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刺客聶隱娘》：盛唐衰敗的歷史縮影

由侯孝賢執導的電影《聶隱娘》，前期籌備長達七年，同時連續三年成為影迷票選年度最受關注電影之一。影片於近日在戛納國際電影節首映，口碑爆棚，甚至有媒體用「感謝侯孝賢，將這個民族最美的詩意展現出來」形容此片。那麼，聶隱娘究竟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又是誕生在什麼樣的歷史背景之下呢？

《聶隱娘》的故事最早出現在什麼地方，有著許多種說法，此書原稿早已不得而知，而最早出現的是被收錄在北宋初年李昉等編的《太平廣記》中，編者注釋此文出自晚唐裴鉶的《傳奇》中。不足兩頁的篇幅，容納了藩鎮割據、神鬼怪談、奇人異事等等方面，小說里的聶隱娘雖然是個刺客，但卻存有人間真情，能辨世上善惡，懂得知恩圖報，《太平廣記》中則將她歸為「豪俠」。

根據原文中的時間推斷，聶隱娘應該是生於唐貞元年間，退隱於元和年間。她得父親是魏博大將聶鋒。在她十歲那年，有一個尼姑到聶家討飯，看見了聶隱娘，覺得特別喜愛，就對聶鋒說道：「押衙（指聶鋒）能不能將女兒交給我，讓我教育她。」聶鋒當然不會同意，斥責了尼姑。

然而，到了晚上尼姑竟然偷偷潛入聶府中，將聶隱娘偷走，聶鋒夫妻兩人後來苦尋無果。五年之後，尼姑將聶隱娘送還歸來，並告訴聶鋒：「我已經把她教成了，把她送還給你。」一家人看到失而復得的女兒，悲喜交加，父親忙問聶隱娘都學了什麼。聶隱娘不肯說，只是搪塞說：「開始時也就是讀經念咒，也沒學別樣。」聶鋒不信，進一步盤問問女兒。隱娘說：「我說真話恐怕你們也不信，那怎麼辦？」聶鋒說，你就說真話吧。聶隱娘無奈，只好把自己這五年的遭遇一一道來。

原來，尼姑把她帶走之後，帶到一個大石洞中。尼姑給她一粒葯、一把劍，讓她和另外兩個同齡的女孩一起生活，這兩個女孩子與她同齡，聰明且漂亮，卻又不用吃東西。在這裡，女孩子彷彿成了幽靈。這之後，聶隱娘便跟這兩個女孩子一起學攀援，漸漸身輕如風。吃了葯之後的聶隱娘學習起來是十分驚人的，原著中這樣描述：「一年後，刺猿猱百無一失。後刺虎豹，皆決其首而歸。三年後，能使刺鷹隼，無不中。劍之刃漸減五寸，飛禽遇之，不知其來也」。

學成之後的聶隱娘便成了尼姑的殺人工具。尼姑帶聶隱娘出去，就會指導她去殺什麼人，然後用藥將頭顱化成水。但是聶隱娘最大的缺點或者說優點，是她還具有人情味，又一次她執行尼姑的命令去殺人的時候，看到那個人正在逗一個小孩玩，就沒有忍心馬上下手，於是回去晚了。尼姑聽後大怒，斥責聶隱娘說，以後遇到這樣的事，先殺了孩子，斷其所愛，然後再殺他。

聶隱娘十五歲的時候，嫁給了一個普通的磨鏡少年，這個磨鏡少年只會淬鏡且武功不如隱娘，聶鋒於是供著他們的吃穿，接濟著他們的生活。等到聶鋒去世，魏博節度使知道了聶隱娘的奇異之書，於是便收歸麾下，成為他的殺手。唐憲宗元和年間，魏帥和陳許節度使劉昌裔關係不和睦，魏帥派隱娘割劉昌裔的頭。然而，由於聶隱娘並不是一個無情的殺手，於是見到劉昌裔之時為其感化、終於棄暗投明。為了保護劉昌裔，聶隱娘先後與江湖刺客精精兒和空空兒交手。後來，劉昌裔從陳許調到京師。隱娘不願跟隨去京城，只是幫她的丈夫要了一個虛職便歸隱山林。書里最後還記載，聶隱娘在後來見到了劉昌裔之子，千叮萬囑令其辭官免災，此後便下落不明。劉昌裔之子並不相信她不肯辭官，最後果然死於陵州。

小說表面上是唐代怪力亂神的武俠題材，但是卻僅僅依附了當時唐朝已經逐漸衰落的現狀。小說全文最大的一個歷史背景就是安史之亂後的藩鎮割據。當時，藩鎮節度使專權妄為，藩鎮與藩鎮之間，藩鎮與中央朝廷之間關係十分緊張。每個藩鎮之間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紛紛豢養刺客，時刻準備刺殺敵人。對於當時刺客的描述，不僅僅存在於傳奇小說中，正史當中也有所描述。根據資治通鑒》二一五記載，唐奸相李林甫，結怨頗多，出門需要步騎百餘人在兩側保護，每天都變換床的位置，即便是家人也不知道他具體的位置。《資治通鑒·唐紀五十五》記載：元和十年，「平盧節度使李師道蓄養刺客奸人數十人，厚資給之」。通過這兩個例子，當時豢養刺客這一社會現實可見一斑。

當時的唐王朝早已沒有了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的繁華，取而代之的是分崩離析。聶隱娘其實就是代表了當時被豢養的刺客。她本來是魏博節度使門下的刺客，而魏博第一任節度使田承嗣便是「安史之亂」的禍首史思明之子史朝義的部將，在當時，魏博與幽州、成德並稱「河朔三鎮」，個個是坐擁十萬大軍，讓朝廷十分頭疼。到了聶隱娘這裡，節度使的繼承者已經是田承嗣的孫子輩田季安了，田季安一直想吞併其他州縣，而田氏家族盤踞魏博四十九年不入朝廷，不忠之心昭然若揭。

相反，田季安派聶隱娘去刺殺的劉昌裔卻是一個好官。此人高風亮節、深明大義，即便是生著病也要急著進宮朝見，就算別人勸他不要去了休息一下，他都覺得自己對朝廷不夠恭敬。劉昌裔代表的是自古以來深得人心的大一統觀念，這種臣服朝廷維護廷議的大帝國政治勢力，恰恰是當時的唐人所推崇的，也同時是長期處在藩鎮割據、水深火熱中的百姓所熱切擁護的。聶隱娘在得知劉昌裔的為人後棄暗投明，可以倒戈保護他，也證明了當時人們面對豢養的刺客的美好幻想。

聶隱娘雖然有一身好功夫，但是卻嫁給了並不出色的磨鏡少年，縱觀全文，二人的生活來源基本是依附在聶隱娘身上，開始靠父母接濟，後來考魏博節度使的金帛，後來小眾劉昌裔後每日得到兩百文的酬勞。雖然如此，但是這個丈夫確實聶隱娘自己選擇的。在當時，唐受魏晉傳下來的門閥制度影響，非常講究門當戶對，聶隱娘的這種看似不搭調的選擇，正是對當時門閥制度的一種破除，也多少讓聶隱娘變得有血有肉，多了些人情味。

《聶隱娘》讓我們不但看到了那個朝代人們對於忠臣良相的渴求，對藩鎮割據的厭惡，也看到了那個時代就已經出現的豪俠思想。而作者將刺客的主角設定為女性，又同時顯示了當時的女性衝破封建束縛追求自由的精神。而這本小說最可貴的，就是它講述出的唐朝衰敗的時代背景，即便是有聶隱娘這樣的人出現，去保護一心為民的劉昌裔，但仍然無法挽救唐朝盛極而衰的大趨勢。

本文系作者郜倍倍原創，轉載請註明！

本文為作者原創，其他網站一律屬轉載！更多內容可以關注作者微信公眾號:一本正經說歷史（ybzjlishi）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