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順產——寫在綏德產婦跳樓事件之後

如果你問我這輩子最難忘的記憶是什麼,雖然我還有漫長的後半生沒有過,但仍可以斬釘截鐵告訴你,那就是生孩子。

綏德產婦跳樓事件之後,批判的文章很多,但是批判之外,很多年輕女性其實對生孩子還完全不了解,看了這樣的新聞只會徒增對生育的恐慌。所以今天我希望結合自己的分娩經歷聊一聊這件事,也給大家一點參考借鑒,希望所有準媽媽都能順利生下寶寶。

我生孩子去的是北京最好的公立專科醫院,床位緊張,硬體設施不太好,八個人的病房每天迎來送往,護士像打仗,每一天都如同生離死別。孕婦和產婦在同一間病房,孕婦的哀嚎混雜著新生兒的哭鬧,胎心監測儀的聲音急促而有力,聲聲都是催命符。

蘇童曾經提過他同學寫的,讓自己自愧不如的一首短詩:

產房/在/太平間的底下

我覺得太生動了,住院那幾天,我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這句詩。

我們離死亡曾經有多近?近到你可能都想像不到。

平心而論,綏德產婦跳樓事件里,產婦的老公的確該罵,但是醫院真的完全沒有責任嗎?理論上,沒有家屬或護士陪同的情況下,是不能允許產婦一個人隨便亂走的,因為隨時有可能出意外。但是這個產婦是從待產室衝出去的,而且還是多次,這本身就耐人尋味。

這個監護任務算誰的?我覺得要看待產室的設置。醫院和醫院不同,獨立待產室肯定可以允許家屬陪同,但是很多公用的待產室,由於涉及其他產婦的身體隱私,是嚴禁家屬進入的,比如我生產的那家醫院,家人只能在產區外邊隨時等消息,簽協議,照顧產婦的任務全權交給護士,榆林醫院應該也屬於這種情況。

(還有一些醫院,允許一兩個女家屬陪同,私以為這樣更合理和人性化。一個人躺在床上等待開宮口的過程真的太孤立無助了,我當時想吃口飯都沒人幫著端。對於那個跳樓的產婦來說,但凡當時有人在旁邊陪伴,安慰鼓勵一下,可能就會好過得多。所以對於還在選擇生產醫院的准媽媽來說,有必要把這些也納入考量中。)

待產室里好幾個護士,能讓這麼個大活人跳下去,要是對方生龍活虎,動若脫兔,一時沒看見也還可以理解,但是一個大著肚子還忍著疼痛的產婦,行動應該是非常遲緩費勁的,出事時,護士們都在做什麼呢?

是的,跳樓是產婦自己的選擇,你可以說,想死的人誰能攔得住。但是如果是其他意外,出事的時候是不是能保證護士一定在場呢?這都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也是整起事件里被人忽視的,細思極恐的地方。

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我自己在待產過程中也曾差一點出了醫療事故,我特別清楚當一個待產區十幾個產婦要管,護士根本沒空也沒耐心照管你的時候,會可能出什麼樣的危險。

我當時是開了兩指後坐上輪椅被推到的待產房,進屋前護士問能自己上廁所嗎?我試了一下,但是連站都站不住了,她說那別去了,上床給你插導尿管吧。

結果真的躺到病床後,她就把插管的事拋到了腦後。我被疼痛折磨,關注點全在要打無痛這件事上,也忘了要插管。後來終於打上了無痛,打完我就暈過去了,睡了一個多小時,麻醉的作用讓人完全沒了尿意。

我醒來後,發現腿已經麻得僵住了,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覺。我求護士幫我動一下,她開始很不耐煩就拒絕了,我求了她三四分鐘,她才不情不願地走過來掀起被單。結果幸虧過來了,這一看不要緊,原來因為小便憋了太久,膀胱已經漲大如球了,緊急插上尿管後,連換了兩個尿袋都瞬間滿了,再晚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事實上,那天的病房,「差一點」出事的還遠不止我一個,有個產婦一小時前只開到三指,她叫了很久要內檢,但是護士很煩,說兩個小時後再說吧。後來也是架不住她再三哀求,又過了半個來小時才去檢查,這一查不要緊,原來宮口早就開全了,這才緊急送到產房接生。

過去生孩子就是女人的鬼門關,如今醫學昌明,生孩子變成了「小事」,事故成了「千萬分之一」,但這真的不意味著離我們很遠。生產過程中仍然隨時潛藏著危險,分秒大意,稍有差池,都會出人命。很多人都僥倖「差一點」出事,但是總還是有人沒差那一點,就出了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是萬一,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一萬。

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各有利弊,公立醫院好處是經驗豐富,大一點的還有獨立血庫(這一點很重要,私立醫院出事故往往因為產婦生產大出血),能夠應對突髮狀況。但是弊端也明顯,最大的問題就是耐心不夠,責任意識淡漠。

這件事對醫院來說是教訓,要把所有極端情況都考慮到,你不能總靠僥倖,一萬個僥倖里,總會有一個不幸,本質上根本不是「點背」,而是管理不善。

對大家來說也是警示,有些事,真的非自己多上心不可,別把兩條人命那麼放心地交給醫院,指望護士醫生能面面俱到。命是自己的,出了事,賠錢有用嗎?

下面再來談談順產的問題。

綏德跳樓事件出來後,順產還是剖宮產再一次成了討論熱點,也著實嚇到了很多孕婦,有人甚至準備提前預定剖宮產手術了,我覺得這真是「順產」被黑得最慘的一次,因為很多沒生過孩子的人不明白剖宮產意味著什麼,以為只是一刀就解脫了。

我曾經和十幾個產婦躺在同一間待產房裡,每個人都赤裸著下體隨時等待醫生的查檢,無助地發出嘶吼,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尊嚴體面。病房裡,我聽到的最多的一個聲音就是:給我剖!疼痛絕對是會綁架意志的。

建議准媽媽們可以去看看順產視頻,上上分娩課,學學拉瑪澤呼吸法,多和生過孩子的媽媽聊聊天,會有很大幫助,至少能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否則陣痛上來,痛苦程度超過想像,心理防線很容易崩潰。

我也有那麼一瞬間動過剖的心思,但是在最痛的時候,反而最怕就是被拉出去剖——那之前的痛豈不是都白受了,還要白白挨一刀?說實話,我躺在產房裡的時候,最心疼的不是自己,是那些順轉剖的。

如果你只是因為忍不了痛而想要剖宮產,我並不建議你做這樣的選擇,因為你對剖宮產缺乏了解,不知道剖了之後苦楚還在後頭。我身邊有很多既經歷過順產也經歷過剖腹產的二胎媽媽,問她們倘若再選一次怎麼生,99%會告訴你只要有得選,還是要順產。

順產的陣痛非常難以忍受,但是生完就解脫了,第二天已經可以抱著孩子自由活動,除了身體虛一點,別的什麼都不影響。對於剖宮產的產婦來說,生完才是痛苦的開始。24小時內不能進食進水,要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插著導尿管,安著止痛泵,有些人過去十幾天了,刀口還是疼的,彎腰走不了路。而且順產最痛是宮縮,但你以為剖了就躲過一劫嗎?為了加速子宮收縮,大夫一樣要給打縮宮針,對於大部分產婦來說,那些山崩地裂的痛,一點都不會少。

作為一個曾經在產床九死一生的人,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說,我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最終順產了下來。我出院的時候,一個產婦剛剛入院——剖宮產手術完42天,傷口嚴重感染。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危言聳聽,而是想要鼓勵那些僅僅因為痛而打算放棄順產的姐妹,能堅持還是堅持一下,不是為了孩子,是為了你自己。但是能不能順產,絕對是因人而異,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順產,你不能為順產而順產。

我進待產室那會兒,旁邊有個產婦,跟我算一對難姐難妹了,只有她待在這個病房的時間比我還長。這是她的第二胎,頭胎臍帶繞頸,剖的。二胎大夫鼓勵她順產,她從早上9點開兩指後送到待產室,躺到下午四點,也只開到四指。

無痛早就失效了,因為胎頭沒下來,大夫叫她去跳瑜伽球。我看著她一邊大喘氣,一邊淌著虛汗,球上全是血。後來因為太痛,她苦苦哀求麻醉師再把無痛的劑量加大:求求你了,後果我自己承擔還不好嗎?

就這樣又耗了大約三個小時,她依然只開了絕望的四指,胎兒已經呈現窘迫的徵兆,要緊急送去剖腹產。大夫徵求她的意見,她忙不迭地點頭:可以的,可以的,讓我剖吧。送走前,我看到她虛脫的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

榆林那個產婦,因為胎頭大,被兩次建議剖宮產,家屬堅持順產,一是愚昧無知,以為只要想順肯定能順出來,不懂得可能存在的危險,二是不夠愛,根本沒有把產婦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每一個老公都應該明白一點,那就是尊重妻子對自己生命的選擇權。有權利簽字不代表你真的有權利越界,代替她做決定。她需要的根本不是你的意見,而是你的認同和關心。當她說自己很痛時,她一定真的很痛。

順產本身肯定要優於剖宮產,但是不具備順產條件的情況下就要毫不猶豫地選擇剖宮產。或者產婦在即便具備順產條件,也知曉順產和剖宮產利弊的情況下,仍然主觀意願選擇剖宮產,那也是她的權利。

整件事都讓人感到深深的心痛和遺憾,特別是知道產婦跳樓時宮口已經全開了,離分娩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這麼決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和肚子里的孩子擦肩而過,真的不想看看ta再走嗎?我想如果看見了那個可愛的小生命,她也許就不會再捨得離開。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生孩子是人生最奇妙的一段旅程,也是最冒險的。當一個女人決定冒險生下這個孩子時,是因為她愛那個男人,並希望那個男人也能知道。

ps:關於這次事件,女人為什麼會走上絕路,昨天還寫了另一篇文章,可以參看今天的三條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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