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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報深化孫犁研究的幾個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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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衛民  孫犁研究,一直是現當代作家研究的重點,近些年來,孫犁研究,又有升溫態勢。近期,不少質量較高的研究成果出現,確實令人欣慰。不過,分析孫犁研究現狀,仍有很多改進的地方,現即不揣冒昧,提出幾點,以就教各方。  首先,要尊重事實,破除成見。以往的孫犁研究成果,確已形成不少成見,這些成見,極不利於孫犁研究的深入開展。這其中,最顯著者是一再強調魯迅對孫犁的影響。譬如,張莉發表在《南方文壇》2013年第3期上的文章《晚年孫犁:追步最好的讀書人》,就一再強調,「孫犁對魯迅的追隨很早就開始了」,「孫犁的讀書趣味深得魯迅精神」,這些判斷,就很值得商榷。誠然,孫犁崇敬魯迅,由少及老,未曾改變,尤其改革開放之後,非議魯迅之聲此起彼伏,孫犁則一再要求某些研究者應據實而論,文章當中,不應有情緒化言論,像孫犁這樣旗幟鮮明維護魯迅的作家,當時並未多見。但是,在學術研究、文學創作方面,孫犁是博採眾家而能自成一體,其與魯迅異趣者,亦所在多有。譬如,早在1980年代初,孫犁在向友人推薦古文學習的必讀書目時,即對魯迅推崇全本、反對讀選本的看法,提出不同意見,明確提出,選本讀細,也就很不容易。孫犁一生酷嗜讀書,涉獵範圍極廣,選擇書目時,孫犁並未一意唯魯迅馬首是瞻,個性化特色十分鮮明。為魯迅所不甚看重的唐宋八大家作品,孫犁卻非常重視,他曾經寫過專題文章,深入評析柳宗元和歐陽修的散文藝術,他對韓愈也曾多有稱讚,在孫犁看來,韓愈的文章「時見真感情,有時表現得很強烈、直率」,這些,與魯迅的觀點就有很大不同。另外,孫犁與魯迅一樣,都很注重治史,但是,治史方法卻與魯迅有明顯差異。魯迅特別推重野史雜史,孫犁在重視野史雜史之外,對歷代正史也很關注,他對前四史(《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都寫過專題評析文章,此外,他還非常推崇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認為這部史書的寫作水準不輸於司馬遷《史記》。在具體論述上,孫犁對魯迅的觀點,也是有分析的,在關於《史記》的系列文章中,孫犁特別指出,魯迅先生的《漢文學綱要》中,對《史記》的論述「文字不多」。另外,關於借鑒魯迅雜文筆法的問題,孫犁也一再強調,魯迅並不是那個時代唯一的著名雜文家,當時,有名望的雜文家還有數位,後來者學習雜文寫法,不應只取法魯迅一家。孫犁還強調,對於魯迅的一些具體觀點,也要具體分析,他指出,「比如『改造國民性』,如果認為我們的國民性,一無是處;而外國的國民性,毫無缺點,處處可做中國人的榜樣,恐怕就不是魯迅的本意」。這樣的論述,很值得研究者重視,說明孫犁在閱讀、研究魯迅之時,能夠保持理性、客觀的態度,對魯迅的一些觀點也有所是正。事實上,孫犁是能夠進行深度思考的成熟作家,不會跟在其他名家身後鸚鵡學舌,他主要還是依照己見行事。孫犁與魯迅的關係,只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在孫犁研究的其他方面,也形成了很多成見。孫犁研究,如果不能破除成見,孫犁的許多獨到貢獻就湮沒不彰了。  其次,要用更廣闊的視野來看待孫犁的文學思想與創作。關於孫犁的文學思想與創作,內容極為豐富,涉及面很廣,但是中國傳統文化對孫犁的重大影響,實不容忽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很多中青年作家、評論家、理論家,都懷著迷茫、急切的心情,向西方學習,下功夫苦讀歐美文學名著的中譯本(能讀原文的,應是少數),借鑒、吸收,力圖以此取得突破,國內文學創作、文學評論的面貌因此有了很大改變。而在這一時期,孫犁的選擇,卻大異於眾人,他更多關注本土文化資源,一再強調要繼承和發揚中國古典文學的優良傳統,他甚至在一篇談論古文學習的文章中,提倡學寫文言文,認為這不僅不是復古,對白話文寫作也有好處。事實上,孫犁的晚年創作,文言傾向非常明顯,被譽為奇作的《書衣文錄》即是用文言寫成。在文學界諸多人士迷戀歐美文學名著的時候,孫犁推薦的書目則是《聊齋志異》、《莊子》、《呂氏春秋》、唐傳奇,他還寫過關於「筆記小說」的文章。孫犁的這種文化態度,在文壇上可說是一種奇異景觀。不過,孫犁的這種呼籲、提倡,似並未引發同行的更多關注,更令人憂慮的是,孫犁逐漸變得難以被理解。譬如,在新時期,孫犁的散文創作,一向受到評論家的重視,散文研究專家劉錫慶甚至認為,孫犁是可與巴金比肩的重要散文家。但是,孫犁的散文觀點卻是,當代的散文作家,為提高寫作水平,應繼承中國古代散文的寶貴經驗,認真學習柳宗元、歐陽修等人的代表性作品。這方面,孫犁可稱是叮嚀周至,從文章的標題、體式、語言以至篇幅長短,他都提出了明確要求。但是,孫犁的殷切希望,並未得到評論家們的共鳴。在散文評論家看來,文言散文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劉錫慶特別指出,古代散文「『文學』意識淡薄」,「『文體』觀念散漫」,特別是「『載道』主潮」「制約」了散文的健康發展,換句話說,古代散文已經完全沒有價值,現代散文的發展,應另闢蹊徑。孫犁的殷切期盼,自然不會獲得預期效果。目前,在文學評論界,忽視中國古典文學資源,不能從中國古典文學的角度來研討現當代文學現象,人為割裂中國文學的內在理路,已是普遍存在的現象,但是此種現象的持續,對孫犁研究的深化,實有不利影響,孫犁研究者開闊眼界,也是當務之急。  再次,應當加強關於孫犁的口述歷史工作。孫犁已逝,就口述歷史而言,已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但是相關的工作仍可推進。近些年來,一些文壇要事的當事人,先後披露不少關於孫犁的重要內情。山西作家陳為人的《馬烽無刺》一書中,有陳為人採訪賀敬之的實錄,賀敬之回憶,1983年前後,他在籌備中國作協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時,曾經提名孫犁為作協副主席候選人,他認為,「無論從資格上講,還是從成就上講」,孫犁「都應該吸收進來」。另外,丁玲晚年的秘書王增如在《丁玲辦〈中國〉》中也披露,丁玲對孫犁很欣賞,曾想推薦孫犁擔任全國政協委員,丁玲認為,孫犁「代表了一股正氣」,「她還幾次在不同的場合推舉孫犁做全國政協委員」。這些珍貴的史料,讓我們對晚年孫犁有更多、更深入地了解。孫犁並未遠離名利場,他的地位、影響,使他一直引人注目,高層政界人士對他也很關注,進入晚年的孫犁,並未失去高升的機會。事實上,孫犁也曾擔任過天津市作協主席,不過,在孫犁的《悼鄒明》一文中,孫犁明確表示「後來,我不願幹了」,其中的內情怎樣,孫犁並未詳述,天津文藝界人士也並未就此有所說明。這樣,對研究者全面把握孫犁的生平,深入解析孫犁的心態,皆是極為不利的。當然,關於孫犁的回憶也有人著力。數年之前,孫犁生前的工作單位《天津日報》,曾編纂出版《孫犁文集》(天津日報珍藏版),即孫犁發表在《天津日報》上的文章結集,這些文章的發稿編輯,都撰文回憶了在編髮過程中與孫犁的來往實況,確有史料價值,但是,正如這部文集的題目所示,相關回憶錄的內容,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另外,孫犁的女兒也出版了兩部回憶錄。不過,總體而言,關於孫犁生平的史料,仍然十分匱乏,這對深入探討孫犁的生平與藝術,極為不利。目前,口述歷史在國內非常興盛,已出版不少重量級成果,但是有關孫犁的口述實錄則極為罕見。此處,似應公開提出建議,天津文學藝術界應該高度重視此事,孫犁雖已故去,但是了解孫犁事迹的重要當事人還健在,不論是孫犁的家人、朋友、同事、學生,還是與孫犁有過交往的政界人士,應該為數眾多,根據《孫犁全集》,與孫犁有過較多來往的作家,林斤瀾、劉紹棠等已去世,但是,宗璞、劉心武等作家目前還在發表作品,郭志剛、曾鎮南、劉錫慶、閻綱等文學評論家也健在,另外,西安的賈平凹更是曾受到孫犁賞識、栽培的作家,當然,在天津市內,與孫犁有過接觸,了解某些內情的人士,數量必然很多,大家都來接受採訪,講出自己了解的孫犁,積少成多,不斷豐富,可以復原大量史實,並使孫犁的性格特點得到充分展示。天津文藝界人士,應該抓緊籌辦此事。令人擔心的是,一些並未掌握豐富史料的研究者,已經開始發表孫犁生平研究的成果,得出非常偏激的結論。不能不提到,近期張學正的論文《從激情到幻滅——孫犁心路探析》(《南開學報》2013年第4期),僅以孫犁作品為立論基礎,未曾深入研究孫犁晚年生平的複雜內容,就倉促得出一些帶有「大批判」色彩的結論,這樣的文章,其公信力又有多大呢?  走筆至此,心情實在難以平靜,孫犁在文壇的地位越來越高,孫犁研究也越來越熱,但是,孫犁研究當中,卻存在如此之多的問題,今後的孫犁研究能夠健康發展么,今後的孫犁研究能夠得出切中肯綮的結論么,今後的孫犁研究是否會被引上邪路,都是不能不令人十分憂心的重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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