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管窺（35） 薄德厚葬與當局者迷

薄德厚葬與當局者迷

漢成帝是一個奢靡縱慾的皇帝。寵趙飛燕姊妹，又大興土木，為自己修築陵墓——昌陵，靡費國帑，勞民傷財。光祿大夫劉向上書諫成帝說：「臣聽說做帝王的人應該通曉天、地、人三統，明了能夠接受天命的人很多，並非只有一家一姓。從古至今沒有不滅亡的國家。漢文帝曾讚美石雕棺槨的堅固，而謀臣張釋之對他說：『假如內中有世人想得到的東西，即使用銅鐵澆鋳南山，人們也會從中掘出縫隙。死者無窮而國有興衰，張釋之的話是為漢文帝深謀遠慮。漢文帝醒悟，決定薄葬。喪葬中使用棺槨是從黃帝開始的。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這些古代明君賢臣，他們的墳冢都很小，陪葬品也不多，後來的賢臣孝子都以此為典範，紛紛採用薄葬，這確實是安葬君父、盡忠盡孝的最好方法、、、、、、秦始皇的陵墓在驪山，下面阻塞了三條地泉，上面的墳冢高大如山；墓室中用水銀做江海，用黃金做飛鳥；其陪葬珍寶之多，安裝機關之巧，棺槨之華麗，宮室之宏偉，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然而，人民被迫造反，驪山的陵墓還沒有建成，周章的百萬起義軍就殺到了山下。後來項籍焚燒了驪山墓的宮室殿宇，一個牧童舉火到墓室中尋找丟失的羊，竟失火焚燒了墓中的棺槨陪葬品。從古至今，厚葬沒有超過秦始皇的，但數年之內，墓外被項籍所焚，墓內遭牧童之禍，這不是可悲嗎！其實，越是道德深厚、智識淵博的人，其喪葬就越微薄；反之，那些缺德少才的人，建高冢、起華宮、多陪葬，必定很快被後人發掘。由此看來，隱晦與顯揚的利弊，薄葬與厚葬的吉凶，不是清清楚楚了嗎！」這次漢成帝破例聽了劉向的忠告，下詔停建昌陵。

大凡踞有權勢財富而不重道德文章的人，其在生必極盡享樂腐化，其死後又欲名垂千古，於是便在營造陵墓上挖空心事大做文章。他們不明白，歷史上，只有對人類有價值的東西（特別是精神價值）才能流傳久遠，而那些為了留名而刻意營造的東西都將被棄於歷史的垃圾堆。還是劉向說得好：「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縱觀人類文明史，那些道德深厚、知識淵博者總是囑託後人薄葬，他們用不著靠墓葬之奢華、碑文之益美來抬高自己的身價！只有那些生既貪私縱慾，還想死後不朽而將名字刻入石頭的人，才需要刻意矯飾、沽名釣譽。

一切秉政當國者，應當捫心自問，你是真的天下為公、為國為民，還是其實天下為私，只為自己？如若是前者，自然可以流芳百世；如若是後者，即使費心篡改歷史，最終也會遺臭萬年！

《資治通鑒》說：「帝性寬，好文辭，而溺於晏樂，皆皇太后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譯文：漢成帝性情放蕩，喜歡文娛，常常沉溺於飲宴作樂，這都是皇太后和她的弟弟們所日夜擔憂的事情。親人的話說多了皇帝不會聽，所以就暗命谷永等人利用天災來切諫，勸皇帝採納。）涼州刺史谷永有恃無恐，對漢成帝直言切諫說：「我聽說君臨天下、秉政當國的人，憂患在於，國君有亡國之禍卻沒有人提醒他。假如亡國之禍有人提醒，那麼商、周的末代就不會亡國，夏、商、周三代就會一直延續下來。夏、商將要亡國的時候，連道路上行走的人都知道要亡國，可是夏桀與商紂自以為自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沒有誰能奈何得了自己！所以繼續作惡而不悔改，國破家亡而不醒悟。《易經》上說：『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如果陛下能夠廣開言路，不因觸犯忌諱而濫施刑罰，讓那些下層官吏能夠在你面前暢所欲言，這是群臣最大的心愿，也是江山社稷的福祉！」

又有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說：「現在陛下不僅不聽直言，還要殺害那些敢講真話的人。自陽朔以來，普天下把直言作為最大的忌諱，而官場尤甚，群臣一味阿順取容、明哲保身，幾乎沒有人敢講真話。已故京兆尹王章，天性忠直，直言敢諫，能面折廷爭，被漢元帝擢拔到重要崗位，以激勵群臣效仿，形成暢所欲言的風氣。不料陛下即位之後，竟誅殺王章，連他的妻子兒女都不放過。我聽說，如果厭惡一個人，只懲罰他就行了，王章並無反叛大罪卻要株連全家，這是摧殘忠直之士，讓諫官緘口不言啊！群臣都知道王章是冤死，但誰也不敢為他鳴冤叫屈，不敢講真話。天下人都覺得說話危險而互相警戒，這是國家最大的不幸啊！希望陛下遵循漢高祖的正確路線，牢記暴秦滅亡的教訓，廢除苛暴的刑罰，下一道『言者無罪』的詔命，廣開言路、博覽兼聽，讓那些疏遠卑賤的人都有說話的權利，這就是所謂『辟四門，明四目』吧。」

谷永、梅福的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可是漢成帝並不以為然。

谷永說：「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可是夏桀、商紂卻懵然不知！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那些在權力的保護下窮奢極欲的傢伙，他們只能聽到阿諛奉承的假話而聽不到忠言逆耳的真話！因為誰要是敢講真話，犯忌諱，誰就將面對監禁與殺戮。因此梅福說：「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仔細想想，這的確是至理名言。為了苟活苟安，大家都阿諛取容說假話，使在上者根本不知民情之維艱、民心之向背，繼續自欺欺人、我行我素、巧取豪奪、窮奢極欲，還滿以為天下太平，可以萬世一系呢！直至烽煙四起、玉石俱焚、呼天喚地、身敗名裂，淪為一堆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方才有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