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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錢殤

溫州錢殤2011-10-08 14:58:05 來源: 財經網(北京) 有15人參與 手機看新聞 轉發到微博(0)

作為中國市場經濟的自發先行者,以加工製造業起家的溫州,在最近幾年如此迅速地走上一條去實業化的泡沫經濟之路,到底是誰之過?

《財經》封面

十月溫州,斷貸圍城。

無論是頻發的老闆跑路,抑或偶發的事主跳樓,都足以令世人對溫州高利貸亂象痛心疾首,亦令高層震動,出手扶危。

目前已知的情況表明,在監管失控之下,銀行資金、民間借貸合謀糾纏,釀出局部金融事端,人心一時惶然。

核心癥結,正是利率管制下的資金價格扭曲和官民借貸雙軌。官方實際負利率與實際資金需求推高的民間高利貸,二者之間究竟存在怎樣關聯?《財經》記者通過實地調查,漸次串聯起扭曲的民間借貸資金鏈,亦初步還原催生此致命鏈條的複雜土壤。

比照高利貸崩盤的制度成因,我們不難發現,當前一系列對策尚屬應急,針對問題癥結,真正的解決之道仍在於為民間借貸尋求制度層面的更大出路。

因此,將溫州當下金融亂象簡單歸結為資本逐利下的自食其果,不僅無法探求事實真相,也無助於尋求溫州式金融危機的真正化解之道。

作為中國市場經濟的自發先行者,以加工製造業起家的溫州,在最近幾年如此迅速地走上一條去實業化的泡沫經濟之路,到底是誰之過?

冷靜觀察可知,在當年種種利好政策下養成的對外向型經濟的路徑依賴,令溫州民營企業升級乏力,轉身艱難,進而在外部需求不振、國內結構調整的大格局下進退失據,轉而投入房地產、民間借貸等局部暴利誘惑之中。

值此實業維艱之際,由天量信貸導致的資產價格飆升,遂成諸路民間資本逐利標的。一推一拉之間,去實業追泡沫之途得以鑄就。而官民利率歧途,更助長各類資金違規運轉的熱情,此一致命鏈條的打通,更令溫州金錢生意勢成燃油。及至宏調由大松轉至大緊,且鎖定資產價格泡沫不放鬆,溫州錢商覆沒命運已然註定。

可以說,溫州的成敗,集中展示了中國並不健全的市場經濟的得失。溫州錢殤,亦為神州之傷。解困之道,在於破解改革瓶頸,真正放開市場。具體而言,尤需切實打造有利於民營企業轉型升級的政策環境,助其專註做強,真正落實「新老三十六條」,廣開投資渠道,及早實施利率市場化,理順資金價格。

傷城溫州治癒之時,當為中國市場經濟再上層樓、續寫成功故事之新起點。

——編者

上篇:錢商覆沒真相

在高息誘惑下,中小企業主、普通居民、政府公務員均成為放貸隊伍一員。如今「斷貸」風險大規模爆發,眾多食利者亦各食苦果 錢商覆沒真相

在跑路「跳樓」等壞消息頻繁出現的浙江省溫州市,55歲的阿慧之死並沒有引起軒然大波,但卻掀開了一起典型的涉嫌非法集資案一角。

阿慧本名張秀慧,9月23日凌晨4時許,她從溫州市學路中路的人才大廈D單元26樓跳下。早上被人發現時,她身著紅色襯衣和牛仔褲,倒在一片血泊中,其狀甚慘。一些鄰居認出了她,知道她住在人才大廈E單元27樓,是位「有點錢的人」,但沒人知道她為何輕生。

親屬們隨後發現一份內容簡短的遺囑,記錄了她令人吃驚的借貸情況,也道出了她自殺的原因。

一位親屬介紹說,今年上半年,阿慧從親戚朋友處借款,作為擔保人,她又將這些資金借給一個叫陳繁蓉的人,再加上自己房子抵押借款,共計2000多萬。阿慧和陳繁蓉既是鄰居,也算親戚,兩人相識20多年,關係融洽,住在同一個小區。按照每月5厘的息差,如果這些資金能平穩運轉一年,阿慧可獲利上百萬元。

然而,一夜突變。9月21日上午,陳繁蓉關機「消失」。其時關於溫州市借貸人跑路的消息頻頻傳出,兩日聯繫不上,阿慧斷定陳繁蓉已經跑路,這也意味著她籌集的2000餘萬元的借款再無著落,自己一貧如洗,負債沉重。

23日凌晨,阿慧再次來到陳繁蓉住處(D單元2610室)敲門多時,在確認無人答應後,撬門而入,但房內空無一人,絕望之際,她開窗跳樓。

阿慧並非企業老闆,其所涉金額在溫州當地並不算多,因此她自殺帶來的衝擊,僅在部分熟人鄰居中流傳,遠不及其他跑路企業老闆們那樣引人關注。

但作為高息放貸的一個環節,阿慧之死卻掀開了一起涉嫌非法集資案的一角。據《財經》記者調查,涉案金額約2億元。在這個具有典型性的案件中,企業老闆、擔保公司(人)、銀行、散戶乃至政府官員爭相在高息放貸中食利,最後又在泡沫破滅後各食苦果。

「斷貸」圍城

去年10月,今年2月、6月,均曾有溫州金融高管向政府建言,注意防範民間借貸風險,但未能引起足夠重視

在溫州,類似案件在2010年曾有20餘起,但如今次大規模集中爆發,涉案金額之巨、範圍之大,在溫州金融史上屈指可數。

實際上,溫州老闆跑路從今年初即已零星開始。據知情人士透露,一位年初跑路的老闆躲到北京,在一家醫院附近租下房屋,專心等待懷孕的妻子生產。

進入4月,至少三家製造業老闆失蹤。6月,出逃者再添三人。

在當地人看來,本次危機的起端是今年4月,位於溫州龍灣區的江南皮革有限公司董事長黃鶴「失蹤」。據報道,黃鶴因參與賭博,導致資金鏈斷裂,負債逾3億元,只好跑路了事,留下一個佔地4萬多平方米的廠房和300多名無所依靠的員工。

這一事件牽涉面較廣,成為溫州借貸危機集中爆發的開始。其後陸續有企業老闆突然關門跑路。

進入三季度,跑路老闆開始出現民間金融機構老闆的身影。7月初,名下擁有四家公司(一家投資公司、一家國際貿易公司、兩家實業公司)的溫州市土地局原臨時工王曉東一度「失蹤」。據悉,王曉東涉嫌通過投資公司非法集資10億元以上。

王曉東推開的多米諾骨牌,一度被當地中止。9月初,《財經》記者在溫州接觸數位業內人士獲悉,政府不希望媒體曝光,以避免民眾對民間金融機構的擠兌風潮。溫州市部分官員甚至以為,局面仍在掌控中,當地可以安渡難關。

兩個看來「正面」案例是,去年一位違規從事民間金融業務的溫州律師涉及民間信貸金額20多億元;另一名溫商涉嫌處理非法地下「空票據」融資,涉及金額300多億元(票據融資中,需扣除實物部分,實際融資額為數十億元)。當地均妥善處理,沒有釀成更大事端。而一個「反面」案例是,7月份江西發生類似事件並引發擠兌風潮,引得北京有關監管部門震怒。

進入9月,跑路事件陸續涉及數十家規模較大企業。

9月21日,溫州眼鏡業龍頭企業、信泰集團老闆胡福林跑路,引爆了企業信用、民間借貸與銀行信貸三重危機。

據稱,胡福林欠下銀行債務8億元,月利息500萬元;欠下民間借貸資金12億元以上,月息超過2000萬元。而其創立的信泰集團位於溫州市甌海區婁橋工業園區內,廠房佔地120畝,員工超過3000人。

9月24日,千餘名信泰集團員工上街討薪,震動溫州市委市政府。翌日下午,在浙江省副省長、溫州市委書記陳德榮主持下,一個名為「當前經濟金融形勢和民間借貸風險」的專題會議召開,29日宣布的措施盡出於此。

目前情況表明,此次溫州面臨的麻煩較大。多家企業主逃跑,直接促使了當地擔保公司擠兌,從而波及其他借貸企業,工業企業積聚的溫州龍灣區成為這場危機起點和重災區。8月前後,危機蔓延到整個溫州市,越來越多的中小企業、擔保公司在銀行和高利貸雙重擠壓下資金鏈斷裂,並最終引發了一場地區性金融危機。

溫州市某金融監管機構負責人對《財經》記者表示,現在看來,政府出手有些遲了。據《財經》記者了解,去年10月,今年2月、6月,均曾有溫州金融高管向政府建言,注意防範民間借貸風險,但未能引起足夠重視。

連環「跑路」

在高利借貸的鏈條上,任一環節的停滯或中斷都會導致整個鏈條的崩盤

在這場尚未平息的危機中,溫州市繁蘊印刷有限公司負責人陳繁蓉是其中一個參與者,她身兼企業老闆和放貸人雙重角色,在融資-放貸遊戲中騰挪資金並獲利。由於「下線」資金斷裂和銀行的抽資、不續貸,最終致使自己跑路、別人跳樓的悲劇發生。

溫州市繁蘊印刷有限公司位於溫州市鹿城區仰義街。據仰義街道辦事處分管副主任李一平介紹,該企業主要從事鞋盒印刷、加工等業務,有員工100餘人,年產值700多萬元,納稅約100萬元。阿慧跳樓當日,陳繁蓉經營多年的印刷廠被查封。

李一平曾和陳繁蓉打過幾次交道。在他看來,這位50多歲的老闆很勤勞,工作兢兢業業。在其打理下,這家印刷企業生意紅火,效益可觀。該企業一位負責生產的主管證實了這一說法,他告訴《財經》記者,企業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很多提貨的車子在院內等候,工廠要經常加班才能完成訂單。

陳繁蓉的企業被查封后,供貨商和為企業代加工的戶主前來討債。據仰義街道辦初步估計,該公司拖欠貨款和加工費至少2000萬元。當地政府機關在第一時間介入維穩,勞動社保部門代發了工人八九月份工資約60餘萬元。陸續離開的工人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遭遇,也無法理解這老闆是「老高」(當地人對高息放貸人的簡稱)的現實。

在溫州企業圈,「老高」現象屢見不鮮。一些企業主因為資金周轉不得不高息借貸,而另一些企業主因為傳統製造業成本上升、利潤下降,開始放棄實業,進行房地產投資或專門從事放貸,賺取息差。據估計,溫州市高息放貸隊伍中,中小企業主占相當比例。

在陳繁蓉的案例中,據其一位親屬透露,陳繁蓉欠債可能高達2億元。通過多位債權人的描述,這些資金的來源逐漸清晰:親朋好友的資金是一大來源,在熟人社會的溫州,這種直接借款頗為常見,借款少則數十萬元,多則上千萬元,每月利息多在1分至2分之間,收入極為可觀。

眼看著別人通過高息放貸掙錢,阿慧也頗為心動。她對老鄰居陳繁蓉十分信任,於是參與籌集資金。她以每月2分的高利息,先後幫陳籌得2000餘萬元資金,自己從中賺取約5厘的息差,若運轉一年平安無事,阿慧和陳繁蓉可獲利近500萬元。

在溫州,貸款利息每月5分頗為常見,這意味著100萬元的貸款在一年後將多還款六十萬元,今年資金緊張時,月息高達五六分,這是任何行業的利潤都無法企及的。

銀行貸款是另一主要途徑。陳繁蓉一直是鹿城農村合作銀行江濱支行矮凳橋分理處的客戶,江濱支行一位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陳繁蓉在該行抵押貸款約700萬元,加上在其他多家銀行的貸款,共計貸款2000餘萬元。

企業老闆放貸,大多會將自己的企業作為融資平台,進行抵押貸款,在取得低息的信貸資金後,改變用途,進行多元化投資。陳繁蓉通過抵押擔保、聯保等形式得到的信貸資金預計不少於5000萬元,這遠遠超過了繁蘊印刷廠的資金需求。

陳繁蓉的資金究竟流向何方,尚無更權威說法。部分債權人認為一部分資金是由陳繁蓉經擔保公司放貸出去,但是碰到了虧損;另一種說法是部分資金借給龍灣區沙城鎮副鎮長董宇馳,後者欠債跑路,直接導致陳繁蓉資金鏈斷裂。後一說法,未獲當事人的證實。

10月1日,《財經》記者從龍灣區沙城街道辦事處了解到,董宇馳兩年前從鄰鎮調入沙城鎮,在今年鎮改為街道辦事處後,擔任辦事處副主任,分管城建。7月底,董宇馳未經請假,多日缺勤,辦事處曾組織專人到其溫州市區的住處尋找,但早已人去樓空,與其一同「消失」的還包括其妻兒父母。一周後,辦事處向龍灣區委區政府彙報,按照有關幹部管理規定,予以免職處理。

在同事眼裡,這位副主任精明、能幹,做事乾脆利落。在跑路前,董宇馳大量借款,其中包括一筆來自沙城一位村主任200多萬元的借款。知情人士介紹說,董宇馳欠債7000萬元,但董本人擁有多處房產,資產過億元。

據知情人士稱,他的跑路另有隱情:年長3歲的姐姐董維雄在杭州市經營地產項目,由於生意夥伴緣故生意失利,所投資金一時難以收回。

在高利借貸的鏈條上,任一環節的停滯或中斷都會導致整個鏈條的崩盤。

做局「聯貸」

究竟是誰謀划了從銀行的聯保貸款,貸款行和簽字借款人各執一詞,僵持不下,權威部門的調查取證進展艱難

9月21日上午,陳繁蓉關機「消失」,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在此之前一個月內,她有多筆大額資金入賬,其中包括在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的聯保貸款1500多萬元。在一些人看來,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也是陳繁蓉最為瘋狂的一出集資秀。

在8月底,陳繁蓉開始聯繫親朋好友、同事,以免交水電費或支付利息為由,先後帶領50多人到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凳橋分理處簽字辦理小額貸款,每人貸款30萬元,共計貸款1500多萬元。這些資金以各種形式流入陳繁蓉賬上,其中一部分由貸款人取走後交給陳繁蓉,更多的人則稱並未見到貸款,而是被陳繁蓉直接取走。

鹿城農村合作銀行前身為溫州市郊信用合作聯合社,成立於1953年,於2005年6月改製為合作銀行,主要為小企業和個人提供小額貸款。2010年該行推出「農戶聯保貸款」產品,即農戶或社區居民在自願基礎上組成聯保小組,由該行各網點對聯保小組成員發放貸款,並由聯保小組成員相互承擔連帶保證責任。

按照規定,這些貸款人需具備一定貸款條件,提交明確的貸款用途,聯保的五個人必須相互認識,且需同時到場簽署兩份協議——「個人循環保證貸款合同」和「農戶聯保協議」。

在此案中,這些規定均未被嚴格執行:這些互不相識的貸款人既有普通工人,也有低保戶、剛畢業的大學生甚至殘疾人,大多沒有不動產。

黃先生是溫州繁蘊印刷廠主管。9月6日,老闆陳繁蓉找他談話,說印刷廠要辦一項福利事業,本廠職工可以免費使用水電,現有兩個名額,而辦理這些需要身份證複印件、婚姻狀況證明以及水電費繳款單等資料。

黃先生信以為真。他動員兒子、女兒準備相關手續,之後來到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矮墩橋分理處,按照陳繁蓉和銀行工作人員指示的位置簽了字,具體的協議內容當時他並未過問。9月28日,他見到了有類似經歷的借貸人時才弄清事情原委。按照協議,他將承擔60萬元貸款的還款責任。

在陳繁蓉跑路後,憤怒的借款人來到矮凳橋分理處討要說法,他們認為銀行違規操作,和陳繁蓉串通騙取貸款。一些借款人說,陳繁蓉持有「鹿城農村合作銀行營銷員」名片,在矮墩橋分理處也有專門辦公室,和該分理處主任李軍關係密切。這些借款人據此認定,銀行隱瞞事實真相,並將貸款劃入陳繁蓉賬戶,致使其攜款潛逃。

鹿城農村合作銀行江濱支行一位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該行從未聘用陳繁蓉為營銷員,她僅僅是該行一位客戶,循環擔保貸款是個人名義發放的貸款,是否全部流向陳繁蓉尚難確定,目前鹿城區公安局正在調查此案。這位負責人同時透露,該行矮墩橋分理處主任李軍已被停職,正配合警方調查。

據了解,一部分貸款確實發放到個人,而後又轉借給陳繁蓉,每月獲得1200元到1500元不等的利息。在銀行看來,這意味著部分貸款人在獲得貸款後,實施了高息借貸行為並從中獲利。銀行內部人士稱,他們因此懷疑,是這些借款人與陳繁蓉聯合起來騙取銀行貸款。目前雙方各執一詞,僵持不下,權威部門的調查取證進展艱難。

據悉,9月15日鹿城農村合作銀行曾召開會議,針對民間借貸問題,要求各下屬機構進行風險排查,排查中發現了矮墩橋分理處多批次的聯保貸款上存在問題。在陳繁蓉跑路前,該行一一通知貸款人確認貸款情況,並要求在「貸款證實函」上簽字確認。

這引起貸款人的警覺,他們拒絕在這份證實函上簽字,可惜他們並未緊盯陳繁蓉。此後不到一周,陳繁蓉突然關機「消失」,有人稱其已攜款潛逃。兩天後的9月23日凌晨,借款人之一的阿慧跳樓自殺,陳繁蓉涉嫌非法集資的問題開始浮出水面。

夢斷「續貸」

在銀行貸款即將到期時,沈奎正轉借民間高利貸搭橋,但在償還銀行貸款後,並未獲得此前期望的續貸

跑路前,陳繁蓉收到的另一筆大額資金來自朋友阿光。9月19日,陳繁蓉打電話給阿光,要求短期借款1960萬元,用於償還銀行貸款,並稱9月21日銀行續貸後即可償還。對陳繁蓉頗為信任的阿光不知是陷阱,很快將錢借出,結果幾天後陳即消失。

據當地有關人士介紹,實際上,在今年7月份後,各商業銀行已開始抽資、不續貸或者提高利率,所謂「還後續貸」已無可能。可惜銀行的這些行動,並非人人皆知。

在溫州,「還後續貸」是一種常用的資金騰挪方式,即銀行貸款到期,企業利用民間借貸搭橋,在償還貸款後數日,企業可以獲得銀行續貸,新貸款用於償還民間借貸。但是在今年7月份後,溫州市一些商業銀行已經開始嚴防中小企業倒閉潮和民間借貸風險,並進行了內部風險排查,貸款規模已開始縮減。

據溫州市金融辦統計,今年8月份,當地小企業貸款比7月份減少了373億元,融資狀況趨緊。業內人士認為商業銀行在貸款管理上的「急剎車」,可能直接造成了中小企業資金緊張。這些企業轉入民間借貸後,融資成本驟升,在銀行抽資和高利貸擠兌下,部分中小企業難以支撐,最終停產關閉。

《財經》記者調查發現,銀行不續貸,的確在一定程度上直接促使部分中小企業主跑路、跳樓,溫州正得利鞋業有限公司老闆沈奎正即是其中一位。

9月27日下午,沈奎正從溫州市順錦商廈22樓家中跳下,落在3樓陽台上,當場身亡。沈奎正擁有正得利鞋業、青春秀鞋業、左右鞋業等多家企業、多個品牌,正值壯年的他,也是因為資金鏈斷裂被逼入絕境。

初步估計,他欠債4.3億元,其中銀行貸款2億元,民間借貸2.3億元,無力償還。

銀行方面披露的情況顯示,近年來,沈奎正通過企業廠房、個人房產抵押和其他企業的互保等方式,在建設銀行、工商銀行、廣發銀行、甌海農村合作銀行等多家銀行融資2億多元。在銀行貸款即將到期時,沈奎正轉借民間高利貸搭橋,但在償還銀行貸款後,並未獲得此前期望的續貸。

更麻煩的是,擔保公司開始追債。據悉,在沈奎正跳樓前三天,他每天被人跟蹤追債並遭遇恐嚇,精神幾近崩潰。

9月27日下午,沈奎正借故要回家洗澡,回到位於望江東路順錦商廈A幢2203室。一位目擊者稱,他爬上窗檯後,毫不猶豫地跳下,一了百了。

「溫州危機」

在高息誘惑下,中小企業主、普通居民、政府公務員均成為放貸隊伍一員,溫州進入全民「炒錢」時代

溫州有民間籌資經商傳統,最早可追溯到各類「會」(如樂清抬會等)。溫州市中小企業協會會長周德文認為,溫州資本的特色就是集體資本,即許多溫州企業的創業資本來自民間籌集,這也是溫州企業獨特的成長土壤和基因。

但是到了2010年,這種正常的民間借貸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擔保公司、典當行、寄售行、投資(諮詢)公司等融資中介已使民間借貸走向機構化、高息化、規模化。

中國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監測顯示,一些融資性中介機構利用適度寬鬆貨幣政策背景,通過組織個人貸款資金或儲蓄存款從事高利墊資活動,借貸月利息高達三四分,導致部分地區非法融資有所抬頭。

據統計,2010年全市因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及詐騙立案20起,涉及金額9.92億元,平均涉案金額4955萬元,比2009年翻了1倍。

在高息誘惑下,中小企業主、普通居民、政府公務員均成為放貸隊伍一員,溫州進入全民「炒錢」時代。

中國人民銀行溫州中心支行上半年進行的一次調查證實了這一判斷,調查顯示,溫州民間借貸市場規模達到1100億元,有89%的家庭或個人、59.67%的企業參與。民間借貸本身已成為一種高回報的投資品種。

經營一家印刷廠的陳繁蓉在兩年前涉足此道,一方面她通過親朋好友直接借款,另一方面通過企業抵押貸款。據其一位親屬介紹,借來的資金主要用於放貸。這也成為一部分小企業主賺錢的一個重要途徑。除抵押貸款外,一些企業還利用企業互保、聯保以及票據業務等方式融資。

9月29日,溫州市金融辦官員在通報當前金融運行情況時坦承,銀行的部分流向上存在監管缺失,使一部分信貸資金沒有直接進入實體經濟,而是通過中介機構流入民間借貸市場。

從資金需求來看,巨額民間資金已經超過了溫州本地經濟增長需要,大量轉出溫州市,進入高風險、高回報的投資領域。溫州市一家股份合作制銀行人士告訴《財經》記者,目前溫州市民間借貸主要投資房地產、礦產,還有一小部分類似遊資,追求短期暴利。

早在十年前,溫州民間資本開始大舉進入上海、杭州兩地房地產市場,僅2001年一年進入房地產領域的溫州資本即高達2000億元。數年後這些人獲利豐厚,「溫州炒房團」因此得名。逐利的天性,讓早期創業的一批溫州人離開利潤日薄的傳統製造業,開始追逐高利潤、高回報的房地產、金融投資。

2010年國內房市火熱,各家銀行競相爭奪與房地產有關的貸款,這為溫州民間資本繼續投資房地產提供了資金保障。一份名為「2010-2011年溫州金融形勢分析與展望」研究報告曾指出溫州的過度融資風險,「有的項目分別由兩個或兩個以上銀行授信,授信總額遠遠超出土地的出讓價格和評估價值,甚至達到近3倍。」

但是今非昔比,曾經暴利的房地產投資如今成為「燙手山芋」。不斷從緊的房地產政策,導致房價下跌,這讓投資房地產的資金難以脫身。2011年後,隨著寬鬆的貨幣政策的結束,貸款規模開始緊縮,此前的過度融資造成在續貸時面臨資金鏈斷裂風險。

貨幣政策緊縮預期下,民間借貸利率急速攀升。目前溫州民間借貸月息可達四五分。在信貸緊縮和民間借貸利率上升雙重背景下,在上海、杭州等地房地產投資的溫州商人鎩羽而歸,高昂的借貸成本讓部分投資者資金鏈繃緊,繼而影響到企業生產。

4月份後,溫州龍灣區一些企業因為房地產投資失敗、賭博等原因無力支付高利貸款,繼而選擇跑路。而溫州市各家銀行的抽資、不續貸,加速了中小企業的倒閉。

8月份後,關停倒閉企業由龍灣區向溫州市蔓延,跑路、跳樓由個別現象向群體蔓延,溫州地區的金融危機由此引起各界高度關注,中央決策部門開始介入。

(本文來源:財經網 作者:翁仕友 楊中旭 袁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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