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應該設為獨立學科

國學應該設為獨立學科——姚奠中、劉毓慶、郭萬金國學三人談《 中華讀書報 》( 2011年09月14日 )

姚奠中

劉毓慶

郭萬金

郭:近幾年來,不斷有學者提出在大學設立國學專業的建議。據說最近提出並支持這個建議的是李學勤、袁行霈、紀保成等在學術界威望很高的幾位學者。但是把這個建議放到國務院學科評議組徵求意見時,贊成的卻只是少數,百分之六七十的評委反對。這個消息,雖沒有完全獲得證實,但建議被否定卻是事實。對這個建議被否定,很多人感到不可理解。國學明明是一個與西方學術不同的學術系統,為什麼卻不允許她進入現代大學設置的學科體系中呢?

劉:關於國學作為一個專業的問題,我們上次也曾談到過。前幾年關於國學是否設立學科的問題,就在大學裡廣泛徵求過意見,結果被否定了。雖然出乎意料,但仔細一想,似乎被否定也是必然的。因為如果把它作為一種研究對象,一具體化,便落實到了文、史、哲三個學科上,不是屬於歷史的課題,便是屬於文學或屬於哲學的課題。這等於說國學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無法具體化。同時,現在大學教育制度、專業設置,都是引入的歐美或蘇聯的模式,是在西方學科概念的指導下進行的。國學中原有的內容,已經被西方的學科分類支解了。而且在近一個世紀的學術發展與學科概念強化中,現存的一切,都已變成了「合理的存在」,為絕大多數學者所接受。所以一旦有人提出國學來,人們必然要問的一個問題是「國學是什麼?」緊接著便對這個概念進行討論,並且用西方所謂的科學觀念對這一概念進行審核、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只能是:這不是一個科學的概念。從而給予否定。

姚:這裡存在著兩個問題,一個是用西方化的所謂科學觀念來審查中國傳統學術,就像拿著一雙西洋女人的高跟鞋,來審核中國男人的腳一樣,這自然是不會合適的。但不能說這腳就不是腳。另一個是從概念出發討論問題,其結果只能是遊離開事物的本身,對解決問題沒有多少意義。

郭:可是現在人們恰恰是在概念上糾纏。但概念問題越討論越複雜,就像關於「文化」這個概念的討論一樣,本來大家心裡都明白它「是什麼,不是什麼」,可是一討論,竟然出現了150多種不同的定義,更讓人無所適從了。現在嚴格地說,許多人考慮的是國學的概念,而不是國學的本質。

劉:陳佩斯和朱時茂關於爭奪胡椒面的小品,就很能說明問題。兩人開始爭奪的是胡椒面,可是後來卻變成了爭奪曾經放過胡椒面的空瓶子。爭奪已變得沒有了意義,但兩人還在爭。現在關於國學概念的爭論,其實爭的就是「空瓶子」,倒不如返回來好好思考一下國學的本質。

郭:思考國學的本質,看來還需要把西方所謂的「科學觀念」還有一些概念先擱置起來。不然,孔子也會變成西裝革履的牛津大學教授的。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學術界把大量西方的概念引進來,使許多中國原來的東西都變了味。比如現在的一套漢語語法體系,就是從西方搬來的。結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國學生都感到學習漢語語法,對學習課文和練習寫作沒有意義,相反對學習英語卻有幫助。儘管說這套語法體系,可以解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漢語語言現象,但有百分之五解釋不了,就說明是有問題的。人和猴子的基因,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差異,可是猴子是猴子,人是人,這便有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如果不放棄西方的一套所謂科學觀念,不僅「國學」無法進入大學的教學體系,就是設立了學科,也會面臨許多尷尬的。比如所謂一級學科、二級學科的問題,應該如何劃分。如果按這種思路走,豈不是又落入了文、史、哲分科的圈套嗎?這也正是人們反對國學立專業的主要原因。

姚:這個問題說簡單也很簡單。比如在大學現有的學科中,有哪個學科能夠代替「國學」?文、史、哲三個學科相加是否就等於「國學」?國學中的價值觀念、經典智慧、思維方式等,有無學科承擔其傳授的任務?現在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只能是否定的。既然「國學」有不可替代性,不管「概念」是否「科學」,是否合於西方的「科學觀念」,設立學科都應該是必要的。

劉:確實在現在大學的專業設置中,還沒有哪個學科是可以替代國學的。有人認為只要把文、史、哲學科中的一部分合在一起就是「國學」了,這顯然是不正確的。現在有些學校就是採用「合」的辦法,樹起國學研究院或中心招牌的。但「合」了後,搞文學的仍然搞文學,搞歷史的仍然搞歷史,搞哲學的仍然搞哲學,三者仍不能產生融會、聯繫,這與分並沒有什麼兩樣。像這樣構建專業,自然是沒有意義的。雖然說「國學」是文、史、哲不分的學術形態,但「合」不等於「不分」。而且國學的內容也不是現有的文、史、哲三個學科可以概括的。比如,傳統的經、史、子、集四部分類。「史部」固然可歸於「歷史學科」,「集部」也可姑且歸於「文學學科」,那麼「子部」呢,「哲學學科」能否概括子部中複雜的內容呢?居四部之首的「經部」又該歸屬於哪一個學科呢?在歐美國家的大學裡設有神學一科,或設有神學院,負責歐美國家民族經典——《聖經》的研究與詮釋。影響我們民族幾千年歷史的經典,以及幾千年積累起來的文化智慧,為什麼就不能為之設立一個獨立的學科來研究並傳授呢?

姚:現在的學科劃分,看來有點太絕對了。不管應該分不應該分,一律都要分,這與西方的思維方法有關。西方人的思維是分析性的,分析性思維對於條理、歸納事物,搞科學研究確實有好處。但也帶來了很多弊端,只看到局部,而看不到整體,在很多情況下會導致事物走向反面。就像《莊子》里所講的倏、忽為渾沌開七竅的故事一樣,渾沌的眉目是分開了,可是它的生命卻消失了。國學也是這樣。現在的文、史、哲學科中雖然說有國學的內容,但所包括的只是國學中的「支體」,在文、史、哲的劃分中,國學中的靈魂早已經丟失了。就像解剖學上講人體結構一樣,雖然五臟六腑的功能分析得頭頭是道,可是卻無法說明生命在哪裡。中國的思維是綜合性、整體性的,雖說沒有西方人分析的細微、條理,但所把握的往往是本質性的東西。

劉:學科劃分過細,把人的視野、器量都局限住了。半個多世紀的現代教育沒有培養出一個大家公認的大師級人物來,不能說與學科劃分沒有關係。因為很多學者都因為學科歸屬的原因被定了位。不要說文史哲兼容的「國學」不被認可,就是搞先秦文學的人突然來搞明清文學,也會被搞明清文學的學者認作是「圈子外的人」,而不被接納,甚至排斥。在一次先秦史學會組織的學術會議上,我發了言,當場就遭到了一個老學者的批判,隨後還教訓我:「你以為先秦史是好搞的?這要懂文字學,要懂訓詁學,要懂考古學,要懂歷史地理學……」他一連舉七八個「學」,意思是:趁早回去搞你的文學去吧,不要來歷史學界湊熱鬧。因為是老先生,我只能虛心接受教訓。好在我發言的那篇文章刊登後,得到了北京大學歷史系趙世瑜教授的讚許,並在他的博客上向同行推薦,這才使我得到了一點安慰。學科間的排斥如此激烈,沒有現代學科意識的「國學」又如何能被學術界接納呢?如果設立國學學科,肯定會被一些人認作是「四不象」,甚至展開批判。

姚:還有一點值得注意:一說設立國學學科,人們馬上想到的是這個學科的研究對象問題。作為研究對象自然要落實到文、史、哲三個學科上,國學等於是個空架子。但要知道,學校的根本任務是培養人才,並不是研究,研究是為教學服務的。從培養人才的角度考慮,國學教育是培養深厚的學術功底最好的方法。上世紀前半頁的一批文科的大師級人物,像章太炎、王國維、梁啟超、郭沫若等,無一不是有深厚的國學功底的。「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只有文史哲一體的國學知識形態,才能培養出大器量的人才來。西方式的分科教育,可以培養專家,但不能培養「鴻儒」,更難造就大師。

郭:看來在學科設置問題上,需要有中國傳統的包容精神才行。同時這裡也反映了中西文化比重嚴重失衡的問題。西方輸入的東西在大學裡佔據了統治地位,包括觀念、思維、方法等都是西方的。即便是中國傳統的內容,如音樂、美術、歷史、地理等,也在西方觀念的觀照下,被所謂的「科學方法」格式化了。所謂「缺乏科學精神」的國學,便在這種情形下被看作了怪物,遭到了否定。但想一想,我們國家在國外還要設法成立孔子學院,為什麼在國內的大學裡就容不得國學專業的存在呢?這種現象非常值得我們思考。

劉:如果站到人類文化視野的高度上看,就憑姚先生剛才談到的「國學」的不可替代性一點,設立「國學」學科的理由就夠充足了。從價值觀的角度講,國學是不同於西方現行價值觀的一個價值系統,有利於人類文化的多維選擇和思考。從知識的角度講,國學中蘊含的人類數千年積累起來的經典智慧,對人類繼續生存並追求和平、幸福的生活,有不可忽視的意義。而這種價值和意義,只有在國學作為一個獨立學科,並且擺脫了西方觀念、方法、思維等等的粗暴、控制、干涉後,才能真正體現出來。

姚:大學設立國學學科,歸納起來有兩點好處,第一,有利於承傳中國幾千年文明結晶而成的文化傳統;第二,有利於培養文史哲融通的高檔次研究人才。就憑這兩點,「國學」作為一個學科,無論它怎樣「不科學」,「不規範」,現代大學的教育體系中都應該給它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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