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國王，讓摩洛哥避免阿拉伯之春

摩洛哥位於非洲大陸西北角，高山、大海、沙漠將其與其他阿拉伯地區隔開。2011年，「阿拉伯之春」驟然到來，多國出現動蕩乃至改朝換代，摩洛哥的民眾示威卻並未蔓延開來。國王穆罕默德六世承諾制定新憲法、允許議會最大黨組閣後，街頭立刻恢復平靜。許多觀察家覺得，阿拉伯國家在革命與動亂之外，似乎出現了穩定與改革並存的「第三條道路」。

阿拉伯世界的穩健改革者在歐洲人眼中，摩洛哥有漂亮的海灘、精緻的飯店、傳奇的歷史，是個度假天堂。但多數摩洛哥人日子過得並不好。它的人均GDP不及突尼西亞和約旦，成人識字率只有56%，而且女性遠遠低於男性。年輕人中女性失業率達90%，男性也有40%之多。1999年，穆罕默德六世繼承其父哈桑二世王位時，得到的就是這樣的家底。他生於1963年，從小性格內斂、沉穩。10歲時，他參加法國總統蓬皮杜的葬禮，人們驚嘆他「嚴肅得像教皇一樣」。1979年，他被立為王儲，多年來保持低調，幾乎從不接受記者採訪。這與摩洛哥國王在國家中的作用有關。傳統上，摩洛哥國王的地位介乎人與神之間，作為先知穆罕默德的後裔，他們「永遠正確」，是摩洛哥人信念的主宰，統治著宗教領域和世俗領域的事務，還是摩洛哥不同利益集團、階層、地域、部落之間矛盾的仲裁者。這樣的地位，只有中世紀的歐洲君主才可媲美。另一方面，穆罕默德六世的個性也與其父的教育有關。哈桑二世1961年登基，在位38年，手腕強硬，將數以千計的反對派關入監獄。這些反對派有的來自伊斯蘭勢力，也有的來自左翼激進勢力。他對子女的教育也有著斯巴達式的嚴厲。和穆罕默德六世一起長大的表哥說：「我們小時候不能宣洩自己的感情，甚至面對父親的棺材也不能掉淚；只被教育要尋找對自己忠誠的人，從來沒有享受過真正的友誼；我們也沒有自己的私人生活，做任何事不是出於禮儀就是出於實用。」孩子們稍有越軌，就會遭到哈桑二世的責打。然而，穆罕默德六世似乎並沒有繼承父親的那種強硬。從登上王位開始，他就顯露出不同的風格。作為國王，他生活奢華。很多媒體報道過這樣的場景：年輕的國王搭乘噴氣機前往滑雪勝地，出行時一大隊名車從街頭呼嘯而過，在皇家遊艇上長時間度假，還與眾多搖滾明星過從甚密。2002年，穆罕默德六世大婚，按摩洛哥王室傳統，國王的婚禮在王室內部舉行，不對外宣布。國王的妻子也沒有名分，不稱「王后」。穆罕默德六世結婚時卻改革婚俗，對外發布結婚慶典消息，還堅持給予妻子「拉拉·薩爾瑪公主」的名分和地位。穆罕默德六世執政之初就開始推動改革。其實，在哈桑二世統治的晚期，已經開始放鬆控制，允許反對黨掌握權力，釋放了一些政治犯，也允許一定程度的言論自由。對這種變化，有一種說法是他想要把一個「新摩洛哥」交到兒子手上，還有一種猜測是，長期的穩定政局讓他有信心推行開明政策。穆罕默德六世掌權後，也繼承了父親的改革願望。他主張國家的現代化，親自抓民眾的識字率和醫療條件的改善，並希望通過改良來提升國家形象，改善投資環境。2001年，他告訴《費加羅報》，摩洛哥人民想要一個「強大、民主和有執行力的君主制。」而他的支持者說，他「早就打算改寫摩洛哥憲法」。2003年，他頒布新的《家庭法》，賦予婦女更多權利，但仍保留了男子可娶4個妻子的傳統。2004年，他建立了公平與和解委員會，承認當局過去有一些不恰當的侵權行為，並保證這些事不會再發生。他也做好了與民選議會分權治理國家的準備。在哈桑二世的時代，國王絕對掌控著權力分配，到穆罕默德六世的時代，權力的分配逐漸成為各種勢力的一場博弈。而當時，有較大號召力的政黨是伊斯蘭背景的公正與發展黨。這讓穆罕默德六世有些擔心。於是，他在2007年支持密友希瑪成立了真實現代黨，同正義與發展黨抗衡。這個新黨很快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並在2009年地方選舉中取得很好成績，看其發展勢頭，似乎有可能贏得2011年的議會大選。　　「保障民眾自由和尊嚴」但是，2011年2月20日，摩洛哥爆發了示威遊行。許多年輕人在網路社交媒介號召下，幾乎同時出現在大小城鎮，要求國家實現民主。同埃及、突尼西亞等國的做法不同的是，穆罕默德六世允許民眾和平示威，並很快做出回應。3月9日，他發表電視講話，承諾將成立一個18人的制憲委員會制定新憲法，並表示將大幅度削減王權，增加民選政府的權力。6月17日，穆罕默德六世發表30分鐘的電視講話，宣布了修憲和改革的內容，包括放棄國王的部分權力，增大議會的作用，以實現真正的君主立憲政體。他宣布，未來首相的名稱將改為總理，不再由國王任命，而改由在議會選舉中獲勝的最大黨領袖出任，總理有權解散國會，並可任命政府官員及主持內閣國政會議等。原憲法中國王「神聖不可侵犯」等字樣，將改為「國王的人身權利不可侵犯」。同時，將佔全國人口20%的少數民族柏柏爾人的語言列為阿拉伯語。穆罕默德六世說：「修正憲法旨在建立高效、理性的憲法系統，核心原則是權力的平衡，從而保障民眾自由和尊嚴」。他同時宣布，將對新憲法草案進行全民公投，並呼籲全體人民積极參与，以推動民主化進程。電視講話一結束，就有大量民眾揮舞摩洛哥國旗走上首都拉巴特街頭表示慶賀。雖然仍有一些民眾認為，改革還「遠遠不夠」，但多數人的反應積極。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報》次日評論說，摩洛哥現行體制只是名義上的君主立憲制，雖有憲法、政黨、議會，但國王大權獨攬，全國法官均由國王任命，國王也有權任命首相、解散國會，內閣會議也由國王主持，決定所有政策。而新的改革則是朝著真正意義上的君主立憲制邁出了實質的步伐。「中東在線」等網站則認為，穆罕默德六世出台改革措施，雖是在巨大壓力下不得不為之，但畢竟順應民心。2011年7月1日，新憲法公投，72%的選民參加投票，以98.5%的高支持率通過新憲法。11月25日，摩舉行議會選舉，伊斯蘭政黨公正與發展黨獲勝，該黨總書記班基蘭被國王任命為政府首腦。希瑪辭去了真實現代黨的領導人職務，進宮當了國王的顧問。2012年1月，摩新政府成立。新憲法明確表示施行依法治國，尊重民眾的政治民主權利和人權。

改革還在進行中新政府誕生之後，用摩洛哥政治學家穆罕默德的話說：「總理擁有了他所需要的一切權力，如果他願意使用的話。」而新政府確實在開始著手運用自己的權力，改革一些積弊。比如，摩洛哥政府部門和國有企業存在著嚴重的「吃空額」行為，單是中央政府機關，就有8萬多實際並不存在的官員仍在領取工資，相當於中央政府官員總數的17%。而在17萬國企職員和地方政府的14萬官員中，吃空額的更不計其數。這是由於摩洛哥在這些部門推行人員管理和工資發放分開的「兩條線」機制，負責發工資的部門只知照單給錢，根本不知錢到了誰手裡。政府為此發布公告，決心剷除這一「有損王國形象的投機腐敗現象」，將逐一核實有關人員的情況，建立新的工資發放和認領制度，「過濾」掉「影子」官員和職員。同時還規定，那些已經冒領工資的人，必須退還這些不屬於他們的錢。然而，國王和新政府面臨的挑戰遠不只是「吃空額」。一些西方媒體認為，摩洛哥存在許多深層次問題，首先是經濟前景悲觀，由於受歐洲債務危機的影響，旅遊業和僑匯收入下滑嚴重。旅居西班牙、義大利的摩僑民被迫回國謀生，加大了本國的失業問題。而從更深層次看，民選政府和君主政權如何和諧共處也是個大問題。有民眾稱，王室的統治是如此古老，對摩洛哥人而言「它像神一樣」。即便是當了總理的班基蘭，「心裡也有著一個國王」。政府在推出任何決策的時候都小心翼翼，權力磨合期還沒有結束。實業家塔茲說：「現在，總理和國王在避免相互做出評判。國王不希望給人留下他還在操縱國家的印象，而總理還弄不清自己的地盤到底是哪些。這個國家正在靠慣性運行。」但也有人覺得，穆罕默德六世為人理性，對權力也有清醒的看法。他的這種謹慎態度，或者正預示著摩洛哥的君主立憲制度，將會運行得越來越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