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立群:語言的模糊與玄機———天益:學習型社會領航者

嵇立群:語言的模糊與玄機● 嵇立群語言是一個精妙的東西。它能跨越時空,纖毫畢現地描述事物,縝密無隙地傳達思想。但有時語言又是貧乏的,先天或無意的語言模糊性暗藏了多向的玄機,給人留下了多種理解的空間。 ( http://www.tecn.cn )「文化大革命」中,有一陣子《人民日報》在報導參加國事活動的領導幹部時,一長串名單最後總有一個一成不變的結尾「…還有餘秋里同志。」怎樣理解這個「還有」?為什麼每次都是這七個字?此句式事出有因:起初擬就的名單上沒有餘秋里,事無巨細的周恩來總理在審定名單時說:「還有餘秋里同志嘛!」於是有關方面添上了「還有餘秋里同志」,並且從此一字未改。當時,見報的領導幹部名單是個晴雨表,「還有」二字看似模糊卻可能負載政治定位的功能,所以在人眼中這「還有」二字的去留不是個句法問題,沒有新的指示哪個編輯敢刪一字?文字里的玄機真是妙不可言。試想,這句話到後人那裡,要搞清楚其緣由、原意,怕是需要不小的功夫和具備那一段歷史的鮮活「學問」,不真切體味當年的語境,是永遠無法說明白這「還有」二字的。 ( http://www.tecn.cn )作家王蒙在回憶錄中談及當文化部長時的一件事。他寫道:「天安門廣場其時還掛著馬恩列斯的巨照片,上面讓我們一批做意識形態工作的人員研究一下,研究的結果竟沒有一個人(包括我)敢說不掛。而是向後拖,說是等到什麼什麼節日再搞吧」。 「上面讓……研究一下」從表面上看是模糊的,而事實上意圖指向是清楚的,特別是斯大林的掛像問題不宜再拖下去,全世界幾乎沒有哪個黨哪個國家再把他視為神明掛出畫像了。可是,此事事關重大,「研究一下」的語義仍然具有文字表面的不確定性,領受了任務的人們因深感壓力而含糊應付,結果「最後只好由最高領導講了話。」王蒙後來寫道:「其實讓我們討論,就是不準備繼續掛下去了,其實是希望我們提出建議,為領導分一點憂,承擔一點分量。而我們辜負了領導的期望,就這麼點出息,硬是只能請總設計師自己出來打衝鋒。」寫出這段話,已是大約二十年之後了。 ( http://www.tecn.cn )文字的模糊與清晰,二者關係錯綜複雜。字面本身的模糊帶來理解的多向性,其實背後也常有明晰的指向。王朔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寫過一篇小說,題目大概是《別把我當人》。有學者甚為不滿地批評:「怎麼能不把人當人呢?」這位學者居然從字面理解,甚至不解人之常情。筆者曾聽王蒙在演講中議及此事,他少見地拍著桌子厲聲說:「世界上哪有誰說不該把人當人的?王朔的意思是千萬要把人當人啊。這點意思都看不懂,這樣的人還當什麼批評家,甭當了!」 ( http://www.tecn.cn )筆者注意到,對郭沫若、馮友蘭先生「文革」中的一些文字,輿論中多有苛責。竊以為大多是過分簡單地從字面看問題,沒有把握到文字背後的情勢。 ( http://www.tecn.cn )因為郭沫若晚年一本《李白和杜甫》,有人說他揚李貶杜是投毛澤東之喜好。這看法未免太表面太僵拙。我以為周國平分析得更客觀,他認為,文革中的動亂,特別是文革中兩個兒子的死對郭沫若打擊非常大,「我想那段他是有很多反思的,而這個反思我覺得他後來表達在他寫的那個《李白與杜甫》裡面,也包括他當時給我的一些信。」 有一封信里郭先生講得非常沉痛,大意是說,他很羨慕周那樣的年輕人,而自己已經不可能了,「成了一個一輩子言行不一致的人。希望我在那條真正的路上走到底,在泥巴裡面紮根,扎得越深越好。」周當時以為是鼓勵之辭,後來看了《李白與杜甫》,發現他實際上在講他自己的心情,郭沫若「分析李白晚年的一首詩,那首詩誰也沒有注意過的。但他就把這首詩說成是李白一生的總結和覺醒之作,說李白這首詩表明,他已經看透爾虞我詐的那個社會,從此以後決心走真正的路,做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這才是一條真正的路。把這個話跟給我信里的那個話聯繫起來看,其實就很清楚了,就是說他對當時的政治是非常絕望了。」對同一本書,兩種結論截然相反,可見文字的「模糊」性質能給人帶來多大麻煩。不過 ,對比那種判定《李白和杜甫》是拍馬屁之作的看法,顯然周國平因把握了文字背後的東西而看得更透徹。 ( http://www.tecn.cn )對馮友蘭,有人以他在「文革」期間的一些文字為據,認定馮精神屈膝問題不小。針鋒相對,也有人指出每個人的具體處境、性格各不相同,發出了「不要苛責古人」的呼聲。的確,馮先生許多年來一直處於來自最高處的聚光燈光的強烈照射之下,被一次次思想運動直接衝擊著緊盯著,作為知識分子是否從思想上被重塑的樣品,「想不說話都不行」,他所承受的泰山壓頂般的壓力是一般人難以想像的,在此處境中,他在某一階段的言論發生一些變異應該是可以理解的。在那年代,連周恩來還說「江青是旗手」呢。晚年的馮友蘭找回自我,八十歲之後重寫七卷中國哲學史,這真是一個奇蹟。他的女兒馮宗璞先生說過一句很中肯的話:在水裡火里歷經那麼多年之後,他仍然能思想能搞哲學就很不簡單了(大意)。的確,無視特定的背景和每一個人的具體境況,孤立地著眼於文字本身,以非黑即白的簡單思維看問題,其結論必然有失公允。 ( http://www.tecn.cn )「白紙黑字」本身是簡單的,但它背後的東西縱橫疊錯,要比字面複雜許多。我想起一位報告文學作家的感慨:「憑同一資料,你可以把一個人寫成好人,也可以把他寫成壞人。」。這有點可怕,也常使人無奈。基於此,惟有全面把握表面文字背後的具體情勢,深入地體察當時當地的語境,方能正確理解和解釋。特別是做學問的人,天天和語言文字打交道,粗枝大葉主觀隨意信馬由韁,其結果往往是曲解,幼稚僵直斷章取義憑空猜測,更會將結論引向荒謬。對語言,對文字,對史料,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 http://www.tecn.cn )(該文發表於07年12期《雜文月刊》,作者授權天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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