、羊、犬、豬,準備潔凈的酒食器皿,用來恭敬地侍奉上天。這不是說明了人們為天兼有而天又供養了人嗎?天如果兼有人並供養了人,怎麼能說天不希望人們相愛相利呢?所以說,愛人利人的人,天必然福佑他,厭惡人害人的人,天必然降禍於他。殺害無辜的人,必然會帶來不祥。為什麼說人們互相殘殺天就要降禍呢?因為天希望人們相愛相利,而不希望人們相厭惡相殘害。【原文】昔之聖王禹湯文武,兼愛天下之百姓,率〔1〕以尊天事鬼。其利人多,故天福之,使立為天子,天下諸侯,皆賓〔2〕事之。暴王桀紂幽厲,兼惡天下之百姓,率以詬〔3〕天侮鬼。其賊人多,故天禍之,使遂〔4〕失其國家,身死為謬於天下,後世子孫毀之,至今不息。故為不善以得禍者,桀紂幽厲是也。愛人利人以得福者,禹湯文武是也。愛人利人以得福者,有矣!惡人賊人以得禍者,亦有矣!【註解】〔1〕率:率領。〔2〕賓:恭敬。〔3〕詬:咒罵。〔4〕遂:通"墜",失去。【譯文】從前聖王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兼愛天下的百姓,率領他們尊崇上天,侍奉鬼神。他們帶給人們許多利益,所以天賜福給他們,將他們立為天子,天下的諸侯都恭敬地侍奉他們。暴王夏桀、商紂、周幽王、周厲王,厭惡天下百姓,率領他們咒罵上天,侮辱鬼神,他們殘害了許多百姓,所以上天降禍於他們,使他們失去了國家,被天下人所殺死,後代的子孫們咒罵他們,至今不絕。所以做壞事而得到災禍的,夏桀、商紂王、周幽王、周厲王是這類人。愛人利人而得到上天賜福的,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是這類人。愛人利人而得到賜福的人是有的,厭惡人殘害人而得到災禍的人,也是有的。【評析】本篇闡述了治理天下必須有法可依,以天為法。指出以父母、老師、國君為法都是靠不住的,與仁愛道義背道而馳。文中列舉了敬天事天愛人利人的古代賢君和詬天咒天厭惡人民的古代暴君,用他們不同的命運結局,雄辯地論證了天子和國君必須愛人利人,並以此做為治理國家的法度準則。墨子七患【原文】子墨子曰:國有七患〔1〕。七患者何?城郭溝池不可守而治宮室,一患也;邊國〔2〕至境,四鄰莫救,二患也;先盡民力無用之功,賞賜無能之人,民力盡於無用,財寶虛〔3〕於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祿,游者愛佼〔4〕,君修法討臣,臣懾而不敢拂〔5〕,四患也;君自以為聖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種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賞賜不能喜,誅罰不能威〔6〕,七患也。以七患居國,必無社稷;以七患守城,敵至國傾。七患之所當〔7〕,國必有殃。【註解】〔1〕患:禍患。〔2〕邊國:敵國。邊,應為"敵"。〔3〕虛:空虛。〔4〕佼:交往。〔5〕拂:違背。〔6〕威:威嚇。〔7〕當:存在。【譯文】墨子說,國家有七種禍患。這七種禍患是什麼呢?城郭和護城河不能守護,卻整治宮廷居室,這是第一種禍患;敵對的國家侵犯到境內,周圍的國家不救援,這是第二種禍患;先耗盡民力做無用的事情,賞賜那些沒有才能的人,民力在無用的事情上耗盡,財寶因招待賓客而空虛,這是第三種禍患;為官的人只愛俸祿,交遊的人愛交友,國君修正法度討伐臣子,臣子害怕而不敢違背,這是第四種禍患;國君自以為聖明智慧而不過問國事,自以為國家安定強盛而不做守護儲備,鄰國有所圖謀而國君不知戒備,這是第五種禍患;國君所信任的人不忠心,對國君忠心的人不被信任,這是第六種禍患;國內儲備的五穀不足以供養百姓,大臣不能盡職,國君的賞賜不能使人喜歡,誅殺懲罰不能起到威嚇的作用,這是第七種禍患。這七種禍患存在於國家之內,必定失去社稷江山;用它們來護城牆,敵軍來到國家就會滅亡。七種禍患存在,國家必然會遭殃。【原文】凡五穀者,民之所仰〔1〕也,君之所以為養也。故民無仰,則君無養;民無食,則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務也,地不可不力〔2〕也,用不可不節也。五穀盡收,則五味盡御於主,不盡收則不盡御。一谷不收謂之饉〔3〕,二谷不收謂之旱,三谷不收謂之凶,四谷不收謂之饋〔4〕,五穀不收謂之飢。歲饉,則仕者大夫以下皆損〔5〕祿五分之一;旱,則損五分之二;凶,則損五分之三;饋,則損五分之四;飢,則盡無祿,稟食〔6〕而已矣。故凶飢存乎國,人君徹〔7〕鼎食五分之三,大夫徹縣,士不入學,君朝之衣不革制;諸侯之客,四鄰之使,雍飧〔8〕而不盛;徹驂騑,塗〔9〕不芸,馬不良粟,婢妾不衣帛,此告不足之至也。【註解】〔1〕仰:仰仗,依賴。〔2〕力:儘力。〔3〕饉:歉收。〔4〕饋:通"匱",匱乏。〔5〕損:減少。〔6〕稟食:供養。〔7〕徹:同"撤",搬去。〔8〕雍飧:早餐和晚餐。〔9〕塗:道路。【譯文】大凡五穀是人民的生活依賴,國君的供養。所以人民沒有仰仗,則國君不能供養;人民沒有食物,就不可侍奉國君。所以不可不務必抓糧食生產,不可不儘力耕作土地,不可不節省用度。五穀豐收,那麼國君就能嘗盡五味,不豐收就不能嘗盡。一谷不收叫做饉,二谷不收叫做旱,三谷不收叫做凶,四谷不收叫做匱乏,五穀不收叫做饑荒。發生歲饉,作官的自大夫以下都減去五分之一俸祿;發生歲旱,就減少五分之二俸祿;發生歲凶,就減少五分之三俸祿;發生歲匱,就減少五分之四俸祿;發生歲飢,就失去俸祿,只能供給糧食而已。所以國家發生凶飢之災,國君就要撤去五分之三的食物,大夫撤去懸掛的樂器,讀書人不能入學讀書,國君的朝服即使破舊也不能重做;來自諸侯國的客人、鄰國的使節,早晚餐都不豐盛;駕車時減除了驂騑馬,道路不能修整,馬吃不到糧食,婢女侍妾穿不上絲織衣服,這表明財物不足已到了極點。【原文】今有負其子而汲〔1〕者,隊〔2〕其子於井中,其母必從而道〔3〕之。今歲凶,民飢,道餓,此疚重於隊其子,其可無察邪!故時年歲善,則民仁且良;時年歲凶,則民吝且惡。夫民何常此之有!為者疾〔4〕,食者眾,則歲無豐。故曰:財不足則反之時,食不足則反之用。故先民以時生財,固本〔5〕而用財,則財足。故雖上世之聖王,豈能使五穀常收而旱水不至哉!然而無凍餓之民者,何也?其力時急而自養儉也。故《夏書》曰:"禹七年水"。"《殷書》曰:"湯五年旱"。此其離〔6〕凶飢甚矣,然而民不凍餓者,何也?其生財密,其用之節也。【註解】〔1〕汲:從井裡打水。〔2〕隊:同"墜",墜落。〔3〕道:同"導",導引,拉。〔4〕疾:當為"寡"。〔5〕固本:穩固根本。〔6〕離:通"罹",遭遇。【譯文】現在有人背著兒子從井內打水,孩子掉到井裡,他的母親必然設法把孩子拉上來。現在逢上歉收年份,人民飢餓,道路上有餓民,這比孩子掉到井裡更加嚴重,怎麼能夠不明察呢?所以當年收成好,人民就仁愛善良;當年收成不好,人民就吝嗇兇惡。人民怎麼會經常這樣呢?務農的人少,吃飯的人多,年歲就不會豐收。所以說,財物不充足,就要反省是否依照農時,糧食不充足就要反省如何食用。所以,從前的人民依照農時生產財物,穩固根本而使用財物,那麼財物就充足。所以,即使遠古的聖賢的君主,豈能使五穀經常豐收而不發生水旱災害?然而那時沒有挨凍挨餓的百姓,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努力按農時生產而且每個人都很節儉。所以《夏書》說:"夏禹時七年發生水災"。《殷書》說:"商湯時五年發生旱災"。他們遭遇的饑荒情況更加嚴重,然而百姓不致挨凍挨餓,原因是什麼呢?那是由於他們生產的財物豐足,而使用時又很節儉。【原文】故倉無備粟,不可以待〔1〕凶飢;庫無備兵,雖有義不能征無義;城郭不備全,不可以自守;心無備慮,不可以應卒〔2〕。是若慶忌無去之心,不能輕出。夫桀無待湯之備,故放〔3〕;紂無待武之備,故殺。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皆滅亡於百里之君〔4〕者,何也?有富貴而不為備也。故備者,國之重也。食者,國之寶也;兵者,國之爪〔5〕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國之具也。【註解】〔1〕待:對待,應付。〔2〕應卒:對付突然事件。卒,通"猝"。〔3〕放:放逐,流放。〔4〕百里之君:小諸侯國的國君。〔5〕爪:爪牙。【譯文】所以倉庫里沒有儲備穀物,不可以應付饑荒之年;兵庫不準備兵器,即使站在正義的一方也無法征討無義之人;城郭防守不完全,不能守護自己;心裡不考慮防備,不可應付突發事件。這如同慶忌沒有離開衛國之心不能輕易出動一樣。夏桀沒有應付商湯的儲備,所以被放逐;商紂王沒有應付周武王的儲備,所以自己被殺害。夏桀和商紂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都被諸侯小國所滅亡,為什麼呢?是因為擁有富貴都不進行守備。所以,守備是國家的大事。食物是國家的寶貝,兵器是國家的爪牙,城郭是守護自身的保障。這三者是國家應當具備的。【原文】故曰:以其極賞〔1〕,以賜無功;虛其府庫,以備車馬、衣裘、奇怪〔2〕;苦其役徒,以治宮室觀樂;死又厚為棺槨,多為衣裘。生時治〔3〕台榭,死又修墳墓。故民苦於外,府庫單〔4〕於內,上不厭其樂,下不堪其苦。故國離〔5〕寇敵則傷,民見〔6〕凶飢則亡,此皆備不具之罪也。且夫食者,聖人之所寶也。故《周書》曰:"國無三年之食者,國非其國也;家無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此之謂國備〔7〕。【註解】〔1〕極賞:最高獎賞。〔2〕奇怪:奇異寶物。〔3〕治:整治,修造。〔4〕單:通"殫",用盡。〔5〕離:同"罹",遭遇。〔6〕見:遭受。〔7〕國備:國家儲備。【譯文】所以說,以最高的獎賞賜給無功之人;使國庫空虛以準備車馬、衣服、奇異物品;役使人勞苦用以整修宮室和觀賞娛樂;人死之後又厚做棺材,多做衣服;活著時修造歌台舞榭,死了後又修造墳墓——所以,人民在外勞苦,國家倉庫卻被內部耗盡,君上不厭倦尋歡作樂,百姓不堪忍受痛苦。所以國家遭到敵寇侵犯就會失敗,人民遭受饑荒之年就會死亡,這都是不儲備的罪過啊。況且食物是聖人所看重的,所以《周書》說:"國家不儲備三年的糧食,那麼國家就不是他的國家了;家庭不儲備三年的糧食,兒子也就不是他的兒子了"。這叫做國家的儲備。【評析】本篇指出了國家所面臨的七種禍患,即:不修建城池而整治宮室,外交失敗鄰國坐視不救,耗盡民力虛於待客,臣子畏懼不敢向君主上諫,君主昏庸不理國事,姦邪受寵忠臣遭忌,財物匱乏賞賜不明。說明必須重視糧食生產和財物的儲備,這是國家安定富強的根本,否則國家便會面臨滅亡的危險。墨子三辯添加到書籤【原文】程繁〔1〕問於子墨子曰:"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昔諸侯倦於聽治〔2〕,息〔3〕於鐘鼓之樂;士大夫倦於聽治,息於竽瑟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斂、冬藏,息於瓴缶〔4〕之樂。今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5〕,弓張而不弛,無乃〔6〕非有血氣者之所能至邪!"子墨子曰:"昔者堯舜有茅茨〔7〕者,且以為禮,且以為樂。湯放桀於大水,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護》,又修《九招》。武王勝殷殺紂,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日《騶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也"。【註解】〔1〕程繁:當時的一位士人。〔2〕倦:疲倦。治:政治,政務。〔3〕息:歇息。〔4〕瓴缶:瓦制樂器。〔5〕稅:同"脫",解脫。〔6〕無乃:恐怕。〔7〕茅茨:茅草屋。【譯文】程繁問墨子說:"你說聖王不欣賞音樂。從前諸侯從事政務疲倦時,在鐘鼓的音樂中休息;士大夫處理政事時疲倦,在竽和瑟的音樂中休息;農民春天耕種,夏天鋤地,秋天收穫,冬天收藏,疲倦時在瓦盆的音樂中休息。現在你說聖王不欣賞音樂,這好比馬駕車而不解脫韁繩歇息,張開了弓而不鬆弛,恐怕不是有血氣的人所能做到的"。墨子說:"從前堯舜住著茅草屋,況且講究禮儀,並製作樂曲。商湯把夏桀放到大水,佔有整個天下自立為君王,事業成就,功名建立,沒有大的後患,繼承先王的音樂,又親自製作樂曲,叫做《護》,又修訂《九招》。周武王戰勝殷商,殺死紂王,佔有整個天下自己立為君王,事業成就,功名建立,沒有大的後患,繼承先王的音樂,又親自製作樂曲,叫做《象》。周成王繼承先王的音樂,又親自作樂曲,叫做《騶虞》。周成王治理天下,不如周武王;周武王治理天下,不如商湯;商湯治理天下,不如堯舜。所以音樂越繁盛,治理天下越差。從這一點來看,音樂不是用來治理天下的"。【原文】程繁曰:"子曰聖王無樂。此亦樂已,若之何其謂聖王無樂也?"子墨子曰:"聖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飢而食之者智也,因為無智矣。今聖王有樂而少,此亦無也"。【譯文】程繁說:"您說聖王沒有音樂,可是以上這些也是音樂呀,怎麼可以說聖王沒有音樂呢?"墨子答道:"我所說的聖王沒有音樂,是就有樂和無樂兩種情形的多寡而言的。比如飲食,有益於人,餓了就吃飯的人是聰明的,(若人人都知道餓了就吃,也就無所謂聰明了)雖有智慧,也是沒有智慧了。如今聖王有音樂的情形很少,也就相當於沒有音樂了"。【評析】本篇通過程繁和墨子的辯論,闡述了聖王對待音樂的態度,即:只是適當欣賞而已,如果過於繁瑣就不適宜了。墨子認為,國君就應把心思用在治理天下上,而不是追求耳目之欲。這說明在當時,音樂不僅存在於宮中和民間,而且比較普及。墨子尚賢上【原文】子墨子言曰:今者〔1〕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皆欲國家之富,人民之眾,刑政之治〔2〕。然而不得富而得貧,不得眾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亂,則是本〔3〕失其所欲,得其所惡。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以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不能以尚〔4〕賢事能為政也。是故國有賢良之士眾,則國家之治厚〔5〕;賢良之士寡,則國家之治薄〔6〕。故大人之務,將〔7〕在於眾賢而已。【註解】〔1〕今者:今天,現在。〔2〕治:治理。〔3〕本:根本,完全。〔4〕尚:尊崇,注重。〔5〕厚:強盛。〔6〕薄:弱小。〔7〕將:應當。【譯文】墨子說:現在王公大人治理國家,都希望國家富強,百姓眾多,刑事政務整肅治理。然而,國家不富裕卻貧窮,人口不增多卻減少,不能得到治理卻出現混亂,這就從根本上失去了他們所希望的,得到了所厭惡的。這是什麼原因呢?墨子說:這是因為王公大人治理國家,不能尊重賢才,任用能人。所以,國家有許多優秀的士人,那麼國家的治理就強盛;優秀的士人少,那麼國家的治理就薄弱。所以王公大人的任務,就是要增加賢能之人而已。【原文】曰:然則眾賢〔1〕之術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射御〔2〕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後國之善射御之士,將可得而眾也。況又有賢良之士,厚〔3〕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者乎!此固〔4〕國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後國之良士,亦將可得而眾也。【註解】〔1〕眾賢:使賢才增多。〔2〕射御:射箭駕車。〔3〕厚:高尚。〔4〕固:本來。【譯文】有人說:然而增加賢才的辦法是什麼呢?墨子說:比如想增加國內善於射箭駕車的人,必須先使他們富貴、敬重他們、讚揚他們,然後國內的善於射箭駕車的人,將可以增加很多。況且又有賢良的士人,德行高尚,善於言談,廣知道術!這本來是國家的珍寶,社稷的輔佐,也必須使他們富裕、尊貴、被敬重、被讚譽,然後,國家的優良士人,也將變得眾多。【原文】是故古者聖王之為政也,言曰:"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親,不義不近"。是以國之富貴人聞之,皆退而謀〔1〕曰:"始我所恃〔2〕者,富貴也。今上舉義不辟〔3〕貧賤,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親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親也。今上舉義不辟疏〔4〕,然則我不可不為義"。近者聞之,亦退而謀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舉義不避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遠者聞之,亦退而謀曰:"我始以遠為無恃,今上舉義不避遠,然則我不可不為義"。逮至遠鄙郊外之臣〔5〕、門庭庶子、國中之眾、四鄙之萌人〔6〕聞之,皆競為義。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術〔7〕也。譬之富者,有高牆深宮,牆立既〔8〕,謹上為鑿一門。有盜入,闔〔9〕其自入而求之,盜其無自出。是其故何也?則上得要也。【註解】〔1〕謀:商量。〔2〕恃:仗恃,憑藉。〔3〕辟:通"避",避開。〔4〕疏:疏遠,陌生。〔5〕逮至:直到,等到。遠鄙:偏遠之地。〔6〕萌人:百姓。〔7〕術:方法。〔8〕牆立既:牆已經建完。〔9〕闔:關閉。【譯文】所以,古代聖王管理國家政務,說道:"不義的人不能富裕,不義的人不能尊貴,不義的人不能親近,不義的人不能交往"。因此,國內的富貴之人聽到後,都退下來商量說:"當初我們依賴的是富貴,今天君主治理國家不避開貧賤之人,因此我不可不行仁義"。親近的人聽到後,也退下來商量說:"當初我們依賴的是關係親密,現在君主治理國家不避開疏遠的人,因此我不可不行仁義"。遠處的人聽到後,也退下來商量說:"當初我因為遙遠而無所依仗,現在君主治理國家不避開遠處,因此我不可不行仁義"。直到荒遠偏僻的臣子、子侄、國中百姓、四周的百姓聽到後,都競相實行仁義之事。這是什麼原因呢?答道:君上所以使用臣子是一種方法,臣下所以侍奉君上也是一種方法。比如富人,建有高牆深院,牆建完後,僅在牆上開一道門。有強盜進入,關閉了大門而尋找,強盜就沒有出路。這是什麼原因呢?是由於抓住了要害。【原文】故古者聖王之為政,列德〔1〕而尚賢。雖在農與工肆〔2〕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則民弗敬;蓄祿〔3〕不厚,則民不信;政令不斷,則民不畏。舉三者授乏賢著,非為賢賜也,欲其事之成。故當是時,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勞殿賞〔4〕,量功而分祿。故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舉公義,辟〔5〕私怨,此若言之謂也。【註解】〔1〕列德:為德者安排職位。〔2〕工肆:各行各業。〔3〕蓄祿:享有俸祿。〔4〕殿賞:決定賞賜。〔5〕辟:避開,消解。【譯文】所以古代的聖王處理政務,給有仁德者職位,尊崇賢才。即便從事農業和各行各業之人,只要有才能就任用,給予較高的爵位,給予較厚的俸祿,任用他們處理事務,給於決斷的旨令。說道:爵位不高,那麼百姓不尊敬;俸祿不厚,那麼百姓不信任,政令不能自行決斷,那麼百姓不敬畏。將這三者授予賢者,不單是為了賞賜他們,希望他們事業成功。所以在那時,以德行安排職位,以官職安排事務,以辛勞確定賞賜的多少,根據功勞大小分配俸祿。所以,官員沒有永久富貴,百姓不會終身貧賤。有才能則被推舉,無才能則離開職位。推舉有公心、行仁義的人,避開個人恩怨,就是說的這些事。【原文】故古者堯舉舜於服澤之陽〔1〕,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於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湯舉伊尹於庖廚〔2〕之中,授之政,其謀得〔3〕。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罝罔〔4〕之中,授之政,西土服。故當是時,雖在於厚祿尊位之臣,莫不敬懼而施〔5〕;雖在農與工肆之人,莫不競勸〔6〕而尚德。故士者,所以為輔相承嗣〔7〕也。故得士則謀不困〔8〕,體不勞,名立而功成,美章〔9〕而惡不生,則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10〕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註解】〔1〕陽:山的南邊或水的北邊。〔2〕庖廚:廚房。〔3〕謀得:謀略成功。〔4〕罝罔:狩獵工具。〔5〕施:施行。〔6〕勸:相互勸勉。〔7〕承嗣:繼承人。〔8〕困:窮困,受困。〔9〕章:同"彰",彰顯。〔10〕尚:倘若。【譯文】所以古代堯王在服澤的北邊舉薦了舜,將國家政務授予他,天下太平。夏禹在陰方舉薦了伯益,將國家政務授予他,九州統一。商湯在廚房之中舉薦了伊尹,將國家政務授給他,謀略成功。周文王在捕獵者中間選用了閎夭、泰顛,將國家政務授予他們,西方小國歸服了。所以在當時,雖然身處於具有厚祿尊位的臣子,沒有不敬畏地施行仁義的;即使農民和其他行業的人,也沒有不競相規勸而崇尚德行的。所以,士人都是用以擔任輔佐大臣和繼承人的。所以得到士人則謀略不會受困,身體不勞損,聲名遠揚而功業建立,美好的品行彰顯而不產生邪惡,這是由於得到士人的緣故。所以墨子說:得志,賢士不可不選用;不得志,賢士不可不選用。倘若希望繼承堯、舜、禹、湯的事業,將不可不尊崇賢能的人。尊崇賢者,是政治的根本。【評析】本篇主要闡述了治理國家尊崇賢能,選舉賢能,任用賢能的重要性。古代聖王治理國家,採取"不義不富,不義不貴,不義不近"的原則,舉賢不避親,舉賢不避遠,舉賢不避疏,把德行和才能作為任用官員的標準,授予他們職務和處理政務的權力,能者上,無能者下,這種原則對於今天仍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墨子尚賢中【原文】子墨子言曰:今王公大人之君〔1〕人民、主〔2〕社稷、治國家,欲修保〔3〕而勿失,故〔4〕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何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曰:自〔5〕貴且智者為政乎愚且賤者則治,自愚且賤者為政乎貴且智者則亂。是以知尚賢之為政本也。【註解】〔1〕君:統治。〔2〕主:主宰。〔3〕修保:長期保持。〔4〕故:當作"胡",為什麼。〔5〕自:由。【譯文】墨子說:現在王公大人統治人民,主持社稷,治理國家,想要長久保持而不失去,為什麼不明察尊崇賢才是為政的根本呢?怎麼知道尊崇賢才是為政的根本呢?回答道:由尊貴並且有智謀的人管理愚昧並且卑賤的人則國家可以治理,由愚昧並且卑賤的人管理尊貴並且有智謀的人則國家會出現混亂。因此知道尊崇賢才是為政的根本。【原文】故古者聖王甚尊尚賢而任使〔1〕能,不黨〔2〕父兄,不偏貴富,不嬖〔3〕顏色。賢者舉而上之,富而貴之,以為官長;不肖者抑而廢〔4〕之,貧而賤之,以為徒役。是以民皆勸〔5〕其賞,畏其罰,相率而為賢者,以賢者眾而不肖者寡,此謂進賢。然後聖人聽其言,跡〔6〕其行,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此謂事能。故可使治國者使治國,可使長官者使長〔7〕官,可使治邑者使治邑。凡所使治國家、官府、邑里,此皆國之賢者也。【註解】〔1〕任使:任命使用。〔2〕黨:偏袒。〔3〕嬖(bì):寵愛。〔4〕廢:廢除,罷免。〔5〕勸:勉勵,相勉。〔6〕跡:觀察。〔7〕長:管理,主持。【譯文】所以古代的聖王特別尊崇賢才並任命使用能人,不偏袒父兄,不偏愛富貴,不寵愛美色。賢才被推舉居於上位,使他富貴,擔任官長;不賢的人被壓制而被罷免,使他們貧賤,成為服役之徒。因此人民都努力爭取獎賞,害怕刑罰,相互引導成為賢才,所以賢才越來越多,不賢的人越來越少,這叫做選舉賢才。然後聖人聽他們的言談,觀察他們的行為,考察他們的才能而謹慎地給予官職,這叫做任用能人。所以使可以治理國家的治理國家,可以作官長的人作官長,可以治理鄉邑的治理鄉邑。凡是所使用治理國家、官府、鄉邑的人,都是國家的賢才。【原文】賢者之治國也,蚤朝晏退〔1〕,聽獄〔2〕治政,是以國家治而刑法正。賢者之長官也,夜寢〔3〕夙興,收斂〔4〕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5〕官府,是以官府實而財不散。賢者之治邑也,蚤出莫〔6〕入,耕稼樹藝、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民足乎食。故國家治則刑法正,官府實則萬民富。上有以潔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為皮幣〔7〕,與四鄰諸侯交接,內有以食飢息勞,將養其萬民,懷天下之賢人。是故上者天鬼富之,外者諸侯與〔8〕之,內者萬民親之,賢人歸之。以此謀事則得,舉事則成,入守則固,出誅則強。故唯昔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之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此亦其法已。【註解】〔1〕蚤:通"早"。晏:晚。〔2〕聽獄:審理案件。〔3〕夜寢:夜晚睡覺。〔4〕收斂:徵收。〔5〕實:充實。〔6〕莫:通"暮"。〔7〕皮幣:毛皮和布帛。〔8〕與:親近,友好。【譯文】賢才治理國家,早起上朝,很晚才退,審理案件,處理政務,因此國家得到治理,刑法公正。賢才擔任官長,很晚入睡,很早起床,徵收關口、市場、山林、河澤、橋樑的賦稅,用來充實官府,因此官府充實財物不流散。賢才治理鄉邑,早出晚歸,耕作種植,積聚五穀,因此五穀豐富,人民足以食用。所以國家得到治理則刑法公正,官府充實則百姓富裕。對上可以用潔凈的酒食器皿來祭祀上天、鬼神,對外可以用毛皮和絹帛與鄰國諸侯交往,對內可以使飢者有食,勞者休息,使百姓得到供養,引進天下所有的賢才。所以,在上有上天鬼神帶來富裕,在外有諸侯相親善,在內有百姓親近,賢才歸附。因此,謀事有得,辦事則成,守衛則固,出征則強。所以這是從前三代的聖王堯、舜、禹、湯、文武所以稱王天下,擔任諸侯之長的原因,這也是他們的法則。【原文】既日若法〔1〕,未知所以行之術,則事猶若未成。是以必為置三本〔2〕。何謂三本?曰:爵位不高,則民不敬也;蓄祿不厚,則民不信也;政令不斷,則民不畏也。故古聖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夫豈為其臣賜哉?欲其事之成也。《詩》曰:"告女〔3〕憂恤,誨女予爵。孰能執熱,鮮不用濯?"則此語古者國君諸侯之不可以不執善承嗣輔佐也。譬之猶執熱之有濯也,將休〔4〕其手焉。古者聖王唯毋得賢人而使之,般〔5〕爵以貴之,裂地以封之,終身不厭。賢人唯毋得明君而事之,竭四肢之力,以任君之事,終身不倦。若有美善則歸之上。是以美善在上,而所怨謗在下;寧樂〔6〕在君,憂戚在臣。故古者聖王之為政若此。【註解】〔1〕若法:這種法則。〔2〕三本:三種根本原則。〔3〕女:通"汝",你。〔4〕休:休養,保護。〔5〕般:頒布,賞給。〔6〕寧樂:安寧高興。【譯文】既然有這種法則,不知道執行他的辦法,那麼事情還不能成功,因此必須制定三種根本原則。什麼叫三種根本原則?即:爵位不高,則百姓不敬畏;俸祿不豐厚,則百姓不信任;政事不決斷,則百姓不害怕。所以古代的聖王給予聖賢較高的爵位,豐厚的俸祿,政事的任用,決斷的法令。這豈是為了賞賜臣下?而是希望他們能夠成功。《詩》說:"告訴你們如何撫恤百姓,教誨你們如何安排爵位。誰能夠手拿熱東西,而很少不用水沖洗?"這是說古代的國君諸侯不能不善待繼承者和輔佐者。比如拿熱東西後用水沖洗,將使手得到保養。古代聖王惟有得到賢才而使用他們,頒給爵位使他們尊貴,分割土地用以封賞他們,終身不厭倦。賢才唯有得到明君並且侍奉他們,竭盡渾身之力,處理國君的政事,終身不疲倦。如果有美好的榮譽就歸於君上。因此,美好的聲譽集中於君上,而怨恨誹謗由臣下承擔;安寧高興君主享用,憂戚煩惱臣下擔當。古代的聖王是這樣為政的。【原文】今王公大人亦欲效人,以尚賢使能為政,高予之爵而祿不從也。夫高爵而無祿,民不信也。曰:"此非中實〔1〕愛我也,假借而用我也"。夫假借之民將豈能親其上哉?故先王言曰:"貪於政者,不能分人以事;厚於貨者,不能分人以祿"。事則不與,祿則不分,請問天下之賢人將何自至乎王公大人之側哉?若苟賢者不至乎王公大人之側,則此不肖者在左右也。不肖者在左右,則其所譽不當〔2〕賢,而所罰不當暴。王公大人尊〔3〕此,以為政乎國家,則賞亦必不當賢,而罰亦必不當暴。苟〔4〕賞不當賢而罰不當暴,則是為賢者不勸,而為暴者不沮〔5〕矣。是以入則不慈孝父母,出則不長弟鄉里。居處無節,出入無度,男女無別。使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倍畔〔6〕,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從。使斷獄則不中〔7〕,分財則不均。與謀事不得,舉事不成,入守不固,出誅不強。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失措〔8〕其國家,傾覆其社稷者,已〔9〕此故也。何則?皆以明小物而不明大物也。【註解】〔1〕中實:真心誠意。〔2〕不當:不符合。〔3〕尊:遵照。〔4〕苟:如果。〔5〕沮:阻止,扼制。〔6〕倍畔:背叛。〔7〕不中:不公正。〔8〕失措:失去。〔9〕已:以。【譯文】現在王公大人也想效法前人,以尊重賢才使用能人治理天下,給予較高的爵位,但是俸祿不能隨著頒發。爵位高而沒有俸祿,百姓不信任,說:"這不是誠心愛我,只是藉此使用我"。借用這種行為,百姓怎能親近君上?所以先王說:"對於政治貪婪的人,不能夠把政事分給別人;看重財物的人,不能把俸祿分給別人"。政事不給予,俸祿不分給,請問天下的賢才將如何會侍奉於王公大人身邊呢?如果賢才不供奉於王公大人身邊,那麼奸佞之徒就會在其左右。奸佞之徒在王公大人左右,那麼他所讚賞的不是賢人,所懲罰的不是暴徒。王公大人遵照這種方法治理國家,那麼所獎賞的不是賢人,所懲罰的也不是暴徒。如果所獎賞的不是賢才,所懲罰的不是暴徒,那麼賢才不能得到勸勉,暴徒不能受到阻止。因此在家不孝敬父母,在外不和鄉鄰和諧相處。居處沒有節制,出入沒有限度,男女之禮不分。使他們管理官府則偷盜,守護城郭則叛亂,國君有難不能拚死,國君逃亡不會跟隨。使他們審理案件則不公正,分發財物不平均。與他們謀劃事務不得當,興舉大事不成功,守城不堅固,征討不強大。所以從前三代的暴王夏桀商紂周幽王周厲王之所以失去國家,毀滅了社稷,原因就在這裡。為什麼呢?都是明曉小事情不明曉大事情。【原文】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借〔1〕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殺也,必借良宰〔2〕。故當若之二物者,王公大人未知以尚賢使能為政也。逮至〔3〕其國家之亂,社稷之危,則不知使能以治之。親戚則使之,無故富貴、面目佼好〔4〕則使之。夫無故富貴、面目佼好則使之,豈必智且有慧哉?若使之治國家,則此使不智慧者治國家也。國家之亂,既〔5〕可得而知已。【註解】〔1〕必借:必須憑藉。〔2〕良宰:好屠夫。〔3〕逮至:等到。〔4〕佼好:相貌漂亮。〔5〕既:已。【譯文】現在王公大人有一件衣服不能製作,必須憑藉好裁縫;有一隻牛羊不能宰殺,必須憑藉好屠夫。所以對待這兩件事,王公大人不是不知道以尊崇賢才使用能人來處理。等到國家發生動亂,社稷出現危險,卻不知道使用能人治理。只要是親戚就使用,無故而富貴、相貌漂亮的人就使用。無故富貴、相貌漂亮的人就使用,這些人豈是有智慧的人?如果使他們治理國家,便是讓沒有智慧的人治理國家。國家混亂,已經可以預測了。【原文】且夫王公大人有所愛其色而使之,其心不察其知,而與其愛。是故不能治百人者,使處乎千人之官;不能治千人者,使處乎萬人之官,此其故何也?曰:處若官者,爵高而祿厚,故愛其色而使之焉!夫不能治千人者,使處乎萬人之官,則此官什倍〔1〕也。夫治之法將日至者也,日以治之,日不什修〔2〕,知以治之,知不什益〔3〕,而予官什倍,則此治一而棄其九矣。雖日夜相接,以治若官,官猶若不治。此其故何也?則王公大人不明乎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以尚賢使能為政而治者,若夫言之謂也;以下賢不使能為政而亂者,若吾言之謂也。今王公大人中實〔4〕將欲治其國家,欲修保而勿失,胡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註解】〔1〕什倍:十倍。〔2〕什修:延長十倍。〔3〕什益:增加十倍。〔4〕中實:誠心。【譯文】王公大人愛寵臣的美色而使用他,心裡不考察他的知識,而給他以愛。所以,不能治理百人的人,讓他處於治理千人的官職;不能治理千人的人,讓他處於治理萬人的官職,這是什麼原因呢?說:處在那個官職,爵位高俸祿多,所以愛他的美貌而使用他。不能治理千人的人,卻使他處於治理萬人的官職,那麼這個官職就超過十倍了。治理方法每天都要實施,以每天來治理,每天不會延長十倍;以知識來治理,知識不會增加十倍,卻給予十倍的官職,那麼這種治理就會辦成一件而丟棄九件。雖然日以繼夜以治理官府,官府如同不治理。這是什麼原因呢?是由於王公大人不明白把尊崇賢才使用能人做為政治。所以尊崇賢才使用能人而治理國家,就如同所說的這些;不尊崇賢才治理國家而出現動亂,就如同我所說的這些。現在王公大人誠心希望治理國家,希望國家永久保持而不失去,為什麼不考察尊重賢才是為政的根本呢?【原文】且以尚賢為政之本者,亦豈獨子墨子之言哉?此聖王之道,先王之書,距年之言〔1〕也。傳曰:"求聖君哲人,以裨輔而身〔2〕"。《湯誓》曰:"聿求元聖〔3〕,與之戮力同心,以治天下"。則此言聖王之不失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古者聖王唯能審以尚賢使能為政,無異物雜〔4〕焉,天下皆得其利。古者舜耕歷山,陶河瀕〔5〕,漁雷澤。堯得之服澤之陽,舉以為天子,與〔6〕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己相,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說被褐〔7〕帶索,庸築〔8〕乎傅岩。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9〕,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此何故始賤卒而貴,始貧卒而富?則王公大人明乎以尚賢使能為政,是以民無飢而不得食,寒而不得衣,勞而不得息,亂而不得治者。故古聖王以審以尚賢使能為政,而取法於天。雖天亦不辯貧富、貴賤、遠邇、親疏,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註解】〔1〕距年之言:老年人的話。〔2〕裨輔而身:輔佐你的身體。〔3〕元聖:大聖人。〔4〕雜:雜混,夾雜。〔5〕河瀕:黃河岸邊。〔6〕與:授予,給予。〔7〕被褐:穿著粗布衣。〔8〕庸築:被僱傭築土牆。〔9〕三公:宰相。【譯文】況且以尊崇賢才做為政治的根本,這豈是墨子自個兒說的?這是聖王之道,先王書中所說,老年人所言。古傳說:"尋求聖君哲人,來輔佐你本身"。《湯誓》說:"尋求大聖人,與你同心協力,以治理天下"。這是說聖人是不放棄尊敬賢才使用能人為政的。所以古代的聖王唯能謹慎地尊崇賢才使用能人為政,沒有別的事情混雜,天下都得到他們的利益。古代舜在歷山耕作,在黃河岸邊製作陶器,在雷澤打魚。堯在服澤的北邊得到舜,將他舉薦為天子,給予他天下的政務,治理天下的百姓。伊摯是有莘女的家臣,做過廚師。商湯得到他,將他提拔為自己的宰相,授予他天下的政務,治理天下的百姓。傅說穿著粗布衣服,以繩索為衣帶,做傭工版築。商武丁得到他,將他提拔為三公,授予他天下的政務,治理天下的百姓。這些人為什麼開始卑賤終於尊貴,開始貧窮終於富足?即是因為王公大人明白以尊崇賢才使用能人做為政治,因此百姓沒有飢餓而得不到食物,沒有寒冷而得不到衣服,勞動而得不到休息,動亂而得不到治理的現象。所以古代聖王以謹慎的態度尊崇賢才使用能人做為政治,取法於天。只有天不分貧富、貴賤、遠近、親疏,賢才被舉薦而受到尊重,不賢者被壓制而廢除不用。【原文】然則富貴為賢以得其賞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是也。所以得其賞何也?曰:其為政乎天下也,兼而愛之,從而利之;又率〔1〕天下之萬民,以尚尊天事鬼,愛利萬民。是故天鬼賞之,立為天子,以為民父母。萬民從而譽〔2〕之曰"聖王",至今不已。則此富貴為賢以得其賞者也。【註解】〔1〕率:率領。〔2〕譽:讚譽。【譯文】然而富貴而又賢明得到獎賞的是誰呢?答曰:從前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等人是這樣。所以得到獎賞的原因是什麼呢?答道:他們治理天下,兼相愛民,從而帶給他們利益;又率領天下的百姓,尊重上天,侍奉鬼神,愛護興利於百姓。所以上天、鬼神獎賞他們,將他們立為天子,做為百姓的父母官。百姓從而叫他們為"聖王",至今不止。這些是富貴而且賢明得到獎賞的人。【原文】然則富貴為暴以得其罰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是也。何以知其然〔1〕也?曰:其為政乎天下也,兼而憎之,從而賊〔2〕之,又率天下之民以上詬〔3〕天侮鬼,賊傲萬民。是故天鬼罰之,使身死而為刑戮,子孫離散,家室喪滅,絕無後世。萬民從而非〔4〕之曰"暴王",至今不已。則此富貴為暴而以得其罰者也。【註解】〔1〕知其然:知道其原因。〔2〕賊:殘害。〔3〕詬:辱罵。〔4〕非:非難,責備。【譯文】然而富貴而又殘暴得到懲罰的人是誰呢?答道:如從前三代暴王夏桀、商紂、周幽王、周厲王這些人就是。為何知道其中的原因呢?答曰:他們治理天下,兼相憎惡,從而殘害百姓,又率領天下百姓詬罵上天,侮辱鬼神,殘害百姓。所以上天、鬼神懲罰他們,使他們身被殺死,遭到刑戮,子孫離散,家族喪失毀滅,沒有後代,百姓從而斥責他們為"暴王",至今不止。這些是富貴而又殘暴而得到懲罰的人。【原文】然則親〔1〕而不善以得其罰者誰也?曰:若昔者伯鯀,帝之元子,廢帝之德庸〔2〕,既乃〔3〕刑之於羽之郊,乃熱照無有及也,帝亦不愛。則此親而不善以得其罰者也。【註解】〔1〕親:親近。〔2〕德庸:功德。〔3〕既乃:不久。【譯文】然而親近卻不做善事而得到懲罰的人是誰呢?答道:如從前的伯鯀,雖然是帝顓頊的長子,卻廢棄了帝顓頊的功德,不久被流放到羽山之野,那裡太陽照不到,帝顓頊也不愛他,這是親近卻不做善事而得到懲罰的人。【原文】《周頌》道之曰:"聖人之德,昭於天下,若天之高,若地之普〔1〕。若山之承〔2〕,不坼不崩;若日之光,若月之明,與天地同常"。則此言聖人之德章〔3〕明博大,埴固〔4〕以修久也。故聖人之德,蓋總乎〔5〕天地者也。今王公大人慾王天下〔6〕、正諸侯,夫無德義,將何以哉?其說將必挾震威強。今王公大人將焉取挾震威強哉?傾者民之死也!民生為甚欲,死為甚憎。所欲不得,而所憎屢至。自古及今,未嘗能有以此王天下、正諸侯者也。今大人慾王天下、正諸侯,將欲使意得乎天下,名成乎後世,胡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此聖人之厚行〔7〕也。【註解】〔1〕普:廣大。〔2〕承:連綿不絕。〔3〕章:同"彰"。〔4〕埴固:堅定牢固。〔5〕總乎:綜合。〔6〕王天下:稱王天下。〔7〕厚行:厚重的德行。【譯文】《周頌》說:"聖人的功德,昭示於天下,像天一樣高,像地一樣廣,像山一樣綿延,不裂開不崩塌;像太陽的光芒,像月亮一樣明亮,與天地長在"。這是說聖人的功德彰顯博大,堅固長久。所以聖人的功德,綜合於天地之間。現在王公大人希望稱王天下,做諸侯之長,如果沒有德行道義,將憑藉什麼呢?回答必定是用威信和強權。現在王公大人將如何獲得威信和強權?鎮壓百姓逼迫他們去死!百姓很想求生,很憎惡死亡,所希望的得不到,而所憎恨的屢次降臨。從古到今,沒有人曾經能夠以此稱王天下,做諸侯之長的。現在大人想稱王天下,做諸侯之長,將希望使自己的意志在天下得以實現,名傳後世,為什麼不考察尚賢是為政根本這個原則呢?這是聖人崇高的德行。【評析】本篇列舉了古代君主尚賢使能的許多典型事例,以雄辯的事實說明了君主如果想稱王天下,做諸侯之長,建立功業,名重後世,必須尚賢使能,不分貧富、貴賤、遠近、親疏,惟賢是舉,任用賢人能人為政。對待賢能之人必須高予之爵,俸祿隨之,給予他們足夠的權力和信任,使他們發揮治國為政之才。墨子尚賢下【原文】子墨子言曰:天下之王公大人,皆欲其國家之富也,人民之眾也,刑法之治〔1〕也。然而不識〔2〕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3〕也。苟若王公大人本失尚賢為政之本也,則不能毋舉物示之乎?今若有一諸侯於此,為政其國家也,曰:"凡我國能射御之士,我將賞貴〔4〕之;不能射御之士,我將罪賤〔5〕之"。問於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能射御之士喜,不能射御之士懼。我嘗因而誘之矣,曰:"凡我國之忠信之士,我將賞貴之;不忠信之士,我將罪賤之"。問於若國之士,孰喜孰懼?我以為必忠信之士喜,不忠不信之士懼。今惟毋以尚賢為政其國家百姓,使國為善者勸〔6〕,為暴者沮。大以為政於天下,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然昔吾所以貴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臨眾〔7〕發政而治民,使天下之為善者可而勸也,為暴者可而沮也。然則此尚賢者也,與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同矣。【註解】〔1〕治:治理。〔2〕不識:不知道,不懂得。〔3〕本:根本。〔4〕賞貴:獎賞並使其富貴。〔5〕罪賤:治罪並使其貧賤。〔6〕勸:勸勉。〔7〕臨眾:面對百姓。【譯文】墨子說:"天下的王公大人都希望國家富裕,人口眾多,刑法得到治理。然而,卻不懂得尊重賢才,使他們治理國家百姓,王公大人本身就喪失了為政的根本。如果王公大人本身就喪失了尊崇賢才為政的根本,難道不能舉例給他們說明嗎?"現在如果有一位諸侯在這裡,治理他的國家,說:"凡是我國能夠射箭駕車的人,我將獎賞並使他富貴;不能射箭駕車的人,我將使他受罪貧賤"。試問那個國家的人,誰喜歡誰害怕?我認為必然是能夠射箭駕車的人喜歡,不能夠射箭駕車的人害怕。我曾經因此進一步引導,說:"凡是我國忠信的士人,我將獎賞並使他富貴,不忠信的士人,我將使他受罪貧賤"。試問這個國家的士人,誰喜歡誰害怕?我認為必然是忠信的士人喜歡,不忠不信的士人害怕。現在只有尊崇賢才,使他們治理國家百姓,使國內做好事的人受到勉勵,做壞事的人受到制止。擴大到治理天下,使天下做好事的人受到勉勵,做壞事的人得到制止。然而,從前我所以看重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的原因是什麼呢?因為他們面對百姓發布政令,治理百姓,使天下做好事的人得到勉勵,做壞事的人得到制止。既如此,那麼這種尊崇賢才的做法,與堯舜禹湯文武的治國之道是相同的。【原文】而今天下之士君子〔1〕,居處言語〔2〕皆尚賢;逮至其臨眾發政而治民,莫知尚賢而使能。我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明於小而不明〔3〕於大也。何以知其然乎?今王公大人,有一牛羊之財不能殺,必索良宰;有一衣裳之財不能制,必索良工。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雖有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實知其不能也,不使之也。是何故?恐其敗財〔4〕也。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則不失尚賢而使能。王公大人有一罷馬〔5〕不能治,必索良醫;有一危弓〔6〕不能張,必索良工。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雖有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實知其不能也,必不使。是何故?恐其敗財也。當王公大人之於此也,則不失尚賢而使能。逮至其國家則不然,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則舉之。則王公大人之親其國家也,不若親其一危弓、罷馬、衣裳、牛羊之財與!我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皆明於小而不明於大也。此譬猶喑者而使為行人〔7〕,聾者而使為樂師。是故古之聖王之治天下也,其所富,其所貴,未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註解】〔1〕士君子:士大夫和君子。〔2〕居處言語:居住說話。〔3〕明:明白,懂得。〔4〕敗財:毀壞財物。〔5〕罷(pí)馬:疲病的馬。〔6〕危弓:壞弓。〔7〕喑者:啞巴。行人:出外的使者。【譯文】現在天下的士大夫和君子,平時說話都崇尚賢才,等到他們面對百姓發布政令,治理百姓,卻不知道崇尚賢才使用能人。我因此知道天下的士大夫和君子,明白小事而不明白大事。為什麼知道是這樣呢?現在王公大人有一頭牛羊不會宰殺,必定尋找好屠夫;有一件衣服不會縫製,必定尋找好裁縫。當王公大人做這些事時,雖然有骨肉親人、無故而富貴的人、相貌美好的人,確實知道他們不能勝任,必定不使用他們。這是什麼原因呢?恐怕他們毀壞財物。當王公大人對待這些事,則不失去尊崇賢才使用能人的原則。王公大人有一匹病馬不能醫治,必定尋找好獸醫;有一張壞弓不能張開,必定尋找好工匠。王公大人對待這些事,雖然有骨肉親人、無故富貴的人、相貌美好的人,確實知道他們不能勝任,必定不使用他們。這是什麼原因呢?恐怕他們毀壞財物。當王公大人對待這些事時,則不喪失尊崇賢才使用能人的原則。等到他們治理國家時則不是這樣的,王公大人的骨肉親人、無故富貴的人、相貌美好的人,就被薦舉任用。那麼王公大人親近國家,還不如親近一張壞弓、病馬、衣服、牛羊等財物!我因此知道天下的士大夫和君子,都明白小事而不明白大事。這如同使啞巴做出外的使者,聾子做樂師。所以,古代的聖王治理天下,他們所以使富裕、尊貴的人,未必是王公大人的骨肉親人、無故而富貴的人、相貌美好的人。【原文】曰:今也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曰: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1〕貧賤?莫若為賢。為賢之道將奈何?曰:有力者疾〔2〕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3〕以教人。若此,則飢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若飢則得食,寒則得衣,亂則得治,此安生生〔4〕。【註解】〔1〕辟:同"避"。〔2〕疾:迅速。〔3〕勸:勉力。〔4〕生生:生活。【譯文】有人說:現在天下士人君子,都想富貴而厭惡貧賤。問道:然而你如何能夠得到富貴,避免貧賤呢?不如做賢人。做賢人的方法是什麼呢?答道:有力量的迅速幫助別人,有財物的勉力分給他人,有學問的努力教導別人。如果這樣,那麼飢餓者得到食物,寒冷者得到衣服,混亂得到治理。如果飢餓者得到食物,寒冷者得到衣服,混亂得到治理,那麼人們就可以安定地生活了。【原文】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貴,皆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今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焉故〔1〕必知哉?若不知,使〔2〕治其國家,則其國家之亂,可得而知也。【註解】〔1〕焉故:何故。〔2〕使:讓。【譯文】現在王公大人,他們所使富裕、尊貴的人都是他們的骨肉親人、無故而富貴和相貌美好的人。如今王公大人的骨肉親人、無故而富貴和相貌美好的人,他們為何必定有知識呢?如果沒有知識,使他們治理國家,那麼國家的混亂,是可以預測而知的。【原文】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欲富貴而惡貧賤,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1〕貧賤哉?曰:莫若為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此非可學而能者也。使〔2〕不知辯,德行之厚,若禹湯文武,不加得也;王公大人骨肉之親,蹙喑〔3〕聾瞽,暴為桀紂,不加失也。是故以賞不當賢,罰不當暴。其所賞者,已無攻矣;其所罰者,亦無罪。是以使百姓皆攸心解體〔4〕,沮以為善;垂〔5〕其股肱之力,而不相勞來〔6〕也;腐臭〔7〕余財,而不相分資〔8〕也;隱匿良道,而不相教誨也。若此則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亂者不得治。【註解】〔1〕辟:同"避"。〔2〕使:如果,假使。〔3〕躄喑:跛足和啞巴。〔4〕攸心解體:人心渙散。〔5〕垂:懶惰。〔6〕勞來:慰勞招撫。〔7〕腐臭:腐爛變質。〔8〕分資:分給資財。【譯文】現在天下的士大夫君子都想富裕尊貴,厭惡貧賤。然而如何做才能得到富裕尊貴,避免貧賤呢?答道:不如做王公大人的骨肉親人、無故富貴、面目美好的人。王公大人的骨肉親人,無故富貴、面目美好的人,這不是可以學習就能達到的。如果不加辨別,德行很高,如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也不會得到富貴;王公大人的骨肉親人,即便是跛足、啞巴、耳聾和盲人,殘暴如夏桀商紂,也不會失掉富貴。所以獎賞的不是賢才,懲罰的不是暴徒。所獎賞的是沒有功業的人,所懲罰的是沒有罪過的人。因此百姓都人心渙散,停止做善事,四肢麻木懶惰,而不相互慰勞招撫,即使多餘的財物腐爛變質,也不相互分給資財;藏匿起好的學識道德,而不相互教誨。如果這樣,那麼飢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社會混亂不能得到治理。【原文】是故昔者堯有舜,舜有禹,禹有皋陶,湯有小臣,武王有閎夭、泰顛、南宮括、散宜生,而天下和〔1〕,庶民阜〔2〕。是以近者安之,遠者歸〔3〕之。日月之所照,舟車之所及,雨露之所漸,粒食之所養,得此莫不勸譽〔4〕。且〔5〕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實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6〕聖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故尚賢之為說,而不可不察此者也。尚賢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註解】〔1〕和:太平。〔2〕阜:富裕。〔3〕歸:歸附。〔4〕勸譽:勸勉讚譽。〔5〕且:假如。〔6〕中:合乎,符合。【譯文】所以從前堯得到舜,舜得到禹,禹得到皋陶,商湯得到伊尹,周武王得到閎天、泰顛、南宮括、散宜生,從而天下太平,百姓富裕。因此,近處的人得到安撫,遠處的人得以歸附。太陽和月亮所照耀的地方,車船所能到達的地方,雨露所滋潤的地方,糧食所能供養的地方,得到這些人們沒有不互相勸勉讚譽的。假使現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大夫君子,誠心想要行仁義之道,尋求高尚的士人,在上想合乎聖王治理之道,在下想合乎國家百姓的利益,所以對崇尚賢才的學說,不可不認真考察。崇尚賢才,可以有利於上天、鬼神、百姓,並且是政治的根本。【評析】本篇著重論述了要想使國家富裕,天下大治,人口眾多,必須以尚賢為政。全篇形象地告訴人們,宰殺牛羊必須依靠屠夫,縫製衣服必須尋找裁縫,修東西必須藉助工匠,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但放到治國之道上,王公大人們卻任人惟親,遠避賢才,真是明小不明大,對待國家不如對待一件財物。本篇告誡治國者,要想合乎聖王之道,實行仁義之政,必須重視尚賢之說。墨子兼愛上【原文】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1〕起,焉〔2〕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不能治。譬之如醫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3〕之;不知疾之所自起,則弗能攻。治亂者何獨不然?必知亂之所自起,焉能治之;不知亂之所自起,則弗能治。【註解】〔1〕自:從。〔2〕焉:才。〔3〕攻:醫治。【譯文】聖人以治理天下做為事業,必須知道混亂從何處產生,才能治理它;不知道混亂從何產生,就不能治理它。比如醫生替人醫治疾病,必須知道疾病從何而生,才能醫治;不知道疾病從何而生,就不能醫治。治理天下混亂何嘗不是這樣?必須知道混亂從何處產生,才能治理;不知道混亂從何處產生,則不能治理。【原文】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不可不察亂之所自起。當〔1〕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謂亂也。子自愛,不愛父,故虧〔2〕父而自利;弟自愛,不愛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愛,不愛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謂亂也。父自愛也,不愛子,故虧子而自利;兄自愛也,不愛弟,故虧弟而自利;君自愛也,不愛臣,故虧臣而自利。是何也?皆起不相愛。【註解】〔1〕當:嘗試。〔2〕虧:損害。【譯文】聖人把治理天下做為事業,不可不考察混亂從何產生。嘗試著考察混亂從何而起,在於人們不相愛。臣子不孝君主,就是所謂的混亂。兒子愛自己不愛父親,所以損害父親而利於自己;弟弟愛自己,不愛兄長,所以損害兄長而利於自己;臣子愛自己,不愛君主,所以損害君主而利於自己,這就是所謂的混亂。即使父親不慈愛兒子,兄長不慈愛弟弟,君主不慈愛臣子,這也是天下的混亂。父親愛自己,不愛兒子,所以損害兒子而有利自己;兄長愛自己,不愛弟弟,所以損害弟弟而有利自己;君主愛自己,不愛臣子,所以損害臣子而有利自己。這是為什麼呢?都在於不相愛。【原文】雖至天下之為盜賊者亦然:盜愛其室,不愛異室,故竊異室以利其室。賊愛其身,不愛人,故賊人〔1〕以利其身。此何也?皆起不相愛。雖至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亦然:大夫各愛其家,不愛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諸侯各愛其國,不愛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天下之亂物,具此而已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若使天下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猶有〔2〕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3〕有。猶有盜賊乎?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註解】〔1〕賊人:殘害別人。〔2〕猶有:還有。〔3〕亡:通"無"。【譯文】即使天下做盜賊的也是這樣:盜賊愛自己的家,不愛別人的家,所以盜竊別人的家以利於自己的家。盜賊愛自己,不愛別人,所以殘害別人以利於自己。這是什麼原因呢?都起於不相愛。即使大夫擾亂別的家族,諸侯攻打別國也是這樣:大夫各愛自己家族,不愛別的家族,所以就擾亂別的家族以利於自己家族。諸侯各愛自己國家,不愛別國,所以攻打別國以利於自己國家。天下混亂的事就是這些。考察從何而起,都起於不相愛。如果使天下的人都相愛,愛別人如同愛自己,還有不孝的人嗎?善待父親、兄長和君主如同自己,為何會不孝呢?還有不慈愛的嗎?看待弟弟、兒子與臣子如同自己,為何不慈愛呢?所以不孝不慈愛的人都沒有了。還有盜賊嗎?看待別人的家如同自己的家,誰會偷盜?看待別人如同自己,誰會殘害別人?所以盜賊都沒有了。還有大夫擾亂別的家族,諸侯相互攻打別國嗎?看待別人的家族如同自己家族,誰會擾亂?看待別人國家如同自己國家,誰會攻打?所以大夫相互擾亂家族,諸侯相互攻打別國的現象都沒有了。假使天下普遍相愛,國家與國家之間不互相攻打,家族與家族不相互擾亂,沒有盜賊,君主臣子、父親兒子都能孝敬慈愛,如果這樣,那麼天下就治理好了。【原文】故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惡得〔1〕不禁惡而勸愛?故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勸愛人"者,此也〔2〕。【註解】〔1〕惡得:怎能。〔2〕此也:道理在這裡。【譯文】所以聖人把治理天下做為事業,怎麼能不禁止人們互相憎惡而勸勉人們相愛?所以天下普遍相愛則得到治理,互相憎惡就會混亂。所以墨子說"不可以不勸勉愛人",道理就在這裡。【評析】兼愛學說是墨子的重要思想。墨子認為,天下混亂的根本原因,在於人們不兼愛,君不愛臣,父不愛子,兄不愛弟和臣不忠君,子不孝父,弟不敬兄,於是出現了家庭紛亂,國家之間互相攻打,天下大亂。只有天下人普遍相愛,才會盜賊不興,君臣父子之禮完備,社會安定,天下太平,民眾得到治理。墨子兼愛中【原文】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為事者,必興〔1〕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此為事者也。然則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國之與國之相攻,家之與家之相篡〔2〕,人之與人之相賊〔3〕,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調,此則天下之害也。然則崇〔4〕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愛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愛生。今諸侯獨知愛其國,不愛人之國,是以不憚〔5〕舉其國,以攻人之國。今家主獨知愛其家,而不愛人之家,是以不憚舉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獨知愛其身,不愛人之身,是以不憚舉其身,以賊人之身。是故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與人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6〕弱,眾必劫寡,富必侮〔7〕貧,貴必敖賤,詐必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8〕不相愛生也。是以仁者非之。【註解】〔1〕興:興舉,興辦。〔2〕相篡:相互爭奪。〔3〕相賊:相互殘害。〔4〕崇:應為"察",考察。〔5〕憚:害怕,顧忌。〔6〕執:控制,掌握。〔7〕侮:欺侮。〔8〕以:因為。【譯文】墨子說:"仁人所做的事,必定興辦天下的利益,除去天下的禍害,以此做為自己的事業"。那麼天下之利是什麼?天下之害又是什麼?墨子說:"現在國家與國家相互攻打,家族與家族相互爭奪,人與人之間相互殘害,國君與臣子不慈愛忠心,父親與兒子不慈愛孝順,兄長和弟弟不和睦相處,這是天下的禍害"。然而,考察這種禍害是如何產生的?是因為人們普遍不相愛產生的嗎?墨子說:"是因為人們不相愛產生的。現在諸侯只知道愛自己的國家,不愛別人的國家,因此,不顧忌用全國的力量,攻打別的國家。現在家主只知愛自己的家族,而不愛別人的家族,因此不顧忌用全部家族的力量,以篡奪別人的家族。現在人們只知愛自己的身體,不愛別人的身體,因此不顧忌以自己全部力量,殘害別人的身體。所以,諸侯不相愛,那麼必然會發生戰爭;家主不相愛,必然互相爭奪;人與人不相愛,就必然相互殘害;君主和臣子不相愛,就不惠愛忠心;父親兒子不相愛,就不會慈愛孝順;兄弟不相愛,就不會和睦相處。天下之人都不相愛,強大的必然控制弱小的,眾多的必然壓迫少數的,富裕的必然欺侮貧窮的,尊貴的必然輕視貧賤的,奸詐的必然欺騙愚昧的。凡是天下的禍害爭奪,積怨仇恨,它們所產生的原因,是因為不相愛而引起的,因此仁人非難這種現象"。【原文】既以非之,何以易〔1〕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愛、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則兼相愛、交相利之法將奈何哉?子墨子言:視〔2〕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是故諸侯相愛,則不野戰;家主相愛,則不相篡〔3〕;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君臣相愛,則惠忠;父子相愛,則慈孝;兄弟相愛,則和調。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4〕寡,富不侮貧,貴不敖〔5〕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是以仁者譽之。【註解】〔1〕易:改變。〔2〕視:看待,對待。〔3〕篡:篡奪,爭奪。〔4〕劫:搶劫,掠奪。〔5〕敖:通"傲",輕視。【譯文】既然非難它,又怎麼改變它?墨子說:用普遍相愛,互相興利的方法改變它。然而普遍相愛,互相興利的方法是什麼呢?墨子說:對待別人的國家,如同對待自己的國家;對待別人的家族,如同自己的家族;對待別人的身體,如同自己的身體。所以諸侯相愛,就不發生戰爭;家族相愛,就不互相爭奪;人與人相愛,就不互相殘害;君臣相愛,就惠愛忠心;父子相愛,就慈愛孝順;兄弟相愛,就和諧相處。天下之人都相愛,強大的不控制弱小的,眾多的不壓迫少數的,富裕的不欺侮貧窮的,尊貴的不輕視卑賤的,奸詐的不欺侮愚昧的。凡是天下的禍患怨恨,可使它不產生,因為普遍相愛而這樣,因此仁人讚揚它。【原文】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則善矣;雖然〔1〕,天下之難物〔2〕於故也。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識其利,辯〔3〕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戰,殺身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苟君說之,則士眾能為之。況於兼相愛、交相利,則與此異!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惡人者,人必從而惡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此何難之有?特上弗以為政、士不以為行故也。昔者晉文公好士之惡衣〔4〕,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5〕,韋〔6〕以帶劍,練帛之冠,入以見於君,出以踐於朝。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為之也。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要〔7〕,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比期年〔8〕,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說之,故臣能之也。【註解】〔1〕雖然:即使這樣。〔2〕難物:難辦的事情。〔3〕辯:同"辨",辨別。〔4〕惡衣:粗製服裝。〔5〕牂羊之裘:母羊皮做的皮衣。〔6〕韋:熟牛皮。〔7〕細要:細腰。要,同"腰"。〔8〕期年:一年。【譯文】然而現在天下的士大夫君子說:對!如果普遍相愛就好了;即使這樣,天下難辦的事還很多。墨子說:天下士大夫君子,只是不認識兼愛的益處,不明白不相愛的害處。現在攻城作戰,殺身成名,這是天下百姓都很難做到的。如果國君喜歡,那麼兵士能做到。何況普遍相愛,互相興利,與這不同!愛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愛他;有利於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有利於他;憎惡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憎惡他;殘害別人的人,別人必然殘害他。普遍相愛又有什麼困難的?只是君主不以此為政,士人不把他落實到行動上的緣故。從前晉文公喜歡臣子穿粗製衣服,所以晉文公的臣子,都穿著母羊皮做的皮衣,用熟牛皮做劍帶,戴著熟絹做的帽子,進入宮內見國君,出來在朝廷上行走。這是什麼原因呢?國君喜歡它,所以臣子就這麼做。從前楚靈王喜歡細腰,所以楚靈王的臣子,每天都吃一頓飯而後節制,扶著牆然後慢慢站起。等到一年後,滿朝臣子臉色黑瘦。這是什麼原因呢?國君喜歡它,所以臣子就能這樣做。【原文】昔越王勾踐好〔1〕士之勇,教馴〔2〕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試〔3〕其士日:"越國之寶盡在此!"越王親自鼓〔4〕其士而進之,士聞鼓音,破碎亂行,蹈火〔5〕而死者,左右百人有餘,越王擊金而退之。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惡衣、殺人而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難也。若苟君說之,則眾能為之;況兼相愛、交相利,與此異矣!夫愛人者,人亦從而愛之;利人者,人亦從而利之;惡人者,人亦從而惡之;害人者,人亦從而害之。此何難之有焉?特〔6〕上不以為政而士不以為行故也。【註解】〔1〕好:喜歡。〔2〕馴:通"訓"。〔3〕試:考驗。〔4〕鼓:擊鼓。〔5〕蹈火:跳進火里。〔6〕特:只是。【譯文】從前越王勾踐喜歡臣子勇猛,他教誨訓練他的臣子,把他們集合起來,讓人燃起大火,考驗他的臣子說:"越國的寶貝全在這裡!"越王親自擂鼓,他的臣子向前進,臣子聽到鼓聲,亂了陣腳,跳進火里而死的人,大約有一百餘人,越王鳴金而收兵。所以墨子說:如果讓少吃飯、穿粗布衣服、殺人而成名,這是天下百姓都難做到的。如果國君鼓吹它,那麼百姓能夠做到,何況普遍相愛,互相興利,與這不同!愛別人的人,別人也愛他;興利於別人的人,別人也利於他;憎惡別人的人,別人也憎惡他;損害別人的人,別人也損害他。普遍相愛又有什麼困難的?只是君主不以此為政,而士大夫不願意去實施它罷了。【原文】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忠實〔1〕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兼相愛、交相利。此聖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務〔2〕為也。【註解】〔1〕忠實:內心確實。忠,通"中",內心。〔2〕務:努力,儘力。【譯文】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君子,內心確實想使天下富裕,而厭惡貧窮;想使天下治理,而厭惡動亂,就應當普遍相愛,互相興利。這是聖王的法則,治理天下的道術,不可不努力去實施。【評析】本篇指出,仁人的事業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實行聖王之道,即"兼相愛",反對"交相惡"。墨子認為,實行兼相愛是十分簡單的事情,關鍵看國君士大夫願不願意去做,如何把它落實在實際行動上。譬如攻城作戰,為名而死,這都是百姓很難辦到的,但只要國君喜歡,百姓們都做到了,何況"兼相愛"的學說,與此根本不同!只要天下之君子,誠心想使天下富裕,天下治理,而厭惡貧窮和混亂,就應當實行"兼相愛,交相利"的治國學說。墨子兼愛下【原文】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務〔1〕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然當今之時,天下之害,孰為大?曰:若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2〕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3〕愚,貴之敖賤,此天下之害也。又與〔4〕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又與今人之賤人,執其兵刃毒藥水火,以交相虧賊〔5〕,此又天下之害也。【註解】〔1〕務:努力,務必。〔2〕亂:擾亂。〔3〕謀:謀劃,算計。〔4〕與:如。〔5〕虧賊:殘害。【譯文】墨子說:仁人的事情,必須努力追求興辦天下的利益,消除天下的禍害。然而,當今之時天下的禍害,哪個是大的?回答道:如大國攻打小國,大家族攻打小家族,強大的掠奪弱小的,人多的欺凌人少的,奸詐的算計愚昧的,尊貴的輕視貧賤的,這是天下的禍害。又如做國君的人不惠愛,做臣子的不忠心,做父親的不慈愛,做兒子的不孝敬,這又是天下的禍害。又如現在的賤民,以兵刃毒藥水火,互相殘害,這又是天下的大禍害。【原文】姑嘗本原〔1〕若眾害之所自生。此胡〔2〕自生?此自愛人、利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必曰:"從惡人、賊人生"。分名〔3〕乎天下,惡人而賊人者,兼與?別〔4〕與?即必曰:"別也"。然即之交別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與,是故別非也。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無以易之,譬之猶以水救火也,其說將必無可焉。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別。然即兼之可以易別之故何也?曰:藉〔5〕為人之國,若為其國,夫誰獨舉其國以攻人之國者哉?為彼者,由為己也。為人之都,若為其都,夫誰獨舉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為彼猶為己也。為人之家,若為其家,夫誰獨舉其家以亂人之家者哉?為彼猶為己也。然即國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亂賊〔6〕,此天下之害與?天下之利與?即必曰天下之利也。【註解】〔1〕本原:從根本上追溯。〔2〕胡:何,哪裡。〔3〕分名:辨別名稱。〔4〕別:指別相惡。〔5〕藉:假如。〔6〕亂賊:擾亂殘害。【譯文】姑且從根本上追究許多禍害產生的原因。這些禍害從哪裡產生的?難道是從愛別人、有利於別人產生的嗎?那麼必定說:"不是這樣的"。必定說:"從憎惡人、殘害人產生的"。分辨天下的名稱,憎惡和殘害別人的人,是兼相愛呢?還是別相惡呢?必然會說:"是別相惡啊"。那麼交相別惡果真是產生天下大害的原因,所以交相別惡是不對的。墨子說:非難別人必須有一種學說更換它,如果非難別人而沒有可以更換的學說,譬如用水救水,用火滅火,這種學說必然是不行的。所以墨子說:"兼相愛的學說可以更換別的學說"。然而兼相愛為什麼可以更換別的呢?回答說:"假如對待別人的國家,如同自己的國家,怎麼會用自己的國家攻打別人的國家呢?因為別人的國家如同自己的國家啊。對待別人的都邑,如同自己的都邑,誰會以自己的都邑攻打別人的都邑?因為別人的都邑如同自己的都邑啊。對待別人的家族,如同自己的家族,誰會以自己的家族擾亂別人的家族?因為別人的家族如同自己的家族啊!那麼國家之間不相攻打,家族之間不相擾亂殘害,這是天下的禍害呢?還是天下的利益呢?必然說是天下的利益"。【原文】姑嘗本原若眾利之所自生。此胡〔1〕自生?此自惡人賊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必曰:"從愛人利人生"。分名〔2〕乎天下,愛人而利人者,別與?兼與?即必曰:"兼也"。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與!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且鄉〔3〕吾本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別之所生,天下之害者也。是故子墨子曰"別非而兼是"者,出乎若方〔4〕也。【註解】〔1〕胡:何,哪裡。〔2〕分名:區分名稱。〔3〕鄉:同"向",先前,前邊。〔4〕若方:這種法則。【譯文】姑且從根本上追究許多利益所產生的原因。這些利益從哪裡產生?這是從憎惡別人殘害別人產生的嗎?那麼必定說:"不是這樣的"。必定說:"從愛別人興利於別人產生的"。區分天下的名稱,愛別人和興利於別人的人,是別相惡呢?還是兼相愛呢?必定說:"兼相愛"。人們互相兼愛,果然能夠產生天下的大利。所以墨子說:"兼相愛是正確的"。況且先前我本來說:仁人的事業,必定務必追求興辦天下的利益,除去天下的禍害。現在我從本質上推究兼相愛所產生的是天下的大利,我從本質上推究別相惡所產生的是天下的大害。所以墨子說別相惡是不對的,兼相愛是對的,就出於這種原則。【原文】今吾將正求與〔1〕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為正〔2〕。是以聰耳明目相與視聽乎,是以股肱畢強〔3〕相為動宰乎,而有道肆〔4〕相教誨,是以老而無妻子者,有所侍養以終其壽;幼弱孤童之無父母者,有所放依〔5〕以長其身。今唯毋以兼為正,即若其利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者,其故何也?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即善矣,雖然,豈可用哉?"【註解】〔1〕與:興辦。〔2〕正:正,通"政"。政事。〔3〕畢強:強悍有力。〔4〕肆:肆力,努力。〔5〕放依:依靠。【譯文】現在我將追求興辦天下的利益,以兼相愛治理天下。因此,耳目聰明的人都相互照料,身體強悍有力的都相互幫助,具有道德學問的人都相互教誨,因此年老而沒有妻子兒女的,可以得到奉養而頤享天年;年幼弱小沒有父母的兒童,有所依靠而長大成人,現在唯有以兼相愛為政,可產生這些利益。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之所以聽到兼相愛而非難的原因是什麼呢?然而,天下的士人,非難兼愛的言語還沒有停止,說:"兼相愛是好的,即使這樣,豈可實施呢!"【原文】子墨子曰:用而不可,雖我亦將非之;且焉〔1〕有善而不可用者。姑嘗兩而進〔2〕之。誰以為二士,使其一士者執別,使其一士者執兼。是故別士之言曰:"吾豈能為吾友之身,若為吾身?為吾友之親,若為吾親?"是故退〔3〕睹其友,飢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別士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聞為高士於天下者,必為其友之身,若為其身;為其友之親,若為其親。然後可以為高士於天下"。是故退睹其友,飢則食之,寒則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兼士之言若此,行若此。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當〔4〕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然即敢問:今有平原之野於此,被甲嬰胄〔5〕,將往戰,死生之權,未可識〔6〕也;又有君大夫之遠使於巴、越、齊、荊,往來及否,未可識也。然即敢問:不識將惡也家室,奉承親戚、提挈妻子而寄託之,不識於兼之有是乎?於別之有是乎?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7〕愚夫愚婦,雖非兼之人,必寄託之於兼之有是也。此言而非兼,擇即取兼,即此言行費〔8〕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註解】〔1〕焉:哪裡。〔2〕進:通"盡"。〔3〕退:退下來,返回去。〔4〕當:通"嘗"。〔5〕嬰胄:戴著頭盔。〔6〕未可識:不可知道。〔7〕無:無論。〔8〕費:通"拂",違背。【譯文】墨子說:如果不能運用,即使我也將非難它;況且哪裡會有好的學說而不能使用?姑且試著從兩方面進行推論。假如兩個士人,使其中一個人主張別,使其中一個人主張兼。所以主張別的人說:"我怎麼能認為我朋友的身體,如同是我的身體?認為我朋友的親人,如同我的親人?"因此退下來對待他的朋友,飢餓了不給他食物,寒冷了不給他衣服,生了疾病不侍養他,死亡了不埋葬他。主張別的人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主張兼的人卻不是這樣,行動也不是這樣。說:"我聽說在天下做高士的人,必然認為朋友的身體,如同自己的身體;認為朋友的親人,如同自己的親人。然後可以做天下的高士"。所以退下來對待他的朋友,飢餓了就供給食物,寒冷了就送給衣服,生了病就侍養他,死亡了就埋葬他。主張兼的人話是這麼說,行動也是這樣。如果這兩種士人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一致,猶如符節相合,只要說了就做到,那麼敢問:現在在平原曠野上,披著戰甲,戴著頭盔,將前去戰鬥,死生的結果不知道;又有君大夫將去遙遠的巴、越、齊、楚出使,能否安全回來也不知道。然而敢問:對於家室、奉養雙親、提攜妻子和兒子這樣的事要寄託,不知寄託於主張兼的人對呢?還是寄託於主張別的人對呢?我認為在這個時刻,天下無論愚夫愚婦,即使不是主張兼的人,必定認為寄託給主張兼的人是對的。這種說話而非難兼,行動卻選擇兼,即所謂言行相違背。不知天下的士人,之所以聽到兼而非難是什麼原因呢?【原文】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猶未止也,曰:"意〔1〕可以擇士,而不可以擇君乎?"姑嘗兩而進之。誰以為二君,使其一君者執兼,使其一君者執別。是故別君之言曰:"吾惡能為吾萬民之身,若為吾身?此泰〔2〕非天下之情也。人之生乎地上之無幾何也,譬之猶駟馳而過隙〔3〕也"。是故退〔4〕睹其萬民,飢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養,死喪不葬埋。別君之言若此,行若此。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聞為明君〔5〕於天下者,必先萬民之身,後為其身,然後可以為明君於天下"。是故退睹其萬民,飢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與?常〔6〕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然即敢問:今歲有癘疫〔7〕,萬民多有勤苦凍餒,轉死溝壑中者,既已眾〔8〕矣。不識將擇之二君者,將何從也?我以為當其於此也,天下無愚夫愚婦,雖非兼者,必從兼君是也。言而非兼,擇即取兼,此言行拂也。不識天下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註解】〔1〕意:抑或,或許。〔2〕泰:通"太"。〔3〕隙:縫隙。〔4〕退:退下來。〔5〕明君:聖明的君主。〔6〕常:通"嘗",嘗試,試著。〔7〕癘疫:瘟疫。〔8〕眾:多。【譯文】然而天下的士人,非難兼的話還未停止,說:"抑或可以選擇於士人,而不可以選擇於君主?"姑且從兩方面去推論。假設兩個君主,使其中一個主張兼的學說,使其中一個主張別的學說。所以主張別的君主說:"我怎麼能認為百姓的身體,如同我的身體?這太不符合天下的情理。人生於世上沒有多長時間,譬如馬車奔過縫隙"。所以退下來對待百姓,飢餓了不給食物,寒冷了不給衣服,生了病不侍養,死亡了不埋葬。主張別的君主說話這樣,行動也是這樣。主張兼的君主不這樣說話,行動也不是這樣,說:"我聽說做天下聖明的君主,必須先照顧百姓的身體,然後照顧自己的身體,然後可以做天下聖明的君主"。所以退下來對待百姓,飢餓了給食物,寒冷了給衣服,生了病侍養,死亡了埋葬。主張兼的君主說話這樣,行動也是這樣。然而這兩個君主,言語不同而行動也相反吧?嘗試著讓這兩個君主言必信,行必果,使他們言行一致,猶如符節相合,只要說了就做到。然而敢問:今年發生瘟疫,許多百姓都勤苦卻挨凍受餓,被拋棄死在溝壑中,已經有許多了。不知道百姓將如何選擇這兩個君主?我認為在這個時候,天下無論愚夫愚婦,即使非難兼的人,必然認為選擇主張兼的君主是對的。言語非難兼,選擇卻是兼,這是言行不一啊。不知道天下所以都聽到兼而非難的人,是什麼原因呢?【原文】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也,猶未止也,曰:"兼即仁矣,義矣;雖然〔1〕,豈可為哉?吾譬兼之有可為也,猶挈泰山以超江、河也〔2〕。故兼者,直願之也,夫豈可為之物哉?"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來,未嘗有也。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自先聖六王〔3〕者親行之"。何知先聖六王之親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與之並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於竹帛、鏤〔4〕於金石、琢於盤盂、傳遺後世子孫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於四方,於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愛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無有私〔5〕也。即此文王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王取法焉!【註解】〔1〕雖然:即使這樣。〔2〕猶挈:如同舉著。超:越,渡。〔3〕先聖六王:即堯、舜、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4〕鏤:鏤刻,雕刻。〔5〕私:偏私,私心。【譯文】然而天下的士人,非難兼的話,還沒有停止,說:"兼既然是仁愛的、正義的,即使這樣,怎麼能做到?我說兼不可做到,如同舉著泰山以越過長江、黃河。所以,兼只不過是一種心愿,哪裡是可行的事呢?"墨子說:"舉著泰山越過長江、黃河,自古到今,產生人類以來不曾有這樣的事。現在所說的普遍相愛,互相興利,這是自先聖六王堯、舜、夏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親自實行的"。怎麼知道這是先聖六王親自實行的?墨子說:"我並非與他們生在同一個時代里,親自聽到他們說話,看見他們相貌,因為從他們記載在竹帛,鏤刻在金石,雕刻在盤盂,傳留到後世子孫的言行知道的"。《泰誓》說:"周文王如同日月照耀,光芒達到四方,照到西方小國"。這是說周文王普遍相愛天下是如此博大,如同日月,普遍照亮天下沒有任何偏私。這就是所說的周文王普遍相愛,墨子所說的兼,就是取法於周文王。【原文】且不惟〔1〕《誓命》與《湯說》為然,《周詩》即亦猶是也。《周詩》曰:"王道蕩蕩,不偏不黨〔2〕;王道平平,不黨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砥〔3〕。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視"。若吾言非語道之謂也,古者文、武為正〔4〕均分,貴賢罰暴,勿有親戚弟兄之所阿〔5〕。即此文、武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武取法焉。不識天下之人,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註解】〔1〕不惟:不只,不僅。〔2〕不黨:不偏私。〔3〕砥:磨刀石。〔4〕正:同"政"。〔5〕阿:袒護,偏愛。【譯文】況且不僅是《誓命》和《湯說》是這樣,《周詩》也這樣說。《周詩》說:"王道浩浩蕩蕩,不偏不私;王道公平無比,不偏不私。它端直如箭,平直如磨刀石。君子所實行,百姓所仰視"。這就是我所說的道理,古代周文王、周武王為政公平,崇尚賢能,懲罰殘暴,對待親戚兄弟不袒護。這即是周文王、周武王之所謂的兼,墨子所說的兼,是從周文王、周武王那裡借鑒效法的。不知道天下的人,所以聽到兼都非難它是什麼原因呢?【原文】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猶未止。曰:"意不忠親之利〔1〕,而害為孝乎?"子墨子曰:"姑嘗本原之〔2〕孝子之為親度者"。吾不識孝子之為親度者,亦欲人愛、利其親與?意欲人之惡、賊其親與?以說觀之,即欲人之愛、利其親也。然即吾惡先從事即得此?若我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然後人報我愛利吾親乎?意我先從事乎惡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乎?即必吾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然後人報我以愛利吾親也。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毋先從事乎愛利人之親者與?意以天下之孝子為遇,而不足以為正乎?姑嘗本原之。先王之所書,《大雅》之所道,曰:"無言而不讎〔3〕,無德而不報。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即此言愛人者必見愛也,而惡人者必見惡也。不識天下之士,所以皆聞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註解】〔1〕意:抑或。忠:通"中",合乎。〔2〕本原之:從根本上推究它。〔3〕讎:應答,回答。【譯文】然而天下非難兼的言語還沒有停止。說:"抑或它不符合雙親的利益而對孝道有害吧!"墨子說:"姑且從根本上推究孝子為雙親籌劃事情"。我不知孝子為雙親籌劃事情,也是希望人們關愛、有利他的雙親呢?抑或希望人們憎惡、殘害他的雙親?以常情來看,就是希望人們關愛、有利他的雙親。然而我先做什麼得到這種效果?如果我先關愛有利別人的雙親,然後別人回報關愛有利我的雙親呢?抑或我先憎惡殘害別人的雙親,然後別人回報我關愛有利我的雙親呢?即必定是我先關愛有利別人的雙親,然後別人回報我關愛有利我的雙親。然而這相互為孝子的事果然是不得已的嗎?先做關愛有利別人的雙親之事?抑或天下的孝子愚昧,而不足以這樣做呢?姑且從根本推究它。先王書上所寫,《大雅》說:"沒有什麼話我不應答,沒有什麼恩德我不回報。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就是說愛別人的人必被別人所愛,而憎惡別人的人必被別人所憎惡。不知道天下的士人,之所以都聽到兼而非難它的原因是什麼呢?【原文】意以為難〔1〕而不可為邪?嘗有難此而可為者。昔荊靈王好小要〔2〕,當靈王之身〔3〕,荊國之士飯不逾〔4〕乎一,固據而後興〔5〕,扶垣而後行。故約食為其難為也,然後為,而靈王說〔6〕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鄉其上也。昔者越王勾踐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7〕而進之。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勝數也。當此之時,不鼓而退也,越國之士,可謂顫矣。故焚身為其難為也,然後為之,越王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8〕也,即求以鄉上也。昔者晉文公好苴服。當文公之時,晉國之士,大布之衣,樣羊之裘,練帛之冠,且苴之屨,入見文公,出以踐之朝。故苴服為其難為也,然後為,而文公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鄉其上也。是故約食、焚舟、苴服,此天下之至難為也。然後為而上說之,未逾於世而民可移也,何故也?即求以鄉其上也。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為也,不可勝計也。我以為則無有上說之者而已矣。苟有上說之者,勸之以賞譽,威〔9〕之以刑罰,我以為人之於就兼相愛、交相利也,譬之猶火之就〔10〕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於天下。【註解】〔1〕難:艱難,困難。〔2〕要:通"腰"。〔3〕當靈王之身:當楚靈王在世時。〔4〕逾:超過。〔5〕據而後興:拄著拐杖而後站起來。〔6〕說:通"悅"。〔7〕鼓:擊鼓。〔8〕移:改變。〔9〕威:威脅。〔10〕就:接近。【譯文】抑或認為這樣艱難而不可做嗎?曾經有比這更艱難而可以做到的事。從前楚靈王喜歡細腰,當楚靈王在世時,楚國的士人每天吃飯不超過一次,拄著拐杖而後才能站起來,扶著牆壁而後才能行走。所以減少食物是難以做到的,然後去做,因為楚靈王喜歡這樣,不超過一世,而可以改變民俗,這是百姓追求與君主一致。從前越王勾踐喜歡臣子勇猛,教練他的臣子三年,因為他的智力不足以了解他們,於是燒船縱火,擊鼓命令臣子衝進,他的臣子前仆後繼,撲到水中和火中而死的不可勝計。在這時,越王不擊鼓退兵的話,越國的臣子可以說專心一意向前闖。所以引火燒身是難做的,然後臣子能做到,因為越王喜歡這樣,未超過一世,而可以改變民俗。這是百姓追求與君主一致。從前晉文公喜歡粗布衣服。在晉文公在世時,晉國的士人,穿著粗布衣服和羊皮衣服,戴著絹帛帽子,蹬著麻布鞋子,入宮晉見晉文公,出來在朝廷上行走。所以穿簡陋的衣服是難做到的,然後士人能做到,因為晉文公喜歡這樣,沒有超過一世,就可以改變民俗,這是百姓追求與君主一致。因此,減少食物,闖進失火的船上,穿粗布衣服,這是天下最難做到的事情,然而只要做到君主就喜歡,不超過一世而民俗得到改變,什麼原因呢?因為百姓追求與君主一致。現在實行普遍相愛,互相興利,這樣多麼有利於天下,而且容易做到,簡直無法計算。我認為這是沒有君主喜歡它罷了。如果君主喜歡它,用獎賞榮譽來勸勉,用刑法懲罰來威脅,我認為人們追求普遍相愛,互相興利,就如同火向上燃燒,水向下流動一樣,將在天下形成不可扼制之勢。【原文】故兼者,聖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萬民衣食之所以足〔1〕也,故君子莫若審兼而務〔2〕行之。為人君必惠,為人臣必忠;為人父必慈,為人子必孝;為人兄必友,為人弟必悌〔3〕。故君子莫若欲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當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聖王之道,而萬民之大利也。【註解】〔1〕足:豐足。〔2〕務:務必,努力。〔3〕悌:順從,恭敬兄長。【譯文】所以,兼是聖王治國之道,王公大人所以平安無事,百姓所以豐衣足食,就依靠它,所以君子不如審慎對待兼而努力實行它。做君主必定惠愛,做臣子的必定忠心,做父親的必定慈愛,做兒子的必定孝順,做兄長的必定友愛,做弟弟的必定恭敬順從。所以君子如果想做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對待兼不可不執行。這是聖王之道,百姓的重大利益。【評析】本篇進一步闡述了兼愛是聖王之道,可以給百姓帶來利益,仁人的事業就是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但是,天下有許多人不斷攻擊兼愛,對兼愛提出種種異議。認為兼愛不可行,不易行。墨子列舉了大量事實,說明主張兼愛的人"為其友之身,若為其身,為其友之親,若為其親","飢則食之,寒則衣之,疾病侍養之,死喪葬埋之",甚至連攻擊兼愛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也言行相反,同主張兼愛的人一致。兼愛並非難於實行之事,關鍵在於君主是否喜歡和實行,只要君主能夠喜歡和實行,在天下實行兼愛是可以做到的。墨子非攻上【原文】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1〕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2〕虧人自利也。至〔3〕攘人犬豕雞豚者,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4〕厚。至入人欄廄,取人牛馬者,其不仁義,又甚攘人犬豕雞豚。此何故也?以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拖〔5〕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牛馬。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6〕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7〕乎?【註解】〔1〕非:責備。〔2〕以:因為。〔3〕至:至於。〔4〕益:更。〔5〕拖:奪,搶。〔6〕譽:讚揚。〔7〕別:區別,分別。【譯文】現在有一個人,進入別人的園圃,偷竊桃子、李子,眾人聽見了就責備他,在上為政的人知道了就要懲罰他。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損人利己。至於偷盜別人的狗、豬、雞的人,他的不義,又比進入別人的園圃偷竊桃子、李子更厲害。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損害別人更多,不仁義更厲害,罪過更大。至於進入別人的牲口圈,偷盜別人的牛馬的人,他的不仁義,又比偷盜別人的狗、豬、雞更厲害。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損害別人更多。如果損害別人越多,那麼他不仁義越厲害,罪過越大。至於殺害無辜的人,搶奪他的衣服、戈劍的人,他的不義,又比進入別人的牲口圈偷盜牛馬更厲害。這是什麼原因呢?因為他損害別人更多。如果損害別人越多,他的不仁義就越厲害,罪過更大!對這些天下的君子都知道而責備它,說這不仁義。現在最大的不仁義是攻打別人的國家,卻不知道責備它,從而讚揚,說這叫做仁義。這可以說知道仁義和不仁義的區別嗎?【原文】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說往〔1〕,殺十人,十重〔2〕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3〕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情〔4〕不知其不義也,故書其言以遺後世;若知其不義也,夫奚說書其不義以遺後世哉?今有人於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則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辯矣〔5〕;少嘗苦曰苦,多嘗苦曰甘,則必以此人為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為非,則知而非之;大為非攻國,則不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辯義與不義之亂也。【註解】〔1〕往:判斷,推理。〔2〕重:倍。〔3〕當此:對此。〔4〕情:通"誠",確實。〔5〕以:認為。辯:辨別,分別。【譯文】殺害一人,叫做不義,必定有一條死罪。如果以此推理,殺害十人,就是十倍的不義,必定有十個死罪了;殺害百人,就是百倍的不義,必定有百個死罪了。對於這些,天下的君子都知道而責備它,叫做不義。現在最大的不義是攻打別人的國家,卻不知道責備它,從而讚揚它,叫做仁義。也許是確實不知道它的不義,所以將他們的言語寫成書流傳到後世;如果知道它不義,怎麼能把不義的事寫到書上而流傳後世呢!現在有人在這裡,少見到黑說是黑,多見到黑叫白,則認為這個人不知白和黑的分辨;少吃苦叫苦,多吃苦叫甜,那麼必定認為這人不知甜和苦的分辨。現在做小壞事,則知道並且責備它;大到攻打別國,卻不知道責備它,從而讚揚它,說這叫做義。這能說知道義和不義的分別嗎!因此知道天下的君子,辨別義和不義的標準是混亂的。【評析】本篇以嚴密的論證,指出了小的不義和大的不義的區別,認為天下的君子只知道小不義,對大的不義如攻打別人的國家,都反而讚揚有加,墨子認為這是混淆了義和不義的區別,尖銳地批評了君子這種顛倒黑白是非的行為。墨子非攻中【原文】子墨子言曰:古者〔1〕王公大人為政於國家者,情慾譽之審〔2〕,賞罰之當,刑政之不過失。是故子墨子曰:古者有語:謀而不得,則以往知來,以見〔3〕知隱。謀若此可得而知矣。今師徒〔4〕唯毋興起,冬行恐〔5〕寒,夏行恐暑,此不以冬夏為者也。春則廢〔6〕民耕稼樹藝,秋則廢民獲斂。今唯毋廢一時,則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今嘗計軍上〔7〕: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撥劫,往而靡弊〔8〕腑冷不反者,不可勝數。又與矛、戟、戈、劍、乘車,其列住〔9〕啐折靡弊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牛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塗道之修遠〔10〕,糧食輟絕〔11〕而不繼,百姓死者,不可勝數也。與其居處之不安,食飯之不時,饑飽之不節〔12〕,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勝數。喪師多不可勝數,喪師盡不可勝計,則是鬼神之喪其主後,亦不可勝數。【註解】〔1〕古者:當為"今者"。〔2〕審:謹慎,慎重。〔3〕見:通"現"。〔4〕師徒:軍隊。〔5〕恐:恐怕,害怕。〔6〕廢:荒廢,延誤。〔7〕嘗:嘗試,試著。〔8〕靡弊:損壞。〔9〕住:當為"往"。〔10〕修遠:長遠,遙遠。〔11〕輟絕:中斷。〔12〕節:調節。【譯文】墨子說:"現在的王公大人治理國家,確實想責備和讚揚謹慎,獎賞和懲罰得當,刑法政務沒有過失"。所以墨子說:"古代有句話:謀劃不成功,就用過去的事情推知未來,以明顯的事情推知隱蔽的事情。如此謀劃就可以達到預想結果了"。現在軍隊出征,冬天害怕寒冷,夏天害怕炎熱,這是說軍隊不可以在冬天夏天出征。春天就荒廢了百姓的耕作種植,秋天就荒廢了百姓的收穫。現在荒廢了一個季節,那麼百姓因為饑寒凍死餓死的人將不可計算。現在嘗試計算一下軍隊的狀況:竹箭、羽旄、帳幕、戰甲、大小盾牌、馬鈴,因為出征而損壞腐爛而不能返回的不可計算。又如矛、戟、戈、劍、戰車,因為出征折斷損壞而不能返回的不可計算。又如牛馬肥壯而去,瘦弱而返,因為死亡而不能返回的不可計算。又如因為道路遙遠,糧食運送斷絕而不能相繼,百姓死亡的又不可計算。加上生活不安定,吃飯不按時,饑飽不調節,百姓在路上因為生病而死亡的不可計算。死亡的士兵不可計算,喪失的軍隊不可計算,那麼鬼神喪失後代祭祀的也不可計算。【原文】國家發政,奪民〔1〕之用,廢民之利,若此甚眾。然而何為為之?曰:"我貪〔2〕伐勝之名及得之利,故為之"。子墨子言曰: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今攻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攻此不用銳〔3〕,且無殺,而徒〔4〕得此然也?殺人多必數於萬,寡必數於千,然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且可得也。今萬乘之國,虛數於千,不勝而入〔5〕;廣衍數於萬,不勝而辟〔6〕。然則土地者,所有餘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盡王民〔7〕之死,嚴〔8〕下上之患,以爭虛城,則是棄所不足,而重所有餘也。為政若此,非國之務者也!【註解】〔1〕奪民:掠奪百姓。〔2〕貪:貪圖。〔3〕銳:兵器。〔4〕徒:徒然,白白。〔5〕入:納入,進入。〔6〕辟:開闢,擁有。〔7〕王民:當為"士民"。〔8〕嚴:加重。【譯文】國家發布政令,掠奪百姓的物品,荒廢百姓的利益,像這樣的事情很多。然而為什麼要做呢?說:"我貪圖征伐取得勝利的名聲和所得到的利益,所以要去做"。墨子說:計算他所自以為的勝利,毫無可用之處;計算他所得到的,反而不如喪失的多。現在攻打三里方圓的城、七里方圓的郭,攻打它們不用武器,並且不進行拼殺,而能夠白白得到嗎?殺人多的必然達到萬數,少的必達到千數,然後三里方圓的城、七里方圓的郭才可以得到。現在萬輛兵車的大國,千數多的城邑,不可能完全納入,萬數廣大的土地,不可能完全開闢。然而土地是有餘的,士兵百姓卻不足。現在使全部士兵百姓去拼力死戰,加重了上下的禍患,以爭奪城邑,卻是拋棄所不足的,而加重有餘的。如此為政,不是治國的事務!【原文】飾〔1〕攻戰者言曰:"南則荊、吳之王,北則齊、晉之君,始封於天下之時,其土城之方〔2〕,未至有數百里也;人徒〔3〕之眾,未至有數十萬人也。以攻戰之故,土地之博,至有數千里也;人徒之眾,至有數百萬人。故當攻戰而不可為也"。子墨子言曰:雖四五國則得利焉,猶謂之非行道也。譬若〔4〕醫之葯人之有病者然,今有醫於此,和合〔5〕其祝葯之於天下之有病者而葯之。萬人食此,若醫四五人得利焉,猶謂之非行葯也。故孝子不以食〔6〕其親,忠臣不以食其君。古者封國於天下,尚〔7〕者以耳之所聞,近者以目之所見,以攻戰亡者,不可勝數。何以知其然也?東方有莒之國者,其為國甚小,間於大國之間,不敬事〔8〕於大,大國亦弗之從而愛利,是以東者越人夾削其壤地,西者齊人兼〔9〕而有之。計莒之所以亡於齊、越之間者,以是攻戰也。雖南者陳、蔡,其所以亡於吳、越之間者,亦以攻戰。雖北者且、不著何〔10〕,其所以亡於燕代、胡貊之間者,亦以攻戰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王公大人,情慾得而惡失,欲安而惡危,故當攻戰,而不可不非。【註解】〔1〕飾:粉飾。〔2〕方:通"旁",廣。〔3〕人徒:百姓。〔4〕譬若:譬如。〔5〕和合:拌合,製造。〔6〕食:餵食。〔7〕尚:遠。〔8〕事:侍奉。〔9〕兼:兼并,合併。〔10〕且、不著何:均為國名。【譯文】粉飾攻戰的人說:"南方的楚國、吳國之王,北方的齊國、晉國之君主,剛被封於天下時,他們的國土的大小沒有幾百里,百姓沒有幾十萬。因為他們不斷攻戰的原因,土地大到有幾千里,百姓之眾達到幾百萬人。所以對於攻戰是不能反對的"。墨子說:即使四五個國家在攻戰中得利,仍然說這不是行使正道。譬如醫生給有病的人看病,現在有個醫生在這裡,配成藥劑,對於天下有病的人進行治療。上萬人吃這種葯,如果只是醫治四五個人得到效果,仍然說這不是好葯。所以孝子不用這種葯給雙親吃,忠臣不用這種葯給君主吃。古代在天下封國,遙遠的用耳朵去聽,近的用眼睛來看,因為攻戰而亡國的不可勝數。怎麼知道是這樣呢?東方有個莒國,它面積很小,夾在大國中間,不恭敬地侍奉大國,大國也不愛它利它,因此東邊的越國削奪它的土地,西邊的齊國兼并而佔有了它。分析莒國之所以滅亡於齊國、越國的原因,在於攻戰。即使南方的陳國、蔡國,它們所以滅亡於吳國、越國之間的原因,也在於攻戰。即使北方的且國、不著何國,它們所以滅亡於燕國、代國、胡國、貊國之間的原因,也在於攻戰。所以墨子說:現在的王公士人,確實想要得到而厭惡失去,想要安定而厭惡危險,所以對於攻戰的現象,不可不責備。【原文】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有語曰: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與凶"。今以攻戰為利,則蓋嘗鑒〔1〕之於智伯之事乎?此其為不吉而凶,既〔2〕可得而知矣。【註解】〔1〕鑒:借鑒。〔2〕既:已經。【譯文】所以墨子說:"古代有句話:君子不以水為鏡,而是以人為鏡。以水為鏡,可以看到面容;以人為鏡,可以知道吉凶"。現在認為攻戰有利,何不試著以智伯因攻戰而滅亡的事為鑒呢?這樣做不吉利的事而陷入兇險,已經可以知道了。【評析】本篇詳細闡述了國家發動戰爭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延誤農時必然使無數人因饑寒凍餒而死,行軍打仗必然使武器、戰車、牛馬和將士損失慘重,所造成的損失不可勝數。即使有極少數國家由於攻戰僥倖獲得利益,但並不適合於天下所有國家,不能把攻戰作為天下的良方。墨子認為君子要以人為鏡,以史為鑒,對於攻戰這種行為不可不反對。墨子非攻下【原文】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所譽善者〔1〕,其說將何哉?為其上中〔2〕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意亡〔3〕非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與?雖使下愚之人,必曰:"將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今天下之所同義者,聖王之法也。今天下之諸侯,將猶多皆免〔4〕攻伐併兼,則是有譽義之名,而不察〔5〕其實也。此譬猶盲者之與人,同命白黑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則豈謂有別哉!是故古之知者之為天下度〔6〕也,必順〔7〕慮其義而後為之。行是以動,則不疑速通,成得其所欲,而順天、鬼、百姓之利,則知者之道也。是故古之仁人有天下者,必反大國之說〔8〕,一天下之和,總四海之內,焉〔9〕率天下之百姓以農,臣事上帝、山川、鬼神。利人多,功故又大,是以天賞之,鬼富之,人譽之,使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參〔10〕乎天地,至今不廢。此則知者之道也,先王之所以有天下者也。【註解】〔1〕譽:讚揚。善:字應作"義"。〔2〕中:符合,合乎。〔3〕意亡:還是。〔4〕免:同"勉",儘力。〔5〕察:觀察,明察。〔6〕度:思考,考慮。〔7〕順:慎重。〔8〕大國:擴大國土。說:說教。〔9〕焉:於是。〔10〕參:立。【譯文】墨子說:現在天下所讚揚的義,它的學說是什麼呢?它上合乎天的利益,中合乎鬼神的利益,下合乎人的利益,所以才讚揚它呢?還是上不合乎天的利益,中不合乎鬼神的利益,下不合乎人的利益,所以讚揚它呢?即使最愚昧的人,必定說:"因為它上合乎天的利益,中合乎鬼神的利益,下合乎人的利益,所以讚揚它"。現在天下所認同的道義是聖王之法。現在天下的諸侯大概大多數都儘力攻伐兼并,則是有讚揚道義的名聲,而不考察它的實質。這好比盲人與正常人,同時叫出黑白的名稱,而不能分別事物,這豈能說辨別呢?所以古代的智者為天下思考,必定慎重考慮道義而後去做。依據道義而行動,則沒有滯礙,確實得到自己的希望,而合乎天、鬼神、百姓的利益,這是智者之道。所以古代擁有天下的仁人,必然反對擴大國土的攻戰之說,使天下統一和諧,匯總於四海之內,於是率領天下的百姓從事農業,侍奉上帝、山川、鬼神。帶給人們許多利益,功勞又大,因此天賞賜他,鬼神使他富裕,人們讚揚他,使他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揚天下,至今傳頌不已。這是智者之道,也是先王之所以擁有天下的原因。【原文】今王公大人、天下之諸侯則不然,將必皆差論〔1〕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舟車之卒伍,於此為堅甲利兵,以往攻伐無罪之國,入其國家邊境,芟刈〔2〕其禾稼,斬其樹木,墮〔3〕其城郭,以湮其溝池,攘殺其牲栓〔4〕,燔〔5〕潰其祖廟,勁殺其萬民,覆其老弱,遷其重器,卒進而柱乎斗,曰:"死命為上,多殺次之,身傷者為下;又況失列北橈〔6〕乎哉?罪死無赦!"以彈其眾。夫無兼國覆軍,賊〔7〕虐萬民,以亂聖人之緒,意將以為利天乎?夫取天之人,以攻天之邑,此刺殺天民,剝振〔8〕神之位,傾覆社稷,攘殺其犧牲,則此上不中天之利矣。意將以為利鬼乎?夫殺之人,滅鬼神之主,廢滅先王,賊虐萬民,百姓離散,則此中不中鬼之利矣。意將以為利人乎?夫殺之人為利人也博矣!又計其費〔9〕,此為周生之本,竭天下百姓之財用,不可勝數也,則此下不中人之利矣。【註解】〔1〕差論:挑選,選擇。〔2〕芟刈:割掉。〔3〕墮:毀滅。〔4〕牲栓:牲口。〔5〕燔:燒。〔6〕北橈:敗逃。〔7〕賊:殘害。〔8〕剝振:毀壞。〔9〕費:費用。【譯文】現在的王公大人、天下諸侯卻不是這樣。必定挑選他們的兇悍的士兵,排列戰船和戰車的隊伍,製造堅固的盔甲和銳利的兵器,以去攻打無罪的國家,侵入別國的邊境,割掉它們的莊稼,砍伐樹木,摧毀城郭,填塞溝池,掠奪屠殺牲口,燒毀祖廟,殘殺百姓,覆滅老弱之人,運走國家之寶,急忙攻擊和戰鬥,說:"拚命而死的為上,多殺人的次之,身體受傷的為下,又何況掉隊和敗退的呢?罪死不赦!"以此來恐嚇部隊。無非是為了兼并別國,覆滅軍隊,殘害虐待百姓,以擾亂聖人的事業,還認為有利於天嗎?利用天的人,攻天的城邑,刺殺天的百姓,毀壞神位,傾覆社稷,掠奪屠殺祭祀的牲畜,這是上不合乎天的利益。還是認為這有利於鬼神嗎?殺害天的人,毀滅鬼神的祭主,廢滅先王的業績,殘害萬民,百姓流離失所,這是中不合乎鬼神的利益。還是認為有利於人嗎?殺害天的人以有利於人是荒謬的!又計算攻戰的費用,這是保全生命的根本,竭盡天下百姓的財物用度,不可計算,這是下不合乎人的利益。【原文】今夫師者〔1〕之相為不利者也,曰將不勇,士不分〔2〕,兵不利,教不習,師不眾〔3〕,率不利和,威不圉〔4〕,害之不久,爭之不疾,孫之不強,植心不堅,與國〔5〕諸侯疑。與國諸侯疑,則敵生慮而意贏矣。偏〔6〕具此物,而致從事焉,則是國家失卒,而百姓易務也。今不嘗觀其說好攻伐之國?若使中興師,君子,庶人也必且數千,徒倍十萬,然後足以師而動矣。久者數歲,速者數月。是上不暇〔7〕聽治,士不暇治其官府,農夫不暇稼穡,婦人不暇紡績織紝。則是國家失卒,而百姓易務也。然而又與其車馬之罷〔8〕弊也,幔幕帷蓋,三軍之用,甲兵之備,五分而得其一,則猶為序疏矣。然而又與其散亡道路,道路遼遠〔9〕,糧食不繼,傺食飲之〔10〕時,廁役〔11〕以此饑寒凍餒疾病而轉死溝壑中者,不可勝計也。此其為不利於人也,天下之害厚矣,而王公大人樂而行之,則此樂賊滅天下之萬民也,豈不悖哉!今天下好戰之國,齊、晉、楚、越,若使此四國者得意於天下,此皆十倍其國之眾,而未能食其地也,是人不足而地有餘也。今又以爭地之故,而反相賊也,然則是虧〔12〕不足而重有餘也。【註解】〔1〕師者:軍隊。〔2〕分:奮勇。〔3〕眾:多。〔4〕圉:抵禦。〔5〕與國:友好國家。〔6〕偏:通"遍"。〔7〕不暇:沒有時間。〔8〕罷:通"疲"。〔9〕遼遠:遙遠。〔10〕之:當為"不"。〔11〕廁役:雜役。〔12〕虧:損害。重:增加。【譯文】現在對於軍隊不利的是,將領不勇敢,士兵不奮勇,武器不鋒利,訓練不到位,人數不眾多,士兵不和,面對危難不能抵禦,不能長久阻止敵人,抗爭不迅疾,約束不強勁,信心不堅固,友好的國家諸侯產生疑心。友好的國家諸侯產生疑心,那麼會產生敵意而意志削弱。普遍具備了這些因素,卻要極力攻戰,那麼會使國家損失兵卒,百姓失業。現在何不試著觀察喜歡攻伐的國家?如果中等規模興兵打仗,君子和庶人必定數千人,士兵十萬人,然後才足以興兵行動。時間長則幾年,快則幾月。於是君上沒有時間為政,士人沒有時間治理官府,農夫沒有時間耕作,婦女沒有時間紡織,於是國家失去士兵,百姓失業。然而加上車馬疲憊損壞,幔幕帷蓋,軍隊的用度,兵器的準備,只剩下五分之一,這還是初步的計算。然而又加上散失在道路上,路途遙遠,糧食不接濟,飲食不按時,雜役因此饑寒凍餓,產生疾病,輾轉死於溝壑之中的不可計算。這不利於人,是天下的大禍害,而王公大人卻喜歡去做,這是喜歡殘害天下百姓,豈不相悖呢?現在天下喜歡攻戰的國家是齊國、晉國、楚國、越國,如果使這四個國家得志於天下,即使有十倍於其國的百姓,也不能使用天下的土地,這是人不足而土地有餘。現在又因為爭奪土地的原因,反而互相殘害,這是損害不足的,增加有餘的。【原文】則夫好攻伐之君又飾〔1〕其說,以非子墨子曰:"子以攻伐為不義,非利物與?昔者楚熊麗,始討〔2〕此睢山之間,越王繄虧,出自有遽,始邦〔3〕于越;唐叔與呂尚邦齊、晉。此皆地方數百里,今以並國之故,四分天下而有之。是故何也?"子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古者天子之始封諸侯也,萬有餘;今以並國之故,萬國有餘皆滅,而四國獨立。此譬猶醫之葯萬有餘人,而四人愈〔4〕也,則不可謂良醫矣"。【註解】〔1〕飾:粉飾。〔2〕討:當為"封"。〔3〕邦:建立國家。〔4〕愈:痊癒。【譯文】喜歡攻伐的國君粉飾他們的學說,而責備墨子說:"你認為攻伐不道義,不利於天下嗎?從前楚熊麗起初封於睢山之間,越王無餘出自於有遽,開始在越地建立國家。唐叔和呂尚在齊、晉兩地建立國家。這些國家土地方圓幾百里,現在因為兼并國家的原因,將天下分為四份而擁有。這是什麼原因呢?"墨子說:"你沒有考察我說話的類別,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古代天子起初封諸侯時有一萬餘個,現在因為兼并國家的原因,一萬餘個國家都滅亡了,而只有這四個國家獨立存在。這猶如醫生的藥劑用於一萬餘人,而只有四個人痊癒。那麼這不能說是好醫生"。【原文】則夫好攻伐之君又飾其說,曰:"我非以金玉、子女、壤地〔1〕為不足也,我欲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求諸侯也"。子墨子曰:今若有能以義名立於天下,以德求諸侯者,天下之服,可立〔2〕而待也。夫天下處攻伐久矣,譬若傅子〔3〕之為馬然。今若有能信效〔4〕先利天下諸侯者,大國之不義也,則同憂之;大國之攻小國也,則同救之。小國城郭之不全也,必使修之;布粟之絕則委之,幣帛不足則共〔5〕之。以此效大國,則大國之君說〔6〕。人勞我逸,則我甲兵強。寬以惠,緩易急,民必移;易攻伐以治我國,攻必倍。量我師舉〔7〕之費,以爭諸侯之斃,則必可得而序利焉。督〔8〕以正,義其名,必務寬吾眾,信吾師,以此授諸侯之師,則天下無敵矣,其為下不可勝數也。此天下之利,而王公大人不知而用,則此可謂不知利天下之巨務〔9〕矣。是故子墨子曰:今且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將欲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當若繁為攻伐,此實天下之巨害也。今欲為仁義,求為上士,尚欲中聖王之道〔10〕,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故當若"非攻"之為說,而將不可不察者此也!【註解】〔1〕地:土地。〔2〕立:迅速。〔3〕傅子:孺子。〔4〕信效:效,通"交",以信義交往。〔5〕共:通"供",供應。〔6〕說:通"悅"。〔7〕師舉:出師。〔8〕督:督率。〔9〕巨務:大的事務。〔10〕尚:通"上"。中:合乎。【譯文】喜歡攻伐的君主又粉飾他的學說道:"我不是認為金玉、百姓、土地不足,我想在天下立下道義的名聲,以德行求之於諸侯"。墨子說:現在如果有能夠在天下立下道義的名聲,以德行求之於諸侯的人,天下諸侯的歸服可立刻得到。天下處於攻伐的時間很久了,好像孺子做馬一樣。現在如果有能夠以信義交好並有利於天下諸侯的人,大國攻伐的不義之事,則同時憂患;大國攻打小國,則同時援救。小國的城郭不完備,必定使人修築,布匹糧食斷絕就送給它,財物不足夠就供應它。用這種方式結交大國,那大國的國君喜歡。別人疲勞我安逸,那麼我的隊伍強大。對待百姓寬厚惠愛,以和緩改變急迫,百姓必定聽命。將攻伐戰爭改為治理國家,功績必加倍。計算我軍興兵的費用,以用於安撫疲憊的諸侯,那麼必然可以得到豐厚的利益。以正義督率,以仁義立名,必須儘力寬待我的民眾,取信於我的軍隊,以這種方式援助諸侯的軍隊,那麼將天下無敵,為利天下的好處數不勝數。這是天下的利益,而王公大人不知道利用,這可以說不知道有利於天下的大事。所以墨子說:現在天下的王公大人士君子,內心確實想追求天下的利益,除去天下的禍害,如果還是頻繁地發動戰爭,這實在是天下的大害。現在想追求仁義,想做高尚的士人,上想合乎聖王之道,下想合乎國家百姓的利益,所以對反對攻伐的學說,而不可不明察。【評析】本篇以嚴密的邏輯,大量的事實,反駁了喜歡攻戰的國君的種種歪理邪說。興兵出師,侵入別國領土,刈割莊稼,奪殺牲畜,殘殺百姓,掠奪土地,損不足而增有餘,上不利於天,中不利於鬼神,下不利於國家百姓。至於喜歡攻伐的國君以攻伐戰爭做為立名天下,以德行結交諸侯的方法,這是不能自圓其說的,如果真的想立名天下,以德行結交諸侯,就應當反對攻伐之說,援助諸侯,制止戰爭,幫助別國,這才是天下的"要務",是國君和王公大人所應當明察的。墨子耕柱【原文】子墨子怒〔1〕耕柱子。耕柱子曰:"我毋俞〔2〕於人乎?"子墨子曰:"我將上大行〔3〕,駕驥與牛,子將誰驅?"耕柱子曰:"將驅驥也"。子墨子曰:"何故驅驥也?"耕柱子曰:"驥足以責〔4〕"。子墨子曰:"我亦以子為足以責"。【註解】〔1〕怒:不滿、生氣。〔2〕俞:通"愈",勝過。〔3〕大行:即太行山。〔4〕足以責:足以擔當起責任來。【譯文】墨子對耕柱子很生氣。耕柱子說:"我不是勝過別人嗎?"墨子說:"我將要去太行山,可以用駿馬駕車,可以用牛駕車,你將驅使哪一種?"耕柱子回答說:"我將驅趕駿馬"。墨子問:"為什麼驅趕駿馬呢?"耕柱子回答說:"駿馬足以擔當重任"。墨子說:"我也認為你能擔當重任"。【原文】治徒娛、縣子碩問於子墨子曰:"為義孰為大務〔1〕?"子墨子曰:"譬若築牆然,能築者築,能實壤者實壤〔2〕,能欣者欣,然後牆成也。為義猶是也,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然後義事成也"。【註解】〔1〕大務:要務,關鍵。〔2〕實壤:填充土。【譯文】治徒娛、縣子碩問墨子說:"實行道義,什麼是要務?"墨子回答說:"如同築牆一樣,能築的就築,能填土的就填土,能掘土的就掘土,這樣牆就可築成。實行道義如同這樣,能論辯的就去論辯,能講書的就去講書,能做事的就去做事。這樣,實行道義之事才能辦成"。【原文】巫馬子謂子墨子曰:"子兼愛天下,未雲利也;我不愛天下,未雲賊也。功皆未至,子何獨自是而非我哉?"子墨子曰:"今有燎者〔1〕於此,一人奉水〔2〕將灌之,一人操火將益之,功皆未至,子何貴於二人?"巫馬子曰:"我是彼奉水者之意,而非夫操火者之意"。子墨子曰:"吾亦是吾意,而非子之意也"。【註解】〔1〕燎者:放火的人。〔2〕奉水:捧水。【譯文】巫馬子問墨子說:"你兼愛天下,沒有什麼益處;我不愛天下,也沒有什麼害處。效果都沒有達到,你為什麼只認為自己正確,而認為我不正確呢?"墨子回答說:"假如有人在這裡放火,一個人捧來水,準備澆滅火,另一個撥弄火想讓火燒旺,但二人的事都沒做成,你認為哪一個人可貴呢?"巫馬子回答說:"我認為那個捧水的人的心意是正確的,而那個撥弄火苗的人的心意是錯誤的"。墨子說:"我也是認為我兼愛天下的心意是正確的,而你不愛天下的心意是錯誤的"。【原文】子墨子游耕柱子於楚。二三子過〔1〕之,食之三升,客之不厚〔2〕。二三子復於子墨子曰:"耕柱子處楚無益矣!二三子過之,食之三升,客之不厚"。子墨子曰:"未可智〔3〕也"。毋幾何〔4〕而遺十金於子墨子,曰:"後生不敢死,有十金於此,願夫子之用也"。子墨子曰:"果未可智也"。【註解】〔1〕過:拜訪。〔2〕不厚:不優厚。〔3〕智:同"知"。〔4〕毋幾何:沒多久。【譯文】墨子使耕柱子前往楚國出仕。有幾個同學去拜訪他,耕柱子請他們吃飯,每餐只有三升米,招待他們不優厚。這幾個人告訴墨子說:"耕柱子在楚國沒有什麼益處呀!我們幾個人去拜訪他,他請我們吃飯,每餐只有三升米,招待我們不優厚"。墨子說:"這還未可知"。沒有多久,耕柱子贈送十鎰黃金給墨子,說:"學生不敢現在就死,還要侍奉老師,這裡有十鎰黃金,請老師使用"。墨子說:"果然是未可知呢"。【原文】巫馬子謂子墨子曰:"子之為義也,人不見而助,鬼不見而富,而子為之,有狂疾"。子墨子曰:"今使子有二臣於此,其一人者見子從事,不見子則不從事;其一人者見子亦從事,不見子亦從事,子誰貴於此二人?"巫馬子曰:"我貴其見我亦從事,不見我亦從事者"。子墨子曰:"然則是子亦貴有狂疾也"。【譯文】巫馬子對墨子說:"先生在行義,人不會看見而幫助你,鬼不會看見而使你富貴,然而先生卻仍然這樣做,這是有瘋病"。墨子說:"現在假使你有兩個家臣在這裡,其中一個,見到你就做事,見不到你就不做事;而另一個,見到你也做事,見不到你也做事,那麼你是喜歡哪一個人呢?"巫馬子回答說:"我喜歡那個見到我做事,不見到我也做事的人"。墨子說:"既然這樣,那麼你也是喜歡有瘋病的人了"。【原文】子夏之徒問於子墨子曰:"君子有斗乎?"子墨子曰:"君子無斗"。子夏之徒曰:"狗豨〔1〕猶有斗,惡有士而無斗矣?"子墨子曰:"傷矣哉!言則稱於湯文,行則譬於狗豨,傷矣哉!"【註解】〔1〕豨(xī):豬。【譯文】子夏的學生對墨子說:"君子有爭鬥嗎?"墨子回答說:"君子沒有爭鬥"。子夏的學生說:"狗豬尚且有爭鬥,哪有士人卻沒有爭鬥的呢?"墨子說:"痛心啊!言論是必稱商湯和周文王,而行為卻總拿狗豬作譬喻,這太可悲了啊!"【原文】巫馬子謂子墨子曰:"舍今之人而譽先王,是譽槁骨〔1〕也。譬若匠人然,智槁木也,而不智生木"。子墨子曰:"天下之所以生者,以先王之道教也。今譽先王,是譽天下之所以生也。可譽而不譽,非仁也"。【註解】〔1〕槁骨:此處是指死人。【譯文】巫馬子對墨子說:"捨棄當今的人,卻去稱頌古代的聖王,這是稱頌枯骨。好比木匠一樣,只知道枯木,卻不知道活著的樹木"。墨子回答說:"天下人之所以生存的原因,是由於先王的主張教化的結果。現在稱頌先王,就是稱頌能使天下人生存的先王的學說。該稱頌卻不去稱頌,這不是仁"。【原文】子墨子曰:"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1〕,此諸侯之所謂良寶也。可以富國家,眾人民,治刑政,安社稷乎?曰:不可。所謂貴良寶者,為其可以利也。而和氏之璧、隋侯之珠、三棘六異,不可以利人,是〔2〕非天下之良寶也。今用義為政於國家,人民必眾,刑政必治,社稷必安。所為貴良寶者,可以利民也,而義可以利人,故曰:義,天下之良寶也"。【註解】〔1〕三棘六異:即"三翮(hé)六翼",九鼎。〔2〕是:此,這。【譯文】墨子說:"和氏璧、隋侯珠、三翮六翼的九鼎,這些都是諸侯們認為最好的寶物。但是能夠用來使國家富足,人口增多,刑政得到治理,國家得到安定嗎?人們會回答說:不可能。之所以認為寶物珍貴,是因為它可以使人得到利益。而和氏璧、隋侯珠、三翮六翼的九鼎,不能給人利益,所以這些都不是天下的寶物。現在用義來施政於國家,人口必定增多,刑政必定得到治理,國家必定會安定。之所以認為寶物珍貴,是因為它能有利於人民,而義可以使人民得到利益,所以說:義是天下的寶物"。【原文】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曰:"善為政者若之何?"仲尼對曰:"善為政者,遠者近之,而舊者新之"。子墨子聞之曰:"葉公子高未得其問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對也。葉公子高豈不知善為政者之遠者近之,而舊者新之哉?問所以為之若之何也。不以人之所不智告人,以所智告之,故葉公子高未得其問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對也"。【譯文】葉公子高向孔子問施政之道,說:"善於施政的人該怎麼辦呢?"孔子回答說:"善於施政的人,對於處在遠方的,要親近他們;對於故舊,要如同新交一樣,不厭棄他們"。墨子聽了就說:"葉公子高沒有提出恰當的問題,孔子也未能正確地回答。葉公子高難道會不知道善於施政的人要親近疏遠的人,對故舊要待之如新嗎?他是問要怎麼樣去做。不拿人家所不懂的告訴人家,而拿人家已經懂的去告訴人家,所以說,葉公子高沒有提出恰當的問題,孔子也沒有正確地回答"。【原文】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大國之攻小國,譬猶童子之為馬也。童子之為馬,足用而勞。今大國之攻小國也,攻者,農夫不得耕,婦人不得織,以守為事;攻人者,亦農夫不得耕,婦人不得織,以攻為事。故大國之攻小國也,譬猶童子之為馬也"。【譯文】墨子對魯陽文君說:"大國攻小國,就好像小孩子兩手著地作馬行一樣。小孩子戲效馬行,不過是用自己的雙腳,結果把自己弄得很疲勞。現在大國去攻打小國,被進攻的一方,農民不能種地,婦女不能紡織,都要把防禦作為正事;進攻的一方,農民也不能種地,婦女也不能紡織,都要把進攻作為正事。所以大國進攻小國,就像小孩子作馬行遊戲一樣"。【原文】子墨子曰:"言足以復行〔1〕者,常之;不足以舉行者,勿常。不足以舉行而常之,是盪口〔2〕也"。【註解】〔1〕復行:付諸行動。〔2〕盪口:信口胡說。【譯文】墨子說:"言論如果能夠付諸行動的就常講,不能夠付諸行動的就別多說。言論不能付諸行動的卻經常講,這就是胡說一氣了"。【原文】子墨子使管黔敖游高石子於衛,衛君致祿甚厚,設〔1〕之於卿。高石子三朝〔2〕必盡言,而言無行者。去而之齊,見子墨子曰:"衛君以夫子之故,致祿甚厚,設我於卿,石三朝必盡言,而言無行,是以去之也。衛君無乃以石為狂乎?"子墨子曰:"去之苟道〔3〕,受狂何傷!古者周公旦非關叔,辭三公,東處於商奄,人皆謂之狂,後世稱其德,揚其名,至今不息。且翟聞之:為義非避毀就譽。去之苟道,受狂何傷!""高石子曰:"石去之,焉敢不道也!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無道,仁士不處厚焉。今衛君無道,而貪其祿爵,則是我為苟啗人食也"。子墨子說,而召子禽子曰:"姑聽此乎!夫倍義而鄉祿〔4〕者,我常聞之矣;倍祿而鄉義者,於高石子焉見之也"。【註解】〔1〕設:安排職位。〔2〕三朝:三次朝見。〔3〕苟道:假如合乎道義。〔4〕倍義而鄉祿:背棄道義,嚮往俸祿。【譯文】墨子讓管黔敖推薦高石子去衛國做官,衛國國君給予的俸祿很優厚,安排他在卿的爵位上。高石子三次朝見衛君,每次都竭盡其言,衛君卻不採納實行。於是高石子離開衛國前往齊國。見了墨子說:"衛國國君因為老師的緣故,給我的俸祿很優厚,安排我在卿的爵位上,我三次入朝見衛君,每次都竭盡其言,可是衛君卻不採納實行。所以我才離開衛國。衛國國君恐怕會以為我發瘋了吧?"墨子說:"只要離開是合乎道義的,雖然背上發瘋的名聲又有何妨!古時候周公旦駁斥管叔的流言,辭去三公爵位,住到東方的商奄去,人們都說他瘋狂,但是後人卻稱頌他的德行,頌揚他的美名,直到現在沒有停止。況且我聽說過:行義不能迴避詆毀而追求稱譽。離開衛國假如是正確的,雖受發瘋的指責又有什麼關係!"高石子說:"我離開衛國,哪敢不遵循道義的原則呢!以前您有這樣的話:天下無道,仁義之士不應處於厚祿的位置上。現在衛國國君無道,如果去貪圖他的俸祿、爵位,那麼我就是只圖吃人家的糧食了"。墨子聽了很高興,就把禽滑厘召來,說:"且聽聽高石子這話吧!違背道義而嚮往俸祿的,我常聽說;拒絕俸祿而追求道義的,現在在高石子身上見到了"。【原文】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貧而謂之富則怒,無義而謂之有義則喜。豈不悖哉!"【譯文】墨子說:"世俗的君子,如果他貧窮你卻說他富有,他就會生氣;如果他無義你卻說他有義,他就會高興。這豈不荒謬嗎!"【原文】公孟子曰:"先人有,則之而已矣"。子墨子曰:"孰曰先人有,則之而已矣?子未智人之先而有後生焉"。【譯文】公孟子說:"前人已有的,只要效法它就行了"。墨子說:"誰說前人已有的,只要效法它就行了?你不知人出生在前的(比之更在他前面的,即是後生了,因而先出生的人),還有後出生的人在,何必一定要效法前人!"【原文】有反子墨子而反者,曰:"我豈有罪哉?吾反後"。子墨子曰:"是猶三軍北,失後之人求賞也"。【譯文】有一個背叛墨子而又回到墨子門下的弟子,說:"我難道有罪嗎?我背叛是在他人之後"。墨子說:"這如同軍隊打了敗仗,落伍的人還要求給賞一樣"。【原文】公孟子曰:"君子不作,述而已"。子墨子曰:"不然。人之其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述,今之善者不作。其次不君子者,古之善者不述,己有善則作之,欲善之自己出也。今述而不作,是無所異於不好述而作者矣。吾以為古之善者則述之,今之善者則作之,欲善之益多也"。【譯文】公孟子說:"君子不創作,只闡述先賢之言罷了"。墨子說:"不對。人當中極無君子品格的人,對古代有好的不闡述,對於現今有好的也不創作。第二等的無君子品格的人,對於古時有好的不闡述,對於自己有好的就創作,是想讓好的東西出之於自己。現今只闡述古之善者而不創作的人,與不喜歡闡述古之善者卻喜歡自我創作的人,是沒有什麼區別的。我認為,對古代善的則闡述,對當今善的則創作,是希望好的東西更加多"。【原文】巫馬子謂子墨子曰:"我與子異,我不能兼愛。我愛鄒人於〔1〕越人,愛魯人於鄒人,愛我鄉人於魯人,愛我家人於鄉人,愛我親於我家人,愛我身於吾親,以為近我也。擊我則疾,擊彼則不疾於我,我何故疾者不拂〔2〕,而不疾者之拂?故我有殺彼以利我,無殺我以利彼"。子墨子曰:"子之義將匿邪,意將以告人乎?"巫馬子曰:"我何故匿我義?吾將以告人"。子墨子曰:"然則一人說子,一人慾殺子以利己;十人說子,十人慾殺子以利己;天下說子,天下欲殺子以利己。一人不說子,一人慾殺子,以子為施〔3〕不祥言者也;十人不說子,十人慾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天下不說子,天下欲殺子,以子為施不祥言者也。說子亦欲殺子,不說子亦欲殺子,是所謂經者口也,殺常之身者也"。子墨子曰:"子之言惡利也?若無所利而言,是盪口也"。【註解】〔1〕於:比。〔2〕拂:去除。〔3〕施:散布。【譯文】巫馬子對墨子說:"我跟你不同,我不能做到兼愛。我愛鄒國人比越國人深,愛魯國人比鄒國人深,愛我家鄉的人比魯國人深,愛我家裡的人比家鄉的人深,愛我父母親比家裡其他人深,愛我自己比我的父母親深——這是因為更貼近自身的緣故。打我,則我會疼痛;打別人,則不會疼在我身上。我為什麼不去解除自己的疾痛,卻去解除不關自己痛癢的別人的疼痛呢?所以我只會殺他人以利於我,而不會殺我自己以利他人"。墨子問:"你的這種義,是要藏匿起來呢,還是要告訴人家呢?"巫馬子回答說:"我為什麼要把我的義藏起來呢?我將要拿它來告訴別人"。墨子說:"既然這樣,那麼有一個人喜歡你的主張,就要實行殺彼以利我之義,所以,這個人要殺你,以有利於他自己;十個人喜歡你的主張,這十個人就想殺掉你以利於自己;天下的人都喜歡你的主張,天下的人就想殺掉你以利於自己。相反,有一個人不喜歡你的主張,這個人想要殺你,認為你是散布不吉祥言論的人;十個人不喜歡你的主張,這十個人想要殺你,認為你是散布不吉祥言論的人;天下的人都不喜歡你的主張,天下的人都想要殺你,認為你是散布不吉祥言論的人。喜歡你的主張的人想要殺你,不喜歡你的主張的人也想要殺你,這就是所謂口出不祥之言,如以刀傷人,則人也常要殺害自己"。墨子又說:"你說的話有什麼益處呢?假如沒有利益而發言論,這就是胡說一氣了"。【原文】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今有一人於此,羊牛芻豢,雍人但割而和之〔1〕,食之不可勝食也,見人之作餅,則還然〔2〕竊之,曰:舍餘食。不知甘肥安不足乎?其有竊疾乎?"魯陽文君曰:"有竊疾也"。子墨子曰:"楚四竟〔3〕之田,曠蕪而不可勝辟,呼虛數千,不可勝用,見宋、鄭之閑邑,則還然竊之,此與彼異乎?"魯陽文君曰:"是猶彼也,實有竊疾也"。【註解】〔1〕雍人:廚師。和:烹煮。〔2〕還(xuán)然:迅捷的樣子。〔3〕四竟:即"四境"。【譯文】墨子對魯陽文君說:"現在這兒有一個人,他的牛羊牲畜,任由廚師宰割、烹調,吃都吃不完;但是他看見人家做餅,就急忙去偷竊,說:放下,給我吃吧!不知是他的美味食物不充足呢,還是他有偷竊的毛病呢?"魯陽文君回答說:"他是有偷竊的毛病"。墨子說:"楚國四方邊境之內的田地,空曠而荒蕪,開墾不完,空閑的土地好幾千處,用都用不完;但是看見宋國、鄭國的空城,就急忙去竊取,這與那個有偷竊毛病的人有不同嗎?"魯陽文君回答說:"這就像那個人一樣,確實患有偷竊病了"。【原文】子墨子曰:"季孫紹與孟伯常治魯國之政,不能相信,而祝於叢社曰:苟使我和。是猶弁其目而祝於叢社曰:苟使我皆視。豈不繆〔1〕哉!"【註解】〔1〕繆:通"謬",荒謬。【譯文】墨子說:"季孫紹和孟伯常共同治理魯國的政事,彼此不能互相信任,就到叢林中的祠廟祝告說:希望我們和好團結。這猶如各自遮住眼睛,卻在叢祠中祝告說:希望我們都能看到。這不是很荒謬嗎!"【原文】子墨子謂駱滑氂曰:"吾聞子好勇"。駱滑氂曰:"然。我聞其鄉有勇士焉,吾必從而殺之"。子墨子曰:"天下莫不欲與〔1〕其所好,廢其所惡。今子聞其鄉有勇士焉,必從而殺之,是非好勇,是惡勇也"。【註解】〔1〕與:親附。【譯文】墨子對駱滑氂說:"我聽說你喜愛勇武"。駱滑氂回答說:"是的。我聽說某個鄉間有勇士,我就一定要去殺他"。墨子說:"天下沒有人不想親附他所喜愛的人,除去他們所厭惡的。現在你聽說鄉間有勇士,就一定要去殺掉他,這不是喜愛勇武,而是厭惡勇武"。【評析】"耕柱"是墨子的弟子。本篇以首句"子墨子怒耕柱子"中的"耕柱"二字名篇,各個段落內容獨立,互不連貫,類似《論語》的體裁,大概是墨家弟子對墨子談話的記錄。本篇註譯時略有刪節。墨子貴義【原文】子墨子曰:"萬事莫貴於義。今謂人曰:予子冠履,而斷子之手足,子為之乎?必不為。何故?則冠履不若手足之貴也。又曰:予子天下,而殺子之身,子為之乎?必不為。何故?則天下不若身之貴也。爭一言〔1〕以相殺,是貴義於其身也。故曰:萬事莫貴於義也"。子墨子自魯即齊,過故人〔2〕,謂子墨子曰:"今天下莫為義,子獨自苦而為義,子不若已"。子墨子曰:"今有人於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處〔3〕,則耕者不可不益急矣。何故?則食者眾而耕者寡也。今天下莫為義,則子如勸我者也,何故止我?"【註解】〔1〕爭一言:爭論一句話。〔2〕過故人:探望老朋友。〔3〕處:閑居。【譯文】墨子說:"萬事沒有比義更寶貴的了。如果現今對別人說:給你帽子和鞋,但是要砍斷你的手和腳,你幹嗎?必定不幹。什麼原因呢?就是因為帽子和鞋不如手和腳珍貴。又有人說:給你天下,但要殺了你,你肯嗎?凡人必定不肯。為什麼呢?因為天下不如自己的身體珍貴。為了爭辯一句話的是非而互相殘殺身體,這是因為義比身體更珍貴。所以說:萬事沒有比義更為寶貴的了"。墨子從魯國到齊國,探望一個老朋友,老朋友對墨子說:"現在天下沒有人行義,你偏偏自己受苦去行義,你不如停止了吧"。墨子回答說:"現在這兒有一個人,他有十個兒子,只有一個兒子耕種,九個閑著,那麼從事耕種的兒子不得不更加緊幹活了。為什麼呢?因為張口吃飯的人多而耕作的人少。現在天下沒有什麼人行義,那麼你就應該鼓勵我去加緊行義,為什麼反而要阻止我呢?"【原文】子墨子南遊於楚,見楚獻惠王,獻惠王以老辭,使穆賀見子墨子。子墨子說穆賀,穆賀大說,謂子墨子曰:"子之言,則成〔1〕善矣!而君王,天下之大王也,毋乃曰賤人之所為,而不用乎?"子墨子曰:"唯其可行。譬若葯然,一草之本,天子食之,以順〔2〕其疾,豈曰一草之本而不食哉?今農夫入其稅〔3〕於大人,大人為酒醴粢盛,以祭上帝鬼神,豈曰賤人之所為,而不享哉?故雖賤人也,上比之農,下比之葯,曾不若一草之本乎?且主君亦嘗聞湯之說乎?昔者湯將往見伊尹,令彭氏之子御〔4〕,彭氏之子半道而問曰:君將何之?湯曰:將往見伊尹。彭氏之子曰:伊尹,天下之賤人也。若君欲見之,亦令召問焉,彼受賜矣。湯曰:非女所知也。今有葯於此,食之則耳加聰,目加明,則吾必說而強食之。今夫伊尹之於我國也,譬之良醫善葯也。而子不欲我見伊尹,是子不欲吾善也。因下彭氏之子,不使御。彼苟然,然後可也"。【註解】〔1〕成:通"誠",確實。〔2〕順:調理。〔3〕稅:指田賦等。〔4〕御:駕車。【譯文】墨子南遊於楚國,去見楚惠王,楚惠王以年老推辭,並派穆賀來見墨子。墨子向穆賀遊說,穆賀大喜,對墨子說:"你的主張,確實很好!但是君王,是天下的大王,恐怕將認為是一個普通百姓的主張而不加採用吧?"墨子回答說:"只要它行之有效。就像草藥一樣:作為草的根莖,天子吃下去,也會治療他的疾病,怎麼能夠說這是草根而拒絕吃藥呢?現在農民繳納租稅給貴族大人,貴族大人釀美酒、做祭品,用來祭祀上帝鬼神,上帝鬼神難道會說這是賤人種的而不享用嗎?因此,即使是賤人,在上把他比做農民,在下把他比做葯,難道還不如一根草根嗎?而且您也聽說過商湯的傳說吧?從前商湯將去見伊尹,讓彭氏之子駕車,彭氏之子在半路上問:你要到哪裡去?商湯回答說:我要去見伊尹。彭氏之子說:伊尹是天下的賤人,如果你想要見他,就派人叫他來問問,他算是受到恩賜啊!商湯說:這不是你所能懂的。現在有葯在這裡,吃了它,耳朵就會更加靈敏,眼睛就會更加明亮,那麼我一定愉快地迫使自己吃下去。現在伊尹對於我的國家,就好像良醫和好葯一樣。而你不想讓我見到伊尹,這是不想讓我好呀。於是叫彭氏之子下去,不讓他駕車。楚王他如果像商湯這樣,那麼以後就能採納賤人之言了"。【原文】子墨子曰:"凡言凡動〔1〕,利於天、鬼、百姓者為之;凡言凡動,害於天、鬼、百姓者舍之。凡言凡動,合於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為之;凡言凡動,合於三代暴王桀、紂、幽、厲者舍之"。子墨子曰:"言足以遷行〔2〕者,常之;不足以遷行者,勿常。不足以遷行而常之,是盪口也"。子墨子曰:"必去六辟〔3〕。默則恩,言則誨,動則事,使三者代御,必為聖人。必去喜,去怒,去樂,去悲,去愛,去惡,而用仁義。手足口鼻耳目,從事於義,必為聖人"。子墨子謂二三子曰:"為義而不能,必無排其道。譬若匠人之斫而不能,無排其繩"。子墨子曰:"世之君子,使之為一犬一彘之宰,不能則辭之;使為一國之相,不能而為之。豈不悖哉!"【註解】〔1〕動:行為,行動。〔2〕遷行:付諸行動。〔3〕辟:通"僻",邪僻之行為。【譯文】墨子說:"凡是言論行動,有利於上天、鬼神和老百姓的,就說就做;凡是言論行動,有害於上天、鬼神和老百姓的就不說不做。凡是言論行動,符合夏商周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王和武王之道的,就說就做;凡言論行動,符合了夏商周三代暴君桀、紂、幽王、厲王之暴政的,就不說不做"。墨子說:"言論足以付諸行動的,要經常講;不足以付諸行動的,不要經常講。言論不足以付諸行動而經常講,這是胡說一氣"。墨子說:"一定要去掉六種邪僻。沉默的時候能思考,說話的時候能教導人,行動時就去做事。讓這三者交替進行,必定能成為聖人。一定要去掉喜,去掉怒,去掉樂,去掉悲,去掉愛,去掉惡,而以仁義為準則。手、腳、口、鼻子、耳朵、眼睛,都用來從事於義,必定會成為聖人"。墨子對幾個弟子說:"行義而不能勝任的時候,必定不可歸罪於學說本身。好像木匠砍木材不能砍好,必定不可歸罪於那條墨線一樣"。墨子說:"世上的君子,使他去做宰殺一狗一豬的屠夫,如果做不了就推辭;讓他當一國的宰相,做不了卻照樣去當。難道不是很荒謬嗎!"【原文】子墨子曰:"今瞽〔1〕曰:豈者白也,黔者黑也。雖明目者無以易〔2〕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瞽不知白黑者,非以其名也,以其取也。今天下之君子之名仁也,雖禹、湯無以易之。兼仁與不仁,而使天下之君子取焉,不能知也。故我曰天下之君子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也,亦以其取也"。子墨子曰:"今士之用身〔3〕,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商人用一布市,不敢縱苟而讎焉,必擇良者。今士之用身則不然,意之所欲則為之,厚者入刑罰,薄者〔4〕被毀丑,則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子墨子曰:"世之君子欲其義之成,而助之修其身則慍,是猶欲其牆之成,而人助之築則慍也。豈不悖哉!"子墨子曰:"古之聖王,欲傳其道於後世,是故書之竹帛,鏤之金石,傳遺後世子孫,欲後世子孫法之也。今聞先王之道而不為,是廢先王之傳也"。【註解】〔1〕瞽:盲人。〔2〕易:改變。〔3〕用身:設身處事。〔4〕薄者:輕者。【譯文】墨子說:"現在有一個盲人說:鎧是白的,黔是黑的。即使是眼睛明亮的人也無法改變它。但是把白的和黑的混在一起,讓盲人分辨,他就不能知曉了。所以說盲人不能知曉白黑,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黑和白的名稱,而是因為他們不能辨別選取。現在天下的君子說出仁義的名稱,即使是夏禹、商湯都不能改變它。可要把仁和不仁的事混同在一起,再讓天下的君子辨別選取,他們就不能知曉了。因此我說天下的君子,不知道仁的,並不是因為不知道仁的名稱,而是因為他們不能選取"。墨子說:"現在的士人使用自己的身體,還不如商人使用一個錢幣那樣謹慎。商人使用一個錢幣去買東西,還不敢輕率地成交,一定要選擇好的。現在的士人使用自己的身體就不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程度重的受刑罰制裁,程度輕的被詬罵羞辱。如此看來,士人使用自己的身體,還不如商人使用一個錢幣那樣謹慎"。墨子說:"當代的君子,想實現他的道義,而有人幫助他修養身心卻怨恨。這好比想把牆修好,但別人幫助他築牆他卻惱怒一樣,這難道不是很荒謬嗎!"墨子說:"古代的聖王,想把自己的學說傳給後代,因此寫在竹簡、布帛上,刻在金石上,留傳給後代子孫,要後代子孫學習它。現在聽到了先王的學說卻不去實行,這是廢棄了先王所傳的學說"。【原文】子墨子南遊使衛,關中〔1〕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曰:"吾夫子教公尚過曰:揣曲直〔2〕而已。今夫子載書甚多,何有也?"子墨子曰:"昔者周公旦朝讀書百篇,夕見漆〔3〕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至於今。翟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吾安敢廢此?翟聞之:同歸之物,信有誤者。然而民聽不鈞,是以書多也。今若過之心者,數逆於精微。同歸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書也。而子何怪焉?"子墨子謂公良桓子曰:"衛,小國也,處於齊、晉之間,猶貧家之處於富家之間也。貧家而學富家之衣食多用,則速亡必矣。今簡〔4〕子之家,飾車數百乘,馬食菽粟者數百匹,婦人衣文綉者數百人,若取飾車食馬之費,與繡衣之財,以畜士,必千人有餘。若有患難,則使數百人處於前,數百於後,與婦人數百人處前後,孰安?吾以為不若畜士之安也"。子墨子仕人於衛,所仕者至而反〔5〕。子墨子曰:"何故反?"對曰:"與我言而不當。曰待女以千盆,授我五百盆,故去之也"。子墨子曰:"授子過千盆,則子去之乎?"對曰:"不去"。子墨子曰:"然則非為其不當也,為其寡也"。【註解】〔1〕關中:車廂中。〔2〕揣曲直:分辨、衡量是非。〔3〕漆:即"七"。〔4〕簡:看、閱。〔5〕反:通"返"。【譯文】墨子向南遊歷出使到衛國,車廂中載的書很多,弦唐子見了覺得奇怪,問:"老師您曾對公尚過說:書不過是用來衡量是非曲直罷了。現在老師載書很多,有什麼用處呢?"墨子回答說:"從前周公旦早上讀書百篇,晚上接見七十個士人,所以周公旦輔助天子,他的美善傳到今天。我墨翟上沒有國君的差事,下沒有耕種的艱難,我怎麼敢廢棄這些書呢?我聽說過:天下萬事萬物殊途同歸,傳述的時候確實會出現差錯。但是由於人們所聽說的不能一致,因此各述其所聞,書就多起來了。現在像有明察之心的人,對於事理已達到洞察精微。對於殊途同歸的萬事萬物,既已知道其中關鍵之處,因此就不用以書為教了。而你為什麼要感到奇怪呢?"墨子對公良桓子說:"衛國是一個小國,處在齊國和晉國之間,就像一個貧家處在富家之間一樣。貧家如果仿效富家穿衣、吃飯和多重花費,那麼貧家必定很快破敗。現在看看你的家,以文彩裝飾的車子有幾百輛,吃豆子和穀子的馬有數百匹,穿繡花衣裳的婦女有幾百人,如果把裝飾車輛、養馬匹的費用和做繡花衣裳的錢財用來養士,必定可養一千人還有餘。如果遇到危難,就命令幾百人在前面,幾百人在後面,這跟讓幾百個婦女站在前後相比,哪一種安全?我認為不如養士安全"。墨子派人到衛國做官,去做官的人到了衛國後卻返回來了。墨子問他說:"什麼原因又返回來了呢?"他回答說:"衛國跟我說話不算數,說給你糧食一千盆,實際上只給我五百盆,所以我離開了衛國"。墨子又問:"給你的糧食超過一千盆,那麼你還離開嗎?"他回答說:"不離開"。墨子說:"既然這樣,那麼你回來並不是因為衛國說話不算數,只是因為他們給你的糧食太少了"。【原文】子墨子曰:"世俗之君子,視義士〔1〕不若負粟者。今有人於此,負粟息於路側,欲起而不能,君子見之,無長少貴賤,必起之。何故也?曰:義也。今為義之君子,奉承先王之道以語之〔2〕,縱不說而行,又從而非毀之,則是世俗之君子之視義士也,不若視負粟者也"。子墨子曰:"商人之四方,市賈倍徙,雖有關梁之難,盜賊之危,必為之。今士坐而言義,無關梁之難,盜賊之危,此為倍徙,不可勝計,然而不為,則士之計利,不若商人之察也"。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3〕。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聽,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若用子之言,則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圍心〔4〕而虛天下也,子之言不可用也"。子墨子曰:"吾言足用矣,舍吾言革思者,是猶舍獲而麜粟〔5〕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猶以卵投石也,盡天下之卵,其石猶是也,不可毀也"。【註解】〔1〕義士:指推行仁義的人。〔2〕語之:告誡他。〔3〕日者:古時候依據天象之變化而預測吉凶的人。〔4〕圍心:睏乏人心。〔5〕麜粟:撿拾遺漏的谷穗。【譯文】墨子說:"世俗的君子,看待義士還不如一個背糧食的人。現在這兒有一個人背著糧食,在路旁休息,要站起來時卻站不起來,君子看見了,無論他是年長的、年少的、高貴的、低賤的,一定幫助他站起來。為什麼?回答說:這就是義。現在那些行義的君子,奉行先王的學說來告誡世俗的君子,世俗的君子即使不喜好不實行也罷,卻又加以非議、詆毀,這就說明世俗的君子看待義士還不如看待一個背糧食的人"。墨子說:"商人到四方去,是因為買賣的價錢相差幾倍,所以儘管有關卡的設置,有盜賊的危險,他們還是要這樣做。現在士人坐著宣講義,沒有關卡的障礙,沒有盜賊的危害,這是成倍的利益,不可勝數,然而卻不去做。可見士人計算利益,不如商人明察"。墨子往北去齊國,遇到一個卜卦先生。卜卦先生說:"天帝於今天這個日子在北方殺死黑龍,你的臉色這麼黑,不能去北方"。墨子不聽,終於北上,到了淄水,沒有渡過河而返回來。卜卦先生說:"我告訴過你,不能去北方"。墨子說:"淄水之南的人不能渡淄水北去,淄水之北的人也不能渡淄水南行,他們的臉色有黑的,有白的,為什麼都不能順利渡河呢?再說天帝甲乙日在東方殺青龍,丙丁日在南方殺赤龍,庚辛日在西方殺白龍,壬癸日在北方殺黑龍,如果聽用你的話,那就是禁止天下人往來了。這是違背人們的心意而使天下虛無人跡,你的話是不可取的"。墨子說:"我的言論是可以實施的,放棄我的言論並改變我的學說,這就好像放棄了收穫而去拾遺漏的谷穗一樣。用他人的言論來否定我的言論,就像用雞蛋砸石頭那樣,砸盡了天下的雞蛋,石頭還是原來的樣子。我的學說是不可詆毀的"。【評析】"貴義"即沒有比義更貴重的。本篇取首句"萬事莫貴於義"中的"貴"、"義"二字名篇。各段內容相對獨立,不太連貫,但以"義"為主,是墨子弟子對墨子言論的記述與輯錄。墨子魯問【原文】魯君謂子墨子曰:"吾恐齊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曰:"可。昔者,三代之聖王禹、湯、文、武,百里之諸侯也,說忠行義〔1〕,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讎怨〔2〕行暴,失天下。吾願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愛利百姓,厚為皮幣,卑辭令,亟遍禮四鄰諸侯,驅國而以事齊,患可救也。非此,顧無可為者"。齊將伐魯,子墨子謂項子牛曰:"伐魯,齊之大過也。昔者,吳王東伐越,棲諸會稽;西伐楚,葆昭王於隨;北伐齊,取〔3〕國子以歸於吳。諸侯報其讎,百姓苦其勞,而弗為用。是以國為虛戾〔4〕,身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與中行氏,兼三晉之地。諸侯報其讎,百姓苦其勞,而弗為用。是以國為虛戾,身為刑戮也。故大國之攻小國也,是交相賊也,過必反於國"。子墨子見齊大王曰:"今有刀於此,試之人頭,倅然〔5〕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多試之人頭,悴然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則利矣,孰將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試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並國覆軍,賊殺百姓,孰將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註解】〔1〕說忠行義:力主忠誠,施行仁義。〔2〕讎(chóu)怨:將怨恨的人當仇人。讎,即"仇"。〔3〕取:俘獲。〔4〕虛戾:滅亡。〔5〕倅然:一下子,突然。【譯文】魯國國君問墨子:"我擔心齊國進攻我國,可以解救嗎?"墨子回答說:"可以。從前三代的聖王禹、湯、文王、武王,都是領地只有百里的諸侯,他們愛忠誠,行仁義,取得了天下;三代的暴君桀、紂、幽王、厲王,他們仇恨怨恨自己的人,行暴政,失掉了天下。我希望君主對上能尊崇上天和敬事鬼神,對下能愛護和造福於百姓,多準備牛皮和布帛以備聘用人才和聯絡內外,言辭要謙卑,並且儘快向四鄰諸侯普遍獻禮致敬從而搞好鄰邦關係,並驅使全國人民來對付齊國,那麼災禍是可以解除的。不這樣確實毫無其他辦法了"。齊國將要攻打魯國,墨子對齊國將領項子牛說:"攻打魯國,是齊國的大過錯。從前,吳王往東攻打越國,越王困守在會稽;往西攻打楚國,楚將保護著昭王逃到隨國;往北攻打齊國,俘虜齊將國書押回吳國。後來諸侯報仇雪恨,老百姓疲憊不堪,不肯為吳王效命。所以國家滅亡了,吳王自己也被殺了。從前智伯攻打范氏和中行氏,兼并了晉國三家的領地。後來諸侯報仇雪恨,老百姓疲憊不堪,不肯為智伯效命。所以國家滅亡了,智伯自己也被殺了。所以,大國進攻小國,是互相殘害,自己的過錯必定會反過來使本國受害"。墨子去見齊大王,說:"現在這裡有一把刀,用它試砍人頭,一下子就砍斷了,能算是鋒利吧?"大王答道:"鋒利"。墨子說:"多次試砍人頭,都是一下子就砍斷了,能算是鋒利吧?"大王答道:"鋒利"。墨子又說:"刀是鋒利,但誰會遭受那種不幸呢?"大王回答說:"刀被稱為鋒利,持刀試砍的人將會遭受不幸"。墨子緊接著問:"兼并別人的國家,消滅它的軍隊,殘害老百姓,誰將會遭受不幸呢?"大王一會兒低下頭一會兒又抬起來,思考之後說:"我將會遭受不幸"。【原文】魯陽文君將攻鄭,子墨子聞而止之,謂魯陽文君曰:"今使魯四境之內,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殺其人民,取其牛馬、狗豕、布帛、米粟、貨財,則何苦?"魯陽文君曰:"魯四境之內,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奪之貨財,則寡人必將厚罰之"。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亦猶君之有四境之內也。今舉兵將以攻鄭,天誅其〔1〕不至乎?"魯陽文君曰:"先生何止我攻鄭也?我攻鄭,順於天之志。鄭人三世殺其君,天加誅焉,使三年不全〔2〕,我將助天誅也"。子墨子曰:"鄭人三世殺其君,而天加誅焉,使三年不全,天誅足矣。今又舉兵,將以攻鄭,日吾攻鄭也,順於天之志。譬有人於此,其子強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鄰家之父,舉木而擊之,曰:吾擊之也,順於其父之志。則豈不悖哉!"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攻其鄰國,殺其民人,取其牛馬、粟米、貨財,則書之於竹帛,鏤之於金石,以為銘於鐘鼎,傳遺後世子孫,曰:莫若我多!今賤人也,亦攻其鄰家,殺其人民,取其狗豕、食糧、衣裘,亦書之竹帛,以為銘於席豆,以遺後世子孫,曰:莫若我多!其可乎?"魯陽文君曰:"然。吾以子之言觀之,則天下之所謂可者,未必然也"。子墨子為〔3〕魯陽文君曰:"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物。今有人於此,竊一犬一彘,則謂之不仁,竊一國一都,則以為義。譬猶小視白謂之白,大視白則謂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謂也"。魯陽文君語子墨子曰:"楚之南,有啖〔4〕人之國者橋,其國之長子生,則解而食之,謂之宜弟,關則以遺其君,君喜則賞其父。豈不惡俗哉?""子墨子曰:"雖中國之俗,亦猶是也。殺其父而賞其子,何以異食其子而賞其父者哉?苟不用仁義,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魯君之嬖人〔5〕死,魯人為之誄,魯君因說而用之。子墨子聞之曰:"誄者,道死人之志也。今因說而用之,是猶以來〔6〕首從服也"。魯陽文君謂子墨子曰:"有語我以忠臣者,令之俯則俯,令之仰則仰,處則靜,呼則應,可謂忠臣乎?"子墨子曰:"令之俯則俯,令之仰則仰,是似景也;處則靜,呼則應,是似響也。君將何得於景與響哉?若以翟之所謂忠臣者,上有過,則微之以諫;已有善,則訪之上,而無敢以告外;匡其邪,而入其善,尚同而無下比。是以美善在上,而怨讎在下;安樂在上,而憂戚在臣。此翟之所謂忠臣者也"。【註解】〔1〕其:當作"豈"。〔2〕不全:這裡指災荒之年。〔3〕為:通"謂"。〔4〕啖:吃。〔5〕嬖人:寵愛的小妾。〔6〕來:即"斄"(lí),氂牛。【譯文】魯陽文君將要進攻鄭國,墨子聽說後就去阻止這件事。他對魯陽文君說:"現在假若魯陽四境之內,大城攻打小城,大家族攻伐小家族,殺害那裡的人民,掠奪人家的牛馬、狗豬、布帛、米糧、貨物、錢財,那麼會怎麼樣?"魯陽文君說:"魯陽四境之內都是我的臣民。現在如果大城攻打小城,大家族攻伐小家族,掠奪人家的貨物、錢財,那麼我必定要重重地處罰他們"。墨子說:"上天兼有整個天下,就如同你擁有魯陽四境之內。現在你起兵將要討伐鄭國,上天對你的懲罰難道不會降臨嗎?"魯陽文君說:"先生為什麼要阻止我進攻鄭國呢?我討伐鄭國,是順從上天的意志。鄭國人三代把自己的國君殺了,所以上天對鄭國人加以懲罰,使他們三年都有災荒。我要協助天討伐鄭國"。墨子說:"鄭國人三代都把自己的國君殺了,所以上天對鄭國人加以懲罰,使他們三年都有災荒,上天的懲罰已經足夠了。現在你又起兵要討伐鄭國,並且說我進攻鄭國,是順從上天的意志。舉個例子,就好比有這樣一個人,他的兒子逞強而不守規矩,不成器,因而他父親用竹板打他,其鄰居家的長輩也拿起木棍來打他,還說:我打他,是順從他父親的意志。這豈不是太荒謬了嗎?"墨子對魯陽文君說:"諸侯攻打鄰國,殺害鄰國的人民,掠奪鄰國的牛馬、米糧、貨物、錢財,記載在竹簡和帛書上,刻在金石上,寫成銘文刻於鐘鼎之上,用來留傳給後世子孫,說:戰果沒有人比我多!現在如果那些下賤的人,也去攻打鄰家,殺害百姓,掠奪鄰家的狗豬、糧食、衣物,也記載在竹簡和帛書上,在竹席、器皿上刻銘文,用來留傳給後世子孫,說:戰果沒有人比我多!難道可以嗎?"魯陽文君回答說:"說得好。我依照你的話去考察,那麼社會上認為可行之事,就不一定正確了"。墨子又對魯陽文君說:"世俗所謂的君子,都是只懂得小道理,卻不懂得大道理。假如這裡有一個人,他偷了一隻狗、一頭豬,那麼就說他是不仁;他竊得一個國家、一個都城,卻認為他合乎義。這好比看見一小點白說是白的,看見一大片白卻說是黑的。因此世俗所謂的君子,只懂得小道理,卻不懂得大道理,如同這句話所講的一樣"。魯陽文君告訴墨子說:"在楚國南面,有個有吃人風俗的國家叫做橋,在這個國家裡,長子一出生就殺了吃掉,稱為宜弟,如果味美就送給國君吃,國君高興就獎賞孩子的父親。難道這不是惡劣的風俗嗎?"墨子回答說:"即使是中原各國的風俗,也是這樣啊!他的父親因攻戰而死,則撫恤他的孩子,這與吃人家的孩子而後獎賞孩子的父親有什麼不同呢?如果自己不行仁義,憑什麼去指責別人吃他們的孩子呢?"魯國國君的愛妾死了,魯國人寫了一篇哀悼的誄文,魯國國君看後很高興,就採用了。墨子知道了,說:"誄文,是用來稱道死人的心志的。如今只憑喜歡就採用了,這如同用氂牛來駕車一樣,怎麼能夠勝任呢?"魯陽文君對墨子說:"有人把忠臣的標準告訴我。說是叫他低頭就低頭,叫他抬頭就抬頭,住下來靜悄悄的,喊他就立刻答應,這樣的人能算是忠臣嗎?"墨子說:"叫他低頭就低頭,叫他抬頭就抬頭,這就像影子一樣;靜處在那裡一言不發,叫他才應和,這就像回聲一樣。你能從影子和回聲中得到什麼有益的東西呢?假如按照我所定的忠臣的標準,應該是這樣的:國君有過錯,就要尋找機會勸諫;自己有好的想法,就要和君上共同謀劃,而不把它告訴給不相干的人;匡正君上的錯誤而將良策獻給國君,與國君團結一心而不在下面結黨營私。因此好事美名應歸在國君頭上,而怨恨冤讎則由臣下來承擔;安樂歸於國君,而憂患則由臣下擔負。這就是我所說的忠臣"。【原文】魯君謂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學,一人者好分人財,孰以為太子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為賞與〔1〕為是也。釣者之恭,非為魚賜也;餌鼠以蟲,非愛之也。吾願主君之合其志功〔2〕而觀焉"。魯人有因子墨子而學其子者,其子戰而死,其父讓〔3〕子墨子。子墨子曰:"子欲學子之子,今學成矣,戰而死,而子慍,是猶欲糶,糶讎則慍也。豈不費〔4〕哉!"魯之南鄙〔5〕人有吳慮者,冬陶夏耕,自比於舜。子墨子聞而見之。吳慮謂子墨子曰:"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謂義者,亦有力以勞人,有財以分人乎?"吳慮曰:"有"。子墨子曰:"翟嘗計〔6〕之矣。翟慮耕而食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農之耕,分諸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為得一升粟,其不能飽天下之飢者,既可睹矣。翟慮織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後當一婦人之織,分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為得尺布,其不能暖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慮被堅執銳,救諸侯之患矣,盛,然後當一夫之戰,一夫之戰,其不御三軍,既可睹矣。翟以為不若誦先王之道,而求其說,通聖人之言,而察其辭,上說王公大人,次匹夫徙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國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為雖不耕而食飢,不織而衣寒,功賢於耕而食之、織而衣之者也。故翟以為雖不耕織乎,而功賢於耕織也"。吳慮謂子墨子曰:"義耳義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籍設〔7〕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與不教人耕而獨耕者,其功孰多?"吳慮曰:"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設而攻不義之國,鼓而使眾進戰,與不鼓而使眾進戰而獨進戰者,其功孰多?"吳慮曰:"鼓而進眾者,其功多"。子墨子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義,而教天下以義者,功亦多,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進於義,則吾義豈不益進哉!"【註解】〔1〕賞與:即"賞譽"。〔2〕志功:初衷與效果。〔3〕讓:責備。〔4〕費:"悖"的假借字,荒謬。〔5〕南鄙:南部邊境。〔6〕計:考慮。〔7〕籍設:假設。【譯文】魯國國君問墨子說:"我有兩個兒子,一個好學,一個喜愛拿錢財分給別人,誰可以作為太子呢?"墨子回答說:"還不能知道。也許他們是為了賞賜和名譽而這樣做的。釣魚人的恭順,並不是為了給魚以恩賜;下毒藥喂老鼠,並不是為了喜愛老鼠。希望主君結合主觀動機和客觀效果來觀察他們"。魯國有一個人因與墨子有關係,而使他的兒子跟隨墨子學習,兒子在作戰中死了,這個人就責備墨子。墨子說:"你希望你的兒子跟我學習,現在學成了,他在作戰中死去,而你卻惱怒,這猶如想賣穀物,已賣出去卻又怨恨。難道不是很荒謬嗎!"魯國南部邊境上有個叫吳慮的人,冬天製作陶器,夏天耕種,把自己比作虞舜。墨子聽說之後就去見他。吳慮對墨子說:"義啊義啊,貴在切實可行,哪裡用得著說呢?"墨子說:"你所謂的義,也就是有力氣幫人操勞,拿錢財分些給別人吧?"吳慮回答道:"有這種事"。墨子說:"我墨翟曾經考慮過了。我想耕種從而給天下人以飯吃,頂多也只抵上一個農夫耕種的收穫,分給天下人,每人得不到一升米。假如每人分得一升米,它不能使天下挨餓的人吃飽,是顯而易見的。我想織布從而給天下人以衣服穿,頂多也只頂上一個婦女所織的布,分給天下人,每人得不到一尺布。假如每人分到一尺布,它也不能使天下挨凍的人得到溫暖,是顯而易見的。我想身披堅固的鎧甲,手執銳利的武器,去挽救諸侯的災難,頂多也只抵得上一個戰士作戰,一個戰士作戰,他不能抵擋敵人的三軍,是顯而易見的。我認為不如誦讀與研究先王的學說,通曉與考察聖人的言辭,上以遊說王公大人,其次遊說平民百姓。王公大人們採納我的意見,國家一定會治理好;平民百姓採納我的意見,自身一定會有修養。所以我認為自己雖然不耕種而供飢者飯吃,不織布而供給寒者衣穿,但功效卻比耕種供人吃飯好,也比織布供人穿衣好。所以我認為自己雖然不耕織,但功效卻比耕織好"。吳慮又對墨子說:"義啊義啊,貴在切實可行,哪裡用得著說呢?"墨子問:"假設天下人不懂得耕種,那麼教人耕種與不教人而獨自耕種,誰的功績大?"吳慮回答說:"教人耕種的功績大"。墨子又問:"假設進攻不義之國,擂起戰鼓使兵卒前去作戰,與不擂鼓使兵卒前去作戰而獨自去作戰,誰的功績大?"吳慮回答說:"擂鼓使兵卒前進的人的功績大"。墨子說:"天下平民百姓,義懂得很少,那麼用義來教化天下的人,功績也大,為什麼不講義呢?如果我能鼓動大家達到義的要求,那麼,我的義豈不是更加發揚光大了!"【原文】子墨子游公尚過於越。公尚過說越王,越王大說,謂公尚過曰:"先生苟能使子墨子至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過許諾。遂為公尚過束車〔1〕五十乘,以迎子墨子於魯。曰:"吾以夫子之道說越王,越王大說,謂過曰:苟能使子墨子至於越而教寡人,請裂故吳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子墨子謂公尚過曰:"子觀越王之志何若?意越王將聽吾言,用吾道,則翟將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自比於群臣,奚能以封為哉!抑越不聽吾言,不用吾道,而吾往焉,則是我以義糶也。鈞之糶,亦於中國〔2〕耳,何必于越哉!"子墨子游,魏越曰:"既得見四方之君,子則將先語?"子墨子曰:"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國家昏亂,則語之尚賢、尚同;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國家熹音湛湎〔3〕,則語之非樂、非命;國家淫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國家務〔4〕奪侵凌,即語之兼愛、非攻。故曰:擇務而從事焉"。子墨子士〔5〕曹公子於宋。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始吾游於子之門,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則夕弗得祭祀鬼神。今而以夫子之教,家厚於始也。有家厚,謹祭祀鬼神。然而人徒多死,六畜不蕃,身湛於病,吾未知夫子之道之可用也"。子墨子曰:"不然。無鬼神之所欲於人者多:欲人之處高爵祿,則以讓賢也;多財,則以分貧也。夫鬼神豈唯擢季拑肺〔6〕之為欲哉?今子處高爵祿而不以讓賢,一不祥也;多財而不以分貧,二不祥也。今子事鬼神,唯祭而已矣,而曰病何自至哉,是猶百門而閉一焉,曰盜何從入。若是而求福於有怪之鬼,豈可哉?"【註解】〔1〕束車:備車。〔2〕中國:中原的諸侯國。〔3〕熹:同"喜"。湛:通"沉"。〔4〕務:通"侮"。〔5〕士:同"仕"。〔6〕擢季拑肺:用手取黍稷和動物的肝肺。指鬼神等取食祭品。【譯文】墨子讓弟子公尚過前往越國出仕做官。公尚過遊說越王,越王大喜,對公尚過說:"先生如果能使墨子到越國來教導我,我願分出過去吳國的土地五百里封給墨子"。公尚過便答應了。於是越王為公尚過準備好馬車五十輛,到魯國迎接墨子。公尚過對墨子說:"我用老師您的學說遊說越王,越王大喜,對我說:如果能讓墨子到越國來教導我,願分出原來吳國的土地五百里封給您。"墨子對公尚過說:"你看越王的心意如何呢?或許越王會聽我的話,採用我的學說,那麼我就準備前往,按飯量吃飯,按體長做衣服,一切用度和群臣一樣,怎麼能為了封地去施教呢!如果越王不聽我的話,不採用我的學說,而我卻前往那裡,那麼我就是拿義來出售了。同樣都是出售,我就在中原各國出售義吧,何必要遠遠地跑到越國去呢!"墨子出外遊歷,魏越問:"老師見到了四方的君主,您將先說什麼呢?"墨子回答說:"凡是進入一個國家,一定要選擇緊要的事情去辦。如果這個國家混亂,就告訴他們尊重人才和崇尚統一的道理;如果這個國家十分貧困,就告訴他們節約用度,節約喪葬的費用;如果這個國家過分地喜愛音樂和沉湎於酒中,就告訴他們音樂和酒有害以及應該努力進取的道理;如果這個國家淫亂怪僻而且無禮,就要告訴他們上天和鬼神要明察和懲罰這一切的道理;如果這個國家一味欺侮別人掠奪侵略,就要告訴他們普遍施愛和反對侵略的道理。所以說:要選擇緊要的事去做"。墨子讓曹公子到宋國做官。三年後曹公子回來見墨子,說:"當初我來到先生門下學習,穿著粗布衣服,吃野菜一類粗劣的食物,早上有吃的,晚上就沒有東西來祭祀鬼神。現在因為聽了老師的教誨,家境比當初富了。有了富裕的家境,我恭敬地祭祀鬼神。但是家中的人大多死去,牲畜也不興旺,自己又患了病,我不知道老師的學說是不是還可以用"。墨子說:"不是這樣的。鬼神所希望於人做的事很多:希望人處於高位時要讓賢;錢財多要分給貧困的人。鬼神難道僅僅是想取食祭品嗎?現在你處於高位卻不能讓賢,這是第一種不祥;財產多卻不分給貧困的人,這是第二種不祥。現在你侍奉鬼神,只是祭祀的形式,反而問災禍如何發生,這就像有一百個門,只關了一個門,卻問強盜從哪裡進來。像這樣去向有靈驗的鬼神求福,那怎麼行得通呢?"【原文】魯祝〔1〕以一豚祭,而求百福於鬼神。子墨子聞之曰:"是不可。今施人薄而望人厚,則人唯恐其有賜於己也。今以一豚祭,而求百福於鬼神,唯恐其以牛羊祀也。古者聖王事鬼神,祭而已矣。今以豚祭而求百福,則其富不如其貧也"。彭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設而親在百里之外,則遇難焉,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今有固車良馬於此,又有奴馬〔2〕四隅之輪於此,使子擇焉,子將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子墨子曰:"焉在不知來!"孟山譽王子閭曰:"昔白公之禍,執王子閭,斧鉞鉤要〔3〕,直兵當心,謂之曰:為王則生,不為王則死!王子閭曰:何其侮我也!殺我親,而喜〔4〕我以楚國。我得天下而不義,不為也,又況於楚國乎?遂死而不為。王子閭豈不仁哉?"子墨子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為無道,則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為不義,何故不受王,誅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子墨子使勝綽事項子牛。項子牛三侵魯地,而勝綽三從。子墨子聞之,使高孫子請而退之,曰:"我使綽也,將以濟驕而正嬖也。今綽也祿厚而譎夫子,夫子三侵魯而綽三從,是鼓鞭於馬靳也。翟聞之:言義而弗行,是犯明〔5〕也。綽非弗之知也,祿勝義也"。【註解】〔1〕祝:司祭之人。〔2〕奴馬:即"駑馬"。〔3〕要:即"腰"。〔4〕喜:同"嬉",捉弄。〔5〕犯明:明知而故犯。【譯文】魯國的司祭用一頭小豬來祭祀,卻向鬼神祈求百福。墨子知道此事後說:"這樣不行。現在你給人的東西微薄,卻盼望人家以厚重之物答謝你,那麼,別人就只怕你有東西賜給他們了。如今用一頭小豬來祭祀,卻向鬼神祈求百福,那麼鬼神只怕你再用牛羊來祭祀而提出更高的要求了。古代聖王侍奉鬼神,只是祭祀而已,現在用一頭小豬祭祀,卻要祈求賜百福,那麼與其祭品豐富,還不如缺乏呢!"彭輕生子說:"過去的事情可以知道,未來的事情不可知道"。墨子說:"假設你的父母親在百里以外的地方,即將遇到災難了,只有一天的期限,你要能趕到,他們就會活,趕不到就會死。如今這裡有堅固的車子和好馬,又有劣馬和車輪四方的破車,讓你挑選,你將選哪一種車?"彭輕生子回答說:"乘坐良馬駕駛的堅固車子,可以儘快趕到"。墨子說:"既然如此,那怎能斷言未來的事不可知呢!"孟山稱讚王子閭說:"從前白公勝在楚國作亂,抓住了王子閭,把斧、鉞、鉤在王子閭的腰間,拿直矛對著他的心窩,對他說:你願當楚王就讓你活,不願當楚王就讓你死!王子閭回答說:怎麼這樣侮辱我呀!殺死我的親人,又用給予楚國來作弄我。即使我得到了整個天下,如果不符合義的原則,我也不做,又何況是得到一個楚國呢?於是王子閭終被殺死而不為王。王子閭難道不算是仁嗎?"墨子說:"他這樣做難是很難了,但還不算是仁。如果他認為楚王無道,那麼為什麼不接受王位,將楚國治理好呢?如果他認為白公勝不義,為什麼不接受王位,殺了白公勝,再把王位交還楚王呢?所以說,王子閭這樣做難是很難了,但還不算是仁"。墨子讓弟子勝綽去項子牛那裡做官。項子牛三次侵犯魯國的領土,勝綽三次都參與了。墨子聽說了,就派弟子高孫子去請項子牛辭退勝綽,並說:"我讓勝綽去侍奉先生,為的是阻止驕橫,匡正邪惡。如今的勝綽俸祿多了,卻欺騙先生,先生三次侵犯魯國,勝綽三次都參與了,這是要馬前進,卻把馬鞭打在馬胸前了。墨翟我聽說過,口裡講仁義卻不去實行,這叫做明知故犯。勝綽並非不懂,他是把俸祿看得比義還重啊!"【原文】昔者楚人與越人舟戰於江,楚人順流而進,迎流〔1〕而退,見利而進,見不利則其退難。越人迎流而進,順流而退,見利而進,見不利則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勢,亟〔2〕敗楚人。公輸子自魯南遊楚,焉始為舟戰之器,作為鉤強〔3〕之備,退者鉤之,進者強之,量其鉤強之長,而製為之兵。楚之兵節,越之兵不節,楚人因此若勢,亟敗越人。公輸子善其巧,以語子墨子曰:"我舟戰有鉤強,不知子之義亦有鉤強乎?"子墨子曰:"我義之鉤強,賢於子舟戰之鉤強。我鉤強,我鉤之以愛,揣之以恭。弗鉤以愛則不親,弗揣以恭則速狎,狎而不親則速離。故交相愛,交相恭,猶若相利也。今子鉤而止人,人亦鉤而止子,子強而距人,人亦強而距子,交相鉤,交相強,猶若相害也。故我義之鉤強,賢子舟戰之鉤強"。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公輸予自以為至巧。子墨子謂公輸子曰:"子之為鵲也,不如匠之為車轄,須臾劉〔4〕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為功〔5〕,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公輸子謂子墨子曰:"吾未得見之時,我欲得宋。自我得見之後,予我宋而不義,我不為"。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見之時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見子之後,予子宋而不義,子弗為,是我予子宋也。子務為義,翟又將予子天下"。【註解】〔1〕迎流:即"逆流"。〔2〕亟:數次。〔3〕鉤強:鉤與鑲,古代兩種兵器。〔4〕劉:讀為"斫",削。〔5〕功:通"工"。【譯文】從前楚國人跟越國人在長江里進行水戰,楚國人順流而進,逆流而退,作戰有利就前進,作戰不利時,要後退卻困難。越國人逆流而進,順流而退,作戰有利就前進,作戰不利時卻能很快後退。越國人憑藉這種天然的水勢,屢次打敗楚國人。公輸盤從魯國南遊楚國,於是開始製造舟戰所用的武器,他製造了鉤鑲這種兵器用作裝備,敵船後退時就用鉤鉤住它,敵船前進時就用鑲來推拒它,這是估量了鉤與鑲的長度後,製造的武器。楚國的兵器適用,越國的兵器不適用,楚國人憑藉這種兵器的優勢,屢次打敗越國人。公輸盤誇讚自己的靈巧,於是對墨子說:"我在水戰時有鉤、鑲,你的義也有鉤、鑲嗎?"墨子回答說:"我義的鉤、鑲,比你水戰所用的鉤、鑲還好。我的鉤、鑲,是用愛來鉤對方,用恭敬來拒對方。不用愛來鉤對方就不親,不用恭敬來拒對方就會親近而不莊重。為人輕狂而不親近就會很快地離散。所以互相愛護,互相恭敬,就像互惠互利一樣。現在你用鉤子把別人鉤住,別人也會用鉤子把你鉤住;你用鑲把別人擋住,別人也會用鑲把你擋住,互相鉤,互相鑲,就像互相加害對方一樣。所以說我的仁義的鉤、鑲,比你水戰的武器更好"。公輸盤削竹子製作竹鵲,竹鵲製成了讓它飛起來,飛了三天不落下來。公輸盤自認為極精巧。墨子對公輸盤說:"你製作竹鵲,還不如木匠做車轄,木匠做車轄時,一會兒就削成三寸大的木塊,能載得起五十石的重量。所以製作的器物,對人有用的稱為巧,對人無用的稱為拙"。公輸盤對墨子說:"我沒見到你的時候,我很想得到宋國。自從我見到你後,如果送給我宋國而不符合義的原則,我也不要"。墨子回答說:"我沒見到你的時候,你很想得到宋國,自從我見到你後,如果送給你宋國而不符合義的原則,你也不要,這表明是我送給你宋國了。只要你竭盡全力行仁義,我又將會把整個天下送給你"。【評析】"魯問"的意思是,魯國國君擔心齊國來攻,問計於墨子。但這只是全篇第一段的內容,其他各段的內容則涉及方方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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