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之聲 - - 發一組回憶童年時代的散文<<在草地的日子裡>>

[主題]發一組回憶童年時代的散文<<在草地的日子裡>>
           在草地的日子裡——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童年時代,獻給廣袤無邊的綠色草場    草地上的那個村莊,掛在樹上的那隻小筐  我的童年在草地與鄉村的結合部度過,站在外祖母家那廣闊的院子里,向前望去,就是一望無垠的草地,而院後,則是延綿無際的青紗帳。  在雄壯剽悍擁有雪域藏獒血統的草地牧羊犬的護衛下,我常常走進草地深處,但界限是當我在草叢中抬起頭時,必須要可以看到村莊的輪廓。現在想起來也覺得不可思議,即使最近幾年,我也經常聽說那裡依然有孤獨的狼出沒,但那時從未有大人過多地阻止我進入草地。我想除了草地牧羊犬令人望而生畏的勇猛外,也是因為狼族也有獨屬自己的活動區域,它們沒必要侵犯人的領地。  而我相信,草地就是我的幼兒園。我的人生早期的生活知識基本來源於草地,那種略顯粗糙的生活讓我受益非淺。但那時我對這些一無所知,我所感興趣的就是一切可以供我消遣的東西。我捕獲數量驚人的各種螽斯――它們漫不經心地草地里穿越時就像一枚枚生鏽的子彈和蟈蟈,裝進一隻布口袋裡,然後將袋子系在牧羊犬的背上帶回家。充做馱獸的牧羊犬儘管極力忍耐,但還是為自己背上不斷地蠕動而且已經被憤怒的唾液染成綠色的袋子感到煩躁不安。這些鳴蟲被我裝進秫秸紮成籠子里,沿著窗下擺成輝煌的一排。於是,每天院子都響徹著這些被愛情煎熬的雄蟲們聲嘶力竭響徹雲宵的嘶鳴。  我還收集各種葉片奇特的植物,散落在草叢中構思精美的鳥巢,我還飼養過幼小的野兔和不會飛行的幼隼。  有一天,我在草地里發現了一窩鳥蛋。四枚,比鴿子蛋略小,淡灰色,上面點綴著黑色的斑點,在正午的陽光下閃爍著久被把玩的玉佩般油潤的光澤。它們小心翼翼地縮在一個簡陋的巢里——其實也就是草地上一個淺坑而已。我以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海盜讓·巴爾寶藏的興奮心情捧著這四枚鳥蛋回家了,以實現我的孵化計劃。  在此之前,除了那些每天只知道沒完沒了地咆哮的蟲子,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一個野地的生命。那隻小野兔根本拒絕進食,而幼隼的食譜我又一無所知,不得已為了保全它們的生命,我只好將它們放歸野地,令它們自生自滅。那裡才是屬於它們的地方。  我希望擁有自己的鳥。那時我五歲,我所有關於孵化的知識就是鳥是從樹上的巢里孵化出來的。外祖母家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楊樹,於是其中的一個條件——巢址——已經具備了。但是缺少一個鳥巢,於是我在倉房裡找到一隻元寶形的小筐,在裡面墊上羽毛和柔軟的麥草。  我將四枚珍貴的鳥蛋放進小筐之後,通過極其艱忍的努力爬上了那棵對於五歲的我無異於通天塔的大樹,將充滿希望的小筐掛在最下面樹枝顯眼的地方。我付出的代價是撕破了一條新的褲子,在手臂上增加了兩道血痕。  剩下的時間就是慢慢地等待了,但是每天我都失望地發現,沒有一隻成年的鳥搬進那隻在枝杈間飄搖不定的鳥巢,行使孵化的職責。  沒有引來成年的鳥,卻引來的村莊里很多年老的人。他們相信那是草地村落生活中一個頗富祝福意義的祭祀物。當得知這不過是我一進興起的遊戲傑作之後,他們總是發出令我難以理解的大笑,笑得結果是那些乾癟多年的眼睛無一例外地流下珍貴的淚水。  當然,那四枚蛋終於沒有孵出小鳥來。現在想一想,那大概是鵪鶉的蛋,鵪鶉是一種在地面上營巢的鳥,它們當然不會在樹上孵化。否則,孵出的幼鳥如何下樹。        獵 羊  在我尚沒有擁有自己的狗之前(當然,後來我還是擁有兩頭乳白色的狼犬,母子兩代陪我度過在草地上的整個童年時代,那是一種已經消逝的十分特殊的品種。),我一直憧憬著能有那麼一頭可以供自己差遣的獵犬,至少可以讓我把它帶出去捕一隻野兔什麼的。外祖母家倒是確實有一頭黑色長毛牧羊犬,但它顯然對我的那些幼稚的建議並不感興趣,它擁有草地牧羊犬在護衛兒童方面完美的品質,能夠容忍了我的一切,最多在被我戲弄得實在忍無可忍時齜齜牙而已。  當我將一隻木棍遠遠地扔進草地里,興奮地鼓舞著這頭牧羊犬去叨回來時,它只是趴在地上耷拉著沉重的眼皮,幾乎以一種大人不計小人過的隱忍目光瞟上我一眼,就對我再也不理會了,於是我不得自己跑進草地里拾回那根木棍。那時,你可以想像我有多麼憤恨和尷尬。  經常有一些草地少年領著狗拎著一隻捕獲的野兔從院門前走過,這種情景使我在後來學習招搖過市這個成語時感到極度印象深刻。我知道外祖母家的牧羊犬絕對不屑捕殺兔子這類雕蟲小技,不過當時我還不知道跟在少年身後的是一條明顯帶有靈緹血統的細犬——它們以能夠高速沖剌而著稱,草地上多用它們來捕獵狐和野兔。要想讓身軀龐碩的牧羊犬追捕野兔實在是過於富有想像力了。  但是我發現這世界上絕對還有比我更有想像力的人。  總之去野外遊獵的願望就此讓我念念不忘,直到有一天我在院子門前嘀咕時被好事者聽到了。所謂好事者,應該就是那種閑著沒事把驢千里迢迢運進貴州,讓驢在萬分憤怒之下去踢虎的那種人吧。  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了,我想他應該有三十多歲吧,強壯,皮膚黝黑。  「羊,綿羊,那絕對是追兔子的一把好手。」他的話像這午後的陽光一樣閃閃發亮,照亮了我因為沒有一頭合適的獵犬出外巡獵的陰霾心緒。  「真的?」我想自己的目光一定像潘東子聽到延安和毛主席一樣發出動人的光澤。  「當然是真的,前兩天我還帶著我家的羊捕到了兩隻野兔。」看到沒有,人的想像力就是可以這樣發揮到極致。應該屬於魔幻現實主義吧,不過那時以卡彭鐵爾和馬爾克斯為代表的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還沒有被介紹到中國。  太荒誕了吧。  關於綿羊和山羊我倒是分得很清,我在羊圈裡找到一隻足夠大的綿羊,但是沒有合適的繩子,最後終於找到一根草繩,於是就這麼落魄地用一根又干又脆的草繩牽著我的獵羊踏上了人生中首次捕獵之旅。  上天保佑吃飽了飯的人民。  那個下午我又對另一個成語印象深刻,後來在課堂上學到這個成語時我立刻想到那個下午,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那個成語是:百折不撓。  那個下午那根草繩大概斷了足有一百次——也許我有一些誇張了,但只有這個數字可以體現我當時的心情。而且不時地我還得與這頭羊進行強制性的談判,它顯然對悶熱至極的午後被帶進喘不上氣來的草地感到極為不滿,以種種方式與我抗爭,當然是以羊的聖雄甘地般沉默隱忍的方式,比如突然舉步不前,或是與我背道而馳。儘管它是羊,但也是一頭經過改良的良種綿羊,與一個孩子相比,絕對是當之無愧的龐然大物。總之那天下午,當我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用隨手扯來的草將再次斷開的草繩結在一起,然後牽著這根弱不禁風的繩子前進時,五歲的我感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疲憊。  不過那天筋疲力盡的我還是牽著疲憊不堪的獵羊成功並且安全地回到家裡,臉和肩膀都被曬褪了皮。到家之後我喝了大量的水之後倒頭就睡,沒睡醒時我已經知道由於自己過於富有想像力的行動,將再次成為眾人的笑柄。  當然好事者被我的被祖父長久地咒罵。  不過,現在想一想,那是絕對是一次具有創新意味的草地行為藝術。  我的狗,乳白色的狼犬 我曾經擁有兩頭乳白色的狼犬,它們母子兩代陪我度過在草地上的童年時代。 外祖母家有一頭黑色長毛牧羊犬。它是藏地獒犬的後裔,擁有大得嚇人的骨架,據說曾經在出牧時咬死過企圖偷襲羊群的狼,並且毫不費力地把死狼叨回到家裡——你可以想像它擁有怎樣強悍的頸部肌肉。它在這個草地家庭里擁有比我更老的資格。面對它時,我幼小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因為自始至終它都只是把我當做一個可憐巴巴需要它保護的小毛頭。它並不需要我,如果接到外祖母的命令看護我,那麼它會盡忠職守與我寸步不離。不過,我想在它那長毛覆蓋的冷漠的眼中,我也就是那麼一件家什,從它看我和外祖線的目光的區別就可以發現,它只當外祖母是真正的主人,我在它的眼裡,連一頭羊都不如。每次我要出去,連喊帶拽它仍然一動不動,當我那聲嘶力竭的叫聲是吹過它耳邊的草地的風,只有當外祖母用蒙語叫上一聲它的名字時,才不情願地起身,像一個巨大的陰影,跟在我的身後,那陰影巨大到讓我這個人類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我需要一頭屬於自己的狗。這個想法如此地迫切。  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給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我現在想不起來那頭長毛牧羊犬倒底發生了什麼事,是壽終正寢還是在與狼的廝殺中壯烈犧牲,總之它是消失了,需要有一頭新的狗來填補它的位置。  是我獨自去要回那隻小狗的。我還記得當時的細節——當然這種細節也完全可能是我為了完美自己的童年回憶而進行的杜撰性的修繕。我一本正經地向人家提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具有交涉性質的請求,被接受了。當時好象那戶人家在吃晚飯,小狗在廚房一個足有一米高的傾倒在地的大筐里。其它的小狗已經被人要走了,只剩下兩隻小狗,我獨自一人走進廚房,鑽進那隻大筐里——母狗蹲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我,沒有任何舉動,顯然它已經被長出牙的小狗撕扯得痛不欲生。兩隻小狗在大筐的底部嬉戲,有一隻小狗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我,目光略顯驚訝,那雙眼睛黑極了。  我選擇了它。那個小小的選擇註定了我的童年將與眾不同,兩個生命就那樣被聯繫在一起。  那是個乾爽溫暖的草地黃昏,我抱著這隻正試著將我的手指想像成奶頭認真嘬弄的小小的生命獨自回家。我以為自己已經擁有了整個世界——我想每一個夢想擁有一頭小狗的男孩都會理解這種感覺。  良好照顧和充足的營養讓它迅速地成長起來――那一段時間外祖母總會發現廚房裡會莫名其妙地少一聲奶干或是一塊羊肉。我驚訝地發現,它的毛色呈現地一種隔夜牛奶上浮出的奶脂般純凈的乳白,耳朵也立了起來,體型俊秀,大概相當現在德國牧羊犬。即使那時我還很小,也清楚自己擁有一頭品種非常不錯的狗,最重要的是它非常特殊。那時草地上除了擁有藏獒血統的牧羊犬和體內含有靈緹基因的細犬外,其它都是血系混亂的雜種狗,而這種乳白色的狼犬是絕無僅有的。  我給它取名叫倉,我想是因為我每當我要它做什麼總會大喊一聲「上」,由此演化而來的吧。  倉的領悟能力非常強,很快地就可以根據我的手勢做出坐、卧和原地彈跳等動作,而且可以在我的大聲號令之下輕鬆越過一米五高的土牆。黃昏,我經常在院門前讓它表演這些其實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動作,總能吸引很多的孩子,有時也有大人。也有一些不服氣的孩子會帶著自己的狗試著做一些動作,但它們無法與倉相比。畢竟,它們長久以來只是做為牧羊犬存在,在它們尚可以接受條件反射的年齡時並沒有受過這方面的訓練。那是我和倉最風光的日子。  倉幾乎與我形影不離,陪我一起去草地遊逛,或是拉著一輛小鐵車跟在我的後面招搖過市。我喜歡看它躍上土牆之後挺在立在上面,久久地向遠方凝視的側影。在每天被應接不暇的新鮮填塞得略顯擁擠的兒童小小心靈里,那一刻竟然會萌生出一絲淡淡的哀傷。為了拋開這種情緒,我總會情不自禁地大喊一聲「倉」,醒過神來的倉就從土牆上飛身而下,向我撲過來,高高躍起,試圖叨住我手中的一根木棍。  倉在一個很寒冷的冬天不小心落入冰河,在第二年的春天死去了。蒙古族認為牧羊犬一生盡職盡責看護羊群和營地,所以不吃狗肉,它被埋在草地深處。倉在死前產下一窩小狗,只有一隻存活,我給它取名:牙。  牙是雄性,與它的母親一樣,是一頭乳白色的立耳狼犬,不過比倉更加強壯。  牙是一頭有著強烈領地意識的狼犬。在它成年之後,每天黃昏時,在院門口迎侯那些不小心侵入的其它狗成為我們晚飯後最壯觀的消遣活動。  任何一頭狗在院門前出現時,牙就會箭一樣衝上去,於是一場可怕的廝殺就此開始,當然,我在一邊的張牙舞爪的助威顯然具有唆使的成份。牙幾乎與附近所有的狗打鬥過,其中甚至包括體形比它大很多的牧羊犬。儘管無數次地受傷,但它從來也沒有失敗過,那些草狗在它強烈的攻勢下會迅速地落荒而逃,而那些體重上佔優勢的牧羊犬在與兇猛的牙進行了長時間勢均力敵的廝殺之後,會被牙一次比一次的衝擊所震撼。即使受傷,牙也從不退縮,直到強大的牧羊犬不知所措地離開。但攻擊性極強的牙從未傷害過人。  我也帶牙去草地,當我在草玩得忘乎所以之後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微微的茫然時,抬起頭,視線里已經不見了牙的影子。我呼喚它的名字,於是隨著一聲短促有力的低吼,牙分開遠處高高地草叢,呼嘯著向我撲來。我們在草地里長久地扑打,我們互相以把對方壓在身下作為勝利標誌——這相當於摔跤比賽中的雙肩著地,很多的情況下都是它佔上風。當我起身時,身上已經塗滿綠色的草漿。  到了上學的年齡,我要離開草地。離開的那天,我執意要將牙帶走,並且已經把它裝進一隻袋子放進了馬車上。但外祖母告訴我,火車上根本不允許運送這樣成年的大狗,牙很有可能被沒收。我妥協了。現在想一想,那時我做出了一個絕對正確的選擇,牙就應該生活在草地上,也許到了城市裡,很快就會喪身車輪之下,或是在我們搬遷新樓時遺失。  半年以後,通過信件得到消息牙的消息。外祖母說牙丟了,並沒有告訴我具體的細節。那時我剛上小學,每天都憧憬著經過長途跋涉骨瘦如柴的牙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後來我還飼養過德國狼犬和英國獵鷸犬,但它們顯然沒有留給我童年時的倉和牙那樣深刻的印象。  倉和牙的毛色和體形十分相象,唯一的不同的只是倉的左耳上有一處一直無法痊癒的潰瘍,但並不有礙觀瞻,只是耳背的毛色略顯暗淡而已。在倉和牙生活里沒有出現過狼,我的童年是狼群像游牧文化一樣正在草地上悲哀地消失的時代,所以我無法把它們與那頭黑色牧羊犬相比。但它們對於我來說是最珍貴的,與它們一起相處的那段時間,是我草地生活中最閃亮的日子。  我的很多朋友發現我有一個習慣,與朋友並肩行走時,我總是喜歡走在右側。他們不會知道,那是我童年時養成的習慣,因為倉和牙與我出行時,總是走在我的左側,我試著糾正它們的習慣,卻一直沒有成功。這是童年時留給我的鉻印般的條件反射式的習慣吧。  台灣民生報出版社將我的兩篇草地題材的動物小說選入《中國傑出動物小說》,需要一篇二百字的個人簡介。在那篇簡介里,我非常鄭重地寫下了這段文字:「黑鶴,蒙古族,在草原與鄉村的結合部度過童年時代,曾經擁有兩頭十分罕見的乳白色狼犬。」後來,我也多次重返草地,也在各地看到過各種各樣的狗,但再也沒有見過那種乳白色的狼犬。我也曾經請教過一些對犬很有研究的朋友,他們對這個犬種也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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