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恩虎：魯迅精神與現時雜文創作

　魯迅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者, 但魯迅的影響和歷史意義遠遠超越了文學範疇。他是一個巨大的存在, 是所有中國人文研究都必須正視的精神高度。魯迅思想和魯迅人格的凝結升華，形成魯迅精神。魯迅精神是中華民族文化史上現代與傳統相區別的一個重要標誌。也許是因為魯迅的獨特地位和近百年中國社會的劇烈變革, 人們對魯迅精神的認識和表述便仁者見仁, 智者見智了。郭沫若以其橫溢的才華曾在魯迅故居題過一聯：孔子之前無一孔子, 魯迅之後無數魯迅。 半個世紀過去了，有人認為應該倒過來，是「魯迅之後無一魯迅」！毛澤東和瞿秋白在魯迅死後生前從不同角度對魯迅精神進行了評述。毛澤東是這樣說的：「而魯迅, 就是這個文化新軍的最偉大和最英勇的旗手。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 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 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 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 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品質。魯迅是在文化戰線上, 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 向著敵人衝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 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 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毛澤東選集》 第二卷第 698 頁）毛澤東是將魯迅作為其鬥爭哲學的旗幟的，這一定位成為執政後中共宣傳的標杆，也是革命左派的精神導向。文化大革命時期，魯迅成為欽定的文化孤峰。但毛澤東卻私下表示：如果魯迅還活著，至少是要進監獄！瞿秋白是魯迅生前朋友，魯迅曾以清人何溱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書贈瞿秋白。瞿秋白認為魯迅雜感的特色有四個方面：「第 一, 是最清醒的現實主義； 第二, 是韌的戰鬥；第三, 是反自由主義 （ 瞿秋白這裡的自由主義內涵不同於今天社會思潮的自由主義）；第四, 是反對虛偽的精神」（《瞿秋白文粹》 第 453- 454 頁）。這應該算是早期文化界對魯迅精神的初步概括了。其中清醒的現實主義和韌的戰鬥是魯迅精神的核心。

　　魯迅並不是靠寫雜文才出名的，他較早即以創新的小說贏得了在現代文學史上不可撼動的地位。他的雜文大多是在他思想成熟後寫的, 是在各種各樣的論戰中完成的。這些雜文是他思想的直接反映, 是他人格的顯示, 也是構成魯迅精神的主要內容。為什麼先生晚年選擇雜文這種方式完成其文學使命? 先生自己說是由於迫不得已, 瞿秋白說得比較直接客觀：「誰要是想一想這將近二十年的情形, 他就可以懂得這種文體發生的原因。急劇的劇烈的社會鬥爭, 使作家不能夠從容的把他的思想和情感熔鑄到創作里去, 表現在具體的形象和典型里；同時, 殘酷的強暴的壓力, 又不容許作家的言論採取通常的形式。作家的幽默才能, 幫助他用藝術的形式來表現他的政治立場, 他的深刻的對於社會的觀察, 他的熱烈的對於民眾們鬥爭的同情。不但這樣, 這裡反映著五四以來中國的思想鬥爭的歷史。雜感這種文體, 將要因為魯迅而變成文藝性的論文的代名詞。自然, 這不能夠代替創作, 然而他的特點是更直接的更迅速的反應社會的日常事變」。（瞿秋白《 魯迅雜感選集·序言》）當然, 雜文這種文體也不是魯迅發明的, 它是中國古已有之的特色文體。雜文最早溯源於遠古時期的誹謗之木。但魯迅無論如何應該稱作是現代雜文的開拓者。何謂現代雜文 ? 就是體現現代精神, 即民主、科學、個性、 自由等。以前士子們寫的策論、縱論（算是以前的雜文）等, 宣揚的多是忠君、 清高和仁義等思想。而魯迅的雜文則超越傳統, 以深刻思考和深厚的人文情懷弘揚現代精神, 以此構成魯迅特色。

　　魯迅精神是中國現代精神的典型範本。當前, 民主思想和法制意識已深入人心, 成為時代弘揚的主流。雜文創作應該提倡的就是這種精神。雜文與時弊同在。歷史進程是曲折的, 時代主流總是同必然的黑暗醜陋等矛盾地混在一起, 需要雜文家思維辨識, 將文明進步和反動腐朽的東西區別開來, 激濁揚清, 革故鼎新 。毛澤東曾說：「還是雜文時代, 還要魯迅筆法 」。（《毛澤東選集》 第三卷第 873 頁）。「要知道形勢雖然不會大不相同, 而那種吸血的蒼蠅蚊子, 卻總是那麼多! 」（瞿秋白語, 《瞿秋白文粹》第 454 頁）。 當今時代, 雖然幾篇小雜文不可能遏制腐敗, 但反腐敗的雜文還是要大寫特寫, 為正氣和正義高歌；專制意識陰魂不散, 雜文創作必須予以痛擊；虛偽的愚民宣傳, 雜文創作要予以揭露；以前人的理論或他人的研究成果拼盤自稱創新，雜文創作要予以澄清；……。 這就是說, 雜文創作仍然要繼承魯迅精神, 用筆投入戰鬥。輿論一致宣稱：時下是雜文創作的繁榮期！如果從外觀看, 見報數量多, 創作人員豐富, 似乎是繁榮期。但如果從文章的精神實質看, 則未必。整體品位不及 50 年代, 更不能比30 年代。「雜文這種形式，為匕首，為投槍，對敵戰鬥自有其威力。解放以後，雖幾起幾落，事實證明，自有其諷刺妙用。但是，衍流至今，其道多窮，摭拾報章，文抄既畢，繼之以不痛不癢之語，似說未說之言，只是磨嘴皮子而已，讀之味同嚼蠟」。（唐振常《漫說陳虞老》，《川上集》p444，三聯書店2003年版）相當數量的雜文作者的文化素質和思想境界比前人倒退了許多, 還有投機分子充斥其中。個別文人一個月可以寫幾十篇雜文, 一稿數投, 重複發表於全國各地報刊, 你能不懷疑其質量嗎? 你能稱羨其人品嗎? 人類的思想更新和理論創新絕對沒有這樣快的! 這是急功近利的衍生物, 是與魯迅精神背道而馳的。某個貪官一被抓一登報, 一大堆文人們便擠上去批啊罵啊啐啊的, 寫了一大堆的批判雜文, 除了雷同的憤怒詛咒外, 沒有幾個人能去深刻分析一下腐敗的原因並警示人們長遠思考, 或變換角度讓人看出你在創作; 有的糾纏個人恩怨, 胡亂攻擊別人以泄私憤, 全忘了古訓「文章千古事, 得失寸心知」；有的酸不溜溜地發一通失意的文人牢騷, 拿去在報紙上發表, 全無道義之責；有的則是風派習慣, 跟著政治思潮, 一會兒批這個一會兒批那個, 前後矛盾, 純為趨時。有些人一邊寫雜文批判社會腐敗，自稱「x魯迅」，一邊挖空心思投機爭取參與腐敗的機會。這些都是目前雜文創作中出現的一些明顯問題, 背離魯迅精神和雜文宗旨, 是需要我們清醒認識的。 雜文家是必須要有深厚學養的, 這樣下筆才會揮灑自如, 思想才能縱橫馳騁；「非飽學深思之士，無雋永犀鋒之筆，強為雜文，其失也淺」。（唐振常《〈絲韋集〉讀後》，《川上集》p199-200，三聯書店2003年版）要厚積薄發, 不人云亦云, 不重複別人也不重複自己；既要珍惜自己筆墨更要珍惜讀者的時間。 要有獨立之精神, 自由之思想, 寫出有個性的創新作品來；敢發振聵之聲, 為民請命, 因為雜文是勇敢者的藝術。這就是繼承魯迅精 神的表現, 即具有清醒的現實主義和韌的戰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