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成鋼 :父母的愛，漸漸成熟的我們會心懷感激去接受

金融風暴呼嘯而至，通過電視屏幕，中國乃至世界觀眾在關注經濟的同時，也被央視財經主持人芮成鋼深深吸引。特別是在G20倫敦峰會上，他代表中國記者向美國總統奧巴馬提出了兩個問題，奧巴馬給出精彩回答，並與他輕鬆互動。這是奧巴馬就任美國總統以來，首次接受中國媒體提問。正是他諸多上佳表現，成為觀眾追捧的「風暴主播」。 從高考狀元、採訪過外國政商界名流最多的中國記者，到耶魯最年輕的世界學者、最優秀的財經主持人……獨立生活十幾年的芮成鋼，現在最想做的，就是和父母多坐一會，好好陪陪他們，再聽他們的教導甚至牢騷，因為那是世上最美的愛的語言。 【畢業猶豫，父母一句話消除顧慮】 晨曦照在窗欞上，然後輕輕地瀰漫進屋，生怕驚擾了那一聲聲朗讀。黃家佐和芮淑敏夫婦的「朗誦比賽」又開始了，一人一首輪流背誦唐詩或宋詞，看誰最後「彈盡糧絕」。 兒子芮成鋼在一旁加油助威，小小年紀已記住不少詩詞，每到父母「卡殼」，他就「拔刀相助」。黃家佐夫婦瞪眼假裝訓斥他破壞規矩，卻暗暗為兒子的聰穎得意。這樣的場景幾乎成了一家人每天生活的「前奏曲」。 黃家佐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20世紀70年代初，他的長篇小說《新來的小石柱》暢銷全國，1977年被改編成電影，正逢兒子芮成鋼出世。此後，黃家佐成為安徽電視台頗有名氣的編劇，妻子芮淑敏是省舞蹈家協會主席。在這個典型的文藝家庭，最值錢的就是書。黃家佐夫婦最大的愛好也是看書， 每天晚上，一人一盞檯燈靜靜地看書。父母燈下的身影成了芮成鋼最初的記憶。 懂事後，芮成鋼經常翻弄家裡的那本《新來的小石柱》，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由來。他以為父親要讓他學主人公石成鋼去學體操，黃家佐告訴兒子：「要做什麼是你自己的決定。石成鋼勇敢地克服骨折的病痛，最後奪冠，爸爸媽媽希望你和主人公那樣，凡事刻苦努力，百鍊成鋼。」 黃家佐夫婦從未刻意規劃芮成鋼的未來，直到初中，看他英語比較差，才在朋友的推薦下找了一位老師來輔導。 經過老師點撥，聰明好學的芮成鋼進步很快，英語和語文尤其拔尖。每次芮成鋼興高采烈地拿著成績單回家，黃家佐總是提醒他說：「要成才，勤奮、老師和機遇都很重要。如今，你遇到一位好老師，就要更加努力，機遇只留給有準備的人。」芮成鋼懂事地應承，學習也更加自覺。 但在高二的模擬考試時，一貫數一數二的芮成鋼卻發揮失常，讓他有些挫敗感。高三衝刺階段，芮成鋼又突然生病住院，這更徹底打擊了他的信心。 兒子灰心喪氣，黃家佐夫婦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想方設法給他寬心，鼓勵他。一天，黃家佐對病床上的芮成鋼舉起半杯水，說：「兒子，看到它，消極的人會想，只有半杯水了，而積極的人就慶幸，還有半杯水呢。你想到了什麼？」芮成鋼定定地看著杯子，若有所思，黃家佐又說：「你現在生病了，好好休息，調整一下，後勁大著呢！」芮成鋼咧嘴笑了。 要填報高考志願了，黃家佐夫婦建議芮成鋼報考北京電影學院，一來順理成章地子承父業，二來圈內有熟人也可以有個照應。不料，芮成鋼一口拒絕：「生活已經很虛偽了，讓我再虛構故事欺騙觀眾？不去！我要做外交官。」這個理由讓黃家佐夫婦哭笑不得，但看到兒子重燃信心，他們也就不再強求，如果兒子能快樂成長，他們也就放心了。 1995年秋，芮成鋼以合肥文科狀元的優異成績，進入外交學院學習國際經濟。兩年後，黃家佐被借調到中央電視台錄製電視劇《林則徐》，需要兩個外國人配音，芮成鋼便幫父親物色了兩名外教。那天，芮成鋼和外教一起來到中央電視台，黃家佐帶著他們走進大樓。小時候，芮成鋼經常跟著父母去錄音棚或者演播室，對電視台並不陌生。但第一次走進央視，熟悉的設施卻讓他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感覺，在這個中國媒體的中心地帶，他第一次對媒體充滿好奇和探究的願望。 幾個月後，前聯合國秘書長加利在外交學院舉行了一場演講。他對於CNN等知名媒體的評價讓芮成鋼對媒體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畢業時節，握著國外名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有外交部、銀行等單位的「通行證」，芮成鋼猶豫不決，因為央視也對他敞開了大門。 芮成鋼一向自立有主見，父母也儘可能不干涉他的決定。這次，面對兒子的困惑，黃家佐夫婦還是那句話：「不管選擇什麼，你喜歡就好。」這話讓芮成鋼徹底拋除了一切顧慮。 1999年，芮成鋼以第一名成績考入央視。在央視的「進台教育會」上，主持人敬一丹的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說：「央視是有利於成長的地方，但進了這裡也要知道，要有所為有所不為。」那天一散會，芮成鋼就給家裡打電話，興緻勃勃地跟父母講在央視的見聞。黃家佐聽他說到敬一丹的話，很嚴肅地叮囑兒子說：「有所為有所不為，相信你明白個中含義，在今後的工作中也要作好判斷才是。」 【照單全收，父母總是恰到好處敲打】 實習期，芮成鋼被分派到山東平陰縣電視台。黃家佐正好出差經過，便順便去看兒子。芮成鋼瘦了，但鬥志昂揚地講怎麼下田採訪農民，怎麼帶著隱形攝像機暗訪……沒喊一句辛苦。黃家佐有點心疼，但很放心。 2000年，芮成鋼進入央視英語國際頻道，做記者和主持人。由於外語突出而且勤奮好學，他很快就能獨當一面，但忙碌的工作讓他經常無暇和家人聯繫。一天，在外出差時，芮成鋼接到父親電話，說姥姥去世了。姥姥是芮成鋼最親近的人，回家後，他痛哭著跪倒在姥姥墳前，提醒自己，要珍惜和家人團聚的每一次機會。 然而，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幾乎停不下來，連和父母一起過春節的次數都屈指可數。黃家佐夫婦理解兒子的事業，只是守在電視屏幕前看兒子，沒有緊要的事，就不去打擾他。 黃家佐和芮淑敏都沒學過英語，根本聽不懂芮成鋼的節目，但他們每天都要等在電視機前，看兒子的一笑一顰。聽不出門道，他們就觀察兒子的服裝和演播室的燈光，時間長了，對英文的語速和語態也有了感覺，覺得有不合適的地方，就給芮成鋼打電話。 「把這幾個意見整理好……這樣說可以嗎？」黃家佐夫婦商量著，每次，夫妻倆都要把意見整理成最簡潔的語句再跟兒子講，免得耽誤兒子太多時間。 他們最擔心的是看到芮成鋼狀態不好。有一次，因為搬家，芮成鋼有點疲倦，第二天母親就打來電話：「兒子，是睡眠不好還是熬夜太多？要好好調整才行……」還沒說完，黃家佐插話進來：「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沉下來。」他告訴兒子，當年他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實習，凡是大藝術家，正戲開始之前的半小時，都是靜靜地坐著養神，要沉進去，才能做好。 不久，在接受採訪中，芮成鋼順口念出兩句詩：「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主持人誇讚不已。過後，芮成鋼早忘到了腦後，父親卻牢牢記得：「別得意啊，我還不知道你的水平，也就記得小時候那幾句詩。」 芮成鋼啞然失笑，但還是連連稱是，縱使他早就可以引經據典闡釋經濟話題，父親的話卻能提醒他不要自滿，也只有父母能這麼恰到好處地敲打他。2001年，芮成鋼採訪「世界經濟論壇」。由於他的出色表現，被推薦成為當年論壇的「全球明日精英」，同年，成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國際技術經濟研究所最年輕的客座研究員，次年，又當選為「美中傑出青年」。憑藉才能和勤奮，芮成鋼已經成長為央視優秀主持人，作為中國第一代英文財經主播，也備受國外媒體注意。在美國，連賣熱狗的人都叫得出他的名字。這些，足以讓人驕傲。芮成鋼剛剛開始沾沾自喜，黃家佐的冷水便迎頭潑來：「這些算什麼，外國人想讓你多做點工作而已，記住你的位置在哪裡！」芮成鋼依舊照單全收，在成年後繼續接受父母的訓導，從父母那裡得到教益，對他來說，是一種福分。 2003年，耶魯大學校長接受芮成鋼訪問，評價他是「現今中國年輕人的代表」，並鼓勵他申請加入「耶魯世界學者計劃」，該計劃每年邀請18位具潛力的全球領導者到耶魯強化學習。 央視人才濟濟，暫時的離開可能意味著永遠失去現有的位置，芮成鋼對此也有些顧慮，父親的話最終讓他坦然面對。黃家佐告訴兒子，凡事不能太貪，去耶魯是難得的歷練，學得夠好，就有實力再競爭央視的位子；如果回來後沒了位子，只能證明自己還需要進步。毫不留情的分析正中芮成鋼的想法，他笑說：「真是知子莫若父啊！放心吧，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2005年，芮成鋼成為耶魯大學最年輕的世界學者。到耶魯不久，芮成鋼告訴父母，有位同學是菲律賓能源部部長，凡事都先考慮大家，「做到這點真不容易，我得向他學習」。黃家佐夫婦聽著，欣慰地相視一笑，兒子能有如此胸懷，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從耶魯回國後，芮成鋼在博客上發文《請星巴克從故宮裡出去》，並與星巴克總裁「叫板」，引起軒然大波，有熱烈響應也有冷嘲熱諷。 黃家佐聽說後，立刻找來很多資料了解情況，然後告訴兒子：「不是所有人叫好就是好，只要做得對，就不要在乎閑言碎語。」然後，他又強調說：「爸爸百分百支持你。我還要到故宮去，在星巴克門口支持你。」不久，黃家佐去了故宮，看到星巴克已經被中國茶室取代，黃家佐在那邊兜了好一會兒，心裡泛起陣陣驕傲。 【別樣日記，「風暴主播」讀懂愛的語言】 2007年年初，芮成鋼拍攝節目時不小心造成韌帶斷裂。深夜的急診室里，石膏裹滿整條腿，迷迷糊糊躺在病房裡，獨自在外多年的芮成鋼第一次特別想家。等他再睜開眼睛，父親已經坐在身邊——芮淑敏正在美國女兒家，黃家佐連夜從合肥趕來北京。「兒子，別擔心，沒什麼大問題。」很多年沒聽父親這麼柔聲說話了，芮成鋼像小孩似的乖乖地點點頭。 醫生告訴芮成鋼，可以不動手術，安全又不痛苦，但一定得保證做好調養和葯敷。芮成鋼正待考慮，卻聽父親介面說：「沒問題。既然是最好的選擇，我一定能做到。」 芮成鋼第一次見識了父親的細心。每天，黃家佐一大早就準備好各種食療的材料，變著法子做給兒子吃。其他時間便一天幾次地做葯敷，把中藥袋放進開水裡燙，然後敷在兒子腿傷處。最開始，因為沒有經驗，中藥袋太燙，一放在傷處，芮成鋼便痛得齜牙咧嘴，不由得一陣急躁，皺起眉頭想發火，抬眼發現父親手上也燙出了幾塊紅印，他心裡一熱，緊緊地咬緊了牙關。 「痛吧？忍一忍哪。」兒子的腿被燙得紫紅紫紅的，黃家佐看著，一陣揪心。芮成鋼強忍住疼痛，笑著講起了幾年前的「半杯水哲學」。黃家佐也順勢說：「對呀，什麼事都有兩面性，能有時間靜心思考下問題也是好事情……等等，我和你一起回顧……」成鋼愣神間，黃家佐已經抱過來幾本有點發黃的筆記本：「這是我寫的日記，從合肥背過來的。」黃家佐翻開其中一本，說：「這一本的時間是你小學時候……」他端起日記，認真地念起來，「還有你上高中的時候，你聽這段……」 芮成鋼安靜地躺在床上，父親的聲音充滿磁性，批評抑或表揚的每個詞句都那麼溫暖。他不時點點頭，父親便笑著念得更加帶勁。等黃家佐停頓下來，芮成鋼突然問：「爸爸，小石柱練體操的時候摔的是哪條胳膊？」黃家佐一時回答不上來了。芮成鋼這時也才意識到，雖然父親有不少作品名揚海內外，但他卻沒看過。那天，芮成鋼悄悄下了一個決心，他要收購《新來的小石柱》電影原版畫報、小說和連環畫，到時候給父親一個驚喜。 兩個多月後，芮成鋼可以拄著拐杖走路了。沒過幾天，便迫不及待地去上班了。父子倆來到央視大樓門口，這一刻似曾相識：10年前，父親領著兒子走進這裡；10年後，父親跟著兒子來了。想到這，父子倆相視而笑。 芮成鋼一瘸一拐地走進大廳，幾次回頭，示意父親回去。黃家佐固執地看著他，直到不見人影才匆匆趕回家，進門便打開電視。等芮成鋼神采奕奕地坐在主播台，黃家佐沖著熒屏的他豎起大拇指…… 2008年4月，芮成鋼從英語國際頻道調到經濟頻道。這時，芮成鋼是採訪過外國政商界名流最多的中國記者，是國內最優秀的外語主持人，但在央視中文頻道，優秀主持人、評論員眾多，對於年輕的芮成鋼，要再開拓出一片天地，這絕對是個挑戰。 黃家佐這次有點擔心，兒子會不會被淹沒了？芮成鋼安慰他說：「機遇總是給有準備的人。只要我夠勤奮，會有機會的。」當年自己說給兒子的話，如今聽兒子說出來，黃家佐感覺很踏實。 不久，芮成鋼的機會真的來了。9月底，歐洲金融風暴初顯苗頭的時候，經濟頻道策劃推出了《直擊華爾街風暴》大型直播節目。最新的經濟動態和最前沿的深度訪談要求主持人具有豐富的財經知識和出色的雙語能力，芮成鋼是不二人選。 100多天的直播里，芮成鋼把一個個全球性人物拉到節目中，讓中國觀眾透徹了解這場金融風暴。沉穩的風格和專業而獨到的訪談，為他迎來了無數喝彩，更被譽為「風暴主播」。 黃家佐和芮淑敏能看懂兒子的節目了，提意見的機會卻越來越少了，但兒子眼裡帶著血絲的鏡頭讓他們一次次憐惜不已，嘆息半天，最後也只好互相開解說：「兒子大了，沒必要事無巨細地去打擾他，有時間就讓他好好休息吧。」只是，做父母的總還是按捺不住。 打電話不方便，黃家佐便發簡訊，讀書看報若有心得，便摘下來，「君子必慎其獨也」，「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益者三友……」一條條信息發到兒子的手機上，黃家佐很滿意，接下來，便不時地看手機，對芮淑敏說：「你覺得兒子認為哪條好……不信？等著看簡訊。」芮淑敏笑了：「小學生等表揚呢？兒子哪有時間一條條反饋給你？他看到就好了。」黃家佐想想也是，只好作罷，可過了一會，又不死心，「我考慮換另一類語言，幽默點的，有啟發性又能給他解乏……」 芮成鋼播完節目打開手機，父親的「警句」一條條冒出來，他一邊補妝或者準備資料，一邊瀏覽，不時會心一笑，每條都不捨得刪掉，等見面，要和父母好好切磋一下，那樣他們會更有成功感。 2009年5月9日，母親節的前一天，和往年一樣，芮成鋼對母親說：「節日快樂！」快70歲的父母搶著接電話，芮成鋼靜靜地感受著這份親情。對於父母的愛，正如他在博客中所寫：「這些愛，漸漸成熟的我們會心懷感激去接受，去回報。能有這樣的愛縈繞在身邊，是真正的幸福，天堂也莫過如此。要好好珍惜……讓我們理解父母愛的語言，也讓他們感受我們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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