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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親人,不過是愛怨兩不忘「有故事的人」

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419個故事

吾母「趣」事

何錢文

「我早說過……你偏不聽。」

這是我母親的口頭禪。

豬拱倒圈門,跑了。母親邊滿世界尋豬邊埋怨父親:「我早說過豬圈門要修,你偏不聽!」 地受了蟲災,母親又埋怨父親:「我早說該打葯了,你偏不聽!」 棉花賣得比別人便宜,母親又怪父親:「我早說過別賣,你偏不聽……」

母親說「早說過」時不分場合,也不管邊上有沒有人。這讓父親很沒面子。偶爾村裡開會,常有人拿父親開涮:「你回去吧,叫你家燒鍋的來。」但父親多裝著沒聽見,要麼「呵呵」一笑。

長大點我就怪母親。

我說:娘,你就不能尊重下大(爸)!

母親聞言怒目圓睜,跳起來雙手緊拍:我的個親娘噯!我怎麼不尊重你大。你說家裡哪件事不是你大作主……也是,母親說母親的,父親遇事依舊是「乾坤獨斷」。有時候聲音說大了,父親反對我「怒目而視」:反了你,我都不說,還輪到你來聒噪!

但少時我還是常說母親。因為母親常做一些我覺得「出格」的事。

有一年冬天,我家屋後的草垛里跑來位女「精神病患」,也不知是哪裡人,看誰都傻呵呵笑,身上僅裹著一小塊髒兮兮的紅帳。我們一堆孩子遠遠圍著看熱鬧。母親摘菜回來正好看見,想都沒想風風火火的跑回家,從櫥子里抱出一床被子,給那位「女患」圍上。吃晚飯時特地盛了一海碗熱飯菜端給她。那時父親在販魚,每天深夜歸家。父親聞後頗不悅。隔幾天,父親借著酒勁嘀咕:娃他娘你會過日子嗎?你給床舊被子也行啊!原來母親急忙忙抱過去的是剛做的新棉被。

其實母親不僅「會過日子」,而且相當節儉。新年,埂上孩子們得穿新衣服。母親買來布料,請裁縫給我們做新衣。每次裁縫給我和弟弟量尺寸,母親總會在旁邊叮囑:小伢個子天天長,師傅你給我放點,再放點……結果是七歲時做的衣服,十歲還能穿。十四五歲時,我長得比母親高,也有了點審美觀。裁縫給我量衣服,母親倒是不在說「放大點」這話,當時我還有點不習慣。後來方知:我穿小的衣服,母親接著穿。

孔夫子迷琴,「三月不知肉味」。我五六歲時兩三月不吃肉也是常事。印象里,唯逢年過節,父親方稱點豬肉。有一回真饞了,見賣肉小販經過家門口,我直喚小販停下挑子,跑進廚房央母親買。母親不理。小販氣呼呼走後,我坐門檻上嚎啕大哭。

母親擰不過,吼一聲:「哭么,一會殺雞」。雞炒熟,母親拿兩隻小碗:雞腿雞肉我和弟弟均分,雞頭雞腳雞骨頭父親承包。我們三人圍著桌子吃,母親呢,看都不看。我和弟弟到了發育年齡,生活環境好點了,家裡依舊很少買肉。但母親每年會圈養一些白鵝。鵝生長周期快,一隻能養十幾斤重。逢嘴饞了,母親便殺只鵝給我們打牙祭。但殺鵝之前,母親會命令我和弟弟:去,把你外公喊來。外公喜吃火鍋。

逢他來時,不論冬夏,母親總會生上炭火,端上「紅泥小火爐」,拿出鎖在櫃里的瓶裝酒,叫父親陪外公喝幾杯。酒過三巡,母親忙完灶台廚事,開始坐桌上吃飯。邊吃邊「閑談」,談著談著開始「數落」外公:怨外公小時候沒讓她上學,怨外公讓十五歲的她和大人一樣挑江堤,掙工分。怨她小時被擔子壓傷了,現在遇雨身子就痛……嘴上數落,手上筷子卻不停歇,在火鍋里挑鬆軟一點的肉放外公碗里:外公牙齒不好。

母親對沒上學「耿耿於懷」一輩子。因此對我們哥倆就多了期待。決心要把我們「供出來」。早早就未雨綢繆,在我剛上一年級時就常常扳手指和父親算賬:小伢從小學到讀完大學要多少錢?半天算完,倒吸口涼氣:靠幾畝自留地得存哪年啊!算完賬的母親開始「慫恿」父親想法賺錢。那時鄉村還沒有水泥公路。誰家要蓋新房,裝磚瓦泥沙的拖拉機跟本開不進村。

父親瞅准商機,組織了四五人的板車隊伍。裝好材料,父親在前面拉,母親在後面推。也從拉板車開始,父母便忙了起來,每天都是雞鳴即起。父親帶上礦燈去地里耕作,母親生火做飯。飯做好天剛亮。母親喚我們起床上學,喚父親回來吃飯,自己去河邊洗衣。

晾完衣服,匆匆扒一碗飯,再小跑趕去給父親推車。天黑,父親將板車放回院子,直接去地里耕作。母親匆匆做晚飯。飯熟,母親命我和弟弟先吃,自己再去地里勞作。直到「月上柳梢」,倆人弓腰駝背如村口老牛一樣慢慢回家。

過幾年村裡集資修了條土公路,拖拉機能開進村,人力板車便沒業務了。農閑之餘,母親「慫恿」父親加入「魚販子」隊伍。每天挑著竹籃,步行到方圓百里湖區買魚。買好魚肩挑回家放水箱養一晚。第二天天微亮,將魚撈起挑鎮街集市上賣。百十斤的擔子,幾十里路程,父親的辛苦可想而知。但母親此時卻稍閑逸點,開始關注起我們哥倆學習來。

母親不識字,課本上的東西她不會。她能做的就兩件事:不讓我們下地勞動;督促我們讀書。農村裡孩子放學放假,都要做些插秧、割稻、鋤草這些不傷力的手邊活。但我和弟弟卻極少干這些。僅有的幾次勞作也是因為頑劣逃學,母親命我們去地頭「嘗疾苦」。

我上四年級時家裡買了台黑白電視。我和弟弟卻稱為「天氣預報機」:每晚條几上座鐘指向七點半,母親打開電視聽天氣預報。聽完了直接關掉,根本不管我和弟弟「抗議」——母親怕影響我們學業,電視只有在星期六可以看。那時父親販魚歸家晚,晚餐母親命我和弟弟先吃。吃完飯,母親抽出細柳枝往桌子一抽,厲吼一聲:做作業。我們撲桌上做作業,看書,母親做針線活在邊上陪。

有時白天瘋累了,晚上做作業時經常如小雞啄米般打盹,母親拿柳枝朝桌上猛抽幾下,吼一句:想挨揍嗎!直至父親回來我們才得休息。而母親此時方進廚房將飯菜加熱,陪父親一起吃。

「強扭的瓜不甜」,我天生不是讀書材料。小學成績還勉強湊合,上初中後數理化學得一塌糊塗。弟弟與我雷同:也常交白卷。但在母親的「威逼」下我們唯佯裝「發奮」。

毗鄰二叔是村裡「秀才」,家中藏書頗豐。於是我常夥同堂弟去二叔家「偷」書,晚上在母親面前「發奮苦讀。」《水滸傳》《薛仁貴徵東》《醒世恆言》《三國演義》……二爺所有藏書我幾乎在那幾年全部讀遍。偶爾,母親也生疑:這書這麼舊?我立即裝出一副「義正言辭」樣沖她吼:沒文化真可怕!這是參考資料好吧,我好不容易才跟同學借到的……母親遂咧嘴笑,摸我頭說:「小伢真懂事!」

紙終歸包不住火。中考落選,母親逼我「復讀。」但此時村裡「打工潮」波濤洶湧,我心思如脫韁野馬,早奔向城市了。萬般無奈,母親讓我立「自己不願讀書,將來不怨她」的字條,還裝模作樣的找來紅泥,非得讓我按上紅印。

那年初到蘇州,跟堂兄學木匠。推刨砍斧,雙手血泡,夜裡偷哭無數次。這時才知母親往日的千般好處。母親呢,後來聽父親說:在我剛打工那一年,別人都不能提我名字。一提,母親就哭,哭得稀里嘩啦的。不管什麼場合,也不管身邊有沒有人。

作者: 何前紅。筆名:何錢文。安徽樅陽縣湯溝鎮人。現漂濟南。1979年出生,2013年開始發表作品。有作品刊於《時代文學》《小說月刊》《微型小說選刊》《齊魯晚報》《羊城晚報》《鎮江日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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