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沒有哲學體系(3)

《論語》沒有哲學體系的原因

對中國古代的先賢而言,建立所謂的哲學體系,實在是一件不那麼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我的全體人生以及人類乃至所有生命本身。重要的是,人生是否圓滿,人類是否可以延續,生命是否繁榮。而所有的客觀知識都是為這一點服務的,因為這一點才具有人的價值。不過,古往今來,很多人,也包括很多的現代人,卻往往在犧牲人的生活,犧牲生命,去追求一些偏執的東西。

科學是用來實現人的;道德、人文,也是用來實現人的。所謂建立哲學體系,並不是為這些體系而傾盡人的智力和生命;恰恰相反,人們建立哲學體系,就是為了滿足並實現人的生命。中國古代的聖賢們是非常睿智的,他們並不企圖建立哲學體系,而是講倫理道德,講倫理道德還有各種規範的目的就是為了天下的持續的太平。所謂「天下太平」四個字意義重大,不能輕易得看,因為它正涵蓋了之前所說的人的生命的滿足和實現。人的各種生命的滿足和實現均須以天下太平為基礎,亦以天下太平為最高的目的。「天下太平」並不僅僅是無戰爭意義上的和平,而是人各得其所、各盡其義的符合大道的社會。所以,在聖賢看來,天下太平比建立哲學體系,重要的多。

聖賢之學和科學的倫理學不同

聖賢們努力的方向,並不是去建立一個邏輯自洽、符合客觀事實的系統體系,以達到對客觀世界的正確說明,而在於對全天下人的生命的關懷。這是真正的人道主義,這是真正的人文主義,它是越諸哲學而在其上的。所以,如果把人文、把道德看做是哲學的某一個部分,把它稱為倫理哲學,道德哲學,或者人文哲學,那就偏了。倫理是一個獨立的系統,道德必須是全人類的日常生活和最高精神生活本身。現在的倫理學、道德哲學、人文主義,主要是獨立在外的研究,是一種偉大的科學,但僅僅是科學態度下的倫理和道德。而真正的倫理和道德,必須像兩千年來的儒家一樣,在最廣泛的意義上陶鑄整個族群的性格,貫徹於人的生命之中。西方的倫理學和道德哲學,是其科學態度從自然領域轉移到道德和倫理問題的產物,是一門嚴肅的科學學問。亞里士多德也好、斯賓諾莎也罷、還有康德,他們的倫理學何曾陶鑄一個民族的性格?何曾作為一個國家、一個社會整個的指導規範?何曾超出學院和學者範圍,在最廣大人民群眾中踐行?他們的倫理學是一種解釋的倫理學,是科學的倫理學,我從來不質疑這門科學的偉大,可是科學的倫理和貫注人類生命生活的真實的倫理是有距離的,科學的倫理學和聖賢提供的倫理和處世智慧本身其實是兩個東西。

長期以來,我們一直在用西方哲學的標準來衡量自己的學問,好像中國的哲學,太不哲學了,不思辨、不系統、幾乎沒有真正的邏輯學、也沒有太注意宇宙和萬物的本原。不過,反過來看,如果以中國聖學的標準衡量一下西方哲學,會怎麼樣呢?西方哲學,不過是一種偏於認識論,知識論的,關於世界是什麼的成體系的解釋罷了。它沒有顧及到人的全體的生命,它執拗地關注某一類哲學問題,卻沒有將所有人生問題和政治問題(政治問題即所有其他人的人生問題)打通在一處,高明而智慧地處理人生問題,創造人生的圓滿。當它執拗於萬物的本原、上帝的存在、確切的知識何以可能等問題的時候,早把父母放在一邊,早把天倫之樂拆散,甚至於對帝國主義對全世界的殖民和掠奪,毫無辦法。反觀中國數千年在東方乃至世界之強大,及其難以置信的和平理念,這才是真正的倫理和道德呵!

真正的倫理和道德

有人說,君子不憂不懼,「老者懷之,少者安之,朋友信之」,這樣的話,毫無哲學之義。其實孔子,這簡單幾句話,已經超越了所有的道德哲學。試問哪一個西方倫理學思想讓幾乎大半個民族都在追求「不憂不懼」的人生,常常基本做到了「老者懷之,少者安之,朋友信之」呢?孔子關注人的全體生命,人的各方面人性發展的和諧。唯獨他不懂得獨立研究客觀事物的精神,這倒不可苛責於他。《論語》還有其他聖賢書,可以說是人的最高境界,也就是學問的最高境界。孔子所說的是人的整個的圓滿,任何人都可以為之努力並有所成就,所謂「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西方哲學所建立的體系,不過是人的某(些)項能力的精緻運用,是特定領域的確切解釋,往往只注意到人的某一個方面:自私、理性、經濟屬性、信仰。

科學總是分科的,科學的分科卻也是失敗的。真是成也分科,敗也分科。因為生命必須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考察。任何單獨一面的考察,等於對生命整體的撕裂,必然導致全體生命真相的失真。當科學獨立研究事物的精神為人所推崇的時候,我們要做一個哲學的發問:你們獨立研究事物的某一個方面,難道就不懼怕會損失世界整體性中飽含的真相嗎?科學的分科,就像一個人研究腿,一個人研究頭,另一個人研究肚子,總是先扯開了,解剖了研究,即便後來再合起來,能縫補上嗎?分科的學問,無法考察全體的生命,也就算不上真正的哲學(大哲學)。哲學,面向人生全體的哲學,務必是一門通學;必須得把所有分科了的專業和領域打通了研究,必須得把人的各項能力、各項關注,統一在一個框架內,取得它的和諧和中正,得以在實踐中高明而智慧。

以大哲學看來,真正的哲學問題是天下大治、天下太平,這也是聖賢關注的問題。認識論是它的左右手;科學知識是它的利器。西方的哲學,除了蘇格拉底等少數哲學家之外,多數哲人都在試圖建立一個體系,務必使自己正確。對人生而言,正確是遠遠不夠的。哲學上的正確,遠遠解釋不了,也解決不了人類的問題。真正的哲學問題,與其說是認識,不如說是行動、生活本身。認識單獨構不成生活,而行動更接近於生活。真正的哲學,即是以天下大治,天下太平為總目標,落實到每一個人最平常、最普通,由小而大,由微而著的行動上來。修身是一以貫之的,克己也是。從文武周公,到孔子孟子,再到王陽明,乃至一些近現代的賢哲,哲學體系並不緊要,緊要的是一以貫之的哲學精神。

一以貫之的哲學精神

體系不重要,體系是正確的,也是可錯的,但總是死板的。一個個體系崩潰了,而聖賢思想仍然是活的。世界是變化的,哲學應該以變化應變化。但是變化之中還需有不變。這個不變即是出發於人類共同的人性,亦面向於人類共同的命運(生存境遇)。面向人生全體,面向生活本身,直觀的表現就是聖賢關注的不是求知,而是求治。

知不過是人生的一個方面,沉思、思辨、觀察、研究、實驗等等都只是人生的一個方面。而「治」卻是一個大得多的概念。它有兩個表現:一是天下的治理,二是克己自治。歸結起來,即「修己治人」四字。要實現天下的治理和自治,需要科學的各種知識,而科學的各種知識能否包含人類社會的治理呢?不能。即,科學知識可以在治理的事業中被妥善安放,而在科學的世界裡,治理不過是另一個源頭的事。

《論語》所講,不是求知,而是求治。表現在人生方面的治理是「三省吾身」、不「巧言令色」、「文、行、忠、信」,表現在政治方面的治理是「為政以德」、「事君以禮」、「以禮讓為國」……若以求知的哲學體系來看,《論語》不是哲學,他們說的大體不錯;如果以求治的哲學精神看,《論語》不單是哲學,而且是人文哲學的正宗、本源。

如果以求知為哲學,《論語》一書的價值不大。如果以求治為哲學,那麼《論語》依舊是經典。面向現代人的生活,求知的需求很大,科學應該來滿足;那麼求治呢?現代社會的全球治理和公民自治,正是聖賢思想的大舞台。對求治而言,體系無關緊要,只能講哲學精神。孔子而陽明先生,歷代聖賢無不是求治的,只是角度不同,時代背景有別。我們也鬚髮揮這個求治的哲學精神。

《論語》的哲學精神·序

《論語》是一部什麼書

《論語》的永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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