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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騷詩魔白居易

悶騷詩魔白居易為顯親切,我們直呼「老白」。一提唐朝,人必言唐詩;一言唐詩,人必稱「李杜」,隨後才是老白,白居易。杜甫,詩聖,多莊嚴;李白,詩仙,多浪漫;老白庄也諧也?一直沒個准。老白在給好友元稹的信(《與元九書》)里,曾做過這樣的自我描述:「自思關東一男子耳,除讀書屬文之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唐朝是個很開放的年代,歌妓情色屬娛樂時尚。老白卻在這兒把自己說得很愚很宅很木訥,讀書寫作之外,書畫棋牌一概不會,業餘生活了無情趣。表面看,確實如此。人見樂天,溫文爾雅一書生,絕無風流倜儻之態。可骨子裡呢?翻翻老白的情史,很有料噯!卻原來書卷氣下藏著一個悶騷男!初戀超濃烈——大約十歲上,老白的父親白季庚為避徐州戰亂,搬家到安徽宿州符離(對,就是那個燒雞之鄉符離集)。寡言少語好讀書的老白,春情正是在這兒萌發的。他家的東鄰,有一個小他四歲的女孩,姓陳名湘靈,甜美伶俐,懂音律也會詩詞。一對小小人,青梅竹馬暗生愛慕。隨著年齡漸長,相互越發喜歡。湘靈在老白眼中,直是賽過天仙。看老白十九歲寫給她的情詩《鄰女》: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蓮。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綉床前。讓人遺憾的是,一對少年戀人,起始就遭老白母親的反對。理由很奇特,因為湘靈之父人稱半仙,是個陰陽先生;此等人家,不配官宦的白家。一向孝順聽話的老白,遇到了人生第一件頭疼事。母命不敢違抗,湘靈又不忍捨棄,如何是好?青春老白的胸中燃燒著濃濃的愛的烈焰,眼前卻是不得往來的漫漫長夜。好在他有椽筆有詩才,滿腹相思化成了纏綿悱惻的詩句,「抱枕無言語,空房獨悄然。誰知盡日卧,亦病亦非眠。」(《晝卧》)「庭前晝日立到夜,燈下有時坐徹明。此情不語何人會,時復長吁三兩聲。」(《夜坐》)「黃昏獨立佛堂前,滿地槐花滿樹蟬。大抵四時心總苦,就中腸斷是秋天。」(《暮立》)。即使如此比鄰而處僅有相思暗訴的戀愛,不久也沒法繼續。老白的父親調任衢州別駕,舉家隨遷。白母作梗,一對小情人連當面告別都不行。承受著愛情撕裂般折磨,悶葫蘆的老白唯有以詩遣懷,「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唯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期矣!」(《潛別離》)距離切不斷愛意,相反更加熾熱。「艷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何堪最長夜,俱做獨眠人。」(《冬至夜懷湘靈》)「淚眼凌寒咽不流,每臨高處即回頭。遙知別後西樓上,應倚欄杆獨自愁。」(《寄湘靈》)如此大約三年的異地煎熬,加之南方潮濕的氣候,老白病倒了。父母只好容許他暫回大哥白幼文留守的符離老屋。老白頓時病退七分,如脫韁小獸,飛到了戀人身邊。這是兩人一段縱情歡快的甜蜜時光,花前月下,無拘無束,斜陽細雨,相偎相依。湘靈有詩:「良人會酒千杯少,思緒從容,話語從容,敢笑屈原詞不平。朝華漸褪儂將老,牽掛無形,思念無形,詎奈心中苦宕情。」(《採桑子.付樂天》)愛令人沉醉,天卻總不遂人願。唐德宗貞元九年(793年),白父再次移官,調任襄陽別駕。一直阻撓兒子與卜者女交往的白母,藉此攆老白去襄陽,再度棒打鴛鴦。明裡不敢違抗,暗裡老白尋找各種借口,愣是拖延了一年才赴襄陽。湘靈深愛著樂天,但湘靈了解老白的性格。她擔心此一去,今生恐難再相見。臨別之日,老白依依不捨,湘靈反倒淡定。她拿出自己平日梳妝用的雙盤龍銅鏡,送給老白作紀念。老白無言。此後老白在事業與愛情兩條道上艱難跋涉。第二年父親謝世,他曾隨母親回過一趟符離。本以為可見到湘靈,無奈母親緊盯不允。貞元十四年(798年),遵母命在大哥白幼文處專心溫課;十六年(800年)春闈及第後,他急忙私自趕到符離,與湘靈幽會。貞元十八年(802),老白赴西京長安。此時他欲娶陳家女的抗爭,基本宣告失敗,湘靈也自知無望嫁給初戀之人,含淚寬慰說,男兒當以功名為重,去奔你的美好前程吧。二人互留信物,揮手告別。極度壓抑的老白,生來不會猖狂,唯有詩歌發泄:「南浦凄凄別,西風裊裊秋。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南浦別》)翌年老白拜授秘書省校書郎,時年三十二歲。這年冬里,他回符離搬家,從此結束了長達22年的宿州生活,但深埋心中愛的火焰並未熄滅。貞元二十一年(805),二人已遙隔三年,老白作《三年別》:「悠悠一別已三年,相望相思明月天。腸斷青天望明月,別來三十六回圓。」尤為感人的是,年已三十四五的老白,因湘靈而一直倔強不婚。對初戀湘靈的思念,常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夜長無睡起階前,寥落星河欲曙天。四五年來明月夜,何曾一夜不獨眠」;「獨眠客夜夜,可憐長寂寂。就中今夜最愁人,涼月秋風滿床席。」(《獨眠吟》二首)806年老白任周至縣尉,寫出《長恨歌》而一炮走紅,名動天下。——有幾人解得,老白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並非替明皇與貴妃哀怨,而是在發泄著自己的愛情遺恨?!本意終身不娶的老白,時間和詩名,漸漸沖淡了心中的鬱結,加上母親與家人的苦勸,三十七歲上成婚,娶楊姓女為妻。結婚已三年,老白仍惦記湘靈。憲宗元和六年(811),白母觀花時不慎墜井而逝,老白返鄉丁憂。翻出湘靈贈他的雙盤龍銅鏡,睹物思人,吟道:「美人與我別,留鏡在匣中。自從花顏去,秋水無芙蓉。終年不開匣,紅埃覆青銅。今朝一拂拭,自照憔悴容。照罷重惆悵,背有雙盤龍。」(《感鏡》)此後的三十多年間,楊氏只是白居易的居家伴兒,而其精神上的神鵰俠侶永遠是陳湘靈。每遇仕途變更,他就會記起初戀而作詩抒情。815年被貶江州時做《感情》,821年返京時做《寄遠》,824年任罷杭州刺史,已逾知天命年紀的老白途徑宿州,專程回符離,見湘靈,心懷內疚寫《逢舊》詩:「我梳白髮添新恨,君掃青娥減舊容。應被別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834年老白再經宿州,聽說湘靈為他守身未嫁,以居士奉佛誦經,深為觸動,寫下了給湘靈的最後一首詩《夢舊》:「別來老大苦修道,煉得離心成死灰。平生懷念消磨盡,昨夜因何入夢來?」直到各自老死,老白和陳湘靈這一對有情人,終未能成眷屬。莫名懟艷妓——關盼盼是唐憲宗朝名妓,國色天香,歌舞俱佳。無數公子官人垂涎。終被徐州刺史、軍閥張愔納之為妾。老白的詩,盼盼很喜歡,是其忠實的粉絲,能一口氣流利背誦整首《長恨歌》;盼盼的芳名,老白慕之亦久。兩人之間有那麼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大約公元809年前後,老白受邀到徐州張愔府上作客,盼盼得知偶像來家造訪,心如少女躁動。這一日席間,盼盼親自執壺為之添酒。酒酣耳熱之際,得張愔許可,盼盼歌舞助興。老白看傻了眼,即席賦詩讚盼盼「醉嬌勝不得,風裊牡丹花。」老白與盼盼,一才子一佳人,相互欣賞,卻無法公然傾吐和交流,只能暗藏那份愛意。不過盼盼倒是藉助樂天的詩句,艷名傳得更廣。幸又不幸,兩年後,張愔暴卒。妻妾皆作猢猻散,獨盼盼留下,誓為守節。她隻身一人,搬到徐州城郊雲龍山下,獨居於張愔生前專為她而建的別墅——燕子樓,不問世事。這一待,就是寂寥的十年。期間,盼盼為遣懷而做《燕子樓新詠》。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張愔早年一部下知老白與盼盼互為欣賞,攜盼盼三首詩往拜樂天。老白覽而讀之,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泛上心頭。雖十多年過去了,盼盼詩句中對張愔仍魂牽夢繞、痴情不斷。這股醋勁,讓暗戀盼盼已久的老白,大為失態。他依韻和詩三首,對盼盼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直至逼問盼盼:既然你口稱深愛,為何還苟活人間?!「見說白楊堪作柱,爭叫紅粉不成灰?」你男人張愔墳頭的楊樹都已長成大樹堪作房柱了,你卻還活得好好的,何不化作灰塵隨他而去?!盼盼看到偶像老白的詩,她所渴望的同情、關愛和暖意,一絲不見,滿紙儘是怒懟。她愧悔羞憤,有苦難言。失望加絕望中,提筆回敬老白:自守空樓斂恨眉,形同春後牡丹枝;舍人(指白居易)不會人深意,訝道泉台不相隨。隨後開始絕食。十日後,一代名媛關盼盼,滿足了老白殉情的指責,枯萎凋零死在燕子樓上。據傳,盼盼臨死,也以詩句狠狠地揶揄了老白一把:兒童不識衝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你白居易在男女之情上,智若三歲兒童,壓根不解何為人間痛徹心扉的愛情,別再大言不慚地揮筆言情了!其實,得到盼盼死訊,老白腸子都要悔青。是他,逼死了盼盼。江邊撩妹子——老白的長篇詩歌作品,《長恨歌》坐頭把交椅,下來就數《琵琶行》了。一直以來,人們都視《琵琶行》是表現封建社會女子之不幸命運的,是揭露官僚腐敗、社會不公之黑暗現狀的。作此結論的諸公,不知想沒想過一個簡單的問題:千多年前的白居易,可會有那般高的思想覺悟? 作為一個多情又不善口頭表達的詩人,《琵琶行》,就是一首最能體現老白個性特徵的「撩妹歌」。 這首長詩作於老白被貶做江州司馬的第二年(816)。詩前小序里,老白有誠實交待:傍晚時分,江邊送客,聽得舟中琵琶,音樂妹子,且是京都曲風耶!白司馬忍不住上前搭訕,試探,開聊;妹子曲中為何滿含憂傷?說說身世唄;有人同情,妹子頗為感動,不由「自敘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於江湖間。」。聽罷妹子訴說,白司馬揚其所長,主動請纓:這樣吧,哥根據你方才所述,為你寫首詩,誇誇你琴技,說說你遭際,順便哥也泄泄鬱悶,OK?用詩撩妹,得有兩把刷子,否則貽笑大方。以老白之才,此不用擔心。搭訕:尋聲暗問彈者誰?妹子愣住,手足無措——琵琶聲停欲語遲;接近、上酒、嗨起: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風月場的老手都懂矜持,妹子也是老江湖,豈能讓你老白隨便得手?倒想見識一下這位哥的撩技,因此上不僅「千呼萬喚始出來」,出來了還「猶抱琵琶半遮面」。沒關係,老白自有讓妹子鬆弛的招,集天下之美妙詞句,誇妹子琴技高超、情感真摯、曲調動人。尤其那句「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妹子啥時聽人這樣別出心裁誇過自己?徹底服老白了。於是乎,無須老白再撩,妹子主動開口傾訴身世遭遇,哀嘆眼下獨守空船。妹子這邊方梨花帶雨,老白那邊立馬唧唧嘆息,既然如此(放大招了),咱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湊一塊兒樂樂唄!妹子欲接還羞,故作嬌嗔問老白,大哥好歹京城混過,屈身到這江州地界,「豈無山歌與村笛」?就連個鄉女民婦陪伴也沒有?老白早備下託詞:「嘔啞嘲哳難為聽」,嘈雜粗俗沒法聽啊!一年多了,「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哪!快坐下,「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再給哥哥彈一曲,哥替你填上詞翻作歌,歌名就叫《琵琶行》,你看可行?妹子早被老白撩暈了,莫說一曲,再彈十曲八曲,妹也樂意!——今夜無眠。家養小美姬——自東晉以來,蓄妓取樂漸漸成了上流社會的一種風氣,至唐時,文人墨客將其推至極致。作為平時不好張揚,情感表裡反差較大的老白,狎妓蓄妓,是個最適合他的方式。因為這是個專設的與女子調笑取樂的場景,是個無須羞澀與掩飾什麼的環境,悶騷男慣有的性格中所有拘束,盡可拋開不顧。老白雖明處鮮見沾花惹草,但對當時歌妓粉絲讚美傳唱其詩作,暗自不無得意。還是在那封《與元九書》里,他興奮難抑自誇道:「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哉?』由是增價。」「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娛樂,他賓諸妓見仆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在文友同行面前,老白竟可以拿倡伎的追捧作自己身價的標尺。至於攜妓縱酒,開懷娛樂,老白比誰都放得開。有人做過統計,在老白的詩作中,有名有姓的歌伎,達幾十個。其中老白豢養在家陪侍左右的,兩位,一位樊素,一位小蠻。這兩位作為老白的家姬,正史的《唐書.白居易傳》里都有記載,「樊素、蠻子者,能歌善舞。」晚唐孟棨著《本事詩》一書,專門收錄本朝詩人的逸聞趣事。關於老白,有這麼一段:「白尚書姬人樊素善歌,妓人小蠻善舞,嘗為詩曰:『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樊素美在櫻桃口,小蠻妙在楊柳腰,各有千秋,快活哉老白!重要的是,老白給我們創造了兩個欣賞美女的絕妙標準詞——櫻桃小口,楊柳細腰「姬人」——美妾,「妓人」——賣身藝妓。同是老白蓄養的美女,兩人的身份略有區別。事實上也確實是樊素陪伴老白的時間更長,照顧得更用心周到一些。老白古稀之年時,兩美人先後還是離開了他。這裡邊不排除老白替她們著想,促其離開的可能,畢竟人家女孩還年輕,還有她們漫長的人生,自己一個糟老頭子,行將就木,拖著人家是很不厚道的。老白為此還專門寫了一首《楊柳枝》詩,憶及快樂時光,得意溢於言表:兩枝楊柳小樓中,裊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貌似葷腥不沾潔身自好的老白,一生艷福不比那些風流才子淺哦。詩人的別稱又叫「騷客」。大家認為發端於屈原的《離騷》,「騷」者「憂」也、「苦悶」也。實則,呼詩人作「騷客」,未必不取「騷」字的另一個本意——躁而好動,如「騷動」、「騷情」等等。這種「躁而好動」又分作明與暗。明的就叫「明騷」,暗的人們帶著點戲謔稱之為「悶騷」——偷偷騷,默默騷,藏於心底騷,不動聲色騷。詩人多悶騷,賊心很大,賊膽特小,情感豐富又好憋悶於心,常擺出一副多情公子惆悵人的模樣——「躁」與「憂」在這兒合流了;他們一旦付諸行動,多半會驚天地泣鬼神。我們的老白,詩魔白居易,就屬於這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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